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月圓月亦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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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冶良安笑容晦澀不明:“你的掌心被寒冰草的鋸齒割破過,至於這個特殊方法有多特殊麽……許穀主已經嚐試過了的,何須良安再多言?還有,你的寒冰草毒解了,對方的火蠱卻沒有,不但未解決,而且火蠱與寒冰草融合後被稱作“鬼換魂”,可添三十壽元,增強一倍功力。毒發時,冷熱交替又可共存,內冷外熱時五髒凍結,表皮皸裂如龜殼不能示人;外冷內熱時六腑燒灼,皮膚卻冰霜滿布猶似死屍,五年碎骨之痛,十年經脈盡斷肌體撕裂之苦,十五年切膚之傷,實乃天下第一苦!”
    許鬧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腦海中回憶的片段全數閃現又消散,是她喝醉了記不清什麽時候多了一道口子,她以為是自己不知道在哪裏刮傷的:“為何火蠱不能?”
    公冶良安幽幽歎氣,眼中透出一抹淺淺的哀傷:“火蠱是蠱不是毒,其實就是用寒冰草的毒來補給瀕臨死亡的蠱蟲,讓它能多活三十年……一味陰陽地獄藥,三十春秋老年功。退卻浮華名利忘,生死轉瞬皆成空。鬼換魂,是這世上最痛苦的毒了,除非人死是不可能像其他毒一樣解掉的,而中毒者的血液,也會成為天下第一的無解之毒!”
    許鬧看到公冶良安眼底的無可奈何,深知已無法挽回,頭也不回地離去……
    公冶良安又深深歎氣:“快回去吧,他的時間不多了。”
    公冶樂正莫名:“爹,鬼換魂融合後不是還有三十年嘛?”
    公冶相思沉默片刻搶了話,一臉嫌棄:“哥哥笨死了,爹爹明顯說的不是壽辰,而是命數!梅仙羽一生孤苦無依,許穀主是他生命裏唯一的執著,可許穀主自己也是情緣淡薄之人,這輩子,許穀主非但留不住摯愛梅仙羽,連摯友也護不住,富貴滔天又有何用?!”
    公冶良安寵溺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笑容逐漸消失:“不是許鬧情緣薄,也並非權貴禍人,而是人注定有得有失!人生在世不如意,應是情義難兩全!他們皆乃重情重義之人,一生所為重在問心無愧,可惜……有所求,必有所失,世人都逃不掉這個輪回!”
    公冶樂正略微晃神,望著消失在視線的藍色,複述道:“有得有失,情義難全?”
    ……
    冥夜跟晝白都在院外,不可能聽到公冶良安和許鬧的對話,此刻許鬧快馬加鞭,一路疾馳弄得三人一頭霧水。
    許鬧仿若不知疲倦一樣,不吃不睡,渴了喝些水繼續趕路,直至絕影累了,她才停下讓絕影休息,饒是如此,四千四百裏地也用了半月的時間。
    回到燕州楓林鎮淩風穀已是七月十二,許鬧盯君念卿的梢盯了整整三天……
    七月十五的當天夜裏,她看君念卿出穀,偷偷尾隨君念卿——
    皎月初上,星光疏落,正值月半,月圓如玉盤。
    燈火明滅間,一抹綠衣行色匆匆,腳步雖快,卻毫無功底。
    許鬧發覺君念卿內力盡失,根本察覺不到身後有人,緊隨其後,生怕錯過機會,在君念卿到了燕州城外一處荒山,消失在空曠的原野。
    她學著君念卿的姿勢,按到一個形狀怪異的土塊,再用力,山門霍然洞開,出現一條向下的台階。
    聽著不遠處的腳步聲,許鬧摸著牆壁抹黑跟隨,直到聽見一陣鐵鏈拖動的聲音才加快步伐,走出長階,不甚明亮的密室映入眼簾。
    一座玄鐵造就的巨大牢籠中,那抹綠衣扔在囚籠外的地麵上,整副身子赤裸著,唯獨褻褲遮掩著重要部位,雙手雙腳皆被死死鎖起來,口中咬著木棍,牙齦已然出血,嗚咽之聲回蕩在空寂的地下密室。
    最初幾年她一直以為梅君鶴的火蠱有了母蠱便解了,可是後來慢慢覺察到他有許多事都瞞著自己。
    本以為火蠱發作已算得上極其痛苦,誰料“鬼換魂”毒發竟如此殘忍!
