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巴山閬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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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春潮上漲,乘舟飄搖。
    風夜燈撐著一柄明月竹骨傘,雨珠自傘骨跌落,一串串地落入河水中——此時,她正順流而下。
    閬水發自龍嶺,源於雍城南麓,流過隴地、巴山,又過渝州,後匯入長江。
    眼見即刻便入閬縣,一梭輕舟緊隨其上。
    遙遙地有人聲自身後傳來:“夜燈,你且等等我!”
    風夜燈回首瞅了一眼,有些震驚:“林軒大哥??”
    林軒踏舟而來,一襲藍裳在風雨中飄搖。
    其實,林軒本算不得什麽麵如冠玉的美男子,甚或連英俊都算不得。然而,僅是那一雙濃眉寫著的誠懇,一雙明目露出的真切,一身藍衣透著一塵不染的光華,便足以證明,他雖不耀眼,卻明媚得恍若隔世。
    風夜燈則是碧衣與青山綠水相融,美得宛如畫中仙——那一彎秀眉,配上眉骨下的傳情雙目,一張微微揚起的薄唇好似粉桃,腦後的萬千青絲在風雨中肆意地飛舞著,略顯單薄的身影披著漁火光彩。隻是,那樣婉約的氣質,卻有著男子漢的性格。
    她一身豪氣,高聲道:“林軒大哥,我們倆還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啊!”?
    林軒原來唱的是武生,嗓音亮堂地回應了一聲大笑:“那是了,也不看跟誰一起呢!”
    二舟齊下,風夜燈笑意深遠:“林大哥,委屈伯父伯母跟著你四處漂泊了。”
    林軒絲毫不介意,連連擺手道:“司馬襄該死,我們隻是舉家遷移罷了!怎及得上靈策的血海深仇?”
    風夜燈一時無言以對,喪氣地垂著頭:“主要是渭城郡離青都太近了,也是為了避免司馬開草木皆兵,幸好兩處的焚毀沒有安排在一個時段,否則還真是欲蓋彌彰啊!”她歪了歪腦袋,望著遠方迷蒙的雨幕,淡淡道,“反正戲樓是大年三十就燒了,玲瓏小院是正月十五,剛好兩個夜晚都有燈會爆竹,還是在司馬襄死亡的之前,你我已經假死,這兩件事也不相關。我們如今俱為死人,更名換姓重活一世罷了!”
    林軒點頭:“對了,我以後就是軒轅朗逸,父親是軒轅傳奇,母親關悅關氏。”他一口氣又接下去說了不少信息,“我們的身份籍貫皆乃閬縣,都是梅公子幫的忙,找的人也都很妥當。靈策喚作清明,木兮稱作春分,府衙的公文也更為閬縣,木兮的身子正在恢複中,他倆都想為你所用呢!”
    風夜燈再次蒙圈了:“什麽?!你的意思是,靈策,哦不,清明和春分也在閬縣?春分身子快好了?你跟林伯父,哦不,軒轅伯父和伯母也在閬縣?!”
    她懵逼道:“小野鶴這是要鬧哪樣啊?讓我們在老家一起開茶話會麽?”
    林軒,不對,是軒轅朗逸樂嗬嗬地:“我覺著梅公子是猜出你欲回歸故裏,怕你一人獨自前行倍感孤寂,又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徒增感傷,是以讓我們給你作伴來了!”
    風夜燈一臉慫樣地望著水麵:“不是作伴,是他怕我為非作歹,派你們來看著我吧?”
    軒轅朗逸嘲笑道:“夜燈,你能做什麽歹?告訴我,我也學學唄!”
    風夜燈瞬間不想說話了:“別理我,我想靜靜!”
    “靜靜是誰?你不會背著梅公子,看上別的男人了吧!”
    “瑪德!老子想安靜一下!!!”
    “哦……幹嘛這麽凶呀!”
    “幹你啊!!!”
    “這可不行,到時梅公子萬一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怎麽辦?我就遭殃了!”
    “閉嘴!跟智障無法交流!!”
    軒轅朗逸撓撓頭,弱弱地自言自語:“智障為何物呢?為何夜燈的話,總是如此難以捉摸呢?”
    風夜燈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名堂,索性不想了!她恍然大悟道:“對了,朗逸,以後我的名字也換了,叫雲鄉醉。”
    “雲鄉醉?此名何解?”熟悉的聲音從鄰近的小舟上傳來,帶著淡淡的催促,“說話呀?”
    風夜燈笑得很開心,看著青衣男子,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你怎知有出處的?”
    風靈策,不對,現在是清明,笑問道:“知己難得!”
