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江河在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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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後,九月十五日夜,亥時二刻,漆雕府的大門被內侍敲開。
    皇宮內院不得騎馬,從內宮的太元殿出來,出丹陽門,過宮城太華殿再出承天門,他跑的滿頭大汗,到了外城之稱的皇城才牽過快馬穿朱雀門直奔朱雀大道的漆雕府,另一個內侍則去了東街鬆柏巷的涼王府。
    內侍不等人通傳,急急慌慌地揪著門房往裏衝:“快快快,領我去見你家校尉,十萬火急!”
    門房也是退下來的老兵,速度很快,跑在內侍前麵,重重地敲了門:“校尉,安公公來了……”
    沒等門房說完,安順直接尖著嗓子大喊:“漆雕校尉,快隨我入宮覲見,聖上還等著呢!”
    漆雕慕遠三兩下套上厚褲子,一邊跟著內侍走一邊係上衣的帶子,接過下人遞上的鬥篷,還不忘詢問:“大半夜就來叫門,如此急切,是燕州的戰報傳來了嗎?”
    安順隨他同時上馬,高聲喊道:“校尉,奴才不知,源德總管隻說聖上傳召涼王與你,交代奴才不管拉托拽扯,越快越好。”
    漆雕慕遠心中有了幾分計算,想來軍情緊急,他被緊急傳召至太元殿,太平帝臉色極差,不是怒火,而是顯然易見的焦灼。
    同在一旁的不止有涼王葉廉赫,還有自己的嶽父大人——正一品上公大卿太子太傅雲卿,丞相上官雁、禦史大夫烏公也來了,又一一拜見。一時間正一品的高官到了四個,隻怕……
    “慕遠,你先看看這封信吧。”太平帝麵容憔悴,似是一夜未眠,這馬上後半夜了,快到子時了啊!
    漆雕慕遠雙手接來,臥蠶眉越皺越緊,幾乎能夾死一隻蚊子,那是端木熙寫的一封血書——
    聖上:
    臣端木熙叩見,北境城上狼煙被斷,北狄使巫毒橫行,兵力防禦圖失竊,敵軍以十萬攻北境,端木軍僅餘六萬,皆身中巫毒,或輕或重,赤縣、三裏屯陷落,臣毒入肺腑時日無多,求陛下遣蒼甲軍往燕州守大浥山河,再叩謝罪。
    熙,敬上
    最後那個“上”字的筆畫徑直往下劃去,表明書寫者已力竭,強撐著寫了這封軍報,方才他問過源德,來報信的士兵中毒較輕,但趕了三千裏路,完全靠毅力撐到了皇宮,見到源德的瞬間隻遞了血書,一句話都沒留下就氣絕身亡,而馬匹也在那一刻翻倒在地,咽氣了,馬脖子上還掛著楓林鎮驛館的牌子,也就是說從楓林鎮到青都再沒能換馬,所以人跟馬都沒了。
    還有兩匹馬也是燕州來的,但是一匹掛著封城的牌子,一匹掛著洛州的牌子,兩匹馬都是白日到的,大約是未時,風塵仆仆的打扮,人卻很精神,源德當即便命人將二人拿下,聽候發落。至於累死的那個士兵為何不換馬,漆雕慕遠約摸猜得到——定然是端木熙授意的,因為他們不能保證封城、洛州的官驛沒有令氏一族的人。
    要知道副帥告訴他們,許穀主說令氏一族通敵,從燕州到青都必須路過封城和洛州,唯一能保證的就是兵分幾路混淆視聽,看來是用了三個探子,兩個日間出行一個夜裏狂奔,由於白晝的路比夜晚好走的多,恐怕夜裏的那個走的都是小路繞了路,而八百裏加急軍報肯定是白天人馬都休息好了才最快,所以晚上的沒有被人跟蹤,被掉包的兩個士兵隻怕已經死了,端木軍是用了三個人的性命傳出這封血書啊!
    太平帝沒有浪費時間,即刻下了諭旨,將帥印和另一半虎符鄭重地放在葉廉赫手心:“漆雕慕遠率逆風營快速行軍,涼王葉廉赫即日率軍出征。”
    葉廉赫緊緊握著兵符跪下身:“微臣立刻回營,三日後率勁旅先去守城,命小將步曠押運糧草,偏將軍楚玉安九月二十出征,定不教陛下失望!”
