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香自苦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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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站在一旁喝湯:“梅公子說的我懂,我們醫術上也講求陰 陽五行的調 和。”
    梅君鶴突然擱下碗,抬頭看著風夜燈:“小夜燈,明日 你隨我一同去後山。”
    她正納悶兒呢,為毛 天 護 法一眼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得太投入,直接問出聲來:“他們怎麽知道我是小野鶴的妻子呢?”
    賀江東扔給她一個大白眼:“你腰上掛的是菜葉子啊!”
    風夜燈望著腰上懸掛的兩樣飾物——宵練劍柄旁邊緊挨著那柄梅花刃。
    她取下那柄隻有七寸長的短刀,第一次細心觀賞,青銅柄、玄鐵身,映著如血的殘陽,更顯血色。
    拔開刀鞘,寒光四射,冷氣森然。
    鋒利無比的刀身有一道梅花印記,就像是鍛造時候偶然飄落,深深地嵌在其上。
    不知是這把刀跟在梅君鶴身邊太久,還是當年鑄造它的時候天寒地凍,讓梅花盛開時的香氣凝結不散,以致多年後仍有一股幽幽的梅香傳來。
    風夜燈的腦海中湧現出四個字,在一刹那,脫口而出:“刀如其人!”
    她摸著刀身感歎:“寶刀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叮——嚀……”一陣綿長悠遠的清吟回響在耳側。
    那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刀刃滑落,跌入泥土中,不留一絲痕跡。
    梅君鶴走過來握住她的手:“怎麽了?”
    風夜燈微笑著搖頭:“小野鶴,給我講講它的來曆吧?”
    不等梅君鶴點頭,賀江東又滔滔不絕:“我來說我來說!那是十八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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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年前,梅君鶴六歲。
    漠漠平林如煙織,北風呼嘯,雪花飄揚,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遙遠的漠河,是極北的苦寒之地,漫天風雪直直灌入脖頸,冷得刺骨。
    一路走來,馬匹都被凍死了。他隻得驅著風之子,讓它們拉著雪爬犁緩緩前行……
    跋山涉水幾千裏,終於來到不鹹山腳下,仰首,不鹹天池遙遙在望,那嫋嫋白煙地成為了冰天雪地中的一處仙境。
    梅君鶴迎著風雪行走, 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很快被白雪淹沒。山路難行,他卻絲毫沒有懼怕,不緊不慢地前進,憑著一股倔勁兒艱難地挪動腳步。
    山麓的響楊擺動著樹枝,在風中嘩嘩作響。
    叢林之中,櫟樹筆挺而立,與山腰的紅鬆相襯而生,高大的冷杉與雲杉混交生長,樺林層層霜雪,厚重的雪花堆積在各種樹木的枝椏上。
    繞著山脊右側登上,躲過凜冽的西北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卻不絕於耳。
    積雪被風吹落,又再次壘成小塔,如此反複,如此重疊……
    行過山腰,偃鬆林立,矮檜叢生。
    又一個日夜後,撲麵而來的溫暖與濕潤讓疲憊不堪的他陡然清醒。
    梅君鶴終於到了不鹹天池,拿出腰間的水囊清洗數次才裝滿。
    辦好要事,這才鬆口氣,靜靜欣賞奇景。
    湖麵凍冰如雪,白雲繚繞,群山環抱。
    不鹹山終年西風如浪,所有樹木皆矮小,並一致向東傾斜,頗有疾風知勁草的真諦感。遠處的高山頂端,草苔與厚雪黃白兩色。
    他隻是來取天池水,並非來觀景,隻是短暫的停留便於恢複體力。然後,又自行下山。
    上天似乎也在嘉獎他的堅韌不拔,所以給了他獎賞——下山時候,風停了,雪住了。
    此時的梅君鶴如脫韁之野馬,又似翱翔的蒼鷹,足尖輕點,提起一口內息,踏著草木在空中飛掠。
    秦湘玉初次見他,便說他是“天縱英才,天妒之”。
    秦鼎鴻當時很疑惑,為何“卦仙劍聖”之稱的父親,在救下梅君鶴之後會扼腕長歎。
    直到後來,秦鼎鴻親自教梅君鶴功夫,才真正體會到那種遺憾與惋惜。
    一年前,梅君鶴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若非底子不錯,根本撐不住體內火蠱的炙熱。
    一年之後,這個小男娃竟然在秦湘玉手底下過了十六招!而他自己,居然跟六歲的毛頭小子打了近五十個回合,仍然不分勝負。
    為此,秦鼎鴻著實覺得自己丟臉丟透了……
    梅君鶴這樣在山林中穿梭了個把時辰,總算是到了山下。此刻,心裏無限歡喜,不僅因為大幅度提升的功力,更因為可以活下去!
