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套路(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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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剛亮,一夜未眠的王乃器就匆匆趕到了聯絡的米店。

    米店櫃台下的米缸空空如也,店內一片狼藉,像是剛遭洗劫一樣。

    夥計和掌櫃老胡正在打掃。

    王乃器有些詫異地問:“店裏怎麽了?”

    老胡感歎:“米價一天比一天高,大家都很慌,天還沒亮,就排起隊了,全是拎著一口袋一口袋錢來搶米的人。”

    “現在一百塊錢隻能理個發,一千塊錢才能買到一袋米,全亂了,老百姓的日子怎麽過呢!”

    老胡到門口摘下“新米到貨”的牌子,又從櫃台後麵拿出一個新寫的“長期收購大米”的牌子掛上,苦笑一聲:

    “上麵的人有吃有喝的,誰管老百姓的死活。”

    說著他將一份嶄新的報紙遞給王乃器,一臉不屑。

    報紙上刊登的是常委座在街頭巷尾視察時的照片,說他如何“深入群眾,了解物價,關心人民生活”等等-——

    夥計在門口給新牌子擦灰,老胡領著王乃器直接進了密室。

    “現在到處說常委員長不是不關心人民疾苦,是被下麵的人糊弄了,你看報紙上還特別舉例了,說的有模有樣”

    文章舉例說,常委座在視察中隨機走進一家賣帽子的小店,問一頂帽子的價格,商家為了討好委員長,將價格說得和抗戰前差不多,委座聽了特別高興,當場就買下了帽子。

    委座走後,市政府立刻對商人給予嘉獎,並補齊了他的損失。

    接著,視察途中,某部長陪他吃飯,故意把菜單上的價格換成和抗戰前差不多,委座看後,連連感歎:“大家都吵著說物價飛漲,其實漲的有限嘛。”

    一番春秋筆法,凸顯出一個阿諛奉承、奸詐狡猾的商人形象和欺上瞞下、肥頭大耳的庸官形象,無非是想告訴大家—-委員長其實是好人,他不是不關懷人民生活,而是被部下蒙騙了。

    “自欺欺人。”

    王乃器輕蔑地哼了一聲,每天物價的波動情況和戰前的比例數字,不說果黨那麽多的經濟部門,就是軍統也會上報,常某人不可能不清楚。

    “不說這個了。”

    老胡歎了口氣,將自己脫險的經曆簡單敘述了一番,神色嚴肅。

    “我已經向辦事處匯報過,雖然我的身份沒有暴露,但保不齊軍統的人會事後核實,安全起見,這個聯絡站要放棄了,我和老董都會撤去其他地方。”

    “好。”

    王乃器點了點頭,盡管有所不舍,但做地下工作,最不該有的就是僥幸心理,為了安全,該采取措施的時候,必須當機立斷。

    即便有的人可以留下來繼續潛伏,也要和從前的生活一刀兩斷,以全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從此湮滅在漫漫人海裏。

    “接替你的人是誰?”王乃器問。

    “你認識。”

    “我認識?”王乃器怔了怔。

    “林秀梅同誌,你在辦事處見過的。”

    “她?”王乃器腦中回憶起那個幹淨利落的女幹部。

    “怎麽?還看不起女同誌?”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上級突然派來個女的.”

    “她是大學生,在魯藝特訓過,參加過多次社會部的反諜反滲透行動,工作經驗豐富。

    經過上級的充分考量,決定派她和你一起假扮夫妻,充當交通員,掩護你的工作。”

    “打住!”王乃器急了,“不是配合工作嗎?怎麽就牽到夫妻關係上去了?”

    “還說不是歧視婦女?”

    “這是一回事嗎.”王乃器辯解著。

    “行了,老王。”老胡打斷他,目光凜凜地直視著他,王乃器有意躲避過他目光,轉過頭看著桌上的報紙。

    半響,老胡終於忍不住了:“幹嘛不看著我?”

    “你也沒說話啊。”

    “這是組織的命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這是一回事嗎?接受她的領導,我沒有二話。可我一個生活慣了,突然要和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太別扭了。”王乃器急切地辯解著。

    老胡則是不動聲色地看看他,沉默了一會,直接問:“老王,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一,怎麽了?”