    漆雕慕遠當夜回了軍營便收拾行軍,雪魄是十個百夫長裏最優秀的,收到命令便去軍營與下屬一同準備,以保證一千人所帶的炸藥足夠使用,剩餘的由勁旅攜帶,他們這幾日本就一直繃著神經,聽從副帥的命令做足了準備。
    收拾了一個時辰,漆雕慕遠命所有家在城內者回去留個信兒,剩餘的家在遠處便登記下來,統一由信使傳信,卯時出發,他自己也趁這空當回了家。
    兩個時辰後,回家的人都歸隊了,漆雕慕遠也不例外,鼓聲畢,他騎著高頭大馬帶逆風營離京,城門口站著幾十個婦人,打著燈籠送他們,其中便有他的發妻雲綰,雪魄的未婚妻寒霜月。
    漆雕慕遠一身黑色鎧甲,與葉廉清跟葉廉赫的帥甲明顯不同,與江梧和江桐的將軍甲亦有些區別,帥甲頭盔、護項、護肩、護心鏡、護臂、戰裙、戰靴齊全,元帥胸前的護心鏡上方是一隻金色虎頭,虎口含著護心鏡,頭盔是一隻雕;副帥的是銀色老虎,頭盔是鷹;江將軍的護心鏡上是一隻金色狻猊,口中含著小了一圈的護心鏡,頭盔沒有圖騰;江二將軍的是銀色狻猊,其他部位與江將軍無異。
    至於他自己麽,一個正四品校尉而已,從上到下沒有任何圖騰,隻一個護心鏡護著心髒,雪魄更慘,隻有一身鎧甲,連護心鏡和戰靴都沒有,許穀主最初在軍營見到他們的戰甲還納悶,聽了副帥的解釋,戲謔道:“隻能說,職位不同,原是他不配啊~”
    漆雕慕遠今日穿得多了一身——雲綰給他的金絲軟甲,他套在外衣上,又穿了鎧甲,整個身子略顯臃腫,但是為了讓妻子安心,隻好當著她的麵一層又一層,外衣上還有發妻哭濕的印記,天冷了,一時半刻幹不了,吹了風,涼颼颼的。
    雲綰提著明亮的四角宮燈,眼中滿是不舍和擔憂,發髻簡單挽在腦後,裹著披風,喊了一句:“阿遠,我和孩子們等你回來!”
    漆雕慕遠望著雲綰略帶疲憊的眉眼湧起一抹心疼,這八年來,他們第一次分別,還是因為戰事。
    這是綰綰第一次送他上戰場,前方戰況十分嚴峻,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回,更不知……
    罷了,不想這些不吉利的事情,他笑著應了一聲:“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雪魄帶領著一百人的隊伍走在前麵,隻來得及跟寒霜月說:“霜月,等我回來娶你!”
    寒霜月羞紅了臉,但提高了嗓門:“那可說定了,等你凱旋,就要娶我,你的兄弟們可都看見了的,不能耍賴!”
    於是其他幾個百夫長也笑著應了幾句——
    “嫂子放心,雪魄敢食言,我們就給你把他壓到跟前!”
    就是,我們幫你看著他!”
    “有我們做主呢!”
    寒霜月笑了,眼裏帶著滿滿的期許:“你們也要回來,大家都要回來,回來我家吃酒,雪魄一定不會推辭!”
    “好,等我們從燕州回來就去你們家,吃你跟雪魄的喜宴!”漆雕慕遠高聲道,隨後揮鞭策馬,“駕!”
    出了青都的城門,他們開始加快步伐,希望能夠盡快趕到燕州,但他們帶著大量的炸藥,也快不了多少,這些物品需要小心運輸的,還好都統一用綿軟的黃土填滿了空隙,又用油布遮住,一是麵不會碰撞出什麽火花,二則不會被雨雪露水打濕。
    深秋的天,涼的緊,更不會自爆,他們隻需注意沒有明火就是了,一切都井然有序,用最快的速度趕往邊境。
    遠在千裏之外的葉廉清正遇上了一群土匪,過了青都才一千裏,離燕州邊界三裏屯縣還有一千三百裏地,居然平時太平無事的封城郡此時卻鬧起了山匪?這不是有人想拖著他們還能是什麽?恐怕許鬧那邊就是蜂擁而上的絕頂殺手了!
    九月十八,皓月當空,秋風蕭索。
    葉廉清他們已經被流竄的土匪攔路三日了,每天收拾行程準備開拔時,就會有大批隊伍過來騷擾,可又始終不能消滅完全,叫人氣堵得慌,正在商量對策,腦中閃現一個思路,就著地圖比劃道:“他們是用打遊擊的方法來擾亂我們,那麽一定有一個暫時的窩點,看似分成兩夥,其實按逃離的路線來看,算兩線夾角應該在榮恩寺附近……嗬,跟令氏一族府邸的相反方向,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江梧今夜隨我探路,江桐、全盛威守營,竇鄒成、刀大哥等我們信號,綠色煙火示意安全可行,你看到焰火立即率兩千人直接過來攻擊,他們的身手都不是一流的,你們到了榮恩寺外列偃月陣,全部殲滅!”
