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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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問直擊吉彥心頭,父慈母賢,生養之恩,豈是想抹就能抹滅的?他真的知錯了。小妹有一語說得對極,人縱有高誌,但腳踏著實地,不可忘卻疾苦。
眼淚滴在賬頁上,暈開了墨。但他深知這筆賬糊不了,一切回不到過去了。堂屋內沉寂許久,吉彥慢慢直起腰,伸出雙手,手麵朝上。
“爹,求您再像少時那般打兒子一回吧。兒子虛偽自私,不孝不悌,該打該懲。”也許這十多年,他不應隻待在縣學死讀。溫飽思欲,嘴上聖賢,內裏藏奸,他大錯。
他懼於李煥處境,又何嚐不是在拿李煥遭遇當借口,強掩己身虛偽?還有雲琴表妹,本就是他捕風捉影,卻害得雲琴名聲敗壞,遠嫁濟崇。大舅與娘嫡親的兄妹,十餘年不上他家門。
都是他的錯。讀書人的清高在他這,早已不純粹了。
吉忠明依他,莊上沒有戒尺,他讓老二去折了根柳條回來。打完後,吉彥一雙手手心都見青紫,他再次磕頭:“爹,兒子知錯了。”
長出一口氣,吉忠明回炕上坐著:“等你鄉試放榜後,就分家。”
吉彥聞言,心揪疼,這本是他所期望的,但此刻卻難受得喘不過氣。一口氣梗著,久久才提上來,伴著失聲痛哭。
他哭,躺在炕上的吉孟氏同是淚如雨下。吉誠與吉俞紅了眼眶,但亦鬆了一口氣。他們也是直條條的漢子,沒得讓老三嫌棄成這般,還死攀著他不放。
堂屋裏漸漸沒了聲,吉安飯菜也做得差不多了。解了罩衫,走出廚房,輕輕敲了敲堂屋緊閉的門。
“爹,我擺飯了。”
吉忠明看著吉彥在賬本上簽了字、摁了手印,朝門口道:“擺吧,多拿四隻碗。”
“好。”吉安推門進屋,也不看人,收拾了六棱桌,端著冷了的茶水回去廚房。不一會,又端來一盆井水,盆邊掛著條幹淨的方巾。
看著閨女出屋,吉忠明叫起老三:“去把臉洗洗,今天中午咱們爺四個喝兩杯。”老眼看向老大、老二,“喝完了,事也就算過了。”
吉誠、吉俞明白意思,立馬應聲:“人大了,各有心思,兄弟之間鬧些別扭在所難免。請爹放心,我們不會……”
“我們還是親兄弟。”吉彥轉過身磕頭:“弟弟錯了,請兩位兄長原諒一回。”
利欲熏心,隨人翕張。說的就是他。之前賣鄉試副榜名,他原打算是給娘兩百兩銀,並示意娘用那兩百兩銀再買一間鋪子。如此就有三間鋪,爹該明白他的意思。可後來妻女……說到底還是他自身問題。
若心不念私,他又怎會被左右?在鋪子開起來後,黃耀米還說就那樣瞞著,但他一想不能。
他爹與縣裏西陳書齋掌櫃私交甚篤,瞞不住。這三年不向娘拿一文銀,也是他心裏虛。
“起來服侍你娘洗漱。”吉忠明姑且聽著他的話。
“是,”吉彥撐地爬起,才曆鄉試九日,緩和了些微,又跪了三個時辰。身子疲累到極致,但此刻他的心卻放開了,擰了方巾,拖著兩腿跪到炕邊。
“娘,兒子辜負您了,兒子對不住您。等您回家,還請您領兒子去大舅家請罪。”
提到她大哥,吉孟氏才壓下的淚再次上湧,嗚咽出聲。老話說,子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一點沒錯。
“要不是怕你那三個孩子吃苦,我容不得黃氏一天。你個不知恩不懂好的孽障……”
吉安擺好飯,見她娘、三哥都捯飭好了,才去廚房叫了辛語和欣欣。這頓飯,沒分男女桌,一家子團在了一起。
兩杯酒下肚,吉忠明看向抱著小孫女喂飯的閨女:“這個莊子買了,我就讓你們娘把紅契給丫兒了。”
吉俞舉手:“我沒意見。”眼瞥向吃得噴香的“小黑球”,苦笑著戲說,“爹,您幫兒子估估,我這個要陪嫁多少,也讓我心裏有個底。”
這可怎麽辦好?也不知道捂一捂,能不能白回來?
