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信(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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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池算是山城一處較為繁華的地段了,它附近的來龍巷慶德裏設有一處軍統內勤機構。

    軍委會特檢處。

    因為這裏從不抓人審人,外表看起來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和一般的機關單位無二。

    “張副處長來了?快裏麵請。”

    副處長劉之盤四十上下,一張胖圓臉上頂著幾縷稀疏而雜亂的頭發,苦著一張臉,說話聲音帶著常年被茶葉和尼古丁浸泡的粗糲。

    進了大門,便看到堆成小丘一樣的各種進步書刊和成捆的《新華日報》。

    旁邊一個敞間裏密密麻麻坐著100多號人,有的喝茶看報,有的抱頭睡覺,有人剪指甲,竟然還有人織毛衣…

    當然也不是沒有認真工作的,隻見有人拿著一份信件看得津津有味,眼中透出賊光

    劉之盤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似乎早就習以為慣,麻木了。

    他邀請張義到了辦公室,泡上茶,心虛地看了看四周,才說:

    “戴老板來過電話了,這麽說,這次是查軍技室的人?”

    “是,按照老板的意思,要對每個人的曆史、履曆做個詳細的調查,檔案、書信、人際關係,先掃掃他們的外圍,書信這邊就辛苦劉處長了。”

    劉之盤苦笑一聲:“辛苦什麽,我們幹的就是從紙裏麵挑骨頭的事。”

    張義倒是理解,其他軍統控製的緝私署、貨運局、交通檢查處、稽查、警察局等,哪個不是各有特權、財源茂盛。

    而郵電檢查處則是個清水衙門,‘從紙裏麵挑骨頭’,即便再有成績,找出來的東西也不是肥肉,沒什麽油水可言。

    即便是檢查出最有價值的檢索,也得交給其他部門去辦,自己不得過問,即便破獲了什麽大案要案,也隻能分得少數獎金。

    連副處長劉之盤都在一直活動調換職務,其他的人可想而知,畢竟再崇高的事業也敵不過七情六欲和炒米油鹽。

    他起身從抽屜裏摸出一串鑰匙,說:“跟我來吧。”

    說著走到隔間打開一個辦公室的門。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房間,像圖書館一樣,立著一排排專門存放信件的木櫃子,倒是和藥材鋪裏的中藥鬥櫃很像。

    上麵都是小抽屜,每個小抽屜上都貼著一個標簽,上麵是某某單位機關或者某人的名字。

    見張義好奇,他介紹說:“一般郵局都是將掛號信、快信一封封點交清楚,審查後再如數交回。

    對保險信則是當場拆看,他們害怕貴重物品被檢查員偷去或者調換,增加他們的麻煩,嗬嗬。

    如果發現可疑信件便交給審查員鑒定研究,大多數由書記室的文書把信件中可疑的部分抄錄下來,一些重要的則是拍照留存。”

    “平信呢?”

    “平信直接原件沒收。”劉之盤不以為然道。

    寫平信的是什麽人?

    自然是普通老百姓,此時通訊落後,長途電話很少,緊著達官貴人都不夠,普通人常見的聯係方式就是寫信,有錢的才可以打個電報。

    而郵局每天進出的信件數以萬計,特務們自然不可能每一份都拆開查看,隻能做重點檢查。

    張義順著櫃子上的標簽看過去,入目的首先是紅黨在山城的辦事處等機關。

    寫到這裏的書信絕大多數都會扣留,如果書信中出現確鑿的地址和名字,便交給軍統局處置,寫信人輕則監視,重則直接逮捕。

    接著,他看到的是許多民主人士的名字。

    順著一串串名字看下去,張義竟然看到了二陳兄弟和孔部長宋部長的名字,不覺訝然:

    “他們的也查?”

    劉之盤尷尬一笑,唏噓道:“這些大人物不好伺候啊,拆了他們信要受處分,不看他們的信,挨了罵也得怪我們,一言難盡。”

    “這話怎麽說?”

