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 2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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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地深秋已寒, 早在初秋,諸多樹木枝丫已開始光禿,唯獨德王府中諸多黑鬆大樹鬱鬱蔥蔥,獨秀一景。

    德王在黑鬆下被下人叫醒, 陡然睜開的眼冰冷淩厲,透著寒光,等叫人的楊柳緊促地往後退了兩步,他看了看天色, 恢複了溫和,“未時了?”

    “是, 王爺。”

    德王低頭,懷中人睜開了眼,撐著他的胸膛坐了起來,以手擋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扶著楊柳的手站了起來。

    她往屋裏走, 德王便跟著, 沒跟著幾步,就見她轉過頭來。

    德王被她看著,摸摸鼻子, 含笑道:“那我去了?”

    王妃點點頭, 進了屋。

    德王等她進去, 舒張了下手臂, 吐了口氣, 大步如流星往外走去。

    他走得極快, 院門口候著的師爺、護衛小跑著才跟上他。

    “王爺,王爺……”今天打賭輸,被吆喝著來請人的師爺氣喘籲籲跟著,欲哭無淚。

    他是文官,不是武職,前來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黃師爺,你這身體不行啊……”王爺轉身,搭上他的肩,帶著他往前走。

    身上多了王爺一條手臂的份量,師爺更吃力了,嘿咻嘿咻喘著氣,說不出句齊乎話:“啟……啟稟……王……王爺……”

    “別稟了,走快點,回去再說。”王爺一掌拍下去,把師爺拍得背部一疼,胸口一震,腳下一蹌,身子往下倒。

    所幸被王爺撈了起來,他憋著紅臉,到了書房,背後已被大汗打濕,又被王爺同僚取笑著去換衣裳,這把黃師爺羞惱得路上就開始在心裏打腹稿作詩,想借諷那些跟王爺一道取笑他的同僚。

    這廂書房內,黃師爺一走,德王攤開手,“來來來……”

    眾師爺麵麵相覷,書房之長的紹學士摸摸長須,清了清喉嚨,從懷中掏出一把扇子:“今日黃師爺方寸微亂,略輸片許,可惜他未帶黃白之物,身上隻有這一把刈草先生題字的扇子略微值當一些……”

    略微值錢點。

    德王中午愛遲到,有時他會被王妃攆來,有時並不會,這時候眾師爺就得去叫人了,每去叫一次,就能去王妃那領一次賞,這賞屬於王府書房眾人,大家一起商量著分,但這個去叫王爺得罪王爺的人,就由大家擊鼓傳詩那個接不下上句的人去。

    王府書房眾人都是飽腹詩書之人,是以這擊鼓傳詩以兩點一句往下傳,這兩聲鼓點中間,接住的就過關,要是接不住,那就遭殃了,就去請王爺罷,且還要以身上珍貴之物抵之,放入公束當中當公物。

    當這歸入公束當中的物什,不管多珍貴,也有能要回來的那一天,隻要放棄王妃賞下來的那份東西即可拿回去。

    為這事,王府書房三不五時要鬧上一場,王爺還要插上一腳,要分他的那一份。

    “那值幾個錢?”德王重文,但愛跟侍衛武官一道玩,並是不太懂他們文人之間這些文雅趣物能價值幾何。

    “燕都曾有人以千兩白銀聘之此扇。”紹學士道。

    “那算算,我能分到多少?”

    “如按人頭,書房內諸人每人能得九十一兩……”

    “給我一張一百兩的。”德王拉開抽屜,拿出九兩碎銀子,“喏,我不占你們便宜。”

    “那……”眾人圍上來,給王爺分錢。

    黃學士進來,恰好見大家把他的扇子分完了,羞得他拿袖掩麵,“斯文敗盡,斯文敗盡……”

    也不知他是在罵誰,是自嘲還是在說眾人,但眾人哄堂大笑,就是紹學士拿出公文商討,人人臉中皆帶著一點笑意,等到進入正題,這笑意才消散。

    王府公務頗多,在建的石頭大城隻修好了一小半,前幾日晏地...所有糧食皆已歸倉,城中人力得已空閑了下來,又到了新一季冬季修城的日子,如何分工這個章程前兩日已商議完畢,但每項分工由誰主持是他們今日要定下來的事情。

    今日有主持水務的師爺也跟德王要人鑿湖鑿道,要把晏地一百多裏外雪夷山的水引入平地湖中,再鑿流引入晏城,他修的還是地下暗道,所花的人力物力不可計數,此項他一提出來,饒是書房中說過諸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諸師爺也因其中的投入過大,半晌沒說出話來。

    北晏已負荷不了如此大的工程,沒見王府窮得叮當響?

    “這……”德王看幕僚們不說話,方接道,“先不提人力,這邊紹先生也分不出更多的人給你,城府是首先要建好的,這個諸位皆無異議罷?”

