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周郎施計巧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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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東市大街早不似白天那般吵鬧。
    連年的戰亂讓路邊商販營生早就不似當年那般紅火,可人總是要吃飯的,吃不起稻穀,總也得一頓有二兩粟米。
    在幾聲沿街叫賣換成了打更老頭的叫喊聲後,東市上逗留的路人再無幾個。
    二更天,萬家燈火共與眠,就連聞雞起舞的讀書郎,也趁著月色倒在書桌前,隻盼著三更天能起來將經書再翻看上幾頁,來年投入名師門下,由大家舉薦入仕。
    東市大街上一家客棧中,白展堂與靈蘊坐在桌前,不曾點燈,手中雖端著茶杯,一雙耳朵,卻仔細聽著門外動靜。
    本來,劉基是不許白展堂帶出靈蘊的,畢竟有靈蘊在府中作人質,劉基覺得事情會更有勝算一些,可是白展堂也明確表示,如果有靈蘊在劉府作質,那即便殺了霍方,他也無法帶著靈蘊從曲阿城中脫身,若劉基執意如此,他寧願當場捅破身份。
    即便是有了幾分超出同齡人的膽識計謀,劉基也始終被白展堂的那句話所震懾。
    白展堂說,“孫家兒郎多,如果我今天命喪於此,孫家子弟人數眾多,他日若真有成一方英豪者,你以為劉繇一脈當真能全身而退嗎?”
    劉基倒不是當真怕了白展堂,隻是白展堂這一番話,讓他想起了一個來府上看過他幾次的吳景叔叔。
    初見吳景,他不似旁人那般提了禮物前來,反而是雙手空空,臨走時還從劉基灣碗中順走一個雞腿,平日裏奸懶饞滑占盡,十足的市井氣,卻仍舊能在袁術身邊當差多年,順風順水的做官。
    那個平日裏未見得半分陰鷙之人,卻是劉繇口中常念叨的笑麵虎。
    劉繇常說,“孫賁莽夫不足為懼,朱治英傑隻善於陽謀,隻有吳景,兩軍交戰時,明明時常臨陣脫逃,卻能在軍中服眾,不可小覷。”
    劉基不明白,這麽一個人,到底有什麽能耐,能讓父親歎服。
    劉繇初初任命為揚州刺史之時,為袁術掣肘,並不能雄霸一方。
    是吳景在兩邊當了個和事佬,和稀泥,才讓劉繇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從無到有,由小至大,這幾年的韜光養晦,讓劉繇手下有了不少能人,雖然未必當真效忠大漢,總也算是組建了一支隊伍。
    後來,劉繇起勢,與吳景和孫賁兩位各為其主,那吳景領兵卻是屢戰屢敗,每次交戰,傷亡不多,這城池卻割讓得快,一度讓遠在江對岸的袁公路肉疼。
    劉繇說,他知道吳景在等什麽,果然,他等來了孫策。
    孫策一來,便接連攻下當利橫江兩座城池,而後一舉拿下牛渚營,不可以說孫策將軍不驍勇,也不可以說吳景將軍無謀略。
    藏拙,便是這個在官場混跡多年的老狐狸最擅長之事。
    此番聽聞孫家大軍身後起火,樊能殘部企圖堪破橫江城,若是昔日,吳景將軍或許會棄城奔逃,那孫家大軍遭受前後夾擊,便可盡數消滅。
    可如果一向示弱的吳景將軍此刻不再棄城呢?
    劉基自幼便知道父親是個胸懷大誌之人,他更知道,能被父親如此重視的笑麵虎,絕非表麵看起來那般不堪一擊。
    想到此處,劉基暫且鬆口,“罷了,我本不是沉迷酒色之徒,我父親也不是,你帶來的人,也應該與你生死一處,隻是,若你死在霍方刀下,我定不會替你們收屍。”
    白展堂應對之時隻是微微一笑,“兩小蟲在缽中爭鬥,威風將軍個頭大,常勝將軍雖小卻猛,兩者懸殊之時,威風將軍尚且未必能贏常勝將軍,何況是人呢?”
    ……
    白展堂此刻便坐在東市一家客棧的客房之中,等待著霍方將軍的大駕光臨。
    客房左右兩間,是弩手,都穿著孫家大軍的褐色盔甲,樓外埋伏了一隊刀兵。
    人雖不多,但打得是請君入甕的主意。
    聽著外麵馬嘶的聲音,白展堂將靈蘊小心護在身後,低聲道,“來了。”
    客棧門外馬蹄疾,來者不善刀兵客。
    霍方將軍此行帶領的親兵並不多,抬眼看了看麵前不大的客棧總覺得哪裏不妥。
    “消息可靠嗎?”
