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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官的感覺隨著體溫的上升而複蘇了。
在意識還沒有覺醒之前,那像蜜蜂振翅般的嗡嗡聲先竄進了他耳裏。
啊,好悅耳的聲音啊!
三四郎輕輕地咧開他那還不能動的嘴唇。
太空船似乎正順利地飛行著。
正從冷凍睡眠中醒過來的牧野三四郎是太空船焦耳伯爾努號上極少數的乘員之一,同時也是負責飛行工作的第二組兩個武官中的一人。
他搭乘的是外太空的行星探測船焦耳伯爾努。
目前太空船正朝著在未曾探測過的領域中找到的地球型行星—23前進,船上載有各種探測行星所需要的器材和136名經過冷凍睡眠處理,而目前正處在睡眠狀態中的科學家。
三四郎意識到自己原本冰冷的體溫正慢慢地上升。盡管身體還不能活動,但是溫暖的血液正把熱度送到手腳各處,靠近心髒的地方慢漫有了感覺。
然而五官的感覺比身體更早覺醒,三四郎意識到一種他熟悉的不能動彈狀態中的冷凍睡眠的覺醒,不禁在腦海中兀自笑著。
這可不是一個舒服的覺醒嗎?聯邦的太空船果然不同凡響。
盡管冷凍睡眠裝置的性能並不是很好,但是腦袋卻沒有預期中可能會有的,仿佛被針刺一般的痛感,三四郎心情非常愉快,開始慢慢地進行他已經經曆過好幾次的,從冷凍睡眠中覺醒的程序。
他將神經集中到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慢慢眨動。等眼瞼的沉重感消失之後,再把意識移到指尖,不斷地重複張開、握住手掌的動作,一直到手可以自由活動為止。
接下來慢慢地從身體的前端活動關節,最後確認了在頭上的身體檢查顯示燈都變成綠燈後,慢慢地將裝置的蓋子往上推。
就在同時,他感覺到從緊閉著的眼瞼上方落下來的光線,不禁皺起了眉頭。即便隻是微微的光線,也會讓他那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眼。閉著眼睛就著原來的姿勢躺著的三四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等到已經一年沒有看東西的眼睛習慣落下光量的間接照明的光線之後,三四郎這才支起上半身。
光是看他的上半身就知道,他是一個相當高挑的人。雖然高,但是身材又相當細瘦,然而那使他緊貼在身上的黑色衣服勻稱地隆起的肌肉線條,卻又代表著他的身體擁有像彈簧一般的強調耐力。
骨節明顯的修長手指,將長過肩膀的頭發往上一攏就露出了一對閃著精光的雙眼。這對似乎說明了他堅強意誌力的黑色眼睛,跟他那輪廓鮮明而削瘦的臉龐十分相稱。他全身曬得黝黑,黑得令人不免驚訝於他竟然會是少有曬太陽機會的太空船的船員,他那綻放出像鞣皮一般光澤的臉頰,在在說明他非常年輕。
“喲!”
三四郎將兩手盡情地往上伸,用力地伸了伸腰。他咕碌碌地轉著脖子,確定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麽異狀之後,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環視著四周。
看到四周都是全新而且最先進的機械,他不禁滿意地揚起嘴角笑了。然後他心情愉快地側耳傾聽隨著輕微的振動而響起的機械聲,那絲毫不混雜雜音的完美聲音讓他不禁低聲地吹起口哨。
“這真是絕佳的機械聲啊!不愧是高科技的產品。”
一想到今後一整年,這艘最精銳的船將是自己的自由天地,他不禁喜不自勝。
他慢慢地爬出裝置,走近可能在每個房間都有安裝的儀表板,輕輕撫摸著規律地閃爍著的燈號。
“好久不見了,大美人兒。”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音,並排著的十二個密閉艙中的一個艙,亮了綠燈。
三四郎身體緊靠在儀表板邊,交抱著雙臂回頭看,等著密閉艙開啟。細長而微揚的眼睛閃著焰光,低低的喃喃聲從他那單薄的嘴唇裏漏出來。
“睡美人就要出來了。”
三四郎的嘴角微微上揚,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個剛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也像要飽餐一頓之前,正貪婪地舔著舌頭的肉食動物一般。
“哪,讓我們來見識一下主電腦的本事吧……”
三四郎說著,嘴角又微微往上,於是比普通人長一些的犬齒就隱約可見。
話說到一半,那對好象小孩子收到禮物時發出亮光的眼睛,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野獸般的凶猛之光,而且還是一隻餓著肚子的大型野獸,從他那帶有光澤而自然的披散著的黑發,以及緊裹的黑衣打扮來看,如果將黑豹擬人物的話,那種凶猛的氣勢正足以用這種感覺來形容。
這個有對金屬光澤黑眼睛的青年到底在等什麽呢?原來他正憂喜參半地等著自己的搭檔醒來。
他將落在額頭上的頭發往上攏,等著上麵的人對他保證的,那個在身心兩方麵都跟他是絕佳搭檔的美女出場。他猛吞了一口口水,定定地望著前方,密閉艙的蓋子靜靜地打開了。
一個纖瘦的人影坐了起來。灰色的頭發隨著人體的動作發出沙沙聲響。
這個從三四郎的位置隻能看到背影的人就像三四郎剛剛一樣,用力地伸直手臂,然後再甩甩頭,企圖讓自己的意識清醒。大概是身體裏還殘留些麻痹感吧!起身的動作非常緩慢。這種緩慢而帶點憂鬱的動作,和攏起頭發的細長手指相互輝映,散發出一股耐人尋味的魅力。
這個人大概已發現到三四郎正定定地看著自己吧?稍稍搖動肩膀,鬆弛一下身體後,原本隻以背影對著三四郎的人影,忽地回過頭來。
於是,這兩個搭檔就在這種情形下第一次見麵了。
不自然的沉默。
本來應該非常熱絡的初次見麵,沒有彼此寒暄,隻有異常沉悶的靜默橫在兩人之間。
在兩人無言對望之際產生的緊張感中,原本仔細地觀察對方的三四郎好不容易才將廢在喉頭的話擠出來。
“不會吧!”
三四郎張大了嘴巴盯著對方看,對方也狐疑地凝視著三四郎,第一次開了口。
“看來程序上好象出了一些錯誤吧!”