    他從獵戶家接回了自己的幾隻巨犬,這群風之子拉著他一路滑行。
    經過扶餘國的邊境,越過那水冰河,尋到了一戶人家,這才落了腳,也得以讓這些犬好生休息。
    次日,梅君鶴到大同江,算了日子,他便知曉薩拉狀況不太好。解薩拉的龍蠱還需梅上雪,尤以辰時化雪為佳。
    於是,他將巨犬們安頓好便孤身過江,隻為盡快趕到太豐山南麓,那裏有二月的早梅。
    一心想著梅花開沒開,沒注意腳下的路。一個不留神就被絆了一下,險些摔個狗啃泥。
    他有些惱火,燈籠已經被火舌席卷,借著火光發現,方才摔倒的地方有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埋在雪裏。撿起來拿在手裏掂了掂,很有質感,也不管究竟是什麽,揣起來繼續走。
    當初春的陽光鋪在了太豐山南麓,他看到了那一片灰綠色的樹枝上盛開著朵朵潔白,若非花蕊上的色彩在風中搖晃,當真無法分辨是梅是雪。
    他取出早已備好的竹筒,折下一枝梅,將那些欲化不化的梅上雪一點點裝進去,直至快要滿時才蓋上木塞。這不長不短的時間,也讓他身上沾染了濃鬱的梅香味兒……
    一陣清風吹過,不少梅花隨著冰雪墜落。那片片晶瑩落了滿肩,凝固的香氣幾乎一同與雪水沁入他的肌體。這瞬間,青絲換白發,朱砂紅的薄軟棉服隔著體溫漸漸被潤濕。
    不遠處,站著一個俊美的少年,他裹著黑色的樸素的襖子,環抱雙臂望了過來,看見那抹立在紅白相印間的稚子,扯嘴一笑:“你是誰家的小孩兒?”
    梅君鶴額間的那朵火焰擰在一起,滿臉的不願搭理。
    猶豫良久,終於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管!”
    似乎那時候的賀江東,就是一幅既欠揍又鬧騰的樣子:“小孩兒,你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莫要裝得少年老成,自己多累啊!”
    梅君鶴轉過去的身子一震,心裏驀地湧出兩個字——累麽?想罷,自嘲道:“命運中掙紮,累又如何!”
    賀江東從那句自言自語中聽到了深深的無奈和孤獨,心裏忽然有些難受,大喊:“既是前路茫茫,何不今宵快暢?”
    梅君鶴頓足,他本不想理會於他,隻是,他說的確實是不錯——如若命中已注定,又何苦惆悵?
    快活是一日,不快活也是一日,何須將自己弄得這番老氣橫秋?行將就木也罷,苟延殘喘也罷,可自己才六歲,不應該,輕易地辜負年華……
    以前怎麽沒想明白?看來,母親的離世的確給自己打擊傻了,這樣淺顯易懂的道理竟然都沒想通!
    他回過身來,對少年揚起笑容:“多謝。”
    賀江東滿意地笑了,挑挑眉:“在下洛州賀江東,字震陽,取東字意——八卦震為東;東方者,陽也。是江湖神醫賀雲霄次子,此行欲往不鹹山采人參。敢問閣下貴姓?”
    梅君鶴在原地愣了愣,回道:“姓梅。”
    賀江東一臉無語:“你又不是姑娘家,我已經說了敝名,你能說全名不?”
    梅君鶴臉上明顯一窘,他不是漢人,隻在秦樓呆了一年,也沒怎麽出遠門,都是熟人,便沒這般客套,以致於他不知道介紹自己還有這個講究。
    他滿眼尷尬地蹩腳道:“我叫次仁達瓦,漢家名字是梅君鶴,字仙羽。”
    賀江東怔忪地嘀咕:“仙羽?梅仙羽?是取最後一個鶴字!這名字不錯啊!是哪個君?”
