第十章 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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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夥七人,大人們圍坐著篝火說說笑笑,年輕的漢子多講些葷段子來,小孩子聽不得的。兩個小人就在一旁說英雄人物,齊小小叨叨地說個沒完,把在場的一個個都給小乞兒介紹過去,最厲害的屬他爹,齊秦,第二厲害的呢,就是白天擠兌小乞兒的那年輕漢子了,名叫錢睿。小乞兒也不好總抹他麵子,偶爾答應上三兩句,露個驚訝的神色,又繼續想事情去。
    夜漸漸深了,火焰在野林中劈裏啪啦地響著,五個男子輪流守夜,其餘的都沉沉睡去。小乞兒在草地上趴了許久,卻怎麽也睡不著,想起白天的事來,心中又空落落得沒底。
    野山豬去哪了?自己拖著花豹走了一段距離後,覺得不大對,又跑了回去。看見野豬還是倒在那,可肚子裏卻一陣一陣地起伏,小乞兒剛走近一些,那山豬又吃力地睜開眼,狠狠仇視著他。小乞兒突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麽山豬的性子比平日暴躁了許多。想明白了,心裏就突然要落淚,酸澀澀的不是滋味。此時的母山豬已經非常虛弱了,小乞兒趕忙抵住獠牙,伸手想要去抱起野豬,可吃奶的勁都使了十成十,卻還是托不起來,倒把虛弱的野豬弄得“哄哄”直叫。
    這就難倒了小乞兒,豹子好歹輕些,拖著走就算了,野山豬可不比得,虛弱得還不能瞎折騰。眼見辦法都用了個遍,卻就是挪不動麵前的壯實身子。不動的山豬都移不了,更何況當初朝自己撞來的,他這下就明白了自己昨天的行為有多麽無知了。呸,還不是老花瞎示範,什麽徒手擒山豬,根本就是山豬捉我小乞兒嘞。
    辦法是沒了,小乞兒心裏頓時感覺悲戚戚的,又害怕有野獸來把它拖了去,這一口下去可就不知道是幾條命了啊。無奈地歎了口氣,小乞兒重新爬上樹觀望起來,待了許久,遠遠就發現一隊獵人村戶直直地朝這邊捅來,慌張的小乞兒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趕忙拖上大花豹攔住來人去了。
    但他終究還是天真了,聖賢有句話,人心不足蛇吞象,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天真地以為獵戶們隻想要自己的大花豹子,卻沒逃過他們常年打獵的毒辣目光,一眼就把自己這個新上路的小叫花子看了個透徹。那十來分鍾的煎熬,可是讓自己的小心髒捏了又捏。
    好在山豬沒事了。可是,重傷的山豬究竟哪去了?
    小乞兒翻了個身,心裏慌慌的,還是決定要再去看看。
    “去哪?”此時,正是輪到了白天那個名叫錢睿的年輕漢子守夜。
    “肚子疼,去林子裏放放。”小乞兒捂著肚子,把小臉都扭在了一起。
    “去去去,別跑遠了,快點回來,夜裏林子裏可多的是野獸。”那年輕男子一臉不耐煩道。
    小乞兒憋紅著臉趕忙跑了,竄進樹林後,繞了幾個彎,匆匆撒起腿來就朝白天野豬躺著的林地跑去。
    此時獵戶們休息的空地上,那領頭男子也醒了來。
    “跑了?”
    “嗯,應該是往白天那邊去了。白天隻是覺得另一隻應該被野獸叼了去,我就折回來了,現在看來是被那小乞丐藏了起來。”
    “他倒是謹慎。不過終究還是太幼稚了些。看來藏的應該是比豹子還值錢的貨色了。”
    “追嗎?既然藏起來,肯定是有東西了。”
    “你自己一人行嗎?”
    “放心,不過是個小乞丐,跑不了。”錢睿朝著那領頭壯漢拍了拍胸口,一副手到擒來的模樣。
    “好,那下半夜我守著。”
    ……
    小乞兒氣喘籲籲地停在了白天撿豹子的地方,一大攤血已經在風裏漸漸幹去,可卻拉出兩道清晰的血跡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延伸,小乞兒看了一眼就急急追了去。被野獸叼走了?還是自己跑了?他有些搞不懂起來,雖然是追出去了,但還是盡量倚著樹狂奔,心裏一個勁地害怕自己這一跑又不知道衝到哪隻野獸口中,但那份焦急感卻不斷在胸膛裏和恐懼鬥個上下。然而,跑遠了的小乞兒並不知道,此時另一道身影也到了那灘風幹的血泊處,朝著血跡追了過去。
    不管了,小心點就是。對於一隻懷胎在身的野豬,小乞兒是下不去手的,就算醬豬蹄子的味道再如何誘人。但對於其他野豬來說,小乞兒又是兩眼放光,一個勁得吸哈喇子。這似乎矛盾,但聖人說了,這是道義問題,不關口貪的事。
    隨著血跡找去的小乞兒,看著一路的血慢慢不如之前多了,不禁緊張起來。月色黯淡,透過密密的樹林,投在林子裏的光線就少之又少,小乞兒不得不瞄著地,細細找起來,把眼睛看得疼疼的。已經是追出去許遠了,看這一路的情形應該是野豬自己逃了,可一隻重傷的野豬為什麽還能夠跑這麽遠?