聽來相當特別的低沉沙啞聲,音質雖然美妙,但卻不是三四郎期待中的高音調的女音。
探測外太空的光速太空船焦耳伯爾努的第二組搭檔,在沒有經過刻意的安排下,竟然兩個都是男人!
搭檔。如果單純得解釋這個字的話,那就是同伴的意思。在潛水活動中,兩人一組,在聽不到聲音的水中互通訊息,偶爾還可能共用一個氧氣筒。合力處理問題的隊伍也叫搭檔。
而就太空船來講,被稱為搭檔的兩人一組的成員,通常有一個是技術人員,從太空船的航行到維修,偶爾還得管理武器,是負責硬體部分的武官,以及一個擁有外交權,須和聯邦取得聯係,遵從指示負責指揮,掌管軟體的文官。
太空船航行的目的地若是外太空,或者航行中的物質及人員的補給不易的地區時,成員都是采搭檔製的,而被選出來的成員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單調而且必須非常小心的太空船航運作業,是一種超乎人們想象的困難任務。
同時,在浩瀚漆黑的宇宙中,發現人類隻不過是極度渺小的存在的那種孤獨感,加上在太空船有限的空間中,必須在某一段時間內和相同的人一起度過的壓力迎麵撲來的時候,再怎麽強韌而優秀的人大概都會精神分裂吧。
盡管機械科學極度發達,讓沒有飛行器官的人類都能飛上天空,但在沒有空氣的宇宙中飛行,人類的身體和精神,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適應的。一定會有很多不同於機械那樣可以簡單地適應環境的不安。
而這種搭檔製就是為了克服這種種的負麵因素而想出來的製度。
這種將武官、文官兩人配成一組的太空船搭檔有一個很大的特征。
太空船的搭檔從某方麵來說,和前麵所舉的潛水搭檔係統的意味極類似。他們(或是她們)不見得是從事同一個任務的,但卻必須彼此合適。人選的選定,都是經由觸角遍及行星聯邦各個角落的主電腦檢索,經過機械、人為兩方麵各種檢核之後組合而成的,原則上應該是最好不過的超級搭檔了。
原本以最少的人員負責飛行時的成員,盡管配備有武官、文官的區別,但是基本上都是選擇在各方麵都能勝任的人。因為,一旦有緊急狀況發生,往往會麵臨必須靠一個人的力量去處理問題的局麵,如果不具備這種能力,就不可能被登錄為搭檔候選人。
也就是說,太空船的工作人員是必須文武兼備的超人。
可是,問題是不是隻要具備文武兩方麵的長才就可以解決了呢?其實也不是這麽簡單。
文武雙全的超人們通常都有一個非常嚴重的缺點。
那就是完全沒有協調性,因為每個人都認為自己什麽事都可以一手包辦,所以沒有必要跟別人溝通協調。
如果將兩個這樣的人勉強搭配在一起,然後丟到宇宙這個異常狀況的空間之中,你想想看,那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
兩個人不願相互協助,各自擅自行動,無法忍受對方的缺點,然後不斷地發生衝突;不能認同對方,加深彼此的孤獨感,削弱精神感應力。在完成任務之前造就被人際關係搞得精疲力盡,處理事情的能力一落千丈,不但沒能發揮他們本來的優秀能力,反而引發許多人為的事故。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沒有人能完成任務。
於是,聯邦方麵常常發生同時失去優秀的人才,和昂貴的太空船的事態。
一次又一次麵臨這種事故而頭痛不已的航空宇宙局,便想出了這種搭檔製度。
人數控製在最低限度,而且必須順利地讓船繼續航行。為了輔助這種二律背反的情況,上級人員想出了組合成員的篩選方式,加以變革。
那就是將整個聯邦中選出來的,在身心兩方麵都是最佳人選的兩個人組合起來,這種方法從某方麵說來是非常地原始的。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檢核和從各種角度進行諮商,診斷身體狀況到檢查個人的興趣嗜好……。不管在心理或肉體方麵都要獲得最佳的評語,然後再將兩個人組合起來。
這種方法似乎有些繁複,不過,這種組合方式卻出現了超乎當局想象之外的成果。
不但人為事故幾乎降到了零,連因無法適應封閉的環境或孤獨感所引起的精神障礙,也銳減了許多。
他們互相合作,有效地提升了工作效率,情況好得讓人幾乎不敢相信這些人都是別人眼中最沒有協調性的人。而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們甚至可以為了搭檔而犧牲生命。
而這種組合也造就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副產品。
被選出來的,無論在機械或人為兩方麵都是品質保證的頂尖高手,大致說來就是最佳組合。據非正式的調查顯示上麵這些人通常都會成為最好的性伴侶。
如果說這是由掌控聯邦每一寸地方的主電腦選出了最好的相親對象,再由聯邦航空宇宙局做好事前準備工作,布置一個讓這兩個人和平相處的環境,這種說法或許會比較容易了解吧!
所以,組成搭檔的兩個人以經過高度嚴格訓練的專家的身份,完成艱辛的航行作業的同時,也可以跟在身心兩方麵都搭配得宜的對象,度過一段快樂而舒適的時光。
這就是為什麽危險度和難易度比任何航空業都高上好幾倍的外太空搭檔航行,又被稱為極樂飛行的理由了。
“我明知是不太可能,不過還是確認一下的好。你是雌雄同體嗎?”
“不是。”
問話的當時,三四郎仍然抱著一絲絲希望,可是,對方卻以沉著穩定的語氣靜靜地,但是卻斷然地否定了三四郎的一線希望。
其實不用等對方回答,三四郎的心裏早已再清楚不過了。因為從密閉艙裏站起來,完全展現出身形的那個人,雖然擁有一個纖細的體型,但是怎麽看他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年輕男人。
從上頭落下的燈光中,三四郎清楚看出這個青年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那形狀姣好而尖挺的下巴配上細挺的鼻梁,和那對不可思議的色彩眼珠,即便在陰暗的燈光當中仍然不失其光輝。
身材雖然纖瘦,但是在跟高大的三四郎視線相對時,他也隻需要微微抬起下巴,足見他的身高應該也不矮。身體的線條雖嫌太過細瘦,但是勻稱的整體感,對一個年輕的男性而言已經是無可挑剔的了。
姑且不談個人的喜惡,單就造型來說,這個青年的容貌堪稱完美。
乍見之下,這兩個人年紀大概相仿。隻見三四郎臉上絲毫沒有驚訝的色彩,也沒有任何動搖,而青年則冷靜地觀察著他,從這種情況來看,這個細瘦的青年應該比三四郎大一點吧!
