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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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同樣著布衣的桐州家主韓定奇,憤慨痛陳:“宣文侯楚陌之母韓芸娘少時戀慕津州嫡三房子駱斌雲。無奈駱斌雲早有婚約在身,對韓芸娘隻有兄妹情…”
負責今日早朝記要的江崇清,聽著那人話語,心中難平。什麽叫做駱斌雲對韓芸娘隻有兄妹情,因著這所謂的兄妹情就可在韓芸娘落河時,求一俊俏郎下河救人?“求”,怎麽求的?
駱斌雲年輕時什麽德性,他舅父張首輔最是清楚。其會好言求人?楚陌父親年紀輕輕,又會拳腳,怎麽就死在桐州北郊山野?屍身還被野獸啃食…而當時駱斌雲就在桐州,這巧合又怎麽解釋?
在場文武麵色全一副凝重樣,但心緒就各異了。這個點楚陌還沒來,見永寧侯世子著人去叫,以為楚陌會很快到。不想他還是踩著鼓聲來。
人到了,連看都沒看跪著的八人,走向武將隊前列,站到了永寧侯之後,進宮門。
望著那著赤袍麒麟補子的男子入莊嚴的宮門,詹雲和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也就去年,他為傳臚其為狀元,可如今天地之懸殊…看不見影了,收斂心緒,目光堅定。隻無論楚陌多位高權重,殺害朝廷命官,他即有罪,罪當誅。
等了這麽些天了,總算是把告禦狀的人等來了。景易在太和殿後殿對著鏡子醞釀情緒,南平侯府的商隊是在半路接著人的。此回送人,就跟上回送信一樣,都是平頭百姓拿銀代勞。
未免打草驚蛇,他這和南平侯府暫都沒順藤摸瓜。倒是南平侯府旁敲側擊問了詹雲和幾句話。
為掩人耳目,桐州韓家、宣城佟氏都有馬車先後進京。而詹雲和幾人則是在桐州香邯縣雇的驢車,隻沒想到那驢車竟直接將他們拉到津州一地。他們也不知那是什麽地兒,因為進了津州,就全睡著了。
“小尺子,朕讓你準備的酒呢?”
一大早喝酒壯膽,小尺子真想提醒皇上,這就是場戲。
“侯夫人都把侯爺臉抓破了,您也不用太緊張。”
直接拎起壺,景易瞪了一眼小尺子:“楚小奶奶跟善之睡一個被窩,朕能跟她比嗎?”曾伯祖在楚府住著,對善之低聲下氣,對上他就隻會道“施主”、“老僧”、“阿彌陀佛”。
仰首灌了兩口酒,景易抹了把嘴:“等著,等朕活到快八十歲。宗室裏誰要惹朕不高興,朕也去民間尋一骨骼清奇聰慧好學的稚童,收作義子。”
您這就有點不通情達理了。小尺子小心地奪走皇上手裏的酒壺,幹笑著道:“那您得挑仔細,骨骼清奇聰慧好學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脾氣要好。”
“對。”
早朝,百官跪拜後,景易目光投向楚陌,扯起唇角故作輕鬆地笑問:“又有人到東午門外告禦狀了,宣文侯,你怎麽說?”
楚陌麵目冷淡:“皇上有前言,逢告禦狀,若查明事實符合,所涉官員一律殺無赦。那今日臣也有一問,若查明屬誣告呢?告禦狀的人,又當如何懲處?是否也殺無赦?”
此問一出,文武都生了預感,今日告禦狀的那八人怕是難有活路。大殿靜默,眾人頷首等著皇上答話。
對著楚陌數五息,景易撇過臉,麵上略僵,遲遲才應:“那是當然。”言語中不乏牽強。
“那就將人傳進殿吧,臣也想知他們要告臣什麽?”楚陌換息,不由蹙眉。聽說詹雲和帶人來告禦狀,他家侯夫人在他襟口塞了兩塊小虎子的圍兜。奶酸味…真沒奶香那麽討喜。
很快詹雲和一行被宣進宮了,跪到太和殿中。說詞與在東午門外說的一般,期間楚陌不言,耐心等幾人說完。倒是皇帝擰緊了一雙長眉,看詹雲和的眼神有點冷,待最後一人訴完,立時問道:“你把寒因寺三聖佛大殿外的菩提樹給挖了?”