    “上次有個新來的王八蛋好奇之下拆了陳部長的信,但處理得不利落,陳收到信後,發現有拆開後的痕跡,便向戴老板提出交涉。

    老板一查確係實情,隻好跑去給他賠罪,然後將那個檢查員關押了起來。

    這些權貴的信件,不能隨便拆,可不拆也要出問題”

    劉之盤說得諱莫如深,但張義聽明白了,無非是常宋孔陳四大家族的人名聲太臭了,許多人對他們恨之入骨,又拿他們沒有辦法,聰明人便想出主意--寫信。

    用最小的成本最惡毒的語言寫封信將這些人臭罵一頓,聊以自慰。

    所以常某人的侍從室、宋部長、孔部長、二陳兄弟經常收到這種信。

    看了之後自然氣得要吐血,便立刻指示軍統的人查明罵他們的人予以逮捕懲辦。

    說這種信為什麽讓它郵寄出來,為什麽不過濾掉。

    當然了,最後的結果是,除了個別不知道遮掩的倒黴蛋被逮捕外,大多人都是不了不了。

    畢竟這年頭又沒有監控、碎紙機,沒辦法裝在信訪箱上。

    “諾,這些就是軍技室的書信了。”劉之盤指著一個櫃子說。

    “初查有發現嗎?”

    “有,我正要上報呢,你來了正好。”

    說到正事,劉之盤這隻好似打瞌睡的胖狸貓眼睛眯成一條縫,眼裏閃著得意,他拉開櫃子,從裏麵拿出一張《新華日報》,指著上麵的一則尋人啟事,說:

    “這個叫蘇啟文的有重大嫌疑。”

    “他在新華日報上刊登尋人啟事?”

    “是啊,還用的是真名。”劉之盤嗤笑一聲,臉上的表情很玩味,“剛開始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順著線索往下查,卻越來越有意思了。”

    說著,他又拿出一封抄錄的書信:“你再看看這個。”

    張義打開書信,上麵字跡纖細秀麗,寫信的女人落款“清婉”,不知道是真名還是筆名。

    信是寫給蘇啟文的,告訴他自己在那邊過得很好,她已經把蘇啟文過去送給她的金銀首飾包括訂婚戒指,都捐給抗日救國的團體了。

    最後說:“愛情是美好的,事業是迷人的,但二者不可得兼,我選擇了後者。”

    這顯然是一對分道揚鑣的“苦命鴛鴦”的訣別信,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信是從哪裏郵寄來的?”

    “長安,可女主角卻是在寶塔山魯藝,嗬嗬,有意思吧?”

    劉之盤一臉嘲諷,“這至少說明有人幫她從長安寄信,那邊的事我們鞭長莫及,但有件事現在想想卻很詭異。”

    “劉處長的意思是新華日報上的尋人啟事?”

    “對。”

    劉之盤點了點頭,說:“蘇啟文這個書呆子雖然進了中統,應該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不然也不會幹出這種事。

    而且想當然地以為新華日報就一定可發行到寶塔山去,實則那邊的版本和山城、武漢發行的都不一樣,那麽問題來了,一份收不到的報紙又是怎麽和那邊的人聯係上的呢?”

    “有人看到了尋人啟事,並且認識雙方當事人,從中間幫他們牽線搭橋。”

    “我也是這麽想的,那麽這個人的身份就值得好奇了,有趣吧。”

    “確實有趣。”張義替這個叫蘇啟文的書呆子感到惋惜,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但這年頭談情說愛也是要死人的。

    從通信的內容看,無法斷定蘇啟文紅黨的身份,但他的女友,應該說前女友八成是紅黨,公然和那邊通信,就這一條罪狀足夠抓他了。

    “戴老板說寧可讓十個無辜的人遭罪,也不能放過一個真正的間諜,接下來就看張副處長的了,立了功,可別忘了兄弟。”

    “一定,一定。”張義拱手一禮,便帶著書信離開了。

    原本想著先掃一掃這些人的外圍,廣撒網重點捕魚的,誰想網還沒有鋪開,魚兒已經上鉤了。

    離開特檢處,張義麵無表情地對外麵等候的猴子錢小三等人說:“抓人!”

    軍技室。

    今天大家都無心工作,原本將軍統的人掃地出門後,一時揚眉吐氣,大家都覺得神輕氣爽。

    但接著先是陳正源意外身死,然後林鶴堂又莫名被殺,蘇婉清和劉秘書又爆出是打入的紅黨,一連串離奇古怪的案件搞得人心惶惶,仿若黑雲壓城,誰還有閑心工作。

    “劉秘書和蘇婉清隱藏得太深了,我們和他們共事這麽久,誰能想到啊!”

    “是啊,劉秘書平常工作挺認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他怎麽會殺人,還殺的是林組長,不應該啊。”

    “是啊,會不會搞錯了?劉秘書向來勤勉,對吧,孫秘書?”

