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馬帶轡頭驢釘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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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在別人的背上。
那長腿女子直抱怨著,“我從前在當山越的時候,那都是撿值錢的物件往外倒騰,從來都沒背過這麽重的東西。”
身旁的中年人,說話倒是耿直,“讓你背著孫家軍的主公就是最貴重的了,身為臣子,天下還有什麽比他更重要的?”
長腿女子香汗淋漓,卻心不狂跳氣不喘,隻是一副討價還價的樣子,“我可不是什麽臣子,我就是個女子,若是他知恩圖報就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這樣背著他前行,可是要有損我名節的!”
“你這樣的江湖兒女,還會在乎名節?平日裏和莊子上一百多個山越稱兄道弟,有人曾經跟我說過,有個弟兄醉酒給你講了個莊稼漢與婆娘的私房笑話,那弟兄突然反應過來你是個女的,正要自罰三杯,沒想到你轉頭給他講了個更好笑的。”一旁的魯子敬直言道,忽然看見了尤盈臉上的鐵青,一雙俊俏的眉眼皺得直發紅。
“誰說的?”
“他。”魯子敬轉頭指向了一旁憂心忡忡的熊韶鳴,“他給我說的。”
尤盈怒目而視的時候,熊韶鳴連忙舉起雙手,將腰脊貼合在樹幹上,“賴猴兒給我們說的,軍營當中都知道。”
“賴猴兒!!!”尤盈的拳頭緊握,如果此刻她背後背著的人是賴猴兒,隻怕尤盈不會介意再給他補上幾刀。
“醒了。”站在身邊的熊韶鳴一臉驚喜道,“白大哥你醒了?”
白展堂虛弱的點點頭,細若遊絲大抵如此。
如果不是方才昏迷的時候,被熊韶鳴灌下了足足兩瓶藥,隻怕現在自己已經靜脈寸斷了。
“差點死了。”白展堂剛想活動著手腳自己起來,卻不曾想渾身上下的骨骼宛如斷裂開了一般。“隻廢了齊老一隻腿,就差點搭上自己一條小命,這買賣著實又些虧本了。”
白展堂一邊苦笑著,一邊搖頭。
當年秣陵城前,非攻堂身騎青驢的齊老當眾挑了自己的腿筋,險些廢了自己前世仰仗為生的輕功步法,這仇,總得報複回來吧?
隻是這報複的代價,未免有又些得不償失。
白展堂輕咳了兩聲,一行血從嘴角滲出來。
從前受傷的時候,總有喬靈蘊在身側相伴,當時還不覺得如何溫馨,如今這人不在身邊了,倒有些想念。
天下的大夫很多,醫術高明者隻占一成,成仙成聖者又不到其中一成,而如華佗等聲名遠播的醫者更是少之又少。
醫者很多,而喬靈蘊隻有一個。
看著白展堂怔怔愣神的樣子,熊韶鳴率先開口道,“要是大喬姐姐在就好了。”
“我打死你個小沒良心的。”尤盈說著,一條長腿直接踹在熊韶鳴的屁股上,“她是能背著孫郎飛走,還是能在別人手中救下孫郎性命?她做不到的,我尤盈都能。”
“可是她能看白大哥的病。”熊韶鳴揉著大腿,憤憤不平道。
兩人吵鬧,還是魯子敬前來說和。
“二位,此地不宜久留。”魯肅的臉色並不算好看,“我之前接到的密信中,非攻堂前來襲擊的,並不止連雪君和青驢齊老他們兩個,聽說還有一個非攻堂排行第一的高手,也在此處。”
“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不早說?”
尤盈再沒了之前玩鬧的興致,背著白展堂極速往前走,熊韶鳴緊隨其後。
非攻堂裏排行第一的高手是誰,安插進非攻堂的眼線也沒說過,不過魯子敬能探聽到這些消息,一方麵能證明他的能力不錯,另一方麵則說明非攻堂也並非上下鐵桶一塊。
隻要有風,就能鑽進去雀兒,隻要能鑽進去一隻小雀兒,就能捕到一隻蟲。
非攻堂此番大肆絞殺魯記店鋪,讓魯肅頭疼之餘也給了他大肆洗牌的機會。
錦衣衛如今的部署已經變成了周瑜那邊選拔的合適人手接任,除了少數安插在魯記店鋪中的,更多是喬裝成了尋常百姓安插在各個地方,雖然眼下勢力還沒到潁川和許昌,但是周瑜和魯肅曾經談及此事,認為一個個暗線織成的網,總有一天會捕到一隻大魚。
根據魯肅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非攻堂的紅衣堂主常伴身側的心腹隻有兩個,一個是被尊為神女的連雪君,一個就是這位非攻堂排名第一的高手。
隻此二人常伴身側,剩下的,除了瀕死與任務失敗的時候,不會見到紅衣堂主。
也就是說,為了消滅魯肅這個孫家軍的眼睛,非攻堂中可謂是傾巢而出。
如此大的陣仗,又怎會甘心空手而歸?