聞言,詹雲和心不由一緊,皇上不該如此問。他應問菩提樹下怎會埋有枯骨。
“回皇上的話,寒因寺僧徒屢屢阻撓,下臣隻得帶人趁夜潛上山,挖到枯骨便停手。然後將土又填上,恢複原狀,以免有人察覺將枯骨轉移。”
算他懂事。景易目光下落,看地上的小包袱:“包袱裏裝的是什麽?”
詹雲和叩首:“臣鬥膽取了一截枯骨出來。”
殿內沉寂。張仲麵上無異,心中冷笑。這詹雲和自視甚高,以為就他最細致。張家、駱家都查過寒因寺,有誰去動那菩提樹了?無人。不是忽略了,而是不能不敢。
陝東齊州府遲陵縣寒因寺雖是個小寺廟,但在皇家,其可比護國寺。當中淵源,起於程隱太子的師父正同大師。正同大師乃真正的得道高僧,與前黎朝最後一任國師凡塵出自一脈。
黎朝末帝當初看重的國師人選,也非凡塵,而是正同大師。正同大師好遊曆,一日行至齊州遲陵縣善林山。見山上有小廟,廟前長菩提,便上山坐於菩提下打坐。
一坐便是兩天,第三日睜開眼睛觀天象。之後便拒絕了黎朝末帝,轉身去了南懷,收南懷景家嫡長程隱為徒。程隱太子也是正同大師唯一的弟子。
黎朝國破後,正同大師再往善林山。這回他在山上留了三年,做了三年寒因寺方丈。
那寒因寺的菩提樹豈是一般人能動的?且菩提樹於寺院意義本就重大,詹雲和…膽子不小。
景易這會是真想怒罵了,但強忍著。大理寺卿孟扈已經在看詹雲和帶來的那截枯骨,越看眉頭鎖得越緊:“皇上,照這枯骨所呈來斷,其主人該死了有十年。”
“不可能。”詹雲和一把奪回孟扈拿著的枯骨,爬有血絲的眼看向楚陌:“這裏是太和殿,所言都要屬實,不然就是欺君。”
孟扈怏怏,不想與詹雲和爭辯,拱手向殿上:“皇上,臣為官以來,驗過的屍骨一千四百三十五具,斷案無數。臣以項上人頭作保,詹大人手中的枯骨主人,死了十年左右,年歲不小,至少過五旬。”
無視詹雲和的目光,楚陌滿鼻子的奶酸,腦中盡是小虎子流口水模樣。
“十年前,寒因寺高僧方和在菩提樹下坐化,年五十又九。坐化後,屍身埋於樹下。不止方和,凡寒因寺高僧坐化後,都會埋在那棵菩提樹下。我師祖正同大師亦在其中。”
楊文毅咕嚕咽了下口水,楚陌還有一句沒說,以後程隱太子也會埋在那樹下。百官放輕氣息,詹雲和危矣。
不可能,詹雲和仍盯著楚陌,但心裏已經慌了,強辯道:“正因為菩提樹下盡是枯骨,才方便你混肴,銷毀罪證。拿正同大師說話,亦不過是阻撓朝廷追究駱斌雲之死的真相。”
“寒因寺有寶典清楚記錄埋於菩提樹下的高僧多少,佛號,年幾何。大景也有許多有能仵作。一查便知,那些屍骨裏有沒有死在幾年前,年歲又與駱斌雲相當的。”
楚陌扭頭看向詹雲和:“你拿到枯骨,都不找個仵作瞧一瞧,就認定是駱斌雲,認定是我殺得他埋的屍…由此便可知,在你的心裏早就已經將我定罪。我倒要問你,沒有證據就將人定罪應該嗎?公正嚴明在哪?”
