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瀅撥了撥耳後發絲，舉杯敬諸從龍，語氣很輕道“諸師兄放心。”
    她伸出手，手掌上出現了一根翠盈盈的魚竿，雙手遞給了諸從龍。
    繼續喝酒，諸從龍連敬幾杯，然後拉開椅子，起身向韓遲花跪拜。
    老話說長姐如母，這話在青雲浦海字輩裏很適用，或許師兄弟們本領已經超過了韓遲花，但許多心裏話還是要向她傾訴，許多拿不定主意的事還要聽她意見。
    “大師姐往後多操點心。”
    諸從龍腦門碰在地麵，重重地說了句，韓遲花拉她起身。
    緩了片刻。
    諸從龍又向陸缺敬酒。
    從表麵看，青雲浦海字輩的小師弟最不用讓人擔心，智謀出眾，人脈廣博，實力已經到了人間界絕頂，好像沒有事能難倒他。
    所以諸從龍隻是交待陸缺保護好師兄師姐。
    陸缺笑的很輕鬆，答應的很爽快。
    “沒問題。”
    酒喝了幾杯，菜沒有動，師兄弟出了洞府，一起在青雲浦裏閑走。
    雪還是相同的雪，路還是熟悉的路，可總覺得清冷，好像從前的歡聲笑語，全部埋進了青雲浦末尾的墓園。
    雪幕厚重，師兄師姐離得很近，但陸缺卻感覺他們模模糊糊，越走越遠，他頓住了腳步，回頭望去，從前移栽那棵棗樹在風雪裏挺立已經枯死的樹幹。
    “師弟，看什麽呢？”
    “我種的棗樹死透了。”
    “再栽一棵。”
    再栽一棵？陸缺笑了笑，抬頭看天，鵝毛般的雪花落到他臉上，不知九天之人的那位，是否有再栽一棵的心思。
    ………
    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天也沒停。
    傍晚。
    陸缺淋著雪趕到執法堂長老的居住地，老堂主微裏寂的洞府前，敲了敲門，跺了跺腳上的雪，閃身進去。
    微裏寂的修為卡在化神後期不動，但這些年不管宗務堂務，專注於修身養性，麵貌還年輕了幾歲，氣色很好。
    他好像預料到陸缺會來拜訪，正坐在炭爐前燒水，木炭燒的很旺，起伏著一層淡紅色火焰，水壺裏白汽直冒。
    “坐會兒，水馬上就好。”
    陸缺在側麵落座。
    微裏寂拿著小火鉗撥動木炭“要交待我什麽事？”
    陸缺掃了眼微裏寂背影，扶臉一歎，老堂主聰明過頭了。
    “您老長了個多心眼兒，年輕時候指定沒少坑人。”
    微裏寂捋須而笑“並沒有，我的為人還是有口皆碑的…特意過來，是讓我到上界以後，常常提醒大長老小心餘盡春嗎？”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多此一舉，您老什麽事都清楚。”
    陸缺皺起眉頭。
    水開了，微裏寂拎起水壺，一麵沏茶，一麵說道“五巨擘中餘盡春智慧最高，隱藏最深，所圖最大，到了上界空間廣闊，可能真要施展抱負，但這點大長老知道，不會不做防範。”
    “根據我前世的經驗看，餘盡春的成就會非常高，一旦進入上界，修為很快會和大長老、衡玉真人、周前輩拉開距離，能與他想抗衡的隻有天淵劍宗介前輩。”
    “我記下了。”
    微裏寂這種聰明絕頂的人，不需要陸缺出謀劃策，隻需要陸缺為他信息，他自有方法周旋。
    陸缺端起微裏寂遞來的茶“上界仙城中可能會有周木的殘留遺跡，一定要讓大長老去找找，周木萌發於混沌之初，原本就蘊含有混沌母氣，這點我沒讓莊不清沒有往《仙靈概錄》裏麵寫。”
    “小陸，你謀算這麽遠？”
    微裏寂不由驚訝。
    陸缺擺手道“不是不是，純屬私心，我當初是想著周木這種極品修行資源，還是自己知道的好，也好到時候悶聲發財，誰讓離虛元君規定了飛升時限。”
    “看來有私心未必是壞事。”
    微裏寂笑了兩聲，捏住茶杯喝茶。
    從東極冰原回來的二百多年，陸缺沒有探望過微裏寂幾回，到該跟著飛升了，才來拜訪，不免心生慚愧。
    陸缺低頭道“沒能孝敬老堂主。”
    “小陸。”
    “嗯。”
    “我再教你兩句話，誌堅者必薄情，心似刃，斬羈縻，行如水，決去留。”
    微裏寂目光指向陸缺，意味深長，“非無情也，所鍾惟道。你應該已經選擇了一條必須要走的道路，那就不用管，別人怎麽想怎麽看，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有數，你不用覺得愧疚。”
    陸缺心頭巨震，他原以為他沒有露出蛛絲馬跡，不曾想還是被微裏寂看穿。
    話音落定。
    兩人低頭喝茶，茶杯放下，微裏寂又給陸缺續了一杯。
    微裏寂沒問陸缺藏的是什麽秘密，隻是交待道“黎鳶和張仲還留在人間，他們的智慧很值得信任，豐瀅固然也很聰明，但不如他們老辣，遇到難以決斷的問題，你可以找他們二人請教，張仲那邊兒，我已經給你打好招呼。”
    “謝謝老堂主。”
    “你出任坐鎮長老，大夏境內的修士無需擔憂，新濟和下桑也翻不起風浪，唯一要震懾的是盡海妖族，瓊珠不是省油的燈，五巨擘飛升後，他必然興風作浪。”
    陸缺臉色一沉“可以直接宰了他嗎？”
    微裏寂略作思量“瓊珠不蠢，興風作浪也會先慫恿他人站在潮頭…你想殺了他以絕後患，也並無不可，但需要營造一個震懾人心的局麵，比如說瞬殺，盡海妖族並非鐵板一塊兒，遇到不可抵擋的力量，多半會選擇各自苟且，震住他們一回，海域幾百年不會生事。”
    “明白了。”
    “別的沒什麽可交待你的了。”
    陸缺行禮道“我已經受益無窮，可惜辜負了老堂主當初的期望，沒能到宗主的位置上坐一坐。”
    “嗬嗬嗬，你當坐鎮長老更合適。”
    這時門外傳來黎鳶的聲音“爺倆說什麽說的這麽高興，圖謀篡位是嗎？我可還活著。”
    她拎著一壇子酒進來，放下酒壇，坐到微裏寂對麵，“別交待了，宗門三十年內不會出事。”
    ………
    （注“誌甚者必薄情。心似刃， 斬羈縻；行如水，決去留。不惜舊誼，不縱倦情。非無情也，所鍾惟道”，原文出自馮明龍的《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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