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陽炎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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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空瞧得氣血翻滾,猛然吐出一口血來。
眾人卻不識得這農村主婦,紛紛開始議論起來,都覺莫名其妙。
林蝰將雙腿都翹在桌子上,晃得人眼花,她道:“諸位不用猜了,你們不可能認識她的,但她的兒子你們可都認識,就是大名鼎鼎的倪小軍。”
眾人皆是“哦”的一聲,泰剛激動道:“我知道倪小軍,他是百年來第一絕屍,可厲害了,背佛者都不是它的對手。”
戴間和周吳對視一眼,均想起了那天可怖的雨夜。
林蝰續道:“這便對了,把倪小軍煉成絕屍的,正是陳空這奸賊。就在這間客棧裏,他們謀害了京城來的八爺。戴師傅,周師傅,我說的對不對?”
她媚眼如絲,向兩人看了一眼。周吳戴間兩人麵色灰敗,不發一言。
林蝰順了順秀發,接著又道:“後來經過一場大戰,絕屍隻剩下一個頭顱。倉促間頭顱被人踢下了山崖,滾落到劫兒的家中,咬死了他的父母。你們說,陳空這廝是不是作惡多端?這老女人不看管好兒子的屍體,以至於被陳空煉成了絕屍,是不是該死?恩?”
眾人聽了這等慘事,均是目瞪口呆。
陳空如被五雷轟頂,他朝劫兒看去,見到他淚光熒然的可憐樣兒,心下又愧又悔。不禁自問道:“我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王八該死,這小孩兒的父母也該死麽?我想行俠仗義,鏟除世間不平事,如今怎麽辦?鏟除我自己麽?這麽多無辜的人因我而死,我……”他陡然間萬念俱灰,隻覺自己罪惡滔天,隻想一死了之。
他渾渾噩噩的站起,想走出雲來客棧。但客棧門口已經站著一位穿著夜行衣的人,眼神像鷹般銳利。
林蝰的雙腳都放在了桌上,以極舒服的姿勢半躺在座位上。她雙腳一蹭,忽然將右腳的繡花鞋褪去,露出白玉一般的裸足。她用腳指夾住了一隻茶杯,發力向上一拋,手一伸,便穩穩接住,細細嘬飲起來。
全場皆是男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眼神如鷹的男人突然笑了,指了指陳空,道:“客棧裏這麽多人,隻有你最是男人,也最不是男人。”
陳空此時早已萬念俱灰,沒了說話的興致,隻是勉強笑了笑。
眼神如鷹的男人又對陳空道:“好定力,聞我怪語,不動聲色。”他一指林蝰,續道:“美豔尤物在此,你竟不看一眼,因此你是真男人,有種。也因如此,你又最不是男人。”
陳空本想扯會“紅粉皆骷髏”的淡,但他此時實在是沒了心緒,又是勉強一笑。那眼神如鷹的男子雙掌相交,做了個極怪異的手勢,像是在表示友好,他道:“請問師傅尊號,看您的發型,應該便是中原人士中的道士吧。我想和你交個朋友,我姓霍,單名一個福字”
陳空有氣無力道:“我沒有法號……我實在是多罪之身……”
霍福笑道:“真主會賜福於你的,朋友。這裏那麽多大丈夫,隻有你不淫邪猥瑣,我很看重你。”
林蝰對自己的樣貌身材極為自信,這話自然引起了她的好奇。她不及穿鞋,赤著一隻腳就竄到了陳空跟前,所過之處升起了一陣香風。
十年前,陳空身處陽炎之時,林蝰還隻是不諳世事的少女,未曾嶄露頭角,因此不識得陳空。
此刻她見陳空生得俊俏,心下已有幾分暗喜,撩撥道:“我還未見過有男人見了我不動心的,道長,你說我究竟美不美?”
縱使林蝰渾身上下散發著誘人的氣息,陳空也隻是悲切的望著劫兒,他心中又痛又悔,陡然開口道:“你殺了我吧。”
此言一出,眾人突然哄堂大笑,噓聲大作,他們紛紛道:“這狗道士,見了美女命都不要了!”,“就是啊,你是不是以為林小姐殺了你,就能記住你了?癡道士啊,癡道士。”,“說實話,就算被林小姐這樣的美人殺了,也好過她對你不理不睬……”
林蝰聽慣了男人們的甜言蜜語,陳空這句話竟被她當成是情話受用了。她瞧著陳空傷心欲絕的臉,心中竟是一蕩,升起異樣的感覺,不禁麵紅耳赤起來,柔聲道:“情話我也聽多了,你的卻好生別致,癡道士,你實在是愛我愛的很了,是不是?”