“駱斌雲難道不是你殺的嗎?”詹雲和不喜楚陌臉上的鎮定,他…他害怕。
輕嗤一笑,楚陌又問:“證據呢?”見他不言,“沒證據就往邊上跪一跪,我還有話要問桐州韓家家主韓定奇。”
“你沒殺駱斌雲,為何派人追殺我?”詹雲和猶不放棄。
“你確定追殺你的人是我嗎?證據呢?”楚陌懶得等他回話,看向已經霍霍顫顫的韓定奇:“跟你算賬之前,我重複一遍詹大人先前那話,這裏是太和殿,所言都要屬實,不然就是欺君。欺君者,午門外亂棍打死。”
聽到這話,角落處記錄的江崇清還特地回頭看了一遍,沒最後那話。不過一旦確定是有意攀誣,罪一樣,都是個死。
韓定奇額上汗下滴,眼神驚惶,心裏怒罵詹雲和沒用,這才到哪就敗下陣了。
“我兩歲記事,記事那天…”楚陌神色落寞:“正好見我爹死。他是被誰殺的,被殺的經過以及之後的拋屍…”
張仲吸氣閉目,早該想到了。
“我都一清二楚。”楚陌彎唇輕笑,開始細述。
在場眾人聽著,無不冒汗。不是怒駱斌雲、韓芸娘二人的歹毒,也非同情楚榮朗,而是懼…懼宣文侯。兩歲小兒竟將事記得如此清晰,還朦朧懂得討好惡毒生母,求自保。
心竅如此,不怪能被那位看中,收做徒弟。他這番自述,等於認了駱斌雲是他所殺,可…沒證據。
殿上景易收緊放於膝上的手,一眼不眨地看著楚陌。他終於知道楚陌骨子裏的冷情是來自哪。人性極惡,不過韓芸娘。論起歹毒,駱斌雲都不及韓芸娘。他該感謝楚小奶奶,這樣的善之,若無她拉著,怕是…
述完,楚陌回頭看皇帝。
景易叫他這麽一看,心神立時繃緊,才要說什麽就見韓定奇抬首急道,“還說駱大人不是你殺的,你們之間有深仇大恨,不是你殺的他是誰殺的?”
楚陌嗤笑:“證據呢?我說他聯合韓芸娘殺了我爹,可沒說我殺了他。”
確實,禦史台都把嘴閉得緊緊。
沒人說話了,楚陌麵上的笑漸漸消散:“皇上,你現在該叫禦前侍衛進殿了。”
“楚愛卿…”
“金口玉言。”
四字堵死景易後話,君臣對峙。詹雲和汗如雨下,在皇上敗下陣出聲時,雙目一閉,昏倒在地。
告禦狀的八人被拖出午門外,亂棍打死。午門外血跡還沒洗刷幹淨,南平侯府便被圈了。楚陌騎馬出京,赴津州。
宮裏,景易盤坐在清乾殿後殿榻上,手拿著一遝金票:“朕好想抄了南平侯府。”但不能,九龍令之事南平侯府雖有過,但萬家於大景建國功大。再者…大眼看向手裏的金票,人家也識相,托魏茲力奉上了五十萬兩金票。
像這樣的臣子,再多幾個,他就什麽也不用愁了。
津州小莊上,黎永寧在聽說南平侯府被圈,雖不意外,但老臉也沒了平靜:“去,吩咐下去,本宮要世人都知宣文侯殘暴。”她也不能再在這待了,趕緊撤離。
楚陌到了津州,津州就變天了,官差幾乎是傾巢出,排查村莊,又是一番大作。
這時南邊突來消息,說閎衛府沿江堤壩裂縫有潰塌之象。皇帝大怒,閎衛府沿江堤壩才修三年,還年年修整,怎麽就要潰塌了?立派欽差南下,聖旨降達汪香胡同。
內閣都驚了。皇上欽點楚陌南下?楚陌被急叫回京,連家門都沒入便進了宮。
“朕讓你去。”景易當著內閣幾老的麵,摔了杯。
楚陌怒目,雙拳握得咯咯響,終一言不發調頭走了,當天便攜聖旨南下查閎衛府沿江堤壩事。
他這一走,京城都安靜了。楚府裏,吉安抱著小虎子,領花朝惜苒幾個圍著方圓師父,認真聽他說黎永寧事,聽完就開始總結。
“首先是聲音,年輕時聲音細膩,年老了應也粗啞不到哪去。而且師父說了,黎永寧雖不愛言語,但很喜戲文,閑時會唱上幾句。她那樣的人,肯定有顆求完美的心,不會讓嗓子壞了。”
方圓點首認同徒弟媳婦說的。
惜苒牢記:“還有手。”
“對,有抱琴女這名兒,就說明她愛音律。彈琴人,十個有七八是會養護手。”吉安提醒著惜苒:“黎永寧愛扮作村婦,怎麽來辨別她的手?看指甲。”
