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火不燒雲白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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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聲醒木驚落,把滿座的目光都給牽引了過來。“諸位諸位,今兒個小老頭來說說那日落大火的故事。”此刻已過未時,各路聽客早早的便來了,擠挨在落日台上,一邊飲著茶水一邊聽說書老頭講那段日落趣事。皺衣秀才來得最早,說是要挑最好的位置,看最美的大火。
    “在每年夏日的最後一個傍晚,都是日落山大火的日子,而第一百年的大火日,就是那王猴誕生的日子。各位可還記得猴兒樹百年生一胎的王猴,天生聚集靈氣,大道本源加身,修的是玄乎其乎的丹霞之道。可是,可惜啊!”說書老頭突然搖起頭,滿臉的遺憾之色。
    “哪裏可惜了?”皺衣秀才聽得入迷,便要去詢問,剛出聲,突然發現聽客們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了過來,頓時窘迫。“那赤猴雖是修的丹霞之道,也明白大道的一套東西,可天理不容,偏偏給他們下了詛咒,即使終其一生也不能突破大道的枷鎖啊。”
    “這和你講得大機緣又有什麽幹係?”頓時有聽客便不明白了。“這位小兄弟便不懂了吧,這赤猴若是難證大道,那該如何?自然是選擇跟在道法仙人的身旁了。隻要能引來幾縷晚霞滋養,那可就是大機緣嘍。更何況,若是被王猴選中,將來的修道之路,可謂是平步青雲,連那高高在上的天人可都敢想哩。”
    聽客們細想去,似乎有些道理,便點起頭來。
    空中的日頭漸漸西偏,落日台上的年輕聽客們仔細聽著說書老頭嘴裏的江湖詭事,那日落山頭就突然變得向往起來。老一輩的聽客呢,也聽,拿著頭搖了又搖,把眼眯著笑,卻不說破。這說書的活兒可是這小老頭家傳下來的,從前他祖父說,後來到了他爹說,現在輪到他,都是關於日落山的故事,說了又說,一代代人卻都聽得有味。皺衣秀才讀了之乎者也,卻也愛聽這些粗故事,還要裝模做樣的吟哦上一句“大火是大火,真假不真假”的好詩來。
    說書的老頭對這大火最有研究,掐準了時辰,急急一聲醒木落下,驚響頓起,那天邊的第一抹霞光就點了起來,慢慢擴散開去,要燒透了漫天紅雲。日落山呢,萬樹千花驟然亮起,火勢撩天。這隻是霞光出現時的景象,便已是壯觀,怎還敢去想天邊完全紅透的情景?
    滿座聽客都安靜了下來,把漫山大火給燒在眸子裏,精光暴跳。可誰也沒發現,那個說書的小老頭,正緊緊盯著日落大火,把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藏著一份深深的不安。
    ……
    此時的日落山山腰,倒在血泊中的小乞兒沒想到,他真的沒想到老叫花口中的“你可能會死”竟是這種死法,眼前就是漫天丹霞,可自己流出的血比丹霞還要紅上許多。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再望了眼插在心口的劍,有些想要笑,書上說,笑著才能活下去。可他笑不出來,眼裏似乎流淚了,沉沉的便沒了意識。
    ……
    “白燒雲,還要走多久啊?”
    從一大早便開始走在路上的小乞兒不解道。在他看來,兩人是要去找小猴子的,可白燒雲帶他彎彎繞繞了大半天,還沒走完。
    “落日的時候差不多就到了吧。”白燒雲淡淡道,眼裏有些黯淡,不大確定的樣子。
    “哦。”小乞兒答應了一聲,便不再問了,隨著他走,總算是快要到了傍晚時分。
    周圍漸漸的,赤猴開始多了起來,一隻隻的都蹲在樹上,拿眼睛惡狠狠地看著小乞兒,卻又不下來。小乞兒看著一棵又一棵樹上的赤猴,具是同樣凶神惡煞的表情,心裏便有些發起怵來,惹得他縮了縮腦袋。
    走進這片樹林,白燒雲的腳步突然放緩了許多,慢慢悠悠的,走得有些不穩定,一雙冷漠的目光此時卻充滿了各色的掙紮,究竟殺還是不殺?
    一邊是他重要的家族,自己從小失去父母,全靠無子無女的家主一手帶大,宛若親人。可另一邊又是自己的道義,放不下的堅守。從他見過老猴之後就在想這個問題,卻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所以他把這條路走得很慢,可他知道,一旦晚霞升起,那就是他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正在前麵走著的白燒雲突然轉過身,目光中有一抹悲戚,看著小乞兒,此時的他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有一股壓抑的鑽心的疼。“你知道舞劍最美是什麽時候嗎?”
    “老花在陽光下舞劍的時候很美。”
    “我說的不是這個美。”白燒雲搖了搖頭,“你想不想看?”
