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情報(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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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什麽事了?”

    林秀梅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心底升騰起非常不好的預感。

    安靜的夜裏,王乃器凝重地看著她,半響才沉聲說:

    “影子!”

    “他是誰?”

    “徐佑正,邊區保衛部副部長。”

    “不可能!”林秀梅勃然色變,反駁的話脫口而出,或許是太過於震驚激動,啪一聲,手中的剪刀掉在了地上她都不自知。

    她就是從寶塔山過來的,不但在魯藝培訓過,還參加過保衛處第一期偵查情報幹部特訓班。

    徐佑正不僅僅是他的上級,還是她的教官和老師,這樣履曆輝煌兢兢業業的老資格黨員怎麽可能是內奸,是軍統打入內部的走狗。

    “沉住氣。”

    王乃器低聲嗬斥著,小心翼翼將地上的剪刀撿起來,嚴肅道:

    “沒什麽不可能,人都是會變的,況且這是美人魚發來的情報,他的情報從來沒出過錯。”

    “可是.”林秀梅囁嚅著,不知如何反駁。

    “可是什麽?”

    “這裏麵一定有誤會,老徐是老資格的地下黨,為黨鞠躬盡瘁,我們不能因為一個藏頭露尾的不知身份的美人魚就懷疑自己的同誌…

    你說人都會變的,美人魚呢?你怎麽證明美人魚沒有變質,你怎麽證明這不是他和軍統謀劃的陰謀詭計?”

    “你少給我提什麽老資格的地下黨!”

    王乃器也被她這態度和語氣激怒了,尤其她還懷疑美人魚,他低聲喝道:

    “張某燾還參加過一大呢,他比首長的資格都老,可他現在呢?還不是背叛了黨,背叛了人民,成了軍統的走狗!”

    “這”林秀梅被他嚴肅的神色嚇住了,喘著氣,頓了頓,有些艱難地說:

    “可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理解,我也覺得不可置信,但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絕不能意氣用氣,應該有冷靜的研判能力。

    我們的職責是傳遞情報,而不是否決情報。你可以懷疑質疑,但要相信組織,組織會核實清楚的。

    事情在沒有驗證之前,個人不易發表看法,更不能對我們打入敵人內部的同誌無端懷疑!”

    林秀梅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點了點頭,有些艱難地問:

    “還有什麽?”

    王乃器的神情依舊嚴肅:“沈之嶽也就是沈輝,已回歸軍統,化名孫子超,出任諜參科科長。

    現在可以證明就是他向軍統出賣了新四軍的情報,他是第一任影子,這個徐佑正是他的接替者。”

    “沈輝?!”林秀梅的眼神一滯,這個人她也認識。

    二三十歲的樣子,氣質冷靜沉穩,連續幾年的模範黨員,她還聽過他慷慨激昂的講話。

    想不到他也是敵人打入組織內部的內奸,這.還有什麽可以相信的,今晚收到的情報嚴重衝擊著她的認知和價值觀,讓她頭皮發麻,大腦一片昏沉。

    “情報工作就是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王乃器歎息一聲,又說:“還有件事。”

    林秀梅猛地抬起頭,臉色越來越差,她不敢相信也不願再聽到寶塔山還潛伏著敵人的臥底,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受到的衝擊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聽到不好的消息。

    “那29名犧牲的同誌裏麵,有一個叫喬玉坤的是軍統的替死鬼,不是我們的同誌。”

    “軍統的人?”

    “對,戴春風心狠手辣,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呢?讓喬玉坤伺機打入我們被捕的同誌中間,獲取信任收集情報,還是對他們自己人的試探?”林秀梅皺著眉頭,望了望王乃器,又說:

    “執行處決任務的是楊進興和張義,戴春風是在測試這兩個人嗎?”

    王乃器看著她,心裏一下就明白了,但還是問:

    “你想說什麽?”

    “我們打入敵人內部的同誌提供的情報說,望龍門看守所之前關了軍統局的幾個處長級人物,龔仙方、沈西山、魏大明、張義。

    隨後這幾人又被突然釋放,現在戴春風又用這樣的方式測試楊進興和張義,他針對的是誰,還不夠明顯嗎?”

    頓了頓,她狐疑地看著王乃器:

    “老王,你說實話,這個美人魚到底是不是張義?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還是你刻意在隱瞞什麽?”

    王乃器一愣,表情絲毫看不出真偽:

    “我也不知道。”

    見她一臉不信,他又補充說:“知道他是誰重要嗎?”