“這是冷凍睡眠的錯誤……”
“我確認過了,裝置上的定時開關是正常的。”
“這麽說來,先醒來的就是彼此的搭檔了……”
“問得還真蠢,同一個時間負責勤物的兩組搭檔,原本就是以搭檔為單位被設定而成的,現在操控太空船的就是先負責輪班的一組搭檔。”
實在不想承認目前狀況的三四郎仍然做無謂的掙紮,而這個有柔和沙啞聲音的青年則沉穩地,以讓人沒有絲毫反駁餘地的正確觀點否定了他。就因為自己知道狀況是不可能會出錯的,所以三四郎的話根本就沒有什麽力道,語尾也就消失在他的口中了。
一時說不出話來,卻仍然皺著眉頭思索著有沒有退路的三四郎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聳了聳肩。他稍微拉開和自己麵對麵站著的青年之間的距離,似嫌不悅地窺探著美青年。
“難不成你喜歡像我這種類型的人?”
嘴角浮起笑意,一直沉穩地回話的青年聽到三四郎這句話,不禁收起了優雅的微笑,他那細長的眼睛閃著光,弧形美好的嘴唇緊抿著,無言地瞪著三四郎。
看到對方快被自己惹毛了而露出這微慍卻也無與倫比的表情,三四郎反而沒由來的高興起來,故意露骨地鬆了一口氣的歎道。
“太好了,我還在真不敢想象,如果被你強逼的話會是什麽樣子。你是很漂亮,可是終究是個男人。”
三四郎百無禁忌地大放厥詞,青年一副連回話都怕髒了自己的嘴巴似地,繼續瞪著他。就因為長得太美,以至於他的表情更顯得妖冶而冰冷,可是很不幸的,三四郎並沒有那麽細的神經,讓他對這種事情感到卻步。
“那為什麽你跟我?”
三四郎無視於青年那冰冷而憤怒的表情,若無其事地還想再說些什麽時,突然住了嘴然後豎起耳朵傾聽,青年見狀也豎起耳朵。
就在他們兩人弄清楚那來自走廊上,仿佛輕搔著聽覺似的細微聲響是什麽的同時,太空船開始劇烈到搖晃。兩人對看了一眼,瞬間采取了行動。
兩人爭先恐後地跳向走廊,朝著艦橋奔去。
讓他們如此激動的正是通報太空船有異常狀況的警戒警報。
“發生什麽事?”
一跑進艦橋,三四郎就大聲叫著,一跳跳到麵前的儀表前,開始忙亂地看著儀表板上的顯示。一個身穿軍服的紅發女性幾乎要從劇烈搖晃的椅子上滾落,她頭也不回地回答。
“是離子風暴!真糟糕……剛剛為了檢查計器,把防護罩都撤掉了!”
“防護罩升不起來!去查查輔助引擎的損害狀況!”
一個坐在主熒幕前,死命拉住操縱杆不鬆手的大個子男人瞄了一眼跳進來的兩個人,用下巴指著自己旁邊的座位。和三四郎同時跑進來的青年快速地滑到座位上,看到幾個閃爍的燈號,他不禁皺起眉頭喃喃說道。
“好象正麵撞上暴風了,感應器負荷過重,沒將正確的數情送進來.”
三四郎聞言為他所看到的一個顯示數值猛咋舌,然後大步走近紅發女性正在操作的儀表板。他很自然地將女人推開,拿起排列在牆上、看似複雜的工具之類的東西,很慎重地鬆開儀表板的表板。
“你想幹什麽?”
穿軍服的女人柳眉倒豎大聲喝道,可是三四郎甩都不甩她,快速地鬆開麵板,將手伸進發出傾軋聲振動著的機械當中。他用另外一隻手緊緊抓住儀表板的邊緣,一邊藉以支撐看似快要傾倒的身體,一邊用手摸索著機械內部,一找到他要找的東西就看也不看地用力一扯。
“!”
穿軍服的女人發出不成聲音的慘叫。綠色的火花四濺,艦橋的照明瞬間暗了下來。羅列著一些意義不明數字的輔助熒幕和幾個發出噪音的顯示設備突然就消失了。
“確認一下感應器!現在應該已經正常運作了。”
三四郎隔著緊靠著椅子,瞪大了眼睛看他的女性大聲叫道。原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正回過頭來看著三四郎的青年和大個子男人聽到他一聲喝,便把視線落在自己前麵的儀表板,發現感應器就如三四郎所說的已經正確作動了之後,就立刻埋頭做自己的工作。
“防護罩升起來了。”
當青年沉穩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原本一直響著的警戒警報也停止了,閃爍著的警急警戒燈也從紅燈變成綠燈。將他們震得站不住腳的晃動停了下來,隻剩下微微的餘振。焦耳伯爾努似乎已經恢複了原有的平靜。
“呼!”
大個子男人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水,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回過頭,看了看三四郎,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旁邊的青年。
“太好了,沒事了。事出突然,花了不少工夫。”
男人大概比三四郎還高出一個頭吧?這個不管是胖瘦或高度都相當有看頭的大塊頭男人,用厚厚的聲音說完話,便愉悅地笑了。
“我叫洛德。別看我這種體格,我可是一個文官哪!請不要弄錯了。”
“真是的!離子風暴雖然難以預測,可是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來得這麽突然的。我叫珊德拉。第二組搭檔,你們好。”
紅發女人接著對兩個人笑道。她那紅得像火一般燃燒著的頭發,和同樣是紅色的長睫毛以及被睫毛圈起來的灰色眼睛真的非常漂亮。三次元的肢體將軍服底下的胸部和臀部部分繃得緊緊的,是個不折不扣的迷人女性。
“我是三四郎。請多指教。”
眯著眼睛看著站在旁邊的美女,同時一邊自我介紹的三四郎,轉臉看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青年,他這時才想到,剛剛因為發現自己的搭檔竟然是個男人而產生的驚愕,及緊接著發生的警報引發的騷動,使得自己連青年的名字都忘了問。
“我正式的名字很長,就請你們叫我凱伊好了。”
嘴角帶著淺淺笑意輕輕地點點頭之後,自稱凱伊的青年又立刻坐了下來,麵對著儀表板,同時對洛德說道。
“剛才你們說撤下了防護軍進行計器的檢修?為什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而且也沒有等另外一組的成員醒來?”