    “伱說怎麽了?你一個大男人,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還經營著一家書店,收入勉強說得過去,一直孑然一身,鄰居不奇怪嗎?”

    一句話讓王乃器啞火了。

    老胡見他沉默了,正了正身子:

    “事情就這麽定了,她會先以雇員的身份進入你的書店,結婚的事情慢慢來,水到渠成。”

    王乃器被這句話噎了一下。

    老胡卻不管他怎麽想,神色一凜:“對了,還有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什麽?”

    “寶塔山開展自力更生,吃穿用度勉強過得去,可日偽連續不斷開展大規模掃蕩,我們前線的戰士傷亡嚴重,部隊不斷減員,現在急需藥品、軍服,你.你和美人魚同誌聯係下,看看他能不能想想辦法。”

    “我明白了,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乃器歎了口氣。

    軍統局,行動處,談論的話題同樣是婚姻和女人。

    “雲義老弟,你確實應該結婚了。”何誌遠感歎道。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再說了,戴老板有抗戰期間不得結婚的禁令。”

    “那是針對別人。”何誌遠搖頭說,“別看偷偷結婚受到處分的有200多人,但毛齊五和毛森都結婚了,老板特批。”

    “毛森結婚是工作需要,淪陷區條件惡劣,有個家庭可以做掩護,毛秘書是年紀大了,磨了戴老板幾年,情況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新來的沈西山不就私下結婚了,還娶的是自己學生,也沒見受到什麽處罰。”

    這倒是,沈西山的前任女友投奔寶塔山後,他借著在臨澧培訓班做教官的機會,偷偷和受訓的女學生談起了戀愛,如今連小孩都有了。

    見何誌遠再次提到此事,張義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結不結婚的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何誌遠看著他,正了正身子,說:

    “官場上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想往上麵走,就必須結婚有家庭。”

    他見張義皺眉,又解釋道:“幹我們這行的,有家庭是大忌,可這裏是後方。

    有家有室,有牽有掛,別人才覺得你靠得住。

    一個光棍漢無牽無掛,什麽事幹不出來?更別說你連女朋友都沒有!”

    “幹好我這個名不符其實的區長就可以了,我不求什麽功名利祿,升職加薪,等哪天打跑了日本人,再操心風花雪月的事情吧。”????“功成身退,放馬南山?”

    何誌遠嗤笑一聲,“想得美,人在江湖,怕是身不由己,連我這把老骨頭都想著繼續為黨國效力呢,你就別做美夢了。”

    張義無言以對,頓了頓,說:“我考慮考慮。”

    從行動處出來,張義駕車遊蕩在大街上。

    不緊不慢地開了一會,汽車停在一個僻靜角落。

    見周圍沒有人,他下車打開後備箱,換了一身風衣,然後拆下車牌,從後備箱抽出一個藏得很隱蔽的假車牌掛上。

    在幹淨利落地完成這一切後,他朝著和王乃器約定的死信箱走去。

    死信箱設在一條小巷裏,這個點並沒有行人,張義很輕鬆就拿到了情報。

    重新回到車上,看著手裏的情報,張義陷入沉思。

    藥品和軍服哪有那麽好弄,尤其是製作軍服的棉紗。

    由於西南西北大後方棉產不豐,億萬軍民的穿衣問題空前嚴重。

    前線作戰的部隊,幾年都不曾發過新軍裝,嚴冬季節缺乏冬衣,有司到處搜購羅掘,依舊是杯水車薪。

    而此時市場棉布的價格已暴漲多倍,各地民眾無不叫苦連天。

    真的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其實不僅是藥品、棉紗,五金、橡膠、油脂、汽油以及機械零件,別說前線,後方都十分緊缺。

    國民貨運管理局成立後,交給軍統負責,戴春風製定了一係列鼓勵和獎勵商民從淪陷區搶購搶運物資的方針,還派出軍統的三產公司、專人分別向淪陷區的大城市搜購,但這些秘密搜刮來的物資,依舊是杯水車薪,因為最大的市場在上海。

    但如何從上海將物資運送出來呢?

    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

    而且,關鍵的問題在於,如何說動戴老板支持呢?