一旁的樟雨補充道:“還有,通管弦的手,指甲不會留長。左手要按弦,按弦時用指肚。”抬手做樣,“這三指指肚肯定有繭子。”
“腰背也要注意,”吉安細想:“黎永寧雖長在別院,但禮數還是尊宮裏。她的腰背不會坨。”
“也有可能會扮成坨子。”方圓看向惜苒:“你長在你姥娘身邊,老僧相信你有辨識之能。”
“我也相信你。”吉安附和。
惜苒重重點了下頭,咧嘴笑開:“明日還是讓花朝遠遠得跟著。夫人一個弱女子,就算侯爺走了,侯府裏不待見,在這個時候也不會讓你隻帶辛語一個出府。”
“說得對。”站在最外的楚鎮中,雙手抱臂跟小虎子在耍著鬼臉。
“行,那我們今天就早點休息。休息好了,咱們放餌釣魚。”吉安送出小虎子的小拳頭:“來來來,一塊碰個拳鼓個勁兒。祝明日一切順利,馬到功成。”
小虎子驚奇,看著那一隻隻大拳頭跟自己搗,笑得哈哈的。
臨近十月,寒涼刺骨。旭日才高升,一弱女子發髻鬆散,神情寂寥,圍著件大紅鬥篷,遊蕩在街上。身後跟著個丫頭,不遠處還有一滿臉不耐煩的下人跟著。
“這不是宣文侯夫人嗎?”有見過吉氏鬧的百姓,一眼認出人,想來是印象極深刻。
“她怎麽又出府了,還有個大家主母的樣嗎?”
“什麽大家主母?那也要她撐得起來呀。你們瞧瞧她這樣子,宣文侯爺好不容易掙的臉麵全被她丟幹淨了。配得那樣的俊才,也不知珍惜。”
“宣文侯怎麽俊才了?開眼就殺人,你們忘了幾天前在午門外打死的那幾個了?聽說其中還有他的同科。”
辛語聽不下去了:“你們閉嘴,我家夫人哪是你們這等小民能議論的。”淚汪眼裏,衝上前去抱住“吉安”,“姑,我們回府。”
“吉安”似沒聽到,眼看著前繼續走。涼風來,吹落了一絲碎發,叫她更可憐。十丈外的花朝跟著走過兩條街,遇見挑擔的貨郎,停下買了兜瓜子,再抬首見大紅鬥篷到了岔口往左拐,眼波一晃,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昨晚定好的,今日“吉安”往通州碼頭。自這去通州碼頭要往安崇門。去安崇門,該是在前方岔口往右。
知道魚上鉤了,花朝照原計劃行而不亂。另一方,“吉安”與辛語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半個時辰後,她們到了安崇門。見到安崇門,“吉安”不禁想起當初隨楚陌進京時的情境,美目裏晶瑩閃閃。
“姑,我們回去吧。”辛語哽咽。
“吉安”搖首,強忍眼淚:“我想去通州碼頭看看。”
“太遠…”
“辛語,我想家了,我想棗餘村了。”
“我…我去給你雇車。”
城衛沒有阻攔她們出京,今天病好的魏茲力目送著那馬車遠去,抓耳撓腮又跺腳。
到通州碼頭也是午時,寒風凜凜,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吉安”站在碼頭,似不曉得冷癡癡地看著南方。碼頭來往的人,聽說她是宣文侯夫人,都有意避讓,但也不乏窺視的。
靜立兩刻,辛語上前再勸:“姑,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府吧。”
“吉安”不動,看著熟悉的商船慢慢往這來,她抽噎:“辛語,還記得那船嗎?昌平二十七年,我們就是坐著那船來京的。”
“姑…不要再想了,您在跟自己過不去。”
“怎麽能不想呢?”“吉安”抬手抱緊自己。就在這時,一個挎著空竹籃的老婦人似實在看不過去了,走上前:“宣文侯夫人啊…你男人富貴,該好好跟他過日子。隻要他有一口肉,那肯定有你一口湯。你何必折騰呢?”