林蝰吐氣如蘭,讓人難以自持,但陳空卻萬念皆空,道:“你殺了我吧,給孩子報仇,我是陳空。”
眾人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你是陳空?哈哈,陳空多狠的魔頭?再美的女人要也被他生吞活剝吃了,你這癡道士,冒充誰也不能冒充陳空呀?哈哈”,“這狗道士動了淫心了”,“哈哈,太有趣了,平時一臉孔假正經,結果見了美女比誰都來勁,哈哈”
林蝰雙眼像是一汪湖水,癡癡的望著陳空,動容道:“我所遇到的男子,無非垂涎我的美貌,說些無聊兒的情話。你……你初次見麵竟能為我冒天下之大不韙,自稱陳空,我,我好感動……”
陳空冒出了冷汗,隻覺眼前女子莫名其妙之極,微怒道:“我真的是陳空!”說著將發髻散開,紮成了辮子。
眾人笑得直打跌,“這狗道士丟人現眼”,“為了美女連道士都不想當了”
戴間聽到吵鬧聲,心中滿是不屑,根本不想朝陳空看一眼,自顧自端起了酒,罵道:“跳梁小醜”,周吳應道:“就是!”戴間又罵:“傻鳥”,周吳又應道:“就是!”連霍福都皺起了眉,對陳空道:“我看走眼了,你不是得道的修行人,隻是個情場高手,中原的宗教中人果真不值一哂。”
陳空百口莫辯,求救似的向戴間望去,戴間不屑這場熱鬧,隻是背對著他喝著悶酒。
陳空剛想出聲招呼,懷中卻多了一副如若無骨的胴體,鼻間滿是濃香。
林蝰撲入他懷裏,膩聲道:“此地不遠處有個瀑布——就是當日陳空這畜生跳崖過的地方,今晚三更,你在那裏等我……我把劫兒安頓好就來找你……”她說完這段話臉上已是緋紅一片,如芙蓉春色,明豔不可方物。陳空被她的體香熏得頭暈腦脹,連忙向後退了一步。
林蝰漲紅了臉,心下又羞又窘,深深看了陳空一眼,向客棧內跑去,跑了幾步忽又回頭,對陳空道:“你……你可別忘了呀……”
陳空渾渾噩噩,一腦的混沌,不知該先為倪二娘複仇,還是先說清楚來龍去脈。
嘈雜聲中,他隻想遠離人群,匆匆結了賬,便惶急的向外逃去。
霍福用銳利的眼神向他一瞥,似乎覺得陳空這人再無可取之處,自顧自邁步向客棧內踱去。他似乎天生便有一種高人一等的自信,提聲道:“我找戴間。”
戴間渾身一震,倏忽站起,抱拳道:“是山中來的朋友麽?”,霍福點了點頭,道:“一得到八爺慘死的消息,我們便從鷹巢山趕來。沒想到剛來此處,傳言竟說殺害八爺的凶手陳空已然死了。”
眾人聽到“鷹巢山”三字,無不大驚失色,膽小的甚至向門口張望,開始盤算奪門而逃起來。連林蝰也是一驚,唇邊的酒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傳聞鷹巢山乃是著名的阿薩辛派的總壇,在伊朗境內。阿薩辛派諸人擅長暗殺,常以嚴密的恐怖活動對付敵人。玄門中人若是惹了陽炎,犀照,還可登門求饒,或請前輩高人出麵調停。但若是和阿薩辛派為敵,那真是不明不白的便會命喪黃泉。隻是該派久不曆神州,沒想到為了八爺一事,竟不遠萬裏趕來彌山。
戴間行了一禮,躬身道:“那日彌山之巔一戰,兄弟沒有參與其中,實在抱憾。但江湖上都說陳空打敗一萬斯建陀提破後,被娑婆仙人一掌打下山峰。”
霍福眼神一亮,讚歎道:“好漢子!當真有那麽厲害的人麽?聽你這麽說,那娑婆什麽的,竟比陳空還厲害?”他臉上的肌肉因為興奮而抽動起來,像是一隻聞到獵物味道的狼。他努力克製心神,又道:“你們發現陳空的屍體了麽?”