    風夜燈輕輕飛身而起,坐在清明這艘船的竹篷裏,自顧自地倒盞酒:“東武望餘杭,雲海天涯兩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
    她碰了碰對麵擱在小幾上的半樽酒,又大大咧咧地笑著:“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今夜送歸燈火冷,河塘,墮淚羊公卻姓楊。”
    一旁的春分身披鬥笠,彎腰劃著水,笑聲宛如銀鈴般清澈悅耳:“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
    風夜燈笑意吟吟,沒成想春分居然道出了最經典的幾句。她遙望著巴山閬水,此間山清水秀,兀自想著——或許,這樣也挺好的!
    船槳劃過,翻起浪花朵朵。細雨綿綿,猶如相思悠遠。透亮的絲線跌落水中,漾起千層波紋。薄薄的雨簾為遠處的青山披上一身軟紗,隔著霧雨還望得見山腰的嫋嫋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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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恰逢二月二花神節,現代村裏的老一輩都稱之為“二月二龍抬頭”,實行理發的。
    不過在古代,二月初二被稱作花神節,或是叫做“春耕節”、“青龍節”,大家不但會祭拜花神,還會向龍王祈雨,保佑今年一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三條輕舟皆已靠岸,眾人陸陸續續地上了埠頭,軒轅朗逸先帶著父母去安家落戶。清明帶著春分一並前去,四個丫鬟領著旺仔去了飛鳳鎮,僅剩風夜燈一人雨中漫步。
    浥朝的巴郡閬縣很美,一切恍若人間仙境。
    風夜燈撐著竹骨傘,將傘柄搭在肩上,傾斜著傘麵。仰首望去,春燕偶成,青瓦灰簷下亦築了不少燕窩,銜著枯草春泥來,補修自己溫暖的小窩。
    她望著遠山近景,笑意吟吟,喟歎道:“綠水繞人家,春雨潤新芽。閬苑有仙葩,錦屏盡風華。燕鵲水上飛,鶯鸝柳叢回。巴山劍門危,嘉陵破城壘。”
    百鳥哢空巷,沒由來地勾起一抹相思:“雁鳴,雀啼,一陣陣,一聲聲,幾欲叫破蒼穹萬裏晴。春風,細雨,一重重,一層層,竟把相思唱與歸人聽。”
    她一襲綠色曲裾,下裙本是及地的,因著這個季節雨水多便穿著準備好的高齒木屐,免受了泡腳的苦楚。
    閬縣的官道與民道皆以青石板鋪就,不必遭受泥土裹足。低眉,木屐下細水潺潺,蜿蜒而去,匯成一縷綠色滑入河流。
    古樸的木樓坐落有致,有平層,亦有二層和三層的,每戶擺設皆不重樣。唯一相同的,便是每座木屋、木樓的屋簷下都有燕窩棲居在此,來來往往的黑翅白腹剪刀尾在頭頂穿梭,好不自在!
    她一時間想起了現代故鄉,川東的山區鬱鬱蔥蔥,交通不便造就了那裏的古典別致。同樣是木樓,一樓住人,二樓放物。
    四川是全國降水量非常多的省份,防潮促就了臘肉和香腸的大力發展,甚至她自己也會做臘肉和臘腸,不說多麽好吃,但絕對可以開胃!
    風夜燈此時真是感慨萬千,她穿越在灞水縣外,又被賣到青樓,再漂泊到閬縣。
    這雙腿當真是踏遍山河萬裏,趟過南北兩個天地。不知去往何處,更不知還需待多久!別人穿越都是各種大展拳腳,自己卻是到處逃跑?求她的心裏陰影麵積……
    望著來去無蹤的喜鵲,忽然的,有些想念那個陪伴自己的人,給自己希望和後盾,從不計較從不囉嗦,她想殺人,他陪著殺;她想複仇,他陪著複仇;她想回歸故裏,他安排朋友相伴。盡管他們相識不久,五個月,還有兩個月沒見過麵。
    但不可否認,梅君鶴是有毒的,他永遠是行動派,而不是隻會動嘴皮子的幼稚男。
    如果不是梅君鶴,她怎麽會有那樣的計策,又怎麽能逃離虎口,再給靈策他們報仇的機會?一切都要歸功於梅君鶴,黃奕的死、樓驚鴻的仇,江南與鳶州的輿論壓力,一切的計劃得以實施,都是因為有他啊!
    可是,那人卻絲毫不在意這些虛名,她甚至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為了什麽?難不成,真的隻是為了讓自己開心麽?說真的,她沒有這麽自戀!而且,自己不敢相信,隻是為了讓她心裏舒坦,那人便折騰來折騰去的?