    張義陷入沉思。

    思忖間,他望著身下的汽車,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有次戴老板陪同常某人在黃山散步,看見炮兵總監乘坐一輛美國進口的派克牌敞篷汽車得意洋洋地駛過,常某人麵露不悅。

    戴春風察顏觀色,從那以後,他每次覲見常某人都特意改用一輛舊車,為的就是讓委員長看見,以至於常某人看見也過意不去,主動提出讓他買部好點的汽車。

    第二件事,是關於沈西山的。

    別看這位仁兄年紀小,論心思深沉、圓滑,在軍統無人能敵。

    他或許是從戴老板這件事上得到了靈感,上任總務處長後,害怕別人眼紅,並未使用軍統局管理的房子,而是在局本部大菜園旁邊的空地上自己蓋了幢茅草房。

    還每天在菜園子裏麵除草種菜,做樣子,為的就是讓戴老板看見。

    果然,有一天戴春風心血來潮,也來參加除草,休息時間,沈西山指著自己的茅草房說:

    “戴先生,那就是我家,您進去喝水休息一下吧。”

    戴老板一看,就皺起眉頭:“我不去,你好歹是個少將處長,就住這種房子?也太給我丟人了。”

    說著就喚來總務處庶務科科長,讓他給沈西山撥5000元公款建棟像樣的房子。

    張義心說,沈西山照方抓藥,讓戴老板自己看不過去,主動撥款建房,自己何不照貓畫虎,讓戴春風主動提出藥品、棉紗的問題呢。

    這麽一想,張義連忙下車找地方買了一件麵料粗糙、線條生硬、剪裁敷衍的廉價西服,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袖口還有幾根長長的線頭。

    將衣服換上,張義興致勃勃地駕車來到軍統局。

    到了辦公室,就聽戴春風正在辦公室訓話。

    張義不想自找晦氣,連忙問秘書處的毛齊五:

    “誰又惹老板生氣了?”

    “於樂醒唄。”毛齊五幸災樂禍道。

    聽他解釋,張義才知道戴老板正對沈西山訓話,原來是他姐夫夥同他哥哥挪用公款被人檢舉了。

    於樂醒因為受戴老板猜忌,被下放到遵義一個煉油廠做廠長,不想如今又出事了。

    等了一會,就見沈西山心事重重地出來了,他對著張義點點頭,悶悶不樂地走了。

    張義猜測戴老板可能將處理他姐夫的難題拋給了他,自然是為了考驗。

    ‘伴君如伴虎啊。’

    張義心下感歎著,等毛齊五通報後,立刻走了進去。

    “局座。”

    戴春風正一臉陰沉地看著文件,頭也不抬地問:“有什麽事嗎?”

    “上海實驗區的工作也準備的差不多了,新年來臨之際,我準備組織一係列針對日偽和漢奸的縱火、爆破、襲擊行動,好打擊日偽的囂張氣焰,還請局座批準。”

    聽到這話,戴春風一頓,抬起頭來。

    在軍統京滬兩區幾近全麵塌方的情況下,確實需要一場勝利給哀嚎遍野的淪陷區增添點活力。

    “坐,有詳細計劃嗎?”

    “計劃正在策劃中,隻要局座同意,很快就可以送您過目。”

    戴春風辦公室的沙發很軟,張義卻如坐針氈,因為他正思忖著如何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件廉價西裝上。

    見戴老板掀開桌上的一個空茶杯,在裏麵放了一撮兒茶葉,他立刻上前拎起熱水壺,不經意間就扯動了西裝袖口的線頭,袖口瞬間皺在了一起。

    戴春風眉頭一皺,盯著他看了幾眼:

    “你好歹是個區長,總得顧點身份嘛,怎麽穿這麽廉價的西裝?”

    張義一臉尷尬,心裏卻喜不自禁。

    果然,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萬物相生相克,石頭也有弱點,戴老板的弱點是什麽?

    好麵子,講排場。

    他連忙叫屈:“局座,不是屬下不顧及身份,實在是現在物價飛漲,棉紗布匹奇缺,想做一件合適的西裝連料子都沒有。”

    戴老板兼任貨運管理局局長,這種情況他怎能不知:

    “我也為此發愁呢。”

    見成功將話題引導過來,張義思忖著說:

    “或許我們可以從上海想想辦法。”

    “什麽辦法?”

    “與虎謀皮。”

    ……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