“有些事情我們實在無法理解。”
“喂!”
洛德隨著凱伊把視線落在板麵上,正待開始說說,這時三四郎插嘴了。
“什麽事情無法理解?”
凱伊無視於三四郎的存在,要求洛德做說明。洛德瞄了三四郎一眼,露出為難的笑容後聳了聳肩,繼續說下去。
“軌道脫離了原本已經設定好的座標,可是我們卻找不出原因……”
看到凱伊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和珊德拉一起站在不遠處的三四郎語氣中夾雜著惡意的不平,把身子往前探。
“喂,你!”
“我叫凱伊。”
因為三四郎那不尋常的聲音而終於回過頭來的青年,用他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完便又轉回頭去麵向洛德。
“軌道脫離?請你更具體的……”
“凱伊!”
三四郎吊起眼睛,粗魯的聲音打斷凱伊的話。
“等一下,三四郎。如果再讓你們倆抬杠下去,事情更難以處理了,讓我來替你說吧!你想問的是這件事吧?”
珊德拉輕輕地製止了就要跟對方杠上的三四郎,然後看著凱伊。
“凱伊,你為什麽不把護目鏡拿下來?”
是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戴上去的?這個自稱凱伊的青年戴著一副將他的半個臉都遮住的不透明護目鏡,使得外人根本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
“珊德拉說的沒錯,你為什麽要把臉遮起來?”
三四郎那眼神銳利的眼裏寫滿了焦躁。
“我要怎麽樣都不關別人的事吧?”
凱伊的回答在語氣或意義上都顯得相當地冷淡。
“你這個混帳東西……”
三四郎緊繃著嘴,目光淩厲,洛德趕忙製止了他將要爆發的氣勢插嘴問凱伊。
“難不成你的眼睛不太好?”
“不是。”
“那麽,是基於宗教或習慣上的理由?”
“也不是。”
凱伊不把三四郎的不悅放在眼裏,以沉穩的聲音否定了洛德和珊德拉的問題。三四郎則極力壓抑即將爆發的脾氣,瞪視著他。
至於要問三四郎為什麽對凱伊的護目鏡會那麽地不耐?其實因為他非常敏感地察覺出,凱伊之所以要遮住自己臉孔的理由,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其理由不在於洛德和珊德拉所想的那些不得已的理由,凱伊隻是單純地不想讓他們看到他的臉罷了。三四郎從凱伊那不自然的態度中,看出了他對其他人的頑固抗拒。
“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是不是可以請你把護目鏡拿下來讓我們看一下?你戴著護目鏡我們幾乎看不到你的臉。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麵,何不讓彼此好好打個招呼?”
“很抱歉……”
麵對洛德的要求,凱伊雖然很有禮貌地回應了,可是他仍然無意拿下護目鏡。
“我並不想在這個時候拿出規則來壓人,不過,如果你沒有特殊的理由而繼續遮掩你的臉,你的態度就違反了服務規定了。‘乘船人員情報公開義務規定’。你總該知道吧?在隻有四個人的團體中,彼此的不信任是會要人命的。”
代替洛德說話的珊德拉情理兼顧的說詞,似乎總算讓凱伊有點動搖。
盡管如此,凱伊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才把手伸向護目鏡。
凱伊拿下護目鏡,慢慢地抬起臉來,其他三個人見狀不禁都倒吸了一口氣。
“啊……?”
珊德拉的眼睛因為過於驚訝而睜得大大的,不由得發出叫聲。
“萬花筒之眼……!”
洛德看著凱伊的臉,以難以置信的聲音喃喃低語。
“這麽說來……”
三四郎已經忘了剛才的憤怒,凝視著凱伊的眼睛,茫然地接著說出了洛德和珊德拉沒有說出口的話。
“你是在月球上出生的?”
在這個時代,人類的生存場所已經不止於地球了。
在時空跳躍航行法被發明出來之後,剛開始隻有極少數的人前往新世界,後來就有許多人追隨前人腳步。於是人類迎接了第二個大航海時代,足跡遍及大小各種行星。
就像以前一艘從歐洲出發的船漂流到美洲大陸,後來在該洲建立起當代規模最大的摩天樓一樣,人們循著冒險家留下的小小足跡,後來者慢慢地打穩了基礎,在抵達的行星上建起第二、第三棟的摩天大樓。
在他們的時代裏,宇宙飛行再也不是冒險家專屬的,必須搏命一賭的生死之行了。
懷著像烈火一般燃燒著的開拓者精神,定居在太陽係外的行星上的人們,經過幾代的世代交代,穩穩地紮下了根,對在當地出生的後代而言,他們的母星已經不再是地球了。
在行星上出生的孩子們,曆經漫長的歲月,為了適應該行星上的氣候、風土,很自然地在自己的身體構造上做了改變。位於銀河係一端的太陽係第三行星海中誕生的直立兩腳步行的生物慢慢地適應了不同的環境。
有身材瘦長,出生於低重力星球上的生物,而晝短夜長星球上的人們則擁有像貓一般的瞳孔。更有的生物在頭上長了角,形成感覺器官之一,也有些星球上的人類長出了耳朵或尾巴。
雖然基本上的構造幾乎沒什麽改變,但是從皮膚顏色或手腳平衡之肉體上的變化,到操控以前所謂的超能力的力量,或者各種喜怒哀樂的表現、感覺的接受等精神部分都有不同的改變,被稱為人類的生物的範圍於焉擴大。
在這些多彩多姿的人種當中,有一種人就叫月人,人類開始進行最初的殖民工作時的第一考量,當然是地球唯一的衛星月球了。人們在月球表麵建造了巨大的圓頂,使空氣得以在裏麵循環,從此就在月球幹瘠的表麵落地生根。
原本以采掘礦物資源為目的的月球開發計劃,在發現其他更適合生存的星球,加上可從其他星球上獲得更多的礦物輸送之後,很快地就失去了當初存在的意義。質量小,幾乎沒什麽特產的月球頃刻間疑似地球化了,形成了一個目前擁有軍事、經濟據點和高級別墅享樂區兩種容貌的星球。
與其他的星球比較起來,和地球之間相對的幾乎算不上有任何距離的月球,或許是人類移居時間最長的地方吧?然而在當地成長的人類產生了一些變化,使得他們被冠上了月人的稱號。
修辭學上不是有一種精神錯亂的說法嗎?