    梅君鶴自是將他的話聽進雙耳的,不由得浮起一抹微笑:“君王的君。”
    賀江東微微挑眉,分明有些吃驚:“你不是浥朝本土人吧?”問罷,不等人回答又自說自話,“次仁達瓦?你是雪域博巴人?”
    梅君鶴愉悅地揚起眉頭:“這可是個秘密,你要幫我保密!”
    賀江東瞬間滿頭黑線:“那你還告訴我?”
    梅君鶴又瀟灑地扔下一個背影:“放心,說出去的人,都已經死了。我有事,先告辭。”
    賀江**然一縮脖子,別問他為什麽,方才那股強大的殺氣,居然……居然來自於……這個小孩兒?!
    額……他想找個地方蹲會兒!這小子功夫比自己好太多,就自己這吊兒郎當的幾下子,還不夠他熱身吧?
    他隻想遠遠地躲著這家夥,哪裏想到還會再次見到這小子……
    黃昏,賀江東裝好了三支老參,正想打道回府,一回頭,好大一隻老虎,嚇得他差點跳起來了!
    這下他管不了什麽東南西北,隻想快些逃跑。
    此時此刻,他總算體會到,武到用時方恨少啊!跑都跑不快,怎麽辦?總不會就這麽死在這荒山野嶺吧?
    他還有天下第一神醫的遠大夢想呢,不要啊!
    關鍵時刻腳下一滑,一個狗 吃 屎 趴在了地上。
    他聽到老虎 興 奮 的嘶吼,衝著天空大呼一聲:“我命休矣!”
    等了許久,愣是沒見老虎撲 過來。
    好奇怪,難不成老虎改吃素了?未待他多想,隻聽到一個稚嫩而淡漠的聲音傳來——
    “你準備這樣趴著回洛州麽?”滿是嘲諷的語氣,在此刻聽來卻是無比動人。
    “嘿嘿,原來是你呀~”賀江東一臉諂 笑地望著那張冷臉,“你不是有事走了麽?”
    “是你追著我一路,你還挺有理呢?”梅君鶴似乎被賀江東這種玩世不恭的性子感染,居然也有心情開玩笑:“怎麽,看你都不想起來了,這個姿 勢的感覺,應該很不錯吧?”
    賀江東翻個白眼,他剛才能有時間考慮方向嗎?鬱悶地迅速爬起來,撣著雪:“你嘴巴那麽毒,吃毒 藥長大的啊!”
    梅君鶴微怔,吃毒 藥長大的?
    可不是麽,這蠱毒已經在身體裏種了三年了,大暑之日還會發作,苦不堪言。
    他默默看著賀江東灑脫的樣子,有些羨慕,又有些好笑。
    隻是,沒來得及說話,回應賀江東的便隻有一口殷紅的鮮血。
    他的體內又一次開始熱 浪 翻 滾,倒在雪地的身體好似燃燒起來那般,裸 露在外的每一寸肌 膚都像被火焰燒灼,紅成了一整片。
    賀江東臉色猛地一變,上前搭了脈,那迅疾而虛浮的跳動讓人驚愕。
    他立刻摸出懷裏的一個綠色瓷瓶,掰開梅君鶴的嘴,硬是塞進了數顆雪色藥丸。
    似乎知道梅君鶴此刻無法吞咽,點穴催功強行喂了下去。這樣一折騰,累得滿頭大汗,一屁 股 坐在雪地裏……
    梅君鶴被扒 光了棉服,著一件 褻 衣 昏睡在雪地上,額頭那朵火焰依舊在燃燒似的,不斷閃爍著明亮的光彩。
    隻不過現在沒有方才那般嚴重,好歹他的身體已經停止了抽搐,也不再滾燙。
    賀江東看得直發抖,一時間又有些心虛——不用問就知道,梅君鶴定然是拚盡全力才殺了那隻老虎,以致體內蠱毒不受控製。
    這恐怕是唯一掣肘他的地方——永遠無法使出全部的實力,否則性命堪憂!
    這個孩子很特別:分明根骨奇佳,該是天之驕子……
    莫非,這便是秦湘玉樓主所說的,天妒英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