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水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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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夜燈急了,一狠勁將右手的繩子割斷,趁人不備,在對方腰上來了一劍,順手點了對方的啞穴,拔劍的一刹那,她似乎聽到了鮮血噴湧而出的聲音。
    男人吃痛,卻隻能哼唧一聲,倒在了旁邊。那人忍著疼痛掐過來,風夜燈更快了一分,削在他的手臂上,血濺了她一臉。
    她拚命推開那人,這才又割開左手的繩子,起身割斷了腳上的,回身給那流氓山賊補了一刀,直接廢了他!
    昏暗的柴房,一盞油燈忽閃忽閃,好在夜視力還不錯,摸索到門口,聽了半晌,又去窗戶上貼著耳朵聽。
    思量片刻,她選擇從門口出去。
    別問為什麽,剛才自作聰明了一回,難道這下還要做錯誤的判斷和選擇?
    她撿起破衣衫裹住身子,這才挪動腳步準備出去。細細觀察良久,發現守門的人並不很多,移回來撿了舊木桌上的那盞油燈,拆成了三節,底座、燈身、油碗。
    又細細搜索了半天,摸到幾塊木頭疙瘩。
    風夜燈猛地打開門,正巧幾人全部看過來,她將燈油對著守門人的眼睛狠狠一潑,將手裏的東西一個個扔出去,打在幾人的天突、環跳、鳩尾、檀中和曲骨幾處穴位。總算殺出一條生路,握著宵練逃跑,恰好撞到了匆匆趕來的霜降。
    霜降見她這般狼狽,又是滿臉滿身的血液,不知是否受了傷,忙脫下外披,裹住風夜燈,一路跟隨。
    可是風夜燈卻像是魔怔了一般,披上霜降的紫色外衣便自顧自地往山下衝,霜降隻得一路尾隨其後。
    蜿蜒崎嶇的山路有著原始的叢林,風夜燈用手臂擋開樹枝草木,疾奔下山,情急之下居然都忘了還會輕功這件事,隻顧著奮力奔跑。
    又想起幼年的記憶,那時候的她,隻知道一年能見一次外地的父母都是奢侈的事,有一次兩年都沒有見到父親,所以她到現在根本就想不起父親年輕時候的樣子。
    她跟父母的感情本就很淡薄,最怕又被送回老家,因為忘記幫爺爺燒洗澡水挨打挨罵,因為吃多了幾口飯被舅舅舅媽餓肚子,放牛時間長了要挨打,沒有喂豬也要挨打,沒有做飯就挨餓。
    她怕見不到父母,確切來說怕見不到母親,外婆把她受的苦都告訴母親,母親心疼她才帶她離開。
    所以,為了不再離開父母,傻傻的她忍氣吞聲地受著鄰居大哥哥的威脅和虐待。
    那時候的小孩真的沒有現在的孩子早熟,七八歲的年紀隻知道每天玩耍、讀書寫字。
    那時候不懂,有些事不是因為已經過去了,就不會留下陰影。
    有些傷口,沒有上藥,就隻會腐爛……
    她一路飛奔,記憶深處的憤怒和厭惡感令她情緒低落,更是令她覺得反胃,想吐,一邊跑一邊哭。
    她討厭命運,總是遇見這樣令人惡心的人和事。
    麵前忽然多出來幾道身影,風夜燈來不及思考,便揮劍相向。
    “哎哎哎——我說,你們還真是一家子!怎麽都這麽喜歡打打殺殺啊!”賀江東一把截住宵練的劍光,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竟啞口無言,“小……小丫頭,你這是……”
    風夜燈並未開口,隻怔怔地望著那襲水紅色,淚水劃過臉龐,單薄的紅唇浮起了一抹脆弱不堪的笑容。
    不等快嘴的驚蟄過問,風夜燈卻徑直暈了過去。
    梅君鶴扯下身上的外披,裹住她的瞬間,也讓她倒在了自己的懷裏。輕輕探過脈,他抱起心尖上的人兒,沉默不語地走著,像極了一具行屍走肉。
    賀江東看不出他的表情,因為梅君鶴除了那對遠山眉輕輕皺著,再沒有一絲神采。
    他與梅君鶴相識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這樣的失魂落魄樣,讓人心裏忍不住難受:“小鶴鶴,你別這樣子嘛~”
    梅君鶴似乎意識到影響到了旁人,微微側了側腦袋:“你帶驚蟄去小院準備溫水,她怕燙,也怕熱,溫水擦拭剛剛好。”
    賀江東更是提心吊膽,他寧可梅君鶴生氣或是憤怒什麽的,全部發泄出來,可是……他又嚐試一遍:“小鶴鶴,你沒事吧?”