在人類認為絕不可能在月球上住人的時代裏,月球是一個神秘的星球,也有人說月球會讓人瘋狂。有人竊竊私語著,魔女總在月球上集會,讓人們忘了謹慎,勾引出潛藏在人類心底的欲望。
這是從認定月球不能住人的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說法,不過,月球上似乎確實含有顛覆人類理性的成分存在。
月人的性格就像精神錯亂者一樣。
他們注重享樂,對貪求快樂一事絲毫沒有抗拒的能力。據說他們以性愛代替打招呼,不管是用什麽形式?什麽樣的組合?隻要能給自己快樂,他們完全地接受。人們說月人就是這樣的人種。
他們是使用自己的身體享受快樂的專家,月人和享樂主義者被當成同義詞使用。月人等於沒有包括地球人在內的其他行星的人們幾乎都擁有的性道德觀念。
他們在外形上跟地球人幾乎沒什麽差別,但是因為月球的重力隻有地球的2.7-2.8而已,所以他們的體型都是纖瘦而優雅的。月人不管是男是女都長得極其美麗,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而其纖細的容貌和奔放的性格兩種不平衡的組合,更讓人覺得他們有股說不出的怪異氣質。
他們的感覺非常地敏銳,隻要接觸到別人,就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情感和感覺,甚至具有可以將情感移入的感情轉移能力(所謂的感情轉移是一種切身感受對方情感和感覺的能力,跟讀取別人思考的精神感應不同)。
平均而言,月人的智能都相當高,但是他們隻關心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討厭被其他的事情占用時間。所以很多月人都在藝術、文學方麵展現特異的才能,但是對政治、經濟等較實際的事物則漠視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關於月人的傳說是如此的盛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是,實際上卻沒有人看過純種的月人。甚至可以說連住在月球上的人也幾乎沒有機會看到。月球因為距離地球是如此之近,和地球之間的聯係相當深,因此被稱為月人的人幾乎都是和地球人的混血,純種的月人是少之又少。
那麽,人們又怎麽去區分據說在外形和性格上與純種的月人幾乎沒什麽不同的人們,及目前來說已經算是稀有人種的純種月人之間的差異呢?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因為他們在外貌上有一個關鍵性的相異點。
那就是,純種的月人擁有一對萬花筒之眼。
萬花筒。就是由安裝在一個細長的筒子中的鏡子和幾片細小的玻璃片組成,每當筒子轉動時就會形成各式各樣的形狀和色彩的不可思議的小玩具。由於那像魔法一般變化的美麗而纖細的色彩搭配,而使得萬花筒在這個被稱為機械化文明已經達到頂點的時代裏仍然被保留下來。
構造雖然簡單,但是萬花筒卻不亞於那些精巧的玩具,是個足以魅惑人們視線的小小藝術品。
而月人的虹彩跟萬花筒就非常地相象。
他們的虹彩會因為映進眼中的東西不同而微妙地變換著顏色,就像萬花筒中映出不可思議的色彩和形狀的透明彩色玻璃一樣。
盡管幾乎沒有人看過月人那美麗、難以捉摸,能變化出各種顏色的萬花筒之眼,但是,這個傳言在整個聯邦內卻廣為流傳。而具透明感,卻又散發出妖冶味道的光輝就成了月人的代名詞。
而難得有機會看到的純種月人現在就站在三四郎等人麵前。
“原來你就是因為這樣而不拿下護目鏡的啊……”
茫然得盯著凱伊的瞳孔直瞧的洛德,遲遲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低聲喃喃自語。
“我以前隻是聽說,從未真正見過……”
珊德拉微微露出屬於女人的對抗意識,定定地看著凱伊的臉。
“可以了嗎?”
凱伊沒有刻意針對任何人,問完話,又把手上的護目鏡戴了回去。
在拿下護目鏡之前,凱伊相當地猶豫,可是在拿下來之後,他卻顯得非常地沉著穩定。他看了大家一眼,把視線停在牆上的某一點上,然後他那如同雕像般端整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地站了起來。其他三個人連眨都忘了眨的視線和喃喃的嘟囔聲,都沒能讓他那冰冷的表情有任何改變。
當凱伊重新戴上護目鏡之後,其他三個人就好象事先約定好似的鬆了一口氣,垮下了肩。凱伊頑強的態度和在艦橋裏通明的照明下,像水晶玻璃一般綻放出硬質光輝的瞳孔像咒語般將他們迷醉了。
“萬花筒之眼。我一直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親眼目睹。”
一直沉默無語的三四郎終於開了口了,珊德拉發現他那呻吟似的低語中帶著微微的焦躁,便用開朗的聲音跟他對話,企圖轉換他的心情。
“對了,你們從睡眠中醒過來時,你怎麽沒發現呢?”
“那時侯室內的照明光量非常的低,當時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可是就沒想到那麽多。再說,我全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他看我的時候,瞳孔的顏色也沒有什麽變化。最重要的是,我壓根兒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會有月球上的人出現!”
三四郎頗具挑釁意味的話語讓曲著身體,確認著儀表板操作的凱伊微微地弓起了背。洛德趕忙移動他那碩大的軀體擋在凱伊和三四郎之間,避免事態更形惡化。
“你叫三四郎……是吧?話又說回來,你剛剛處理事故的手法倒是有趣得很。當珊德拉發出尖叫聲,艦橋的照明瞬間暗了下來的時候,沒想到原先一陣混亂的電腦竟然正常運作了。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
交抱著雙臂,三四郎仍然瞪著完全被隔絕在洛德那寬廣的肩膀後麵的凱伊,他賭氣的沒有回答。正觀察著還在冒小火花的板麵內部構造的珊德拉很佩服地搖著頭,並抬起頭說。
“你把輔助電腦和連接附屬係統的電力回路給扯掉了吧?嚇死人了,竟然藉著切斷和輔助電腦的連接回路,把電力都轉向住電腦一方,提升主電腦的輸出功率。這種做法在手冊上根本找不到。你到底是在哪裏學的!”