小欣欣回她爹一笑,繼續大口吃著肉汁拌飯,兩眼還盯上了那盤冒尖的紅燒肉。
“你渾說什麽呢?”吉孟氏雙目腫著,瞪眼不懼威嚴:“欣欣不到三歲,眉眼沒長開,長開就體麵了。”
“娘,您別在這上安慰我了。”吉俞記性很好:“小妹一落地,鼻梁骨就頂起來了,胎發黑油油。之後褪去了紅,皮子越來越白,頭發那就更不用說了。”
吉誠聽不下去了:“你不能總拿欣欣跟小妹比。”想想自家婆娘那虎樣,他莫名有點慶幸膝下沒閨女,不然他鐵定也活得跟老二一個樣。
“欣欣不好嗎?”吉彥手高腫著,好不容易才夾了一塊肥瘦適中的紅燒肉,放到小侄女碗裏:“能吃能喝,性子全然似了二嫂。”倒是他家欣然有點歪了,不過也不怪,爹娘沒做好樣子。
小欣欣目光從紅燒肉上,移到她三叔腫得跟饅頭似的手上,含在嘴裏的飯也忘了嚼了。
吉安碰了碰她的小下巴,小嘴立馬又動了起來。
“對了,小妹,”吉彥想起一事:“你給我繡的錦囊不見了。”他記得是掛在腰間,可在三元客棧醒來後,就沒再見著那隻錦囊。也找了,沒找到。
“丟了就丟了吧,上麵沒字沒特殊印記,不礙事。”吉安喂欣欣的空當,自己也吃了兩口。
這邊一桌和諧,棗餘村吉家三房黃氏母女此刻卻是味同嚼蠟。吉彥回來沒歸家,就去了北郊莊子上,這叫兩人心難安。
“娘,您說爹考完了鄉試不等放榜就急著趕回,是為啥?”吉欣然還是想知道爺奶去縣學那日,發生了什麽。
黃氏斂目放下筷子,抽出掖在袖口的帕子擦拭嘴,起身回裏屋又跪到佛像前,閉目念經。
她心裏怕。
不會的,老婆子有顧忌,不會逼相公休了她。她再不好,也是信旻、信嘉的親娘。雖吉家家景好,相公又有功名,就算有子有女,也能找到清白姑娘。但老婆子也有怕,怕後娘不慈。
“南無三滿多。母馱喃,度嚕度嚕。地尾娑婆……”
念了半篇經文,黃氏心漸定,一定不會的。一切都是他們的臆想,她可從來沒有承認過有意氣老婆子。她就是怕她,聞聲喪膽。
吉欣然站在裏屋門口,看著她娘收緊的腰背,心酸不已。她娘在害怕,至於怕誰?除了奶沒旁人了。
當天晚上,吉誠三兄弟回了棗餘村,在村口遇見飯後出來遛彎的吉忠亮。吉忠亮一見吉彥,心中大驚,急聲問:“三小子,你怎麽回來了?”看他兩眼紅腫,不免生起一想,“可是你娘……”
知是誤會了,吉誠趕忙搶過話:“大伯,我娘身子好了不少,過幾日就回來了。”
吉忠亮定下心:“沒沒事就好,”不然老二家就亂了。
院中洪氏聽著聲,跑出來見隻有三兄弟,問道:“當家的,欣欣沒跟你一塊回來?”
可別提那小沒良心了,吉俞氣道:“你閨女死賴在莊子上,非要把果林一塊帶回家,我哪有那本事?”
不等洪氏來第二句,黃氏也已經出現在院門口,怯怯地看著吉彥。吉彥這會頭疼得很,目送大伯離開後,臉上的笑意散了:“大哥二哥,我有些不適,先回去休息了。”
吉誠擺手:“趕緊回去吧。”
吉彥麵無表情地從黃氏身邊經過。黃氏身子發寒,不禁打了個戰栗。
九月初,吉忠明也沒要兒子接,自駕著牛車拖著幾人和三棵等人身高的小果樹回了村。到了家,牛車才停好,小欣欣就離了辛語的懷,伸頭出車棚:“爹,種種樹。”
等在外的洪氏瞧見那張黑皮臉,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這……吉俞這就是你說的黑了一點?哇哇……”
聽到二嫂的哭聲,一手攬抱侄女的吉安竟忍不住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