    隨著血跡漸漸變少又變多起來,終於一道倒在血泊中的赤紅色身影出現在了小乞兒的視線中,身影的前方是一個山洞,它離著山洞卻還有好幾十步的距離。
    小乞兒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突然有些被沙子割了眼,滿臉悲傷地伏在了野山豬旁邊,靜靜看著,心裏卻被刺得痛痛的,有一種他從未經曆過的感受直直地衝撞在心頭,堵著胸口難受起來。
    ……
    “果然還有一隻。原來隻是頭山豬啊,還以為遇到什麽值錢的野獸呢。”突然,一聲不和諧的聲音在小乞兒耳邊炸起,猛然一驚,抬頭望去,正是那錢睿倚著樹戲謔地看著自己。“乞丐就是乞丐,豹子和野豬都分不清價兒,多那幾斤肉就是值錢了?”
    小乞兒聽著錢睿那副口吻,心中的火就騰騰地燒了起來。抬著頭,惡狠狠地盯著前麵的人影。“這是我的!”
    錢睿滿臉冷冷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小乞兒,淡淡道:“誰拳頭硬就聽誰的。為了一頭野豬搶破乞丐,也夠丟臉的了,可來了也不能空手回去。”
    小乞兒一聲不吭,雙手抱著野豬不撒,死死看著麵前的男子,把牙齒咬得緊緊的。
    “還要我動手?”錢睿冷笑了一聲就緩緩走了過去,每一步踩在枯枝落葉上的聲音,似乎都踏在了小乞兒的心頭,一層密密的汗水跟著冒了出來。
    錢睿抬腳就踹在了小乞兒的手臂上,原本已經受傷的手臂,被踹得一陣撕裂的痛感,可小乞兒卻並未放手。
    又是抬腳踢了好幾腳,小乞兒反而越發抱得緊了。那男子畢竟隻是搶野豬,出手雖重,可也並未往死裏踢,但小乞兒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卻是把他的火氣給勾了起來,再次把腳抬起,重重地朝小乞兒的肩膀猛踹去。一個十二歲的瘦弱少年,哪裏承受得住這樣的力道,左肩被踹得一歪,有些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小乞兒猛地就向後摔去。
    看著倔強的人突然受挫了的模樣,總有些了病態的心理要忍不住發作,這踹開一腳可還不夠,又往那小小的蜷縮在一起的身子上狠狠踢了幾下,好以慶祝自己獲勝的快感。
    等拳踢腳打滿意後,錢睿才朝著縮著身子在一旁的小乞兒啐了一口,拖上野豬,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一句話悠悠傳來。
    “願意跟著就跟來,作為帶你出山的報酬,差不多了。”
    小乞兒沒有答話,把頭伏在胸前不斷地抽搐,久久不能平息。月色清冷,冰涼涼的,吝嗇地投下點光輝,透過樹蔭,沒剩多少灑在這個可憐人身上。晚山寂靜,飛鳥、野獸都睡了,獨獨留下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黑夜的山裏回響。
    看著天邊隱隱約約的月亮,淚水卻在臉上割了又割。
    ……
    “老花,我想睡覺了。”
    “睡吧。”
    小乞子,老乞子,瞎火黑燈逛窯子。
    老叫花,小叫花,城隍廟裏看煙花。
    山不憐,水還嫌,缺肉少腿等天譴。
    人不言,狗還厭,兩腿一伸河裏見。
    ……
    小乞兒翻身躺在樹林裏,看著天邊的月亮,哭了許久,又笑了許久。
    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渾身上下沒有地方不疼的,左肩的骨頭似乎碎了一些,抽得麵目全非的疼,傷口又重新炸開,血淋淋的。小乞兒抹了把臉,一瘸一拐地便朝山洞走去。山洞外圍的樹葉被淩亂地蹭開,月夜裏不細看還難以發現樹葉上的斑斑血跡。跑回山洞的野豬為什麽會頭朝著自己來的方向?為什麽野豬身後又有一條混亂不可察的血跡延伸向山洞,摸到野豬腹部那一刻,他就全明白了。所以遇見了錢睿,他躲不了,也不能躲。這一切在錢睿看去是他將野豬拖出山洞被發現後的無謂抵抗,可小乞兒知道這是生命的守護。野豬似乎也知道一定會有人找到這,可不管是人還是野獸,她都要流盡自己最後一滴血躺在這,其他隻好交給了善良。
    小乞兒走進山洞後,一股血腥味就鋪麵襲來,暗暗的月光照不進山洞多少,他隻好摸著地爬,當手觸摸到一團小東西時,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洞裏摸著黑,把四周都爬了一遍,八隻豬崽,卻有六隻已經變得冰冷了,把小乞兒暖暖的心又給澆了盆涼水。
    摸爬出山洞的小乞兒,借著一點點的月光看著地上排開的小豬崽,把那兩隻還熱乎的放在了山洞前的那灘血的邊上,用手指沾了沾,放在了豬崽嘴裏,看著天邊的月亮,“要記住這個味道,書上說,這叫愛。”
    月色冷冷,慘淡地籠罩著這座山頭。可憐的人兒跪在地上,用手刨著一座無名墳,墳裏埋著六個小身影,還有一地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