    “當然重要,我們需要甄別清楚,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隻知道他是我們的人,自己人,中國人,這就夠了。”

    王乃器深深望著他,嚴肅道:“是誰不重要,隻要他知道自己是什麽人,記得心裏的任務使命就夠了,身份反而是他的羈絆,就算我們猜到了,也要當做不知道,這是對他的保護。”

    說話間,他嚴肅的表情裏,帶著幾分景仰,那是對這位潛伏在敵人心髒中同誌的崇敬之情。

    接著,他長歎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說:

    “現在要做的就是將情報匯報給上級,讓組織研判分析。”

    一聽這話,林秀梅瞬間回過神來,拿起床頭的一件棉衣披上就要出門。

    “你幹什麽去?”王乃器連忙將她摁住。

    “我去送情報。”

    “哪有新婚之夜新娘子出門的?”

    王乃器勸慰著,“再說了,辦事處明裏暗裏都有軍統的特務盯著,你現在可不是公開身份,一旦被他們看見,身份肯定暴露。”

    “可”

    “可什麽?我說了遇事要冷靜,越是危機時刻,越不能亂了陣腳,著急、憤怒、衝動,隻會犯下幼稚的錯誤,讓敵人抓住破綻,一切按照流程來。”

    “可是影子就潛伏在我們內髒之中,我能不著急嗎?”

    “他又沒長翅膀,還能飛了不成?”王乃器信心滿滿,“要相信組織,如果他真有問題,就跑不了。”

    “好吧。”林秀梅長舒一口氣,無奈地聳聳肩,又不服氣地仰頭看著他: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這回美人魚傳遞的情報署的是深海的代號。

    我懂他的意思,從今天開始,我們就當美人魚不存在,用深海的代號,這樣可以讓敵人摸不著頭腦,另外.”他思忖著,頓了頓,又叮囑:

    “你給上麵匯報的時候要說明這一點,或許我們可以聯合老家的首長演一出戲。”

    “你是說兵不厭詐?”

    林秀梅挑眉看著他,看著這個貌不驚人的“丈夫”,論眼界和水平,還是這位老地工想的更遠更深,不由佩服起來。

    “你想怎麽做?”

    “這個徐佑正隱藏如此之深,老奸巨猾,自然非等閑之輩。

    他所在的部門又如此重要,老家有任何風吹草動,怕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妨將計就計,直接告訴他在軍統潛伏著一位叫深海的同誌,等他成功送出情報,我們再一舉將其拿下,將他的同黨一網打盡,你說戴春風會怎麽樣?”

    “疑神疑鬼!先是美人魚,現在又冒出個深海,戴春風怕是徹底睡不著覺了,看誰都是臥底內奸,他查還是不查?隻要查,必然人心動蕩.”

    林秀梅展眉一笑,對老王更加佩服了,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此言誠不欺人。

    想了想,她建議說:

    “或許可以讓老家給深海杜撰一份詳盡的資料,把他的入黨資格提前一些,就說他是32年就奉命打入軍統特務處時期的臥底,這批人如今可都是軍統的高層。”

    “這是給姓戴的心裏紮老刺啊,非要了他的老命不可,驀然回首,身邊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嗎?”王乃器笑了,拍板說:

    “就這樣向上麵建議。”

    說完這話,他才發現林秀梅異樣地望著自己,不由一愣,笑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開起了玩笑:

    “怎麽,才發現咱老王的魅力?”

    林秀梅啞然失笑,沉默了一會,服氣地說:

    “我現在才明白理論和現實的差距,培訓班上學得再好,不實際體驗一遭,根本不明白這份工作的複雜和驚心動魄。”

    王乃器聞言愣了愣,看了看他,什麽話都沒說。

    心裏感歎著,是啊,是夠複雜的,就像地下的暗流,靜謐、曲折、湍急、甚至凶險。

    不過,這些讓人精神為之一緊的詞,表麵上絕對不能顯露半分。

    當然了,這些經驗總結,都是無數犧牲的同誌用血和淚的代價換來的。

    “好了,睡覺吧。”

    收斂好情緒,王乃器擺擺手,將燈盞吹滅,合衣躺到了床上。

    林秀梅也重新躺回了床上。

    黑暗中,兩人都睜著眼睛,今晚經曆了這麽大的衝擊,更睡不著覺了。

    一夜無眠。

    天還是魚肚白時,隻聽“咯吱”一聲,王乃器家的木門被打開了。

    王太太林秀梅挎著一個菜籃子從裏麵走了出來,她反身將門帶上,走了。

    一個掃地的嬢嬢看著她,打趣道:

    “王太太,才結婚就出門買菜啊,你們家老王也不知道疼人。”

    “再疼人,也要吃飯啊,再說了他一個大男人抹不開麵子,哪懂砍價啊,現在的蔬菜一天一個價。”

    正說著,一群主婦們拎著水靈的茭白青菜從菜場回來了,嘰嘰喳喳接話說:

    “哎吆,青菜都二十塊了,還要不要我們老百姓活了,一百元法幣以前能買一頭牛,五年前能買一頭豬,現在隻能買點蔬菜雞蛋,再這樣下去,日子真沒法過了.”

