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殺人術與大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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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奔了許久的小乞兒,見野山豬沒追來,總算敢靠起樹幹喘氣歇會兒。此時的日頭都已經偏西了,夏末的陽光依舊是把天邊和日落山烤得赤橙橙的,小乞兒的臉也是。
可跑了許久的小乞兒卻沒注意方向,望了望左右林子,這會就突然犯起難來。好在黃狗子還算厚道,在小乞兒晃晃悠悠了大半天後,終於扭著小屁股來把他領了回去。
撿了小命回來的小乞兒,看著靠在竹屋旁喝酒的老叫花,這氣可就堵了上來。自己會拿著心肝命去偷血芝,那可都是老花的好手段呢。
“怎樣,有趣不?”小乞兒尚未開口,倒是對麵靠著的老花挑來一個戲謔的眼神,先問了起來。
這一問,小乞兒就氣開了,“你好歹給個能打的家夥吧!”
“野豬不夠打嗎?”
聞言,看著揣著明白作糊塗的老叫花,小乞兒本就沉著的臉色又黑了些。
背著把破爛劍去打野豬,他小乞兒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實實地不知曉那劍會不會給野豬拱斷去。好在這小命硬著呢,才沒給野豬吃了。
要說這兩年啊,小乞兒是日盼夜盼這劍裏的大姑娘出來,求也求了吧,這睡覺也睡過了,還經常去小河邊給她洗澡。可這劍靈姑娘就是羞澀澀的,不肯見個麵,小乞兒也隻好當祖宗供著些。這一切可都被老叫花瞧在眼裏,好笑得緊,卻又不敢笑出聲,就把臉憋得紅紅的,說句,酒上了頭,要醉要醉的話來。
小乞兒索性不跟老叫花扯皮了,趕快學好那套打鞭子的功夫,得認真回去收拾它老豬的兩疤之仇,對,那頭母豬的賬得算在這頭獨眼豬的身上。
“今晚就教我打鞭子嗎?”
“嗯,血靈芝拿來交學錢。”
小乞兒一愣,自己這用小命搶來的寶貝還得上繳?頓時又炸呼起來,就不幹了。可老叫花哪管他這麽多,伸手一招,還沒等小乞兒反應過來,懷裏的靈芝就激飛向了老花。
“你就欺負我沒破梏!”小乞兒看著飛走的靈芝,想要伸手抓住,又沒夠著,隻好拿眼惡狠狠地瞪向老花。
“那你就破個啊。”
老花得意地挑了挑眉,可這才剛說完,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氛變得有些不對。原本氣鼓鼓的小乞兒卻突然一臉興奮地看著他,看得老叫花當時就淩亂了。
“老花,我看書上說,我這個年紀還沒破梏的,那可都是頂天厲害的道脈,你說,我會不會是什麽劍脈啊?”
“你劍脈?”老花滿臉白癡一樣地看著他,但凡有關劍的道脈,那可都是先天的,否則也不會奠定如今劍道作為“武道第一”的地位了,“你賤脈還差不多,人家可都是生來牛氣的劍種子,就你。”說著,老花不屑地抬了抬眼。
“嘿嘿,聖賢說,大器晚成嘛。”
“可你就沒想過你壓根不是個大器,隻是個苗兒正經的普通人?”
聽老花這一說,小乞兒就不滿地揚了揚下巴,“古神仙都說我是修道人的,錯不了。”
還不等老花開口,小乞兒又急急問道:“你說我會是什麽道脈!”
“我怎麽知道,不過這個年紀還沒開脈的,一般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道脈,有些都是書上沒有記錄的。”老花淡淡說道,可興奮的小乞兒卻沒注意到他眼中藏著一抹深深的黯淡。
聞言,小乞兒越發得期待起來。書中那些帶有五行的道脈就很不錯,都是下雨燒火的大本事,可書上又說這些道脈走的是術法,劍修更適合那些體質上提升的道脈。小乞兒就有些難以抉擇起來,哪裏管這是不是能自己選的問題。
天色漸漸沉,當這日落山上的最後一簇火苗也熄滅後,整個林子就暗了下來。今日竹屋前的那團火卻遲遲沒有升起,透過月光掩掩,此時那一大一小兩人正站在屋前。老的拿著銀亮亮的係腰軟劍,小的呢,拿著一根與劍同長的短鞭,氣勢相比就要矮了許多。
“老花,你這可真不是陰人的寶貝。書上的腰間劍,那都是黑夜行殺的隱秘利器,暗裏封喉得幹淨。可你這劍倒好,月光一照就亮啊亮的,花裏胡哨,不中用。”小乞兒看著老叫花的瑩瑩軟劍,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
老花卻懶得回他,畢竟得不到的東西,總得讓小乞兒心酸酸,他可是最喜歡那些古怪花哨的玩意的。
月光很清冷,老花那淡淡的聲音也變得飄悠起來,“軟劍不比你背上的硬劍。硬劍走的是殺伐果決的攻勢,軟劍則是陰柔的殺人術,練的是‘割’之一字的大不同。”
小乞兒看著一旁忽然變得嚴肅的老叫花,感覺身上也有些冷了。此時的老花在他看去,變得很不同。平常的他總是一副事不放心的吊兒郎當模樣,可此刻的老花,小乞兒感覺到的是一種冷酷,還有些心顫的味道。
“軟劍的一套功夫有三個最重要的軸心,手腕,腰,腳踝。我隻教你手腕的本事。”老花的話很少,也不解釋,就將手中的劍一提,急急揮向身前。一瞬間,滿目銀光伴著月色在林間閃過,流螢的幽光也要黯淡下來,可那揮出的軟劍並未像小乞兒想得那般往另一邊折過去,反而是直直得刺向前方。對,是刺。這本該在硬劍上的手段,此時卻在老叫花那柄映著細碎月光的軟劍上展現了出來。
還沒等小乞兒從驚異中反應過來,老花那淡淡的聲音又繼續響起,“柔亦可剛,看你自己如何去應用。劍揮出後,通過手腕處的轉與抖的變化,來改變劍的走向。”
老花說著便走到了一顆大樹前方,依舊是提手一揮,在軟劍劃過樹皮表麵近一半時,驟然刺入。緊接著是一聲清脆的入木聲響起,劍端從另一麵穿透而出,頂起漫天碎屑飛舞,伴著點點銀光閃爍。
“不是說軟劍練的是‘割’的學問嗎?”