    眾人搖頭。

    “給你分點石頭,每次開采給你留百車出來,你自己攢著,人的話,我把我那五百鐵衛給你……”

    “王爺,不可!”

    “沒什麽不可,先修城。”王妃身邊都沒幾個侍候的,德王也要不了那麽多護著他的人,現在晏城如鐵桶,沒幾個人動得了他,且他也不是沒有防手,此時把鐵衛放出去,都城那邊或許還能放心些。

    晏城缺人,都城那邊攔著不許人進得北晏,連走商過來都要偷偷摸摸,借道而入,他們晏城隻能把能用的人都用起來。

    都城那邊嚴防死堵,也有打入德王府內部收買書房中人的,書房裏的老人們個個心知肚明,往往有新來的,還能替王爺觀察一番,是走是留用不了兩月就能定下。

    德王無謀反之心,修晏城,是他要保住晏地,這是他的底限,起兵也在所不惜,但天下他不敢興趣,他能幫皇帝興建天下是他有這個心,皇帝不想他留名,那他就不要這個名,對他來說,天下好了就是好,就是周家皇朝的好,他之前是這般做法,事後更無所謂是否能在盛世當中留下大名,但皇帝要奪他的晏地,敢打他,他跟師爺們明言說過,那就打,他也無謂起兵,得個罵名也無妨。

    皇帝自然不敢打,隻敢嚴防死堵,孤立晏地,而皇帝與德王,天下在誰心中是最為重要的,在諸師爺、甚至都城文武百官心中皆是有數的。

    當年,德王一府離開都城,當真是無怨無悔,王妃甚至散盡了王府中財,毫無聲張暗中送到了皇後手中的善堂,未圖虛名。

    師爺們跟著德王也無怨無悔,府中事務繁重,他們每日不厭辛勤點卯,就是帶病在身也要過來。

    予他們來說,在皇權之下謀求一片權利之地,與德王一起共建“江山”的份量不同的,前者免不了苟且,後者能讓他們的心血在不日之後就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一想想畢生所學在有生之年能得到回報,榮華富貴也就成那天邊浮雲了,再則,王府的日子也不差,他們衣食住所,跟王爺王妃所差不多,更有甚者,是那帶著家財奴仆過來投奔王府的,還要比簡衣淡食的王府奢侈一兩分。

    德王手下的師爺,除了兩個不曾出世過的大儒和三個有絕學在手的手藝人,其餘不是曾名動天下的狀元,就是聞名天下的有學儒士,這幾個人帶著家人投奔的時候,德王還不想收,還是王妃說先試試,試了一兩年,在一眾人等當中,這幾人突破重圍,在前來投奔的幾十人當中選擇留下來,德王也把重任毫無顧忌地交托到了他們手中督辦。

    說來之前來投奔德王的有學之士,有二心的無幾,有異見的卻是不少,王府一番決擇也是頗費功夫,好在功夫沒有白費,留下來的人個個都不辭辛勞,幹勁甚大,未見有那在其位不行其事者。

    要說晏地在幾年當中,能由原本的廢城建成一座堡壘,與這些人日夜不分奔走監辦密不可分……

    他們中間之前也累病過幾個,自此之後,得王妃吩咐,德王也就分外關係他這些臣子們的身心...健康了,隻要不礙公事,就會與臣子們玩耍幾句,王妃那邊,則時不時送點吃的用的打賞一番,有時還送點書畫之類的當特別獎賞,德王是看不出這中間有什麽東西是奇特的,但止不住他的師爺們喜歡。

    這下午的公事直到天黑,王府夜燈大亮才散,王妃來人送了打賞,沒留他們的膳,讓他們歸家去。

    王妃還下了令,明日月末,讓各位師爺帶上家裏的公子娘子,和世子郡主一道玩耍三天,住兩個晚上,住處照以前一樣,住在遊學廊,婆子丫鬟小廝一概不用帶,王府的丫鬟和侍衛們會照料他們。

    讓孩子們月末來王府“玩耍”之事,這兩年才起,一年當中也就四五次,何時辦哪時來皆由王妃定,眾大人一聽是又喜又牙疼,喜的是這一兩天當中,王妃的安排總歸會教孩子們一些東西,諸家兒郎閨女們又能親近一番;牙疼的是王妃不是個喜歡萬事周全的,她規矩甚嚴,賞罰分明,不管外麵的閑言碎語,自家孩子要是犯錯那鐵定要遭罪,到時孩子如何哭鬧傷心自不必說,在眾同僚當中更是一大糗事。

    傳令的人是楊公公的小徒弟喜寶,他一傳完,眾學士就圍著他問:“喜寶公公,張統領他們家中孩兒也去?”