……
郊外盤山路,驛道上來來往往的高頭大馬中多了一個騎驢灰發男子的身影。
這灰發男子頭戴鬥笠,鬥笠下緣微微卷邊,仔細看去,似乎有一層血褐色的細小硬塊沾在上麵,左腿上纏著大塊粗布,卻還一滴滴滲出鮮血,有的滴在地上,在高頭大馬席卷著塵土的時候,血跡瞬間就被淹沒在了地裏,還有的滴在了青驢腹部,染紅了青驢腹部的白毛,打遠處看去,隻和驢背一個顏色,並不顯眼。
灰發男子休息時隻能緩緩下驢,左腿處已然傷了筋骨,就連下去打水向前走了兩步,都成了件天大的困難十。
在驢低頭吃草的時候,他也往嘴裏送著烙餅和水。
“老夥計啊。”鬥笠下的齊老無奈笑了笑,唇色蒼白幹癟,“我今天怕是要死在這兒了,若你還想活命,還是早些找個好去處,襦山野間尋頭年輕貌美的野驢,也算不枉你辛苦操勞多年吧。”
也不知道究竟是青驢沒有聽懂齊老的話,還是它這麽多年和齊老之間多了一份恩情,總歸青驢隻是低著頭吃草,並沒有轉身逃走,甚至連個反芻的響動都沒有。
齊老卻不再多說,隻是仰息長歌。
“老骨頭一把呀,黃土埋到脖,家中的小妹妹想哥哥我呀。”
“老骨頭一把呀,黃土埋到脖,奔波大半生,妹妹早就嫁人咯。”
齊老的眼圈中頓時多了兩滴辛酸淚,可是這淚水始終在眼裏打圈,不見流下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齊老的這首鄉野小調是在籠子裏聽到的。
那時候一個三平方米不到的籠子裏關了十多個人,沒人在乎他們這些奴隸怎麽睡覺怎麽吃飯如何解手。
那些拿著鞭子的畜生隻知道將男的投入籠子裏,將女的摟進被窩窩。
唱這小調的是一個西涼漢子,每天倚在籠子邊上,哪怕隻有一口糠吃,他也甘之如飴。可某天早上他出去了,半天之後他被拉了回來,腸穿肚爛,雖然還有一息尚存,但卻淒慘無比,沒過半宿,這人就被搬到後山喂狼了。
那是齊老在年幼時第一次知道人是如此脆弱的生物。
從此,每殺死一個人,齊老就跑到人家墓前給人家唱這隻小調。
如今,也輪到自己了。
齊老依靠著一棵青鬆,似笑非笑地唱著,青鬆之上,卻有一個抱著雙臂的身影。
“你受了很重的傷。”來人並沒有從樹上跳下,寬慰齊老,反而是冷眼旁觀。
“的確很重。江東孫郎名不虛傳。”齊老有氣無力地說道。
來人聲音淡漠,即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仍然沒有半點擔憂。
“能把你傷成這樣,那孫策怎麽樣?”
“他傷得比我重。”齊老說著忽然大笑道,“他快死了,我不虧!”
來人點頭,轉身就要走。
“狄風,你連自己非攻堂中人的生死都不管不顧了嗎?”
論起關乎生死,齊老的青驢都比這個名叫狄風的劍客顯得更加古道熱腸。
狄風轉頭飛身趕路的時候,一句淡漠的話雖著寒風鑽入了齊老的耳朵裏。
狄風說,“你的生死,我不在乎。”
齊老沒再呼喊對方回頭,他隻是笑了笑,“誰還能真指望一個瞎子做什麽呢?”
