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道梏裏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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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鬧擾擾的學堂,破了又修的桌椅,散了又聚的頑童,終於有了那麽點讀書識字的模樣。童家兩兄弟和小乞兒最認真,逼得一個手停不下來的齊小小和一個嘴停不下來的陳肥肉也隻好裝模做樣地吟上幾句“之乎者也”來,但好歹兩人那套讀書的玩意兒總算是帶著了。
    桌椅修得有些醜陋,五個小子也不在乎。陳肥肉還是他陳肥肉,欺負人的毛病沒改,卻也懂得服些軟來。齊小小也還是齊小小,一身的肝膽俠義。童家兄弟呢,還是畏畏縮縮的,看著陳肥肉也叫得聲“陸哥兒”。小乞兒變化也不大,四人眼裏,他還是那麽靦腆內斂,有時候會突然嘻嘻皮皮地扯上一句大家都聽不懂的話,又尷尬地撓了撓頭。
    五六天的功夫過去了,院裏的兩隻豬崽倒成了幾個少年的好朋友,胖點的叫大花,瘦點的就叫小花。兩豬崽啊,尤其是和陳肥肉來得投緣,說是上輩子的把子兄弟,每天都要給多帶些吃的來。五個小子下了學堂就聚在圍欄旁逗野豬崽子。
    “兄弟,這豬崽真是你的啊?”陳肥肉滿臉不懷好意地攬著小乞兒問道。
    “嗯,我從山裏撿來的。”小乞兒摟著豬崽腦袋,笑嘻嘻地說道,渾然沒注意到陳肥肉眼裏的滑溜。
    還沒等陳肥肉開口,齊小小突然滿臉疑惑,想了半晌才驚訝道:“山裏撿的?錢叔上次打了隻野豬回來,說是什麽寶貝丟了。”
    聞言,小乞兒摟著小豬崽的手突然頓了頓,有些緊張的樣子,抬頭直直看著齊小小,手中的力氣大了些,把兩隻豬崽往著自己身邊攬去。
    齊小小有些疑惑地看著小乞兒朝自己看來的目光,說不上感覺。這才想起為什麽錢睿當時那麽懊惱,一窩豬崽的價值可比死去的野豬頂價多了。小乞兒也真是好運,先撿了豹子,後又撿了豬崽。可這豬崽為什麽隻有兩隻?
    童家二兄弟也有些羨慕起小乞兒來,隻有看著粗獷的陳肥肉瞥見了小乞兒眼中的那一抹緊張和無力,是一種他也曾經曆過許多次的感覺。
    “這本來應該是錢叔。”齊小小笑嘻嘻地道。
    小乞兒沒有說話,還是拿眼睛看著齊小小,滿臉的警惕。倒是陳肥肉哈哈一笑,趕忙岔開了話。
    ……
    南溪村,齊小小家。
    “爹,錢叔上次打野豬回來不是說寶貝丟了嗎,原來那野豬崽給裴乞子撿去了。”
    “古老先生家那兩隻?我上次去還納悶古老先生怎麽也養起豬崽了。”齊秦說著摸了摸胡渣。
    “對啊,他運氣還真好。”
    “真是好運的小子。”齊秦自言自語著,把眉頭給輕輕皺在了一起。可他沒發現的是,此時的齊小小正拿眼偷看著他。難道真的像陳肥肉說的那樣?
    回村的路上,陳肥肉死活不顧齊小小推開他,硬是湊著齊小小說,他家的野豬肉是裴乞子的。齊小小頓時就不搭了,要陳肥肉講個道理出來,可陳肥肉憋著半晌,才說個感覺的玩意兒出來。
    齊小小本沒放在心上,可看著他爹變化的神色,也漸漸疑惑起來。為什麽小乞兒半夜走丟了?錢叔也在半夜打的野豬?齊小小的性子是大大咧咧,可大大咧咧並不代表沒有自己的心思,連作為父親的齊秦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腦袋有多精,齊小小總說自己是打獵的好料子並不假的。
    南溪村的夜很安靜悠閑,吃完飯的農家人大多在院子裏乘涼,或是去左鄰右舍閑談,放下這一天的疲憊。等到父母都出去了,齊小小才偷偷溜出了門。
    “錢叔,錢叔。”
    “怎麽?給你做的彈丸又打光了?”錢睿打開門看著麵前笑嘻嘻的齊小小道。
    “嘿嘿,早打光了,這不來找你要嘛。還有啊,你上回從小乞丐那搶的山豬肉還有嗎?我們家的吃光了。”齊小小朝著錢睿投去一個了然於心的神色,嘿嘿笑道。
    錢睿愣了下,倒是被說得一窘,轉眼又換了一副坦然的神色:“你爹都跟你說了啊?也不給我留點臉,要不是去山裏溜達了好多天,野獸都沒碰到幾隻,誰幹這買賣。”
    齊小小微微點著頭笑著,看著錢睿也不說話。錢睿朝著齊小小腦袋上拍了一掌,嗔怒道:“有這樣看你叔的嗎?行了行了,走,跟我拿去。”
    齊小小有些不好意思地腆了腆臉:“爹叫我拿豹子肉跟你換。”
    從錢睿這拿了吃剩、賣剩的山豬肉,齊小小又照著法兒去另外三家把山豬肉給換了來,挺大一頭的山豬,這剩下的肉也隻有十來斤了。竄門換肉的事自然不能是齊秦讓他去做的,等齊小小回到家門口,朝裏邊探了探,見父母還沒回來,忙抱著肉跑進屋子,小心把四份包實的山豬肉藏好。
    ……
    “噥,給你的。”一大早就來了的齊小小把四份山豬肉塞到小乞兒懷中,嘻嘻哈哈的,又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什麽東西。”小乞兒滿臉疑惑地望著麵前的人,想要推回去,又被齊小小給按了回來。