    梅君鶴轉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會有甚事?”
    賀江東無言以對,歎氣道:“好吧,我帶驚蟄先回去了,你自己當心點!”
    回到那座小院,梅君鶴將懷裏的女子溫柔地放在榻上,抹去她臉上的血跡,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才轉身離開臥房。
    他長身玉立,神情有些恍惚:“白露跟穀雨照看夜燈,洗好便來喚我。”
    白露點頭正想回應,卻見梅君鶴掌中攤開一個紅色瓷瓶,好奇地拿過來,打開瓶塞嗅了嗅,欣喜若狂:“梅公子,這是——”
    梅君鶴神色淡淡的:“一瓶凝露膏而已,不必節省,需要多少用多少便是。”
    穀雨還是對他行了大禮:“多謝梅公子。”
    梅君鶴環顧四周,見到賀江東一臉憂傷地跪坐在梧桐樹下,對著碧綠的美人蕉出神。他走上去,語氣很平和:“查到藏身之處了?”
    賀江東猛地回神,嚇得一杯酒跌落在地,他忙站起來:“小鶴鶴,真的全都殺了?”
    梅君鶴淡然地搖搖頭:“你且安心,我不會為她大開殺戒的,畢竟,她也不喜歡殺人,我也不想報應在她身上。”剛剛鬆的一口氣還沒出完,又聽到梅君鶴如同來自地獄般的聲音在耳側響起:“我會廢了他們,所有人!”
    他的聲音並不很大,清淡的敘述卻有一股無人能及的氣勢,像泰山壓頂令人透不過氣。
    若是外人肯定以為是每個人都收拾殘廢,但賀江東卻明白梅君鶴的意思,有些詫異地問了一句:“你真的要讓他們全部當太監啊?別這樣嘛~~小鶴鶴,隻廢欺負小丫頭的那個和抓人的幾個好了嘛~這樣一來,小丫頭也不會覺得有罪孽感呐~”
    梅君鶴遠山眉又輕輕地皺了皺,最後像是妥協了一般:“好,聽你的。”
    賀江東總算好好地舒了口氣:“要是以前,你還真不會這麽輕易讓步!”
    梅君鶴跪坐下來,眸子裏有深深的憂傷,舉起另一個銀樽:“有時我會想,是否因為自己殺孽過重,才會事事求不得圓滿。”
    賀江東拾起酒樽衝洗,笑道:“你殺孽重?你的殺孽及得上梅冷麽?也不說梅冷,就說水暮雲和柯木,哪一個不比你殺的人多?”
    看到梅君鶴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賀江東有些感動,他知道自己是唯一一個敢在梅君鶴麵前提梅冷的人。
    他有些無奈道:“小鶴鶴啊,就算你們博巴人信佛,也沒必要硬往自己身上套用呐!”
    梅君鶴不再回話,自顧自地喝悶酒,等待臥房裏的人出來喚他。
    兩刻鍾後,後屋的門打開,白露跟穀雨站在門兩旁:“已經好了。”
    梅君鶴起身進了屋,揮了揮衣袖,將門輕鬆闔住:“宵夜待會兒端進來。”
    昏黃的燈火下,她彎彎的睫毛在顫動,指尖也在顫抖,而榻上人的麵容卻是沉靜的。恍惚之間,借著挑亮的油燈,能看見她眼角有晶瑩的液體滑落。
    “傻姑娘,夢到什麽了?”梅君鶴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聲道,“小夜燈,不怕,我在。”
    風夜燈整個人蜷縮在了一起,不住地發抖,亦不知在夢中呢喃些什麽。
    梅君鶴無措極了,風靈策隻告訴他,夜燈對男女之事有殘忍的回憶。可是,他如何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他騰地站起身,千裏傳音:“快過來!”