聲音粗劣,“吉安”還聞到了一股雞屎味,連頭都沒回,不理不睬。
老婦人見她這般,冷哼一聲走了:“不聽我言,你遲早要悔。”
商船靠岸,陸陸續續有人下船。“吉安”見到船家經過,目光跟著走,似很想上去問話,將想回家的心盡顯出來。
船家走遠後,又有一老婦人上來規勸。這老婦人是個愛幹淨的,十指雖粗大,但指甲縫一點黑都不見,聲音也慈和。隻…不是她在等的人。
而此刻京中已經亂了,宣文侯府的丫鬟發現跟錯人,急回府報。楚陌太爺忙召集人尋找,聽魏茲力說兩人往通州碼頭了,立時快馬追去。
通州碼頭下午有官船南下,“吉安”又經幾番人勸不為所動,看人搬箱籠往船上,淚眼朦朧,腳下跟上兩步又退回:“小虎子怎麽辦?”
“姑,我們回去吧。”
“吉安”搖首,哭囔到:“我不想再回那個家了。”
船拔錨時,她終是忍不住快步欲上去,辛語連忙拉住。一背著背簍的老婦人慢慢走近,駐足在兩人身後:“你就這麽走了,你的小虎子日子不會好過。宣文侯會有新人,新人也許會像黃隱語…”
聲音雖老但細膩,“吉安”一下頓住,像是困獸失聲痛哭,垂目看地上。現日頭在南向西,身後那人的影子正好落在她旁。那人背著背簍…看不出身姿如何。
辛語見“吉安”不再動作,抽泣著回首看身後人。一身質樸,雖年華不在,可細看對方,依舊眉清目秀,想年輕時該是何等姿容。抓著背簍帶子的手,不細滑,顯得有些糙,但骨節分明。
直覺就是她了,辛語抽了下氣:“多謝。”
辛語指頭輕撓了下她,“吉安”立時便明白了,痛哭著顯無力,慢慢下落。
“你在…就是宣文侯夫人。小虎子原配嫡子身份明確,他便有依仗。”老婦人笑看官船遠去,目光悠遠:“回去吧,好好跟宣文侯過日子。為小虎子日後,你該立起來。立起來了,偌大的侯府就是你的,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這聲一落,辛語鬆手,身子不支的“吉安”突然返身,一根帶鉤銀絲擊出。老婦人驚目,不等反應喉間一緊,銀絲栓在頸,勒進了皮,血滲出。
“都別動。”
“吉安”即惜苒,站在老婦人身後,左手拉著銀絲,右手撩落下的碎發,冷目看著丈外那幾個眼神寒冽的“平頭百姓”。辛語趕緊放響炮上天,隻三息,有琴音傳來。
一聽音律,被製住的老婦人眼神一暗,這是《離恨》,見才走遠的官船又回頭,不禁彎唇笑之。眼中泛淚,神色間盡是淒然。
辛語最近也學了一著,手起掐上老婦人的下巴一個用力,卸了她的下巴,跟著又強拉下她背著的背簍。
官船慢慢抵近,琴聲悠悠。一錦衣男子右手抱著一隻小包被,左手牽著身圍鬥篷的美婦走出船艙,站到甲板上。
看清甲板上的人,老婦側首朝後看去,想讓他們走,卻怎麽也喊不出聲:“啊走…嗷…”
那幾個不一般的平頭百姓,也是忠心,左右看,似想抓什麽來要挾。可人都在丈外,正欲去抓,步子才跨出又退回,眼中有懼。頭戴鬥笠手拄竹拐的老嫗,緩緩而來,其身後跟著黑白臉。
官船靠岸,楚陌懷裏的小包被動了。白嫩嬰孩戴著虎頭帽,調頭看了一眼岸上,全不覺緊張,又縮回親爹懷裏,拱拱小屁股。吉安攏了攏鬥篷,這碼頭的風真不小,打量起被擒的老婦,笑著道:“永寧公主,您叫我們夫妻好等啊!”