這次狄風似乎已經走遠,再沒有說話。
……
白展堂趴在尤盈的背上動彈不得。
但凡他能搞到一輛馬車,也不會讓自己趴在女人的背上一動不動。
這對於白展堂而言實在是太過不爺們兒,又是尤大姑娘一雙回護的手不老實。
平常小偷小摸慣了,如今碰上這麽一個天天看得見摸不著的小郎君,自然少不了要好好摩挲一番,當作利息。
白展堂強撐著身體,對著身前背自己的尤盈說道,“我說尤大姑娘,咱不是飛賊麽?什麽時候改道成了采花賊,也不告訴哥哥一聲?”
聽著白展堂的話,熊韶鳴率先從白展堂的大腿上扯下一隻手來。
被逮個正著的尤盈臉不紅心不跳,煞有介事道,“怎麽?平日裏隻許爺們兒連吃帶拿,一個個嬌俏的小娘子扔到被窩裏吵得人整宿睡不好。就不許我嚐嚐鮮?”
“尤盈,不得胡鬧!”魯肅板著臉說道,“你都從軍多久了,那不是你們寨子周邊劫來的文弱書生,那是咱們的主公!你若對主公不敬,小心我找來位女將軍給你立立規矩!”
尤盈翻了個大白眼,沒好氣道,“魯子敬啊魯子敬,就你這人慣會難為人的!”
魯肅又溫和一笑,帶著三人快速趕路。
熊韶鳴走到魯肅身邊低聲問道,“魯先生,尤盈在軍中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為什麽你能三言兩句就止住她的胡鬧?”
“也沒完全止住,”魯肅說著,指著尤盈暗搓搓揩油的玉手,連連搖頭道,“不過是稍稍收斂些罷了。”
連日來的相處,讓他幾乎摸透了尤盈的性子。
這尤大姑娘總少不了些潑皮性子,可到關鍵時候從來不含糊,要說她怕什麽,那就是規矩。
從前在飛賊幫中時,被賴猴兒慣了一身江湖脾氣。
即便從前是個小家碧玉,這些年的江湖生活,就像是野狐狸進了雞窩似的,不說如魚得水,卻也差不了太多。
規矩對她而言,就是馬帶轡頭,驢釘掌。
足以讓她窒息地失去自由。
天下拉攏她的豪紳會有,但是拉攏之後還能給她自由的,卻隻有白展堂一個。
以至於在白展堂身邊待了一年後,連一向想撂挑子回山寨的賴猴兒也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這夥人算是被白展堂收得心服口服了。
尤其是尤盈走在眾人最前,邁動長腿的時候又快又穩,讓五內俱焚的白展堂沒有感到多少顛簸。
“慢點。”白展堂捂著胸口輕聲說道。
尤盈回身說道,“你是嫌我輕功不好?”
白展堂連連搖頭,“不是,我是說你武功不好!”
尤盈聽著白展堂汙蔑自己武功,頓時揚起玉臉極為不悅,下一秒,她終於知道白展堂為什麽說她武功不行了。
以她的武功內力,竟然都沒有發現麵前正站著一個人抱著雙臂,明明用一條紅布蒙著雙眼,卻像能看見一樣,定定地看著白展堂和尤盈的方向。
“你是誰?”
尤盈下意識從腰間拔出一雙銅刺。
“你這雙刺,應該是我們非攻堂的東西吧?”
明明對方眼睛上蒙著紅布,卻能感知到自己的所有行動,甚至連一雙隻與袖口有些摩擦聲的銅刺都能感知出來自己是從連雪君手中拿的。
這個人要麽是聽力感知過人,要麽就是……
兩者相遇時,尤盈憑借直覺也能感受出對方的武功何其強大,可尤盈放肆慣了,跨步上前大膽說出了自己的猜想,“你眼睛蒙著紅布都能知道我偷了你們家東西,你不會是……鬥雞眼吧?”
這一句話惹的對方不悅,襲身而來,形如鬼魅。
“快!”
“好奇詭的身法!”
尤盈的長睫隻眨了一下,下一秒,對方就從十步開外,遁形到了眼前。
僅僅一劍,就刺在了尤盈的腰間。
而後者的腰部殷紅,手上的銅刺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掉落在地上。
“你背後的人是孫策吧?”來者語氣淡漠,似乎天下間的所有事都和他無關。“把孫策和銅刺留下,你可以走了。”
尤盈身受重傷但不致死,單手用銅刺撐著身子,半跪在地上,身後奄奄一息的白展堂寬慰道,“尤大姑娘,逃命去吧,你不是他對手。”
一向擅長腳底抹油的尤盈卻搖頭,“你當我尤盈是什麽人了?我隻要一息尚存,就沒有拋下自家兄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