戴間和周吳對視一眼,皺眉道:“屍體倒是沒有發現,不過他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是人都會沒命的。”
霍福薄唇微揚,道:“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做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難道不曾去找尋陳空的屍體麽?”
戴間不敢與之爭辯,隻得道:“如您所言,我和這位周爺早就找遍了那彌山山底,始終一無所獲。有一日在李家村遺址遇到了背佛者吳相,據他所說,陳空早已命喪穀底,屍體被野獸吃得幹幹淨淨。背佛者在江湖上威望甚高,我可不敢多嘴,便和周爺來這客棧等你們。周爺,您說是不是?”
周吳連連點頭,諂笑道:“那是,那肯定是!陳空這廝已死,閣下還請回鷹巢山吧。這次勞了您的大駕,甚是惶恐,甚是惶恐。”周吳知道霍福此番來到中原,若和各門各派起了衝突,實是又掀腥風血雨。他一向膽小謹慎,極願將他勸歸。
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霍福突然大笑起來,道:“倘若我不願回去呢?”
周吳連忙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霍福續道:“這陳空本是我們的獵物,誰要那娑婆怪人強出頭的?我這就去會會他!”
周吳大急,道:“這可使不得啊,那娑婆仙人和您一樣,是八爺的朋友。八爺之所以來彌山,都是因為娑婆仙人的邀請呢。”
霍福摸了摸唇上的短須,冷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去會會他了。若是他不邀請八爺來彌山,八爺不會遇上陳空。若是八爺不遇上陳空,他就不會死。若是八爺不死,我也不用從鷹巢山千辛萬苦來到這破酒館,嚐盡了風霜。”
眾人被他一席話說得頭暈腦脹,霍福突然一聲呼哨,喝道:“我們走,去會會那怪人。”
霍福話音未落,客棧內的桌椅後突然閃出十餘人,清一色黑袍,向霍福走去。
眾人皆是一驚,心中暗想:“這些人是什麽時候伏在我周圍的?我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要是他們突然對我出手,那我還能有命麽?”
黑袍人眾在霍福身後站定,垂首而立,極是恭敬。霍福用銳利的眼神環視四周,對客棧中人一一瞪視,極具威勢,像是在挑釁又像是精神病發作。
眾人眼前忽然一花,霍福等人便閃出了客棧。再一瞬,便沒了蹤影。
客棧內的眾人麵麵相覷,或多或少有些尷尬,一位老者打破了沉默,開口道:“好快的身法。”眾人連聲附和,不一會兒氣氛又歡快起來,眾人罵一會兒陳空,誇一會兒自己,客棧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陳空逃出客棧,垂頭喪氣的沿著山道向上而行。他百感交集,思如電轉,思來想去到最後,不過是“灰心”兩字。
他一路追蹤八爺來到彌山,九死一生之間終將八爺殺害。雖手段殘忍,無所不用其極,但畢竟也是一件生平得意之事。他自以為貫徹了自己胸中的道義。
但他此刻得知了劫兒的遭遇,一直以來的豪氣和自信被擊得粉碎,像是陷入了自造的泥潭,陡然間竟無法分辨自己是善是惡。
“我難道已經成了,自己最想殺得人了麽?”陳空捫心自問。陽光刺眼,路旁的樹枝上有蟬兒正撕心裂肺的鳴叫著,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
山道上仍是車水馬龍,玄門人士絡繹不絕,打扮古樸者有之,穿著尋常者有之,標新立異者也有之。
陳空心情低落,不自禁便要避開這份人間熱鬧。他越走越偏,走進了一片樹林。
樹林裏皆是參天古樹,茂盛的枝葉將熾熱的陽光盡數擋住。陳空陡然感到一陣清涼。
他四處打量一番,林中深處是一間破屋,屋內僅留四壁,屋頂更是殘破不堪。陳空走向上前去,將背靠著陋壁,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他實在需要安靜,可以把一些問題想透徹,他第一次對自己深深懷疑起來。
天不從陳空願,仿佛是世間的鐵律。他剛緩了口氣,就聽見有人踏著落葉向他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