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平靜，一條望不到頭的古老石橋橫跨兩岸，橋上亮著很多紅燈籠，照著去往河對岸的人。
    嘩啦，河流湧起浪花。
    聲音響起之後，一位麵容可愛的姑娘憑空出現，坐在橋欄上，望著灰蒙蒙的天，臉上泛起哀婉。
    “南宮掌事，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小魚——”
    坐在橋欄的小姑娘轉過頭，南宮月漓看清她的麵容，猛然一驚，坐了起來，不想卻是場夢。
    南宮月漓很容易困，卻又沒多少覺，醒了就不願再睡，遂起床漱洗，她的發絲已經銀白如雪，變得很稀，但每天起來還會梳理蒸起。
    梳子還是那把紅木梳子，已經斷了幾根齒。
    當年她拜入參合宮，她那位以拉煤為生的啞巴父親，怕她到了外麵被人看不起，把就家裏積蓄的銀兩全部塞進她的包袱裏，並特意給她買了材質很好的紅木梳子。
    三千煩惱，一梳而散。
    梳理好頭發，南宮月漓出了門，時節已經來到仲春，萬物勃發，清晨的空氣裏帶著泥土芬芳和草木清氣，讓人心曠神怡。
    她沿路走到金丹境地盤，師弟胡叔保去世後，洞府一直閑著，原來開墾的菜畦花圃幾乎保持原樣，還保留著兩株首案紅牡丹），枝葉青綠可人，但時候還早，沒有結花蕾。
    撫著牡丹葉子看了會兒，南宮月漓繼續往前麵走，經過一座門口種梅樹的洞府，又頓腳步，怔怔地望著，如今裏麵居住的是位和字輩弟子，可多年以前，住著愛使小性子的雲薔。
    在青雲浦海字輩弟子，南宮月漓其實比較偏愛雲薔，她不像豐瀅那麽有城府，不像雪初五那麽八麵玲瓏，但藏著一份率真，愛憎分明，手也很巧。
    從雲薔的洞府走過去，不遠處響起飛劍呼嘯聲音，迅捷短促。
    青雲浦和字輩弟子東郭涉江在練劍，他是和字一代的翹楚，宗門同輩罕有人及，南宮月漓的目力大不如前，捕捉不到飛劍的軌跡，隻能聽見點聲響，但心裏卻道：“這小子和當年鍾素比，可差遠了。”
    東郭涉江收劍行禮：“老掌事，你怎麽一個人出來？”
    “透透氣，你繼續練你的劍。”
    南宮月漓接著往前走，中途又到溪邊兒看了看，到日上三竿，終於走到青雲浦名錄閣。
    韓遲花和諸從龍早晨發現她不在，一路尋常，在中途就找到，跟隨左右，扶著她登上通過名錄閣的台階。
    進入名錄閣正廳，鍾素在桌前批閱弟子遞上的任務卷宗，手裏拿著一根毛筆，發髻裏還插著一根毛筆，造型奇特，麵色更是如衝鋒陷陣，刷刷刷在卷宗寫著評語，寫完一封，扔到旁邊兒，繼續第二封。
    沒法辦。
    小牲口師弟當上執法堂堂主後，不僅不徇私舞弊，還加強了對弟子堂的巡查，那些執法堂司職過來後，拿著雞毛當令箭，偶爾還有審查弟子堂的卷宗。
    身為師姐，私下怎麽罵陸缺都行，但公事上，鍾素絕不願意給陸缺丟人。
    批閱了兩份任務卷宗以後，鍾素才察覺有人來，斜著眼一瞧，南宮月漓站在桌子對麵。
    “我幫你批。”南宮月漓溫聲道。
    以前鍾素巴不得南宮月漓把所有的卷宗批完，可現在，卻一點忙都不想讓她忙，揮了揮手道：“坐那兒喝茶去，現在青雲浦已經是和字輩亶字輩的天下，你哪兒懂他們？”
    南宮月漓走到桌子裏麵，輕輕推了推鍾素手臂：“我就批一封。”
    “行吧。”
    於是。
    南宮月漓又到曾坐過很多年的位置，桌上和她執掌青雲浦時候一樣亂，還扔了張發黑的抹布，幾枚瓜子殼兒，兩塊兒不知做什麽用的小石頭。
    她看了看，動手收拾起桌麵，擺正好筆架硯台，歸整宗門卷宗，又把桌麵墨跡擦拭幹淨，沒讓韓遲花和諸從龍幫忙，而做完這些以後，她卻沒有批閱拍在麵前的卷宗。
    鍾素做的很好，不用幫忙了。
    午後。
    南宮月漓又在幾人陪同下，回到元嬰的地盤，陽光很好，春風輕柔，陸缺洞府側麵的棗樹，開了滿樹棗花，青綠可人，南宮月漓抬頭望著，陽光灑在她是皺紋的臉龐，讓她麵容舒展了一些。
    南宮月漓說：“在這兒歇歇。”
    諸從龍搬來椅子，扶她坐下來，怕她受涼，又在身上蓋上薄毯。
    南宮月漓從衣袖裏取出紅木梳子，遞給韓遲花，讓她給自己梳梳頭發，輕聲哼起兒時聽過的民間小調：“棗花開，棗花謝，紙鳶飛起二三月…”
    隻記得幾句，沒有哼完。
    停了一會兒後，南宮月漓忽然道：“把豐瀅他們都叫回來，今天我特別想看看他們。”
    諸從龍眨了幾次眼，應聲道：“我這就去叫，我馬上回來。”
    不多時。
    幾道流光疾速馳來，陸缺，豐瀅，嚴高玄，雪初五悉數到齊。
    南宮月漓一一從他們身上掃過，似乎要把他們永遠記住，看得很認真，等收回目光後，又有點累了，說道：“我想睡會兒。”
    韓遲花站在後麵，默默為南宮月漓梳著頭發，聽到這句話之後，眼眶一紅，眼淚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
    “別哭，別哭。”
    韓遲花抿著嘴：“沒哭…”
    南宮月漓向陸缺招了招手：“小陸，你本事大，往後多照顧照顧師兄師妹，別讓人他們欺負。
    “是！”
    “豐瀅丫頭，你的師兄弟們都服氣你，擁戴你，往後你能當上宗主更好，當不上宗主也有關係，就帶著師兄弟們謀修行之路，齊心協力，什麽事都能辦成。”
    “是！”
    “……”
    南宮月漓給每人都囑咐了幾句，休息片刻，輕聲道：“我睡會兒，睡會兒。”
    她閉起眼，滿臉柔和，皺紋漸漸舒展，胸口微微起伏著，不知過了多久，看到更多曾經帶過的弟子，小魚，雲薔，黃蟬，吾仲，夏思文等等。
    “南宮掌事！”
    “南宮掌事！”
    真實和虛幻的聲音揉在一起，南宮月漓輕輕嗯了一聲，頭歪過去。
    棗花無風自落。
    南宮月漓再也沒有醒來。
    ………
    棗花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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