“也不是從哪裏學的,不過是小時侯玩機械時,自己想出這個點子。”
三四郎露出一副不算什麽的表情說道,珊德拉和洛德快速地對看一眼。
“那個……三四郎?你是從哪所士官學校畢業的?負責這個任務之前,隸屬於哪個部門?”
珊德拉用探詢的眼光看著三四郎,隻見三四郎非常幹脆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軍人,在被航空宇宙局叫上這艘船之前,我被雇去擔任海王星特裏頓和尼麗德之間的民間礦物運輸船的護衛,而在更早之前則去鎮壓殖民地幹馬15的叛亂軍。”
洛德和珊德拉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之前一副事不關己,專心地檢查控製板的凱伊也挺直身體看著三四郎。
“你說你不是軍人?可是你又說你去鎮壓叛軍……還去護衛民間商船?”
洛德滿頭霧水,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珊德拉則睜大了她那灰色的眼睛,從上到下將一身漆黑裝扮的三四郎看了又看。
“這麽說來,你是傭兵……!”
三四郎一邊將有著健康光澤的黑色長發攏起來,用從口袋裏拿出來的皮繩自然地綁在一起,一邊微微笑著。
“沒錯。”
包括凱伊在內的三個人都為三四郎那帶著狂傲的淺笑,和現在才為眾人所知的經驗倒吸了一口氣。
聯邦政府所管理的太空船的武官大部分都是由士官學校畢業,在學校裏學得船方麵的專業知識的人所負責,而采行冷凍睡眠的船隻更難得有例外。因為政府方麵幾乎不曾讓平民百姓看到全部被列為機密的最新進船隻,而且懂得操作方法的人除了在士官學校學習的軍人之外幾乎不做外人想。
“就算是傭兵,取得時空跳躍航行法特A的資格的人,也會被登錄為搭檔的重要人員。你們總不會不懂聯邦的規則吧?”
三四郎的這番話讓洛德和珊德拉楞楞地對望著?
“是有一種製度,不過……”
“據我所知,士官以外的人被采用為這類型太空船的成員的例子是從來沒有過的。”
“啊?這麽說來,我是第一號羅?真是光榮啊!大概是上麵的人認為隻要是優秀的技術人員,像我這樣的人還是可以跟那些隻知道坐在桌子前麵死讀書的家夥們並駕齊驅羅?航空宇宙局的那些偉人們還真是有見識啊!”
“是嗎?”
三四郎誇張地皺著眉頭,詼諧地聳聳肩,這時一個聲音從洛德身後傳來。聲音發自一直都當個旁聽者的凱伊。
“你這樣問是什麽意思!”
三四郎反問道,語氣變得很尖銳。他不知道被護目鏡遮住的凱伊是用什麽樣的表情說話,但是三四郎瞪著人看的視線,也沒讓凱伊那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聲音有所變化。
“我是指扯掉輔助係統配線的事。這種做法確實是具有速效性,可是就下一個操作動作來考量的話,這種作法卻太過危險了。”
“在施密特測驗中如果采用這種方法的話,確實是會被刷掉的……”
說這句話的是遵循適當的途徑而成為武官的珊德拉。
“太空船不是已經沒事了嗎?如果按照你喜歡的手冊上的作法,一個一個切斷通往輔助係統的開關的話,現在有一半的電腦都要毀了!”
三四郎聳起肩膀放言道,凱伊卻也不認輸。他微微地揚起唯一可以看到他表情的嘴角,以冷笑回答怒氣衝衝的三四郎。
“手冊上沒有登錄的方法就表示那是具有瑕疵的方式,至少以目前來說,就因為你關掉了輔助電腦,所以目前我們無法知道現在的位置。重新計算所要花的時間是……”
凱伊不急不徐地說道,原本努力克製的三四郎終於爆發了。
“你是個大白癡呀!如果人死了還要現在位置幹什麽?你這個過度縱欲而昏頭昏腦的月人!你的字典上難道沒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嗎?”
“你這個傭兵出身的武官大人的字典上,難道就沒有欲速則不達這句話嗎?”
“說得可真好笑……”
“喂!喂!”
洛德想再度介入中間為兩人緩衝,三四郎卻一把推開他,把身體探到凱伊麵前。凱伊雖然微微僵起了身子,可是仍然動也不動。
“凶狠的對口相聲倒蠻有意思的嘛!”
眼裏閃著精光瞪著凱伊的三四郎,和表情完全不為外人所知的凱伊,還有看著這兩人卻不知如何介入的洛德形成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珊德拉卻慢條斯理地插了一句話。
珊德拉這句與現場氣氛迥異的話讓三四郎頓時鬆弛下來,珊德拉走近他,把手伸到個子比她高一個頭的三四郎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
“我很想再多欣賞一會兒,不過現在時機不對。不要在我當班的時間裏鬧事,好嗎?”
珊德拉說完,把自己的手纏在不由得讓了步的三四郎的手臂中,然後朝著門的方向走去。三四郎在她的牽引下也跟著走了,珊德拉對著他眨了眨眼。
“到甲板外麵去看看景色吧!等你鎮定下來之後,再來重新自我介紹吧!”
說著,她就把三四郎一人推到艦橋外麵,朝著一臉不知所以然表情的三四郎微微笑了笑,接著門就在三四郎的麵前關上了,珊德拉把門鎖上,讓三四郎從外麵打不開來。
“太帥了!”
珊德拉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隻見洛德佩服地說道。
“你還真有馴服猛獸的才能!”
凱伊一副事不關己地說道,珊德拉聞言不禁一楞。
“你說什麽?這應該是你的工作耶!真是的,我看過不少搭檔,可從來沒見過像你們這麽愛吵架的。”
“原本傭兵和月人的組合就是蠻另類的。”
“我們不是搭檔。”
珊德拉和洛德一邊說著一邊就要重新投入工作,聽到凱伊的話,兩人同時抬起頭來。
“你說不是搭檔?”
“什麽意思?”