    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在地下密室的囚籠中,手腳皆拴著玄鐵鏈,一時蜷縮成團,一時爆發如虎,口中咬著木棍,卻依然嘶吼出聲。
    當年火蠱發作時,他還擁有理智和忍耐力,可鬼換魂卻摧毀了他所有的驕傲與韌性,將一個活人硬生生骨肉分離再愈合——肌膚寸寸撕裂,經脈根根斷裂,血肉之間,金色的絲線與藍色的絲線交織在一起,如蛛網般延伸至身體每個角落再緊縮起來,幾乎將整個肉體碎成塊狀,隻用絲網掛著那些部件,來證明這是一具人體。而頃刻之間,他的身體又再次全部恢複如初!
    她無力地望著他,血肉模糊,傷可見骨,似乎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也在灼燒翻裂、冰凍壞死……
    那副身子在血水中曆經百般折磨,翻來覆去持續整整一夜,嗓子也已經啞了,呼吸微弱到幾不可察!毒發時唯有頭部完好無損,像是讓雙眼親眼看見自己的身體變得不堪入目。
    黎明時刻,他身體的撕扯終於變得完好無損,眉心之前的那朵火焰下方緊挨著的地方,比起當年火蠱時多長出了一株藍色寒冰草,四根細長帶有鋸齒的葉子托著火焰,泛著淡淡的光芒,藍色與火紅相襯,詭異而鮮明,若非還有那些未幹涸的血液與汗水,若非那人奄奄一息便會錯覺一切不曾發生。
    在他的毒發休止的瞬間,陷入深度昏迷,她卻覺得自己的眼睛在痛,心髒也在痛,全身上下,都在痛!
    許鬧走上前卷起君念卿的兩個衣袖,左手腕上三道明晃晃的傷疤訴說著一切隱秘往事,又卷起自己的衣袖,左手腕上同樣的三道傷疤赫然在目,貼著他的手臂放在一起,一模一樣的起落順序,都是梅花刃一道一道割出來的。
    那年她看到那塊光滑的皮膚隻是此時地上掉落的那張易容人皮,他一直苦苦瞞著她,生怕她知道會自責會愧疚會難過會心疼,更怕自己見不得他受苦。
    然後,她的心悸症再次發作,痛的死去活來,拚命堅持著走出密室,又徒步回穀,捂住心口強撐著,分不清臉上是汗是淚,一味地重複著四個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冥夜一早便察覺到許鬧不太對勁,跟白露囑咐萬千,白露得知幾人去過月華山心中一沉,用特定的竹哨給穀雨傳信。
    於是,許鬧回穀時,恰好撞到同樣入穀的穀雨跟賀江東。
    穀雨焦心地扶她:“穀主,您這是怎麽了?”
    許久未見穀雨,許鬧有一瞬間的愣神,癡癡地笑著落淚:“難怪你會離開淩風穀,難怪白露會兩相為難,原是因為我,你們才都這麽痛苦;原來是因為我,君鶴才這麽痛苦……原來都是因為我,都怪我……”
    賀江東幾乎是刹那間便懂了,立刻接上她的話:“許鬧,你說什麽傻話,倘若沒有你,他便活不下來,八年前就死了!”
    穀雨聽這話心裏揪得疼,泣不成聲:“穀主您別這樣,穀雨的命是您冒著彌天大禍救的,穀雨隻是怕您的心病發作才瞞著您,您這話穀雨承受不起!”
    許鬧覺得自己視線模糊,雙耳也開始失聰,心髒痛得麻木,不斷有溫熱粘稠的液體從口中嘔出,身體也失去平衡……
    穀雨眼疾手快,抱住許鬧衝進楓林晚。
    一個時辰後,賀江東真的要瘋了,用盡所有針法總也穩不住氣息,藥方換過一個又一個,一點起色都沒有,脈搏微弱到快要停止。
    穀雨為他擦汗的手巾一連換了三個,又不好再催他,隻得柔聲安慰道:“會有辦法的,你別急昏頭,反倒不好,梅公子那邊也需要你的。”
    賀江東霍然起身,跑到屋外扯開嗓子大喊:“冥夜,南,你們不是會口技嘛?來來,誰給我學梅君鶴的聲音說話比較像,誰就進來。”
    冥夜練了幾遍也不像,而南一開口就是初見時定情之言:“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風夜燈。”
    賀江東激動得恨不能蹦起來,拽著南的袖子就往屋裏衝:“快快快,把梅君鶴說過的所有情話,都給我重複一遍,我來想辦法走針!”