    “這次張大人他們家中的皆來,但凡府中有品有職的大人家中的貴子貴女皆一道前來。”喜寶點頭。

    隻要四品以上,前麵功過薄當中記過功的大人都可送家中孩子入府。

    “仲聖大人啊……”學士大人一激動就喊他們先賢的名,撫著額頭跟王爺告罪告辭,急著回家去告誡孩子明兒少惹那些出身軍武的小娃兒。

    那些武官家中的孩子,連小娘子都青出於藍勝於藍,她們小爪子一出手,他們家中就要多幾隻花貓兒。

    文武官員家中的孩子不一定每一次兩者都來,但這事隻發生過一次,就足以讓打不贏架的文官們刻骨銘心了,這下不敢在王府逗留,叫走了手下官員,帶著回去辦事,先歸家要緊。

    王妃是個讓小郡主狠練手上功夫的,武職的官員投其所好,這些年間也讓家中小娘子操練了起來,每家帶出來一兩個一集合,就是一整支小娘子軍,鬥起智鬥起勇來,絲毫未比那些頑皮小子們差。

    她們上次出動玩一個捉山賊的遊戲,跟小郡主一起,先於世子帶領的公子軍幾步,贏得了王妃賜下的大獎,小娘子們還每人得了一身隻有贏者才能穿的金縷玉衣。

    這把小公子們氣得在家中哇哇大哭,傷心欲絕到就是現在提起此事,還有掉金豆子的。

    王妃提出此事,也是讓諸家動幹戈,可他們也舍不得不去,王妃很是看重孩子,尤其是那聰明的,哪家要是有這麽個孩子,還要被她找去多問幾句話,餘下孩子會多得一兩個老師一些獎賞這些事,自不必多說。

    他們一歸家把此事一提,各家兵荒馬亂不說,王府這邊自入夜,由暗衛首領立春帶領,開始排兵布陣,迎接明日諸家小貴人的到來,丫鬟那邊,也由聞大姑姑出麵,開始準備看顧照料明日到來的小公子小娘子等諸多事宜。

    宋小五那邊卻是沒有太多事,此事她經手過兩回之後,就交給府中人去辦了。

    多經一世,她比前世更擅於放權,心放得更寬了些。

    世事能改變的就會改變,不會改變的就不可更改,該發生的就會發生,非人力可挽回,她所要做的就是多善待自己兩分。

    多活了些時日,這時才分外明白活著的可貴。

    隻要命夠長,意誌不消,今年看不到的春花燦爛,明年必會看到,明年看不到,多等兩年,也是會看到的。

    時間從不辜負任何生機。

    這廂晚膳一畢,她就讓世子郡主學習玩耍,她則給楊標念一些各地的邸報。

    燕都封鎖這邊,但德王府對天下的情...況還是周知甚詳的,德王本來避諱不想多了解,但王妃想知道,他就沒敢多說了。

    “芬河三鄉五縣,其中水杏村為最,上繳穀稻為……”宋小五把芬河州三鄉五縣這年的糧稅緩緩念了出來,說著心裏算著芬河州這年的產量,如若情況屬實,各地每家都能留下下一年到一年半吃的糧食。

    比早些年那些食不飽腹的年景要好太多了。

    大燕十多年前就開始推廣豆油菜籽油,前幾年所得不大,情況在近四五年間才開始好起來了,因此開荒的土地達到了每年遞增萬頃的速度,因開荒人數眾多,開荒土地頗多,明年開春後,朝廷開荒就要征稅了。

    征稅也不要緊,不是致命的原因,就算多勞多得罷,當年宋韌為戶部尚書推廣這些的時候,宋小五跟她宋爹講的,也無非就是讓大家多吃得油,身體康健點,讓下一代在此基礎上全民得到提升。

    這些無形的影響,無法拿錢去衡量。

    這次朝廷從遠洋帶回來的花生是接近宋小五熟悉的那種花生,大燕本也有落花生之物,但花生粒小微苦,榨出來的油苦澀不堪,哪怕經提煉也無用,宋小五在此上麵花了頗多功夫也沒提煉出精香的花生油來,遠洋帶來的花生種是接近後代花生的品種,可惜種子晏地所得寥寥,宋小五培育了兩年,今年才堪堪種下一畝的地,等到它能推廣入民間,又是非小十年不可。

    都是需要時間的事。

    這廂,閉目養眼的楊公公聽著睜開了眼,“加稅了?”

    “加了,不算多,每百石多加一石。”德王回他。

    楊公公笑笑。

    前年聖上還傳旨天下,說要藏富於民,今年就開始加了……

    好日子才過多久呀。

    “是陳安之提的加稅,”德王看公公笑了,他也笑了笑,道:“符相倒不同意,想讓民間多休養生息幾年,但戶部自陳尚書掌管,國庫充盈屢屢擴充,是為大功……”

    光看國庫,倒稱得上太平盛世了。

    民間也比往年富裕,兩者相稱,皆大歡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