盯著吉安瞧了片刻,黎永寧嗬嗬笑。她輸了,輸在貪上,輸的不冤。她不該貪圖吉安這顆棋子。
見到王姣,楚陌淺笑喚道:“阿姐。”
聽到這聲,王姣麵上冷色立散:“噯。”目光落在動來動去的小包被上,神情慈和,隻下手依舊淩厲。在經過黎永寧時,一掌震碎她的腰骨。
前朝永寧公主被抓三日,景易下罪詔,詳述三十年前南延閎衛府瘟疫真相,在午門外替先輩受鞭撻三十。百姓為閎衛府枉死的亡靈哀悼之餘,又讚皇帝有擔當。
收到邸報,閎衛府各縣知縣皆擺台祭奠亡靈。忙了兩日,吉彥一身疲倦歸府,聽說府裏請了大夫,麵上露了嫌惡:“今天怎麽讓請大夫了?”
李管事苦笑:“回老爺的話,是少奶奶讓請的。”
“靈芷有心了。”吉彥回房,不等洗漱好就見大兒一臉厲色地衝進屋:“怎麽了?”
信旻氣得眼眶都紅了:“爹,您休了她吧。”
聞言,吉彥唇抿上,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往西筱院去。西筱院,譚靈芷也是眉頭緊蹙,氣息沉沉。看爹來,屈膝行禮。
遇上這樣的醜,來診的大夫也是心惶惶:“小民見過知縣大人。”
吉彥沒問大夫話,直接大跨步進了正屋裏間。平日裏,黃氏穿著寬鬆,瞧不出什麽,這會她平躺在床上,那肚子一覽無餘,看著應有五六月了。
“你個賤婦,腿瘸了,你心也跟著瘸了。做下如此醜事,你有想過信旻、信嘉嗎…”
黃氏正煩著怎麽處理這腹中孽種,兩劑落胎藥都沒打下他,可見命硬。一來就克母,叫她受了那麽多的大罪。
不能容他。
“我容不得你,你現在就收拾東西趕緊滾,休書…”
“休我?”黃氏一下拗起,橫眉冷對吉彥:“你憑什麽休我?我給你生兒育女,一朝摔斷腿,你就置我於不顧。一人南下逍遙,把我鎖在鎮上小院子裏。怪我出牆嗎?這都是你逼的。”
吉彥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的人:“休書我即刻寫,你立馬滾,從我眼前滾。”
“我不走。”黃氏心裏早對他起了怨恨:“你以為你有今日是因誰,是因我。是我求的大師指點,你跟你娘犯克。若沒有我那麽多年氣你娘,壓著她的盛勢,你能考上舉人、進士,做夢吧。”
什麽?吉彥被氣得兩眼勒大:“你胡說什麽?能考上進士,是因我苦讀,與你何幹。倒是你和欣然,丟盡了我的臉麵。”
“給你丟臉。你以為你有多能?”黃氏目光下落,看向吉彥那處,極盡諷刺道:“實話與你說,你現在不想碰我,我還不樂意讓你碰呢。跟你那麽些年,你從沒讓我快活盡興過。也就鎮上那幾個月,才叫我享受,才叫我知道那事的美。你就是個慫人,沒用的男人…”
她都在說些什麽?言語極刺耳,吉彥心絞疼,手捂上心頭,嘴漸歪。
嘭…信旻踢開門:“你閉嘴…爹,您怎麽了?”