    小乞兒不需要思考就把腦袋直點,眼中頓時露出興奮的神色來。老叫花舞劍美是美,可那是軟劍,有一天小乞兒也能夠看別人舞硬劍,那可是他向往的大俠義嘞。
    白燒雲沉默不言,緩緩抽出手中的劍,滑步開去。劍隨腕動,在手中繞轉一周後驟然揮向前方,有淩厲聲掃過。提腳虛壓,手中利劍前指,遙對眉心。跨步猛刺,聞得有聲“咻咻”。輕轉腳尖,回身,腕持劍而轉,頓有殘影隨風四起,擾一地落葉翻飛。點地轉身,白衣飛渡,就要到那看呆的人前,突然改劍倒握,飛劍直去,橫插再一旁的樹幹之上。
    小乞兒看著麵前不斷喘著粗氣的青年,大片大片的汗水從他額頭上滲出,要打髒白衣。剛才那一刻,小乞兒猛地感到一股鋒利的氣息朝自己刺來,心跳驟然要停了下去,直到飛劍入木,才又敢敞開胸膛呼吸。
    “是老花不一樣的風情。”小乞兒嘿嘿笑道。
    “我想看你舞劍。”白燒雲抬頭認真地看著小乞兒。
    “我……不大會。”這一問,小乞兒頓時就窘了,自己前頭可都說了耍的了劍,可那哪裏能入眼哩,不過是隻練了一晚上。
    “沒事,你舞劍,我教你。”
    小乞兒隻好腆紅著臉,把腰間的雉圭抽了出來。
    “軟劍?”白燒雲有些驚訝道,“那你為什麽還背硬劍。”
    “我想練硬劍,嘿嘿,可是老花教不了我,要我自己走大劍道的路。”
    聞言,白燒雲把眉頭皺在了一起。劍是一個人的寫照,軟劍性陰,如蛇蠍,噬人於不備,硬劍性剛,如獅虎,殺人於長風。可小乞兒的性子哪裏和蛇蠍沾邊了?
    白燒雲無言,看著小乞兒舞起那柄雉圭,很粗淺,又淩亂,似乎對於手中的劍並不熟悉,但腕部的功夫卻還是有的。
    小乞兒的確是隨便舞的,雖然看過老叫花練劍,可他真正拿過劍的功夫不過才一晚而已,隻好紅臉硬頭皮去舞,自己可是來救人的,氣勢不能少。
    “我來教你吧。”白燒雲看著小乞兒,目光有些空洞地接過了他手中的劍。尚還在猶豫的白燒雲抬頭看向天空,第一抹晚霞終究還是在天邊綻開了,點著火就要燒起萬萬裏,掙紮,再掙紮,兩行淚突然從他的眼角滑了下去,心髒似乎被緊緊捏在了一起。
    小乞兒也順著白燒雲的目光朝天邊看去,晚霞如火,似緩又急地鋪開而去,林間烈烈火勢衝天而起,可他卻莫名的有些慌張了。
    無言,漫天霞光驟然聚在小乞兒麵前,赤橙橙混作一團,有劍輕抖的聲音,緊接著一聲清響,似劍入體的果斷,然後是血水汩汩地湧出,打落在地上的聲音……
    小乞兒瞪大眼,看著麵前的白燒雲,那柄雉圭從他心髒處穿進,從另一麵透了出來。
    轟然倒下。
    白燒雲走到樹旁拔下自己劍,在刺向小乞兒的時候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他能夠練軟劍了,可想明白了,便又有兩行淚要落下。白燒雲看了眼地上的小乞兒,聲音突然變得冷淡起來:“我用的是右臂,可隻能還你左臂。”說罷,劍光一閃而過,一條左臂緊隨著飛起掉在了地上。
    “右臂以後還你。”
    一條臂膀斷去,白燒雲沒有將眉頭皺過一下,隻有汗珠不斷地從額頭滲出,重重地打在地麵,伴著鮮血滴落的聲音。他沒有將傷口封住,踩著漫天紅霞,縱大火滿山,向林深處的那棵果樹行去。
    影斜,有淒涼照晚。
    樹上老猴,見此情景,笑容漸滿,卻聞臂落,七竅生煙,不得言,不得行,隻恨。
    ……
    “你終於來了。”一片漆黑空間中,縷縷霞光點起,一隻棕色老猴此刻正盤膝在地,臉上的皺紋很深,麵色蒼白無力,目光中滿是疲憊。
    “你就是王猴?”白燒雲看著麵前的垂死老猴,有些難以置信。
    “原先是,現在不是,以後可能還會是。”棕色老猴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白衣青年,說得有些玄乎。
    “我殺了他。”白燒雲盯看著麵前的老猴道。
    “你做得很好。”
    聞言,白燒雲目光中有些漣漪蕩起。
    “有些東西被人藏久了,你便忘了。”棕色老猴看著他,淡淡說道。
    “我沒忘。”白衣人兒眼中突然有精芒炸起。
    “還是忘了。”
    白燒雲還想說些什麽,可眼前突然一陣發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這一路走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流下了多少血,拖著那條長長的血跡,終究還是倒下了。
    老猴看著倒地的白燒雲,伸手往旁邊一探,一顆果子憑空出現在了手中,朱紅果身,兩線青紫細盤在蒂上。“這最後一顆的丹子青是給你留的。”說著,老猴將手中的果子一按,沒入了白衣青年的腹中。
    “陣該破了……”
    一聲沉沉歎息幽幽傳來,在整個黑暗裏蕩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