    孫秘書正拿著小鏡子描眉,一副穩坐泰山的樣子,聽到這話兀自翻了翻白眼,並不吭聲。

    她這幅樣子,大家早習以為常了,畢竟人家的叔父是中統元老,現在又提了副局長,不管誰有嫌疑,也查不到她的頭上。

    見她不接話茬,一個中年婦女說:“孫秘書,你長這麽漂亮,連對象都沒有,有點兒怪,你媽媽不著急?”

    一人反駁說:“說什麽呢,局長的侄女還愁嫁?人家孫秘書的眼光高著呢。”

    “怎麽不急?”孫秘書終於放下了小鏡子,一臉無奈,“天天給我安排相親對象,她帶我見的那些男的,我一個都不喜歡。”

    “那你想找一個什麽樣的?”

    “我要求也不高,最好是同行,嗯愛幹淨、細心,還要會照顧人。”

    “還有嗎?”

    “個子得高點兒,眼睛不能太小。”

    中年婦女見平日傲嬌的小孫說起心儀對象來一臉花癡的樣子,不經意間瞥了一眼不遠處悶頭看報的蘇秘書,打趣道:“我怎麽越聽越像蘇秘書呢?”

    一聽“蘇秘書”三個字,剛才還神氣活現的小孫一下子成了悶葫蘆,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瞥了蘇秘書一眼。

    蘇秘書一個人坐在角落,看似在看報,實則是在看信,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正對著書信發呆。

    見他如此模樣,孫秘書不覺泄氣,求助地看向中年婦女:

    “王姐,你教教我,你說我該怎麽辦?”

    王姐想了想說:“我就是覺得,這種事是不是一般都應該男的主動點兒?”

    “可他就是個呆子”她話還沒有說完,窗外忽然一陣尖銳的刹車聲,不由好奇地透過玻璃去看,隻見三輛汽車停到樓下,十幾名便衣匆匆下樓,朝樓上而來。

    “軍統的人來了。”

    其他人一聽這話,各自慌亂,室裏剛出事,現在軍統的人又來,是要抓誰?

    眾人胡思亂想間,辦公室的門已經被推開了,一個便衣問:

    “誰是蘇啟文?”

    孫秘書一愣,連忙問:“你們找他有事?”

    便衣並不理會她,順著眾人驚疑不定的眼神馬上就發現了目標,餓虎撲食般衝了過去。

    孫秘書自然不想自己的心上人就這麽不明不白被抓走,立刻衝上去阻擋。

    便衣可不知道她有個副局長的叔叔,直接一把薅住她的頭發,將她推倒在地,這一下摔得不輕,直接趴在了地上。

    “你們幹什麽?”

    “軍統的人就無法無天了?”

    眾人嘴裏叫囂著,身體卻很誠實,沒人敢出頭,看著便衣將蘇啟文提溜起來。

    蘇啟文一臉懵懂,渾身都在顫抖,卻強裝鎮定:“憑什麽抓我?”

    “憑什麽?”便衣一個耳光抽上去,掀開桌上的報紙,一指他剛才看的書信:

    “你心知肚明。”

    蘇啟文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有些顫抖地說:“我就寫信.我.”

    便衣痛心疾首:“還就?身為中統的人,公然和寶塔山通信,這是什麽性質?帶走!”

    聽到這話,辦公室中剛才還憤憤不平的幾人瞬間色變,識趣地躲到了一邊。

    “從現在開始,這間辦公室的人誰也不許離開。”

    便衣黑著臉吩咐了一句,直接將蘇啟文押到了隔壁房間。

    張義凝神著白白淨淨一身書卷氣的蘇啟文,內心惋惜,但麵上波瀾不驚,直接揮了揮手。

    不過幾分鍾,蘇啟文這個出身士紳家自幼嬌生慣養的少爺就被打得血肉模糊,什麽都招了。

    “我說,是宋誠.他是我無線電培訓班的同學,一直和清婉有聯係,他看到尋人啟事,告訴我清婉在魯藝學習,我往那邊寫了一封信,想試探一下,沒想到她很快就給我回信了嗚嗚嗚,我隻是通信,沒有傳遞情報.”蘇啟文痛哭流涕。

    “處座,這個宋誠在破譯組。”

    “抓人。”

    張義麵無表情,實則痛心疾首,這個蘇啟文真是害人害己。

    “是。”便衣答應著,就在他們衝出辦公室的同時,“砰”隻見一團黑影從樓下落下來,發出一聲悶響。

    幾個便衣愕然地看去,四下裏人群響起一片驚呼-——那並不是什麽黑影,而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人。

    “是……宋城!”

    是宋城。他趴在地上,一攤血水從身體底下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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