    南一個勁地點頭,開始貼著許鬧的耳朵說話,最後索性坐在腳蹬上大練口技。
    賀江東以內力嚎了一嗓子:“白露速去煎藥,綠豆粉五錢、水飛朱砂五分、去油乳香一錢、黃蠟一錢!”
    穀雨貼心地候在一旁,待他出汗才取著汗巾子擦拭一二。
    賀江東全神貫注,每一針入肉幾分皆有不同,大意不得!一套針法走完,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接過穀雨遞上的碗,咕咚咕咚一口幹了:“白露還沒過來?讓人去催一下!”
    屋外焦急等待的冥夜聽到立馬轉身去廚房:“白露,如何?”
    白露剛倒完藥,端給冥夜:“好了好了,你快給賀震陽送去!”
    她急的滿頭大汗,胡亂抹了一通,緊跟著冥夜跑過來。
    冥夜將輕功運到極致,雙手捧住藥碗進屋:“給。”
    賀江東一手接藥一手捏住許鬧的下頜:“穀雨,扶她起來,我灌藥!”
    南讓開位置,穀雨上床坐在內側,一把將許鬧扶起,穩住後背將頭部微微揚著。
    賀江東有些粗魯地猛灌:“南,過來給她運功順氣!”
    南運內力至右手食指中指二指指尖,順著咽喉而下,一路護到食道、胃部。
    賀江東隨手將碗往旁邊一遞,冥夜很自覺地接著,南也收手退到一邊,穀雨輕輕將許鬧放平,由他再次診脈。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他,神色凝重而急切,又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出個什麽亂子。
    終於在一炷香後,賀江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白露,你來看住小丫頭,半個時辰一切脈,有異樣及時找我。”
    穀雨攙著他去隔壁客房:“你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擦擦身子,渾身都濕透了。”
    賀江東搖搖頭:“你是我夫人,這種事怎麽使得?我自己來。”
    穀雨也憋住一口氣:“你也說了我是你夫人,你難不成還想被別的女人看嘛!”
    賀江東一時哽住:“可方才我給小丫頭下針,也沒見你吃味?”
    穀雨秀眉一蹙,氣勢更足:“穀主穿著心衣呢,又不是脫光了,赤身裸體,梅公子早就收拾你了,還需要我出手?”
    賀江東覺得自己好難:“我一定是被你們折騰死的!”
    穀雨推著他進了淨室,轉身去找幹淨衣服:“好啦,逗你呢~你躺著休息便是,我給你用熱水擦……江東?江東?”
    賀江東躺在竹榻,回答她的隻有沉重而規律的呼吸聲。
    穀雨抱著衣服看了他一眼,將衣服放下,一件件褪去,打濕帕子為他擦洗一番,這身衣服還是方才冥夜叫晝白送來的,晝白與他的身材相仿,套上倒也合身!
    緊緊張張了一天,她靠著賀江東一起睡過去……
    黃昏時分,一聲驚呼打擾了夫妻二人的美夢——
    “賀震陽,賀震陽,快,穀主脈停了,心跳也停了!”冥夜因輕功最好,變成專門傳信的。
    賀江東一個激靈跳起來,穀雨險些摔到地上,接住迷迷糊糊的穀雨放在床上:“夫人你先睡,我去看看!”
    穀雨揉了揉眼睛,睡意朦朧地往外走:“我也過去。”
    剛進房間,看到白露正有規律地按壓胸腔急救,以口渡氣。
    穀雨猛然清醒:“冥夜,去叫清揚來,白露體力不支了,快叫清揚來接她!”
    冥夜幾乎跑斷腿,提溜著清揚衝進來:“快,你手底下也是過了上千個病人的,心髒複蘇你也熟得不能再熟了,接手白露。”
    清揚待白露撤下就立刻補了上去,穀雨扶著白露去隔間,清揚心無旁騖地用著白露手把手教她的複蘇方法。
    賀江東在清揚按壓胸腔時走上前伸出兩根手指貼在頸動脈,微弱的跳動漸漸傳來:“她有脈搏了。”
    清揚持續了半炷香,見許鬧胸口逐漸有微乎其微的起伏,抬手隨意抹了把汗:“好了。”
    賀江東一麵號脈一麵詢問:“你還有力氣嗎?還有餘力,就留下來幫忙,冥夜來把她衣服全部脫了。”
    二人都愣住:“你說什麽?”
    賀江東劍眉緊蹙,星目閃著寒光,語氣森然:“我再說一次,衣服都脫了,全身用熱水仔細擦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