凱伊若無其事地對著兩個皺著眉頭看著他的人繼續說道。
二
“一定是組合程式有誤,我不需要他,他也無所求於我。”凱伊用平板的聲音說完,便不再理會瞪大了眼睛對望著自己的珊德拉和洛德,開始忙碌地埋頭操控電腦。凱伊是在可以看到船外景觀的焦耳伯爾努的側麵甲板上找到三四郎的。
本來這裏是建造成可以觀看外麵的景色,也就是觀賞宇宙空間的休閑娛樂船艙的,可是,現在好象不太可能了!這裏已經被堆放著大大小小雜亂的機械。三四郎躺在一個占了半個甲板麵積,被捆包著的機械包裝上,眼睛正瞧著船外。
我們先在這裏簡單得說明一下他們這趟旅行的目的,和他們所搭乘的太空船焦耳伯爾努,以及關於組員的概要。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去調查—23是否能開辟做為殖民地用,同時在殖民的前階段裏,將以科學家為中心而組織起來的調查團,平安地送到—23去。距離目的地的距離大約23光年。重複次光速和時空跳躍的程序,單程就要花上三年的時間。
這艘滿載著最先進的器材,同時載著許多優秀的科學家,讓行星聯邦引以為榮的光速船上,負責操控的成員一共有12名。而其中實際負責任務的人員其實隻有4名而已。
12名成員探三班輪值的方式,以地球時間來講,每一年輪一次班。其餘的成員則跟船上的科學家一樣,經冷凍睡眠處理,一邊睡眠,一邊等著自己值班時間到來。
擁有巡洋艦等級的規模和裝備,一般而言需要加50以上的成員的太空船焦耳伯爾努為什麽以這麽少的人力進行航行呢?
那是因為必須把維持人類生命所需要的水、食物、空氣以及生活中必要的動力控製到最低限度。
他們航向外太空,四周沒有可以停靠的行星,也沒有可以補給物資的太空倉庫。一旦開始飛行,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完全無法接受補給。
物資、人員的補給非常的困難,再加上他們是以光速在幾乎未曾采查過的星域航行,所以太空船必須徹底的機械化和省力化。因此,焦耳伯爾努將成員縮減到最低限度,以節省維持生命所必須的動力、物資,平常作為成員居住空間的地方也都改成了物資的收藏庫和電腦的設置場所。
另外,並盡可能地將原本以人力管理的各種機械交由電腦管理,而成員則在艦橋操控電腦。
當然,成員必須一人負起多項工作,而要操縱高度機械化的太空船,除了一般的飛行技術之外,也必須要通曉電腦。
輪值的四名成員基本上是以兩人一組為單位值勤,全麵的相互合作,維持太空船的順利飛行,一直到巨大的太空船到達目的地為止。
這就是稱為搭檔的兩人一組成員……
“怎麽了?”
三四郎頭也不回地對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像一陣煙似的走近的凱伊問道。他的聲音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那麽地冷靜,凱伊微微蹙起眉頭。
他原本以為三四郎突然就被推出門吃了個閉門羹,一定會鬧情緒,要不然就是會極力辯駁。“什麽怎麽了?”
凱伊掩飾住內心的驚異,不動聲色地走到三四郎放躺著他那修長身軀的機械旁問道。
原本眺望著以光速飛掠而過的星群的三四郎聞言瞄了他一眼,他就著躺著的姿勢抬起視線,落在凱伊那遮住眼睛的護目鏡上,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可是,三四郎似乎暫且不打算去嘮叨這件事,對護目鏡的事隻字不提。
“你是不是科學家啊?這麽遲鈍!你不是跟洛德談過了嗎?關於軌道偏離的事。”
三四郎的語氣不若字麵上那麽嚴厲,凱伊這回倒是毫不掩飾驚訝地揚起了眉毛。他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三四郎會聽到自己和洛德之間的談話。
三四郎敏感地察覺了凱伊瞪大眼睛的樣子,苦笑著歪了歪嘴角。
“我聽到你們的談話真有那麽不可思議嗎?”
凱伊也不說什麽,同樣地回了一個苦笑,又靠三四郎更近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足以讓他在毫無招架的情況下遭受三四郎的突襲,可是他可以感受到三四郎的情緒沒有先前那麽暴亂了。
“既然你已經知道,那就好說了,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設定好的座標和我們實際的前進路線有一點點偏差。”
凱伊的話讓三四郎倏地挺起了身體。
“你是說座標和實際的路線有偏差?那麽,找到原因了嗎?”
三四郎抬頭看著凱伊,凱伊搖搖頭。
“和前任者交接工作時並沒有提到這種情況,而且機器方麵都呈綠燈狀況。叫出電腦來問也說沒有異常現象,而且用手動方式修正路線時,太空船也會按照指令作動。”
三四郎將修長的雙腿縮了回來,手肘支在膝蓋上思索著。
“你是說交由電腦操控的話,就會產生偏差?是計算上的誤差嗎?”
“他們剛剛大概就是要查清楚這個問題,所以才放下防護罩檢查機械的。結果,艦橋的一般裝備都沒有什麽異常,最後能想的就是……”
“你是說自動控製的電腦係統出現異常?”
凱伊話還沒說完,三四郎就接著說道。
“這可有點棘手了……”
三四郎將一致落在額頭上的頭發慢慢地往上攏,而視線卻望向漆黑的太空中。
凱伊那亮晶晶的眼睛隔著護目鏡觀察著陷入沉思的三四郎的側臉。
那浮現在常夜燈中的側臉看起來非常的年輕,或許比自己年輕吧?那有著明顯陰影的輪廓給人的印象,跟剛剛那種吊起眼睛盛氣淩人的樣子截然不同。那微微上揚的眼睛散發出比第一印象理性得多的光芒。仔細想想,身為傭兵卻可以取得時空跳躍駕駛特A資格,不就足以表示這個男人的優秀嗎?
他雖然看起來性子烈了點,但是卻不像想象中的那麽粗野,凱伊稍微修正了惡劣的第一印象。
“什麽事!”