    其實,她是相信愛情的,隻是不相信自己會幸運地擁有愛情罷了!漸漸地,她發現那個騷包的樹懶已經被她放在了心上。
    隻不過,梅君鶴已經那麽幹脆地拒絕了自己,還是繼續當朋友好了,免得到時候連朋友都沒得做,那就尷尬了。
    “小野鶴啊,我想你了!”風夜燈摸著手上的昆侖白玉鐲,徑自感歎著,“似乎這兩年的時間,我終於是忘了他!而今年這段時間,卻是習慣了你在我身邊總發騷冒泡,更習慣你各種懶散養膘!嗬……你何時才能到這裏啊?”
    “他此行是為秦楓準備婚事的,不日即可歸來,你不必多心。”陌生的男人又道,“還不錯,沒有浪費他的時間!”
    風夜燈有些懵逼,警惕道:“什麽意思?你是何人?”
    那人身著黑色勁裝,劍眉星目,器宇不凡,唇角的兩個酒窩削弱了身上淩厲的氣勢。他的頭發全部束成高髻,雙腳落在樹梢,周身泛著淡淡的紫光,逼得雨水不敢近身。
    恍若一個眨眼,那人便至身側,笑容曖昧,聲音旖旎:“我的意思是,這幾個月你學的不錯,知道不該輕舉妄動,發現我的時間也比之前縮短了不少。”
    風夜燈順著那人的眼神,看見自己的手早已握住了宵練的劍柄,是在摸著玉鐲的同時緊緊握住的,這人的警覺性與眼力都太好了!這張臉是梅君鶴曾經易容過的,說是為了完成任務,不知這真人是敵是友!
    她彎眉一凜,又將宵練掛回腰間:“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呢?”
    男子環抱雙臂歎了口氣,劍眉微皺:“他不是說,你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會站著,能站著絕對不走路?那你站著幹嘛?”
    風夜燈真是夠了!她不樂意道:“你是他什麽人啊!幹嘛連這麽私密的話都告訴你?”
    男子似乎沒有了耐心,也不回話,將腰上的那條帶子一甩,挽住風夜燈的手臂:“聽聞你愛飲酒,我已備好酒菜,你若有話舟上直說,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隻覺得身子陡然一輕,便由著那人將自己帶去了一艘船上。
    這條閬水,全名又稱作嘉陵江,不過閬縣這一段以地名為水名。
    浥朝許多江河都是這樣取名,方便又好記!
    船不大,一個竹篷僅容兩人,中央安置了一張小案幾,兩側墊著兩張狐裘,邊上擱著一對玉色竹簟子,想來是夏日去涼所用。小案上擺好一壺陳年佳釀,放著一雙銀樽銀箸。
    風夜燈不明所以:“為什麽是銀的?”
    男子將自己扔在軟墊上:“我們混跡江湖不多長個心眼,指不定哪天就被毒死了呢!”
    風夜燈更疑惑了:“小野鶴是毒聖,怎麽可能中毒嘛!”
    男子像是聽了笑話:“嗬嗬……小丫頭,你沒聽過這句話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風夜燈尷尬地坐了下來,倒了杯酒:“那你現在可以說說你是誰,為什麽一直跟著我?還有,你跟他,又是什麽關係?”
    那貨緩緩地悶了一口酒下肚,劍眉忽地擰起來:“我是賀江東,濟世醫聖賀江東,字震陽。他嘛,是我的一個小冤家~”
    風夜燈唇角猛地一抽:“為毛聽起來像是一對男男是真愛的即視感?!”
    賀江東更是嘴角一抽:“你說誰呢!誰跟他是真愛了!?”
    風夜燈白他一眼,看來梅君鶴沒少跟賀江東胡扯八道的啊!她撇嘴道:“誰讓你說得那麽曖昧!怪我咯?再說,同也沒事,我們那裏有句話叫做,性別是為了讓人區分廁所,不是為了區別愛情。”
    賀江東真是被打敗了,鬱悶地望著她,那雙劍眉壞脾氣地皺起:“愛你個頭!難怪小小鶴總說你嘴巴厲害,真是深有體會!”
    風夜燈總算抓住了他的重點,一把捏住他的胳膊:“你說你是醫聖?!那你一定有辦法救梅君鶴吧?他——”
    “姑奶奶,梅君鶴中的是蠱不是毒,我是醫聖不是巫蠱師啊!”賀江東深深覺得不該讓這個彪悍的女人習武,這力氣也是沒誰了!誰能告訴他,如何解救他的手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