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八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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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河幾年前還是清澈見底,能見到遊魚戲石。這幾年間才開始漸漸變得色彩豔麗,臭氣熏天。在彩虹河剛起變化時,河畔有一戶人家,誤飲了彩虹河水,當晚便七竅流血而亡,唯留一老婦,一幼女。左鄰右裏知道此事後,紛紛大呼慶幸,“還好我沒喝河裏的水。”
雖然死幾個人於他們無礙,但這一河之水不能再用卻是大事。村裏有井的住戶倒還好,其他人若想要喝上一口水,還得翻山越嶺到瀑布上遊去挑,委實難挨。
頗有閱曆的人指出,這河肯定是被汙染了,他常常看見娑婆派的弟子在上遊不知焚燒些什麽,再將灰燼盡數倒入河中。
有識之士於是振臂高呼,要團結起一村之眾,穿過左睾峰,攀上肉柱峰向娑婆散人問責。
結果到了所定之日,當日義憤填膺者皆稱病報憾,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事情傳入娑婆散人耳裏,便無人再見到過當日那有識之士。彩虹河卻是日益耀眼奪目,各種鮮亮的色彩匯集一處,成了彌山遠近聞名的名勝。若要有人再提起當日的有識之士,恐怕是要被大家嘲笑喝罵的。
時間過得久了,大家也漸漸忘卻那戶人家喝水慘死一事。這事熱鬧了一陣便隻剩下老婦幼女在這惡世繼續苟延。
陳空此時便蹲在她們倆那茅屋的門檻上,心不在焉的看著雨夜殘花。這屋子僅有一層,蓋得又矮又窄,陳空站在屋內頗為氣悶,隻得在外透口氣。如煙站在他身後相陪,時不時揉揉那女孩的小臉,顯得極為憐愛。女孩並無大名,家人都喚她為丫頭,陳空和如煙也便跟著這麽喊。丫頭此時已經睡眼惺忪,歪著頭膩著如煙,臉上紅撲撲的。
靠著土牆的地方放著一堆木板,姑且可以稱之為床,上麵躺著一位枯樹似的老婦,皺紋刀刻也似的深。陳空也猜想不出她究竟有多老,隻是覺得她被自己衰老的身體,固定在了這木板上。她的耳朵早已聽不真切,眼睛也早已模糊,但嘴巴卻和年輕時一樣利索,對著陳空道“這大姑娘長得真好,這辮子真是光亮。”陳空回頭朝著土牆喊道“大媽,我第二十九次告訴你,我是男的”
那老婦似乎用盡了全身精力,喊了聲“啊!”,之後又道“你是男的?那你留什麽小辮子!這不是這不是笑話嘛!難道皇帝又坐了龍庭?大柱子,大柱子”那老婦喊了半日,自然沒有人應她,她的兒子大柱子幾年前就喝了河水死了。
陳空歎了口氣,輕輕在牙尖發出一個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操”,便又望向屋外。
那老婦喘著粗氣,過了一會兒,對著陳空又道“這大姑娘長得真好,這辮子真是光亮。”
陳空變得有些惱怒,想把她從木板上扯下來好好毒打一頓,但他還是忍著一言不發。但他的默然卻讓那老婦生氣起來,她怒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那麽沒家教?和你說話怎麽隻是不理?當自己是公主娘娘麽?你這偷漢的賤貨!”
陳空本打定主意不去理她,但見她越罵越是激動,幾乎要斷了氣。隻得回頭喊道“大媽,我是男的,和你說第三十次了。”老婦拉提高聲音“什麽?男的?那你留辮子幹嘛”那老婦聲音太響,終將丫頭驚醒,她眨巴著小眼看著陳空,出了會神,突然開始哭泣起來。
如煙蹲了下去,用手將她的眼淚擦去。陳空也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怎麽了?哭什麽?”小女孩不敢放聲大哭,哭得頗為小心翼翼,輕聲道“陳空叔叔,我害怕。”陳空笑道“怕什麽?怕你奶奶囉嗦嘛?哈哈”如煙噗嗤一笑,嗔怪的看了陳空一眼。丫頭用她的小手揉了揉眼,指向窗外道“不怕奶奶,我怕外麵那個白色的人。”
陳空被丫頭的一句話嚇得一機靈,脫口道“白色的人,哪裏有什麽白色的人?”