    是夜,葉廉清一襲黑色勁裝,與江梧、竹塵賦二人飛快地摸進了榮恩寺,果然在佛像旁邊見到了白日跟他們交手的幾人,一個寺院前後足足三百人。
    未等他們動手,其中武功最高的已經醒來,葉廉清放了焰火,畫影劍在幾個高手中遊走,竹塵賦與她同樣對付幾個三流的殺手,絕殺之劍的招式一出他便知道這是令氏一族的弟子,甚至再細化點,應該是令江河的徒子徒孫們,可惡!
    “阿秦,不必客氣了,這些人是令氏一族的人,都是叛徒!”竹塵賦一麵給葉廉清打招呼,一麵殺了兩個,“按照大浥律法,叛國是誅九族的大罪!”
    葉廉清原也沒有想要真的放過,是竹塵賦一直覺得她善良可欺,其實竹塵賦才是那個容易心軟的人呢~
    一個頭目模樣人吹響了竹哨,三百多的匪患頃刻增長至近千人人,有的竟然還掏出毒藥欲投毒,被飛速趕到的刀凜冽一刀劈斷了手腕:“畜生,你爺爺在此,豈容你放肆!你們令氏一族如今都成了這種下三濫的混賬呆的地方了嗎?!”
    頭目被葉廉清的畫影劍刺入心髒時竟然笑了起來,望著葉廉清不住地笑著,臨死還說了句:“葉濁,我們還有禮物送給你們,敬請期待……”
    他們是等著月亮落下才行動的,此時天都快亮了,遠處雞鳴喈喈,天邊泛起一線淡藍色,而後化成大片的魚肚白,隨著日頭徐徐升起,場地也即將處理完畢,可以隨時撤離了。
    葉廉清始終在回想那人說的“禮物”,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提醒打掃戰場的部將多加小心,記得補刀再收屍,別因失誤受傷。
    正囑咐完,裨將竇鄒成從遠處繞過屍體,站在她麵前拱了拱手:“副帥,我們在後院地柴房找到五個小孩兒,他們說是被不認識的人綁過來要買到城裏給人當下人,他們都不記得自己家在哪裏,我們怎麽處理呢?”
    江梧聽得有孩子先是詫異,再聽是被拍花子拐來的便說:“我去看看吧,他們多大了,幾個男孩兒幾個女孩兒?”
    竇鄒成細說:“三男兩女,看起來大概十來歲,最多不超過十二,有一個又瘦又矮,像八歲的娃娃,最高的也不過六尺。”
    江梧率先開口:“六尺?六尺才一百三十八厘,最多十歲。”
    竇鄒成摸摸下巴略微思忖道:“是啊,所以他們要見副帥的時候我就想著,可能是想投奔來著~”
    江梧立馬反應過來:“他們主動要求見副帥?怎麽說的?”
    竇鄒成撓了撓頭:“也不是主動要求,這不是我想打發走,他們說不知道家在何處,要跟著我們,但我們要去燕州啊,哪能……”
    葉廉清依然沒有回話,卻在聽得竇鄒成這句話時用了輕功,極速飛掠,到了後院,五個站在柴房門口的三男兩女怯怯的瑟縮在一起,她沒有上前,站在五尺開外(浥朝一尺23c),審視著他們:“你們從何而來,我可以派人送你們回家。”
    派人送,而非自己,看看究竟是真是假,順便觀察一下幾個人的確切年齡、骨齡,從他們的腕骨、指骨、掌骨等部位,分別在腦中飛快地過了幾個結論,古代沒有x光片分析,她隻能憑經驗。
    個子最高的男孩子眼裏閃爍著迷惑的光芒:“我們都是很小就被賣了的,不記得家,隻知道上個主家是在洛州。”
    江梧站在葉廉清右後側:“那你們就在這個村子安定下來,省了受漂泊的罪。”
    竇鄒成見主將都發話了,副帥的神情若有所思,應該是同意的,正欲大步流星地牽著幾個孩子領去村裏,卻被葉廉清一把拽過去,一臉茫然地撞在牆壁上。
    隻見其中一個女孩兒聳著肩頭,害怕地往一旁縮了縮,兩隻圓眼閃著淚花望著江梧,楚楚可憐道:“大哥哥,這個村子有好多壞人,專賣女孩子去花樓,我不要去……”
    江梧眉頭微攏,隻有南兒才能叫他“大哥哥”,麵前的這是什麽玩意兒,眼見著那個女孩子一步一步挪來,口氣不好:“那就去鄰村,翻過這座山就是了。”
    最瘦最矮的女孩朝著葉廉清哭訴起來:“小哥哥,山裏好多狼,我們能不能跟你們去下一座城裏,哪怕是討飯也行啊?”
    葉廉清微挑右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討飯對你們而言怕是有些難了,是吧?”
    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蹦到葉廉清眼前:“小哥哥你說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