幸好大夫還在,醫治及時,不然吉彥是凶多吉少。可即便如此,也僵了半個身子,且再也受不得刺激。譚靈芷將黃氏連夜送走,送哪去了沒人知道。信旻沒問。信嘉知情後,也再不提他娘。
夜深人靜,坐在鏡前,吉彥看著鏡中的自己痛哭流涕:“爹娘…兒子錯了,兒子不孝…”
晉華縣的消息是吉家二老帶進京的,吉安聽過後還沒出聲安慰,吉孟氏就道:“人活著就好。現辭了官,一家上江寕落居,安安心心地度日,我和你爹反倒不擔心三房了。”
脖上吊著小虎子的楚陌,想了想道:“我問問江崇清,看臻明書院附近有沒有院子。三哥好讀書,居書院附近,心能開闊,也許病能漸漸好轉。”
吉忠明欣慰:“又要勞煩你。”
“這是應該的。”楚陌拐了下媳婦:“誰叫我奪了你們的掌上珠。”
看著父子兩,吉安心被塞得滿滿。
皇帝罪詔下了一個半月,西崮門外來了幾輛馬車。馬車無人駕,車內躺著昏睡的二十七人。車上有留書,這二十七人全是黎永寧之子進奎文之後。
果然見著他們,在牢裏每日受一酷刑的黎永寧崩潰了,大哭大嚷。到此,前朝餘孽基本被鏟除,圈圍南平侯府的京機衛撤了,關在刑部大獄的張培立也被放了。
隻張仲卻見不到張培立回家,其因過勞,猝死在下值回府的轎中。死時手中還拿著南懷來的書信,信上言,梁貢淮病死在萬夢晨墓前,無人收殮。
張家大慟。
這年,吉安楚陌一家還是在汪香胡同過。盛安二年,正月二十,楊瑜西迎娶蕭如茵,吉安一家三口去永寧侯府吃席。皇上也帶了皇後、大皇子來湊熱鬧。
席還沒開始吃,大皇子就看上小虎子了,教才會叫爹娘的小虎子喊哥哥,聽得皇後都要揍他。
盛安四年,閑適了三年的方圓大師坐化在槐花胡同宣文侯府禾祥院華庭裏。皇帝親帶龍棺迎他回宮中奉先殿。宗室披麻戴孝,百官哭喪。
停靈七日後,宣文侯楚陌親手為師脫下龍袍,穿上僧衣披袈裟。
“善之…”景易雙目紅腫,這三年他常去宣文侯府與曾伯祖對弈,老人家通過對弈授他頗多為君之道,叫他受益匪淺。今日他卻要違背聖祖遺詔,換九龍…
楚陌將脫下的那身龍袍整齊擺放在龍棺中,取出九龍令壓在龍袍上:“皇上,師父早有交代若一日他坐化,將他屍身運去寒因寺,葬於菩提樹下。”
百官叩首哭泣。
景易早知這事,亦清楚阻攔不得,看過龍棺中龍袍、九龍令,心中愧疚不已:“朕送你們到通州碼頭。”
楚陌跪下:“多謝皇上成全。”
在奉先殿龍棺蓋上的那刻起,百官知,大景再無九龍令。
這日送棺柩往通州,皇帝捧孝棒走在楚陌、小虎子後。方圓大師心無掛念,含笑離開,算是喜喪。一路上大人沒怎麽哭,倒是小虎子與大皇子哭得不能自已。那哭聲…多少年後,還有不少人記得。
………………
“吉安…”
聽到熟悉的女聲,吉安一喜,忙回頭,見到依舊一頭清爽短發的吉安安,欣喜不已:“快六年沒見了。”
“對,”吉安安看過吉安,放心了,拉她席地而坐:“那年你成親前夜,我們見的。”
“是啊。”這幾年裏發生了太多事了,吉安長吐一口氣。九日前,她和楚陌將方圓師父下葬在寒因寺的菩提樹下。寺中方丈領僧人圍樹誦經九日,也就今天她和楚陌才下山。