丫頭一手捂著雙眼,一手仍指向破窗之外,口中急道“就在那,那個白色的人,我害怕。”說著小嘴一扁,哭出聲來。
陳空甚是憐惜,向她所指之處望去,透過布滿蛛的舊窗,唯見屋外暴雨連綿,沒有任何異樣。
陳空有些惱怒,提聲道“哪位大仙路經此處?幼童懵懂,若是不經意得罪了閣下,還請高抬貴手。”
陳空這番話是玄門千百年來的規矩,不論對方是妖是鬼,一概稱之為大仙,一方麵可以表示友善,一方麵有些精怪會因此等福分大大提高修為。陳空從兒時起,就恪守此道。
屋外夜雨依舊,陳空皺了皺眉,道“小妹妹,你不用害怕。不管是什麽東西,隻要敢惹我們,叔叔就把它打扁。”
如煙抿嘴而笑,這當兒虧他還能滿口亂說。
丫頭抽泣了幾下,突然尖聲大叫“白色的人過來了,白色的人過來了,她正瞪著我呢!”她實是驚恐已極,幾乎從如煙的懷中掙脫出來。陳空運氣於掌,按在丫頭的靈台之上,度了些許真氣,讓她情緒稍稍平複。
陳空轉頭望向那老婦,問到“她這樣多久了?”老婦瞪著空洞的眼,搜尋著陳空的方位,嘴裏木然道“這大姑娘長得真好,這辮子真是光亮。”
陳空心裏咯噔一下,“莫非這老太婆說的不是我,是屋子裏的其他東西?隻有她們祖孫兩人可以看見?”轉念又想“這世上的鬼魔精怪,又有哪個是我陳空看不到的?我那麽多年修行又不是行為藝術。”
陳空剛想到這裏,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幽怨的哼唱。似乎是台上的旦角兒唱得某種戲曲,唱詞無非是愁啊怨啊的,雨夜聽來尤其陰森。如煙一把抓住陳空的手臂,將身體緊緊貼著陳空,尖叫道“你聽!什麽聲音!”
陳空倒是被如煙嚇了一跳,不滿的橫了她一眼,把手臂從她的胸脯中抽出。
屋外的歌調漸漸響起“怨啊癡情總被無情誤,孤墳野岡君不顧愁啊新婦洋裝遭橫死,不如野泉弄春絲冤啊枉死難升極樂國,鬼道惶惶不得出哀啊”
“哀你瑪麗個逼啊,操!”陳空聽得大怒,繼而破口大罵。
他心知此時不是撞見了鬼,便是有人搗鬼,這兩樣都足以讓他大發雷霆。
他氣勢洶洶的向門外走去,想去查一個究竟。就在他剛要踏出門檻之時,突然間門“碰”的一聲自己關上,震得破屋四壁上的積灰紛紛而落。陳空拔動木門的插銷,卻怎麽也打不開了。
陳空在陽炎之時,頗有些會捉鬼伏魔的好友。此時事出突然,他臨陣磨槍,學著他們的樣子捏了幾個指訣,口中嗬嗬幾聲。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有些愚蠢,做得幾下也便算了。
那歌調又傳入屋中,“幽啊曼珠沙華滿幽冥,孤燈”
忽然間,桌上的油燈應聲而滅,屋內一片漆黑。如煙和丫頭嚇得大叫,唯有那老婦還在誇讚陳空這姑娘生得漂亮。
陳空知道來了硬茬,平日裏孤魂野鬼見到他,都是繞道而逃,鮮有如此強橫者。他向袋中一摸,拔出閻浮提短刀,一刀砍在門板之上。那陰森的歌調便戛然而止。陳空重又掌起了燈,見如煙和丫頭除了驚嚇過度外俱都安好,也就放了心。那老婦卻已經自顧自的說到了皇帝又坐了龍庭處。
眾人雖然無恙,陳空卻感到一絲異樣,這破屋和之前畢竟有些不同了。他環視了片刻,突然發現了不同之處,那殘破的窗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窗白色的窗簾,迎著風擺動著。
如煙也發現的異樣,緊緊抱著丫頭,表情又是驚慌又有幾分倔強,讓陳空突然想起了淩泉,心中沒來由的一震。
如煙語調微顫,道“恩公,怎麽突然多了一條窗簾?你看,這材質也挺好,工藝又細致”說著壯起膽子,向前一步,想去仔細看看這窗簾的花式。
房中無故多了一條窗簾,任誰都會像如煙一般好奇。
陳空突然吼道“別動!”,直把如煙嚇了一大跳,幾乎尿關失守。陳空急道“你帶著丫頭快走,那老東西你要是弄得走也帶著一起逃。”如煙還未反應過來,陳空又深吸了一口氣,道“這不是什麽窗簾,這是那女鬼的裙擺,這女鬼定是身材極高”
話音未落,隻見白色的窗簾漸漸向下沉去,想來是那高大的白衣女鬼在窗外慢慢蹲了下來。如煙駭得不敢再看,緊緊抱住丫頭。陳空卻目光炯炯,直視著窗外。
果然女鬼都長得一樣的可怖,就像白露,如煙的整容臉一般,有一套固定的標準。
半遮臉麵的長發,流著血的紅眼,腐爛蒼白的臉頰,開裂血紅的大嘴。可能不論生前是多出色的美女,入了鬼道之後需得如此整治一番才能合格做鬼。
陳空也嚇得一抖。他雖是玄門翹楚,但從小怕的便是此類長發女鬼。
可惜此時婦孺俱在,無法腳底抹油,隻得硬著頭皮和它對峙著。
那女鬼的眼神和那老婦一般空洞,似乎正盯著陳空,似乎又不是。它擠出一個陰森的假笑,咿呀的又唱“怨啊癡情總被無情誤,孤墳野岡君不顧愁啊新婦洋裝遭橫死,不如野泉弄春絲”這麽直愣愣的唱著,雙眼中又流下兩道血水來。
如煙從指縫裏見此惡形惡狀,嚇得幾欲暈去。陳空揮著匕首揉身而上,那女鬼忽然一閃,便消失在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