    林秀梅一聽這話,臉上一片焦急,連忙抄著菜籃小碎步走了,一群婦女望著她的背影指指點點。

    “哎吆,你說好好一個姑娘怎麽就看上了一個老男人。”

    “話不能這麽說,人家老王經營著一家書店呢,是文化人,體麵人。”

    “呸,文化人值幾個錢,政府裏頭沒有人,一樣是個窮酸鬼。”

    “我家要是有個當官的,一樣吃香喝辣.”

    這些人的議論林秀梅自然聽不見,此刻她已經趕到了鬧哄哄人頭攢動的農貿市場。

    一路挑挑揀揀,討價還價,終於走到了一個賣魚的攤位前。

    這裏不僅有活蹦亂跳的鮮魚,還有凍成硬塊的死魚。

    攤主是一對頭發斑駁的老夫妻,看到林秀梅神色微動,熱情洋溢地招攬著:

    “姑娘,昨天你賣過咱家魚,不錯吧?今天有新鮮的,要不要來一條大的?老主顧了,我給你便宜點。”

    林秀梅有些躊躇,皺眉對比著價格,猶豫了一會,還是指著一條凍成硬塊的小魚:

    “就這條吧。”

    “好勒。”

    男攤主手疾眼快,已經將魚抄起了,過了稱,擱置在案板上,三下五除二,就將魚肢解了,用一個泛黃的荷葉一包:

    “剛好五十塊。”

    林秀梅點點頭,從兜裏掏出一塊手絹,層層剝開,露出一疊整整齊齊的零錢。

    她從裏麵摸出一張,隨手遞給攤主,神色平靜地將裝魚的荷葉放到菜籃裏,施施然又去下一個攤位了。

    攤主將錢丟入身邊的鐵盒裏,繼續彎腰抓魚叫賣。

    過了半個鍾頭,菜市場的人群漸少,聽到一陣指指點點的聲音,攤主抬頭一看,幾個穿著灰布軍裝的士兵走了過來。

    一人腰間配著短槍,一人挑著膽子,裏麵裝著蘿卜大蔥小米,後麵還有兩個扛著長槍的士兵,他們衣服的胸前依稀可以看見模糊的“第十八什麽團”的字樣。

    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紅黨辦事處的人出來采買了。

    周圍的人群都好奇地看著議論著指點著,還有兩雙眼睛在暗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為首的士兵似乎渾然不覺,走到攤位前,看著一個魚兒撲騰濺水的木盆,問:

    “老板,這魚怎麽賣?”

    攤主抬眼,笑著說:“這魚新鮮的很,我早上捕的,按斤算,小的三塊,大的五塊。”

    士兵微微皺眉,輕輕搖頭:“太貴了,便宜些。”

    “哪裏貴了,你們當兵的還差這點錢?”攤主笑著,隨手一指盆裏的一條死魚,說:

    “這是昨天的,你誠心要,可以給你便宜點。”

    邊說邊用手指輕扣魚盆邊緣,一下,兩下,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要抓魚了。

    士兵眼神一閃,瞬間恢複如常,猶豫了一會,摸了摸口袋,最終說:

    “好吧,就這條。”

    攤主得意一笑,稱重剁魚包裹,狡黠一笑:“50元。”

    士兵皺了皺眉:“不是說便宜點嗎?怎麽還要五十?”

    “你要還是不要吧?都說你們紅黨紀律嚴明,該不會欺負我一個賣魚的老頭吧?”

    攤主冷哼一聲,死死盯住他,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喊人了。

    士兵嘟囔了一句奸商,不情不願地從兜裏掏出一塊銀元。

    攤主迫不及待地拿了過來,在手上掂了掂,連忙揣入懷中,從零錢盒裏拿過一張五十元遞了過去。

    “給您找零,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士兵悶悶不樂地接過錢,抄起魚走了,幾人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群中兩雙眼睛的主人對視一眼,一人遠遠墜在士兵後麵繼續跟了下去,另一人直接來到了賣魚的攤位前。

    “先生,您賣”攤主話還沒有說完,眼睛不由一滯,就見來客冷眼盯著他,還撩起了衣襟,露出一把冰冷的短槍。

    “拿過來吧!”

    “.什麽?”

    “剛才客人給你的銀元。”這人冷哼一聲,“現在不給,我就辛苦一趟,今晚去你家裏取。”

    攤主深知“去你家裏取”這幾個字的分量和含義,歎息一聲,老老實實將銀元遞了過去。

    見這人猶自不死心的盯著他,他無奈地扯開衣襟,將內兜翻過來給他看,空空如也。

    “哼,算你個老東西識相!”這人冷笑一聲,鄭重地收起銀元,走了。

    攤主失魂落魄地癱坐下來,默然無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