幾年來,吉安安一直記掛著吉安嫁予楚陌的事,怕今日夢短,立時說:“我前生,欣欣溺死後,我一家去了寒因寺給她做法事。在寒因寺,我在欣然的攛掇下求了簽。得一枚空簽,當時不解,就去樹下找老僧解惑。那老僧佛號方圓,見我即驚,直道不是她不是她。”
吉安愕然:“我與楚陌是救欣欣時結緣。定親前,我也在寒因寺求了簽,得簽文鹵水點豆腐。”
“所以你嫁給了楚陌,我沒有。因為我不是你。”吉安安上回聽聞吉安要嫁予楚陌,就是想到了這事:“前生死後,我並沒有立刻遁入輪回,而是一直遊蕩在世間。親眼見方圓大師到處遊曆,一點一點在補全一張畫,可那畫我始終看不清。
那畫補全後,方圓大師將它親送到楚陌手上,就逝了。楚陌當時並沒有打開那畫,之後就開始全力打擊前朝餘孽,抓捕前朝永寧公主。那永寧公主奸猾,用計引了楚陌太爺赴暮沉山,殺之。
從此,楚陌便沒了牽掛,開始玩弄人性,百官懼他,皇帝懼他,百姓更是畏懼他。他最喜玩的就是四命活三,自選誰死。三命活二、兩命活一。死在這上的人不計其數。他追殺前朝餘孽十年,不是殺不了,是不急著殺。他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天天嚇唬著他們。
逼得前朝餘孽分頭逃往漠遼夏疆。到這他終於不玩了,圈了漠遼夏疆六城…屠盡。在殺盡前朝餘孽後,他返回了京城,打開了方圓大師給他的那幅畫。我跟在他後,在畫打開那瞬間,我隻見一道金光,便沒了意識。再醒來,就是今生了。”
吉安真沒想到吉安安死後還有一番經曆:“那你不怪吉欣然嗎?”至於楚陌的事,這世又沒發生。方圓大師了無遺憾地走,太爺一直圍著小虎子轉,身子健朗。
“怪她什麽?”吉安安笑道:“她也沒得好死,死前還看到了我的魂體,跟我哭訴了她原生被譚誌敏折磨的悲慘。譚誌敏也是會折磨人,竟逼她給男囚用刑,那日子她過了不少年。”
早在譚靈芷訴母慘死時,吉安就想到了:“楚陌這世挺好的,方圓大師也沒有為他奔走到死。”
“看到你雙目依舊清澈,我就知道了。”吉安安雙手托腮,有點羞澀道:“我也要向你報喜。”
吉安是過來人,瞧她那樣就明白事了,興奮道:“快說。”
“我現在是縣委書記了,而且…定了親。”
就在吉安想要她細說時,耳上一痛,她急問:“那人幹什麽的。”
見吉安身影漸模糊,吉安安知夢要結束了,忙回道:“一個非常優秀的軍人。”
吉安安的聲還在耳邊蕩,吉安睜開了眼睛,正好對上盯著她的楚侯爺,手捂上耳朵:“你咬我幹什麽?”
“我叫你有十聲,你一點反應都沒。”楚陌害怕又委屈,將人抱緊嘟囔道:“睡覺哪有這麽沉的。”
“我的錯。”吉安送上香吻:“楚侯爺,我們再生個閨女好不好?”
“說了就生一個,你想要女孩,可以等著抱孫女。”
“那要等到哪天?”
“也不會很久,就十幾年而已。”
“不要,我想要閨女。”
“等孫女吧,明年我帶你去遼邊玩。有我陪,時間會過得很快。”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