原本一邊口中喃喃自語,一邊思考著事情的三四郎,大概發現了凱伊的視線,猛地抬起了下巴。那滿是虛空的黑色瞳孔仰視著凱伊,和凱伊那隱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後麵的萬花筒之眼碰個正著。
由於三四郎筆直地看著自己那應該不會被看見的眼睛,凱伊一個不防,不由得說出了心中想著的事情。
“我覺得你給我的感覺跟剛剛完全不同……”
聽到這句話,那對仰望著凱伊,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睛突然柔和了下來。三四郎將手指頭插進綁成一束的直發中,一邊自然地往上攏,一邊在喉嚨裏幹笑。
“我剛起床的習性不佳,就是人們說的下床氣。”
三四郎三言兩語把事情帶過,凱伊不禁揚起了眉毛。他不認為剛剛三四郎那種難以捉摸的脾氣是可以用下床氣就解釋清楚的。
換成一般人,可能會被他的氣勢所懾,從此就不敢再靠近他了吧?那種猛烈的氣勢與其說是不高興,不如說暴怒要來得貼切許多。不僅如此。如果當時珊德拉和洛德不在場,事情恐怕不是這麽簡單就能了的。
盡管如此上一個人現在卻又好象剛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地笑著。
這個男人的氣性之烈,不是一般人可以摸透的。
想到今後在漫長的航行當中難免和三四郎時起爭執,凱伊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
“你一定在想,想不到自己竟然跟一個棘手的家夥組成搭檔,對不對?我雖然性急了點,可是也不是隨便愛找人麻煩的,剛剛是你不對。”
三四郎好象看透了凱伊為碰上麻煩人物一事而叫苦的心思,帶著笑意說道。他保持原有的姿勢,打趣地仰視著辛苦地挺著背站在麵前的凱伊。
“誰叫你對今後將要相處一整年的同伴話裏帶刺?你啊,也不讓大家看你的臉,不但如此,連個正式的招呼都不打就想交代過去。”
“如果你希望人家做正式的招呼,是不是該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詞?”
凱伊很直接地頂了回去,三四郎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然後笑了起來。
“你也是……”
“我叫凱伊。”
三四郎也不再反駁凱伊那柔和而沙啞的語氣!隻是率直地更正道。
“凱伊你也比外表看起來暴躁的多啊!”
三四郎把視線從凱伊身上移開來,製止他回話,嘴角淺淺的笑意也消失了。突然變得正經八百的三四郎把下巴擱在放在膝蓋上的兩手上。
“得把機械拿出來玩玩才知道細部有沒有出什麽毛病,等我們輪值時再檢查一次吧!”
“我就是來跟你提議這件事的。”
凱伊一時跟不上三四郎突然改變話題的腳步,臉上露出了狐疑的色彩,隨即又了解到三四郎是在講電腦反常的事情,便點了點頭。
“對了,關於今後的事情……怎麽辦?”
凱伊正想提檢查機械方麵的程序問題,三四郎卻很自然地接著說道。
“今後?什麽意思?”
凱伊不明白三四郎到底想說什麽,疑惑地問道,三四郎焦躁地咋著舌,將挺起的上半身又平躺了下來。他在行李堆上伸直了身體,抬眼瞪著站在旁邊的凱伊。
“你還真是鈍耶!我們一定是錯配的搭檔!”
“你說的沒錯。”
凱伊不懂三四郎到底想說什麽。既然彼此都確認了是程序上的錯誤,他相信這件事就不會是個問題了。
“不管是弄錯或者怎麽樣,今後我們還是得一起工作一整年。”
“所以?”
這種事不說也明白。凱伊覺得這個叫三四郎的男人或許在性格上有些問題,但是技術應該是不差,隻是他不明白,三四郎現在為什麽還提這件不言可喻的事情?
凱伊雖然戴著護目鏡,但是或許是他懷疑的表情還是透露出他的問題吧?隻見三四郎大大地歎了一口氣,輕巧地起了身。他把手指頭插進光亮的頭發當中,也不管頭發被皮繩綁著,就開始胡亂地亂抓起來。
三四郎似乎在找適當的措詞,咬著嘴唇沉思了好一會兒,可是忽又覺得這樣太麻煩那樣太羅嗦,索性瞪著立正站好的凱伊。
“所以,如果我們彼此有共識,那麽今後我們就分開進行工作!”
凱伊好象還是不懂三四郎的意思,歪著頭看三四郎。三四郎為對方反應之遲鈍感到不耐,正張開嘴巴想要做進一步說明的瞬間,凱伊那細瘦的身體倏地僵硬了。
“這種事……手冊上應該是沒有注明……”
在一段異常的沉悶之後,凱伊似乎終於搞懂了三四郎的意思,說出了一句跟現實有些抽離的話。
另一方麵,三四郎隻有張大了嘴聽著凱伊那抓不到重點的答複的份。
三四郎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呆滯的拒絕方法了。麵對凱伊這種驚鈍的拒絕,三四郎的驚愕感超越了憤怒,他隻能定定地望著站在自己麵前那戴著護目鏡的美貌青年。
“手冊?喂!夢話等上床睡覺後再說吧!這種事情還要上麵的人一一向你下指示嗎?你聽著,我們就這麽約定了。如果以你喜歡的說法那就說是習慣了,也就是說,這是讓我們盡快了解彼此的方法。”
凱伊沒有說話。
凱伊把最容易表露出自己情感的眼睛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後麵,端正的輪廓和單薄的嘴唇,散發出一抹希臘雕像般的堅硬質感,人一動也不動。
可是,三四郎那靈敏的鼻子卻從凱伊那過分挺直的背,和僵硬著身體聽著他說話的態勢中,嗅到了凱伊混雜著幾許畏怯和強烈拒絕的反應。不隻是這樣,他還發現到凱伊企圖抬出規則來模糊真正的理由。
在不知道凱伊為何如此抗拒的情況下,他那不說出任何理由的頑固沉默態度惹火了三四郎。
人一旦被惹毛了,語氣自然就變得嚴厲。
“不要管手冊怎麽說,說你自己想要怎麽做!你總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是不能用規則來束縛的,對不對?”
再怎麽說,自己的態度都沒有錯。三四郎自稱自己絕對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雖然他極力忍住已經湧到喉頭的怒吼,焦躁地搓揉著頭發。
又是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就在三四郎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的時候,凱伊終於開口了。
“如果可能的話……這種事情……”
凱伊用三四郎幾乎聽不到的微弱音量說了這幾個字,然後就低下