    “秘密,你回去再打開。”
    ……
    學堂已經散了許久了,都到了午飯的光景了,小乞兒還是呆呆愣愣的,看著飯桌上的那碗燒豬肉,他的胸口突然有些起伏,變得慌張起來,遲遲才夾起一口放到嘴裏,卻有些不敢咽下。似乎有許多聲音在他心裏呐喊,他聽得清清楚楚,但不敢想得明白。
    這頓飯吃得渾渾噩噩的,入口的菜食都沒嚐出是什麽滋味,就記得那山豬肉,像石子一般,刺棱棱地從喉嚨割下去,梗在心頭。
    “想不明白?”古老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坐到了小乞兒的旁邊,看著發愣的小乞兒,還是笑眯眯的,很和藹。他對誰都這樣,仿佛世間就沒有能夠讓他放下笑容的東西。
    “我不敢。”小乞兒答非所問,可古老頭卻聽得明白。
    “因為你不了解他,從見到齊小小的時候,你就已經把自己和他隔開了。”
    “他想要大花和小花嗎?”小乞兒有些顫巍巍地說出口,眼神也隨之變得慌亂起來。
    “你想他要,他就能要。”小乞兒聽不懂這話,有些繞,不明白齊小小的心思怎麽是自己能猜透的。“看過蓮花嗎?”
    小乞兒木木地點了點頭。
    “聖賢說過,出淤泥而不染。可聖賢也說過,近墨者黑。”古老頭靜靜看著麵前的小乞兒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小乞兒沉默著,把腦袋搖了搖,眼神還是空洞洞的。
    “生活在黑暗裏,心中也能夠有光。你可以是這樣,齊小小也可以是這樣。如果沒了那縷光,就看不見許多東西了。黑暗中很多魑魅魍魎,但黑暗中也有被妖魔鬼怪抓著的人,更有穿著黑衣走在黑暗裏除魔衛道的俠者。”
    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古老頭看著麵前的小乞兒,沉默不語。而與這份平靜相對的,齊小小的家中,此刻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
    “膽子肥了是吧?還換豬肉?豬肉呢?”
    “那本來就是裴乞子的,是你們搶來的。”齊小小邊躲著齊秦揮來的竹條邊吼道。
    “長大了,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
    “古先生教過了,這叫大義滅親!”齊小小朝齊秦笑哈哈的,沒心沒肺地來了這麽一句,倒是把齊秦滿肚子的火氣和羞惱給勾了起來。“大義滅親?那我先滅你!”
    兩人追打著,終究是齊小小逃不過他爹手裏的竹條,被抓著打了好幾抽子,疼得大叫,也聽不出是多少真多少假來。少年有時就是這樣,對於是非善惡看得比誰都重,哪怕一邊是他心中頂天立地的親爹,一邊是疼愛他的叔叔,也壓不過那身俠肝義膽的衝動。他們帶著最原始的正義感,有時候做的總是許多大人都不想敢的熱血故事。當然,並不是說從此他爹的形象在他心中就此崩塌,他爹還是村中最勇敢的男人,但他爹錯了還是錯,這並不矛盾。在學堂聽過聖人書的齊小小知道,錯了就要改,誠懇地認個錯,還是好漢一條,這是他的固執。
    此時的小乞兒正盤膝坐在床上,麵目變得猙獰起來,汗水不斷地從額頭往外冒,順著臉頰留下,身上的衣裳也濕透了。一股淡淡不可察的氣流隨著他周身繞轉,在四肢百骸中衝撞起來。
    “要破了?”古婆婆把眉頭皺在一起朝著身旁的古老頭問道,眼神中透著濃濃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有些不對勁。這個年紀還未破梏,除了廢脈,否則就是世間罕有的道脈。可他全身脈絡靈氣充盈,絕對不可能是廢脈,按理說這種天靈的道脈都應該是先天的才對。”古老頭說著,也深深地把眉眼扭在一起。
    “連你都不知道?他會不會撐不住?”
    “隻能先看著了。”古老頭怎麽也想不明白,難道這世間還有比‘道空’更強的脈嗎?”
    “不好!”古老頭呼了一聲,急忙探出那枯瘦的指尖,在突然咬牙不斷顫抖的小乞兒胸前連續點了許多下,緊隨著,一口暗沉的血水從小乞兒口中噴了出來,身體也朝著一旁倒了下去,癱在古婆婆的懷中。
    “沒大礙,但是……他的‘道梏’好像是後天加上的!”
    聞言,古婆婆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片震驚:“後天封道,打得開嗎?”
    古老頭沉沉歎了口氣,搖頭道:“就是你想得那樣。”
    看著小乞兒瘦弱的身子,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道脈天賜,逆天則缺。人之道梏破而不易,可求道尚可窺徑,若人為阻了道,是為天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