    帶頭的騎兵拱手道,“千真萬確,來人是牛渚營回來的遊梟,說是與孫策就在此處聯絡。”
    霍方將軍的方臉上鼻翼微動,轉頭道,“派個小卒進去先探個虛實。”
    這時,從隊伍中站出來一人自告奮勇道,“我去。”
    “好,就你。”霍方對於忠勇之士一向看好,轉頭看了看那個自告奮勇的高個子小兵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哦,他是周秀才。”帶頭的騎兵笑道,“霍將軍,這是我新尋來的人才,周兄弟忠肝義膽,以後定有一番大作為。”
    “很好,周秀才,你的名字本將軍記下了。”說著,霍方點點頭。
    隻見那周公瑾孤身走到了客棧二樓,玄黃字號的房間內,一根手指忽然襲向脖頸處,周公瑾一個躲閃,連忙低聲道,“兄長?”
    聽那聲音之中似乎有幾分驚喜,白展堂連忙低聲道,“公瑾?”
    “是我。”周公瑾連連點頭。
    白展堂借著月光看去,隻見周公瑾此時穿著劉繇大軍的黑色盔甲,一時間不由得嘖嘖稱奇,幾天不見,周公瑾都混到敵營去了。
    與周公瑾簡單說明了當前情況,周公瑾也不由得嘖嘖稱奇,這幾天光景,白展堂都混進虎狼窩裏去了。
    兩人交換信息後,周公瑾低聲道,“既然左右都是刺殺霍方的劉府親兵,我倒有一個法子。”
    周公瑾說著,就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
    ……
    客棧下,霍方將軍帶著親兵在樓下等了半柱香,卻始終不見樓上動靜。
    “王二,你說,這個周秀才不會是出事了吧?”霍方不由得皺著眉頭問道。
    王二哥看著樓上也是一臉惆悵,“即便是那孫策小兒再狂妄,周秀才的拳腳功夫總歸是不差的,即便是周秀才遇襲也斷然不會半點聲響也沒有啊!”
    霍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揮手道,“上去看看。”
    說著,一眾小兵跨步上前,霍方走在隊伍中間,到了二樓的玄黃字房間後,還是王二哥身先士卒,以火把照亮四周,隻見房間空無一人,方才進來查探的周秀才此刻全無蹤影,地麵上也未曾見過打鬥痕跡,唯有長廊中一扇小窗虛掩著,直通客棧後身的東市巷弄。
    “跑了?”王二哥回到長廊上查探虛實,忽然聽見‘嗖’地一聲,隻見羽箭破空而出,瞬間射死一小卒。
    “兩寸五的箭?”霍方將軍頓時眼前一亮,“是孫策軍的箭!”
    隨著一片呐喊聲,這埋伏在兩旁的身穿褐色甲胄的士兵瞬間衝殺而出,在這小小客棧之中,頓時湧起一片腥風血雨。
    霍方來之前正在巡夜,見擒獲消息,為能在義父麵前爭得一席之地,連忙快馬趕到。
    這身邊隻帶了一隊人馬,眼下左右兩側弩手破牆而出,直接攻擊,一時間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生生讓兩根羽箭刺穿了胳膊與大腿。
    王二哥見狀連忙要回身護住,哪知道霍方連忙一邊廝殺一邊朗聲道,“擒賊先擒王,快去抓孫策!”
    王二哥得令連忙翻身跳窗追了出去。
    霍方雖然現下已經受傷,樓下的步兵也魚貫而入,但霍方卻是有恃無恐。
    一來是這曲阿城是劉繇的老本營,他料想此刻因為討賊負傷等到回去複命的時候,劉繇定會因此而更加器重他,二來,則是城中此時都在追查孫策下落,四處都有巡查的隊伍,東市這邊不出半盞茶的功夫就會趕來幾支兵馬,將這些逆賊團團圍住。
    想到這裏,霍方頓時有了力氣,連聲鼓舞道,“將士們,雖然敵眾我寡,但我跟你們保證,隻要撐住一盞茶的功夫,一定會有援兵相救!”
    霍方深諳用兵知道,自然知曉軍心是逆境之中最能讓人增加鬥誌的東西,他領頭帶著小卒憤然廝殺,一直到四更天,這身邊隻剩下了五個小卒。
    “霍將軍,援軍怎麽還不到啊?”一個小卒已經退無可退,被一刀入腹,臨死前,這便是他的遺言。
    五人隻剩下四人,霍方也逐漸力竭,看著又一波衝殺過來的刀兵,他的動作逐漸遲緩。
    他想不通,為何在自家城池之中,久困無人援救,距離軍營才多少裏路,就算是要跑兩個來回,這麽久的時間也是足夠的了。
    在血濺戰袍的時候,他想了很多,他忽然想到了劉繇從來都是對劉基嚴苛,卻對他寬和褒獎。
    他又想到了劉基這孩子雖然頑劣異常,但姑母時刻要自己提防他。
    他想不到,他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將被過繼給姑父之後,竟然落得這般下場。
    臨死前,他到底苦笑,卻看見床下兩雙眼睛,正在看著他。
    原來……真的有孫策!
    霍方剛想抬手指向床下,卻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然沒有抬起來的力氣,反而是一個身邊的小卒拱手對著幾個敵軍作揖求饒,一刀了斷了前者的喉嚨,用來賣主求榮。
    臨死前,霍方的眼角滲出一滴淚。
    劉基……好算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