“是,但我教的不是劍式,也並不是軟劍應該具備的殺伐手段,隻不過是通過‘剛’的手段來練腕的功夫。”
小乞兒沉默地點了點頭,軟劍走的終究不是正麵,殺人術於陰暗處才最如魚得水。
“就這些,手腕的功夫練到家了,才有資格使好劍。”說著,老花突然抬起眼,月光在黑黑的眸子深處流轉,安靜地看向小乞兒,“想清楚要練了嗎?”
小乞兒也拿著眼看向老花。
……
練躲石頭的這兩年裏,除了每天的固定功課外,小乞兒也從老花的寶貝口袋裏讀了許多書,對修道人這個花花繞繞的世界有了很多的了解。
“書上說,軟劍和硬劍不能共存,真的嗎?”
當小乞兒在心裏糾結了好多天,終於問出這句話時,老叫花沉默了下來。他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和小乞兒碰在了一起。那沉沉的目光中是一種很難說出來的味道,但小乞兒卻從他的眼中讀出許多東西來。顯然,老叫花是知道的。
小乞兒並沒有因為老花當初隱瞞而生氣,實際上,無論老叫花要他學什麽,他都一定會答應的,哪怕嘴上要裝出一副險惡的模樣。可感受著身後破爛鐵劍的重量,小乞兒又有些迷茫起來,軟劍的陰暗嗜血他心裏裝得下,可他還裝著一份劍破長空的大俠義與大自在。
老叫花知道小乞兒早晚會有這一問的,從他離開鄴城的時候就明白,在他給小乞兒那把破爛鐵劍的時候也明白,可他終究不懂的是小乞兒對於那一把剛直的劍的堅持。
那幾天來,兩人都很沉默,直到最後,小乞兒和老叫花說他都要練時,老叫花才無奈地點了點頭,卻在心裏沉沉地歎了口氣。他可以替小乞兒選許多條道,但他也知道,這條道,他沒辦法再替小乞兒選,最後還得看他自己。
這不僅僅是一把劍的選擇,老花懂得,小乞兒也明白,這是對於選擇了盜道,就不能再觸碰劍道的割舍。可小乞兒早早的一句盜劍道,就把自己的心聲說白了。
……
對於老花那一問,這次小乞兒沒有沉默,笑嘻嘻地應了聲:“當然了,盜道可得給我的劍道作便宜打手的,得保護得緊,就是要練個盜劍道出來。”
看著盈盈月光下嘿嘿笑的小乞兒,老花心裏雖然還是沉沉的,卻有一絲明媚鑽進去,也跟著笑著搖了搖頭。
那一定會是世間最好看的風景吧,他想。
“老花,你就說句實話,這劍是不是大劍仙用過的。”小乞兒再次滿臉好奇地看向老叫花。
“當然了,這話我可不騙你。”老花用力拍著胸膛道。
小乞兒看著老花眼裏堅定的神色,嘿嘿地笑開了。
這劍確實是大劍仙用過的,老叫花這次沒撒謊,但上次卻撒謊了。那劍靈哪裏是睡了,根本就是死了,哪怕劍靈睡著了,作為一把大劍仙用過的劍,也不會如此不堪。可這話老叫花沒說,他笑看著小乞兒,不想扼殺他最後的一點希望,畢竟那條路和自己從前走得那樣相似。
月光清朗,照著夜晚日落林裏的一大一小,還有一隻黃狗。風輕輕柔柔地在林裏樹葉間跳過,帶起一片細細的沙沙聲,河水都安靜下來,就淺淺地唱。似乎有隱隱呼吸聲傳來,不知是林間野獸的酣睡,還是此時黃狗的悠悠鼻息。沒有火光的夜晚,隻有老叫花手裏的細碎銀光在盈盈飛舞,點亮漫天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