    賀江東懵逼地飛速去了後屋,推開門:“怎麽了?”
    梅君鶴一臉凝重地望著他:“你不是從滇國學了一種巫術,可以入夢的那個?”
    賀江東了然:“是伽藍夢境。”
    梅君鶴瞪著他:“我不管是什麽,快點!”
    賀江東滿臉無奈地一把抓過梅君鶴的左手,在食指尖劃了一道小口子,在他左手掌心畫了一個符咒般的東西,泛著幽幽藍光。又在風夜燈的右手食指尖劃個口子,畫上與方才相同的符號。然後將二人的手十指相扣,囑咐道:“伽藍夢境易走火入魔,記得保持本心,否則你們都會死。”
    賀江東走時回眸望了望梅君鶴,徑自搖頭,然後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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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君鶴隻覺得自己進入了一片黑暗,偶爾有一線微茫,也隻看得到迷霧。他獨自行走在不見五指的夜色裏,聽得到斷斷續續地稚嫩聲音在對話——
    “《山村詠懷》,宋·邵雍。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姐,這個我們早就會了呢!”
    “那你還會背什麽?”
    “可多了,我給你一首一首背!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
    梅君鶴知道,那是他的小夜燈在說話,那是小夜燈兒時的回憶。
    他著急地快步走去,一米陽光灑落了午後的暖意,奇怪的高大樓層後有一座土坯房。
    高高的院牆上用白色粉末之類的東西寫著不少大字,他隻認得一部分。記得小夜燈說,那是她家鄉的字,筆畫很少,是以叫做簡體字,方便又好記。
    女孩兒六七歲的模樣,穿著白底青蘋果圖案的連衣裙,對,這應該是小夜燈說過的連衣裙了。坎肩形狀的上身,蓮花葉般的裙擺。女孩手裏握著一節白色石灰細棍,好像是叫做粉筆?用來寫字的東西。
    女孩兒笑嘻嘻地指著灰色的牆壁,依次念下去:“天,地,人。個,十,百,千,萬,億。”小模樣認真得像極了教書先生,“每個字寫十遍,我檢查。”
    一個正麵已經寫滿了字的田格小本子擱在一張簡單的木桌上,四五歲的小男孩留著幹淨的短發,虎頭虎腦地趴在桌子上,捏著一隻彩色筆幹黑色筆芯的東西,一個一個寫著,時不時用一塊白色擦去錯誤的地方。
    女孩兒圓圓的臉,長發及腰,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長長的睫毛彎彎的,菱形的小口紅潤潤的,唇角微微翹起來,單手拄著下巴,仔細地看著小男孩寫字。
    “鉛筆不是這樣拿的,來,我給你教。”女孩兒繞到男孩身後,俯身握住男孩的小手,糾正了握筆姿勢,然後寫下一個字:“你看這樣是不是好寫了不少?”
    男孩從女孩手裏拿出自己的小胖手,自己又寫了一個:“姐,你看這個呢?”
    女孩兒笑眯眯地摸著他的小腦袋瓜子,讚賞地豎起了拇指:“小龍最棒了,姐給你豎個大拇指!”
    男孩兒樂嗬嗬地把臉貼過來:“姐,來啵兒一個表揚我!”
    女孩兒哈哈大笑,在男孩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罵了一句“臭小子”,然後對著男孩的臉頰“吧唧”親了一口,笑著說:“可以了吧!真是太寵你,還敢講條件!”
    男孩傻乎乎地笑了笑,又反過來在女孩兒的臉頰上親了親:“公平了吧!”
    女孩兒開心地摸著他的頭:“快寫吧,等下天黑看不見,燈泡瓦數小,對眼睛不好。”
    “鬧兒,小龍,切(吃)飯咯!”小土房裏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是巴蜀之地的方言。
    “要得,來咯!”女孩兒高興地回了一句,又囑咐男孩,“把今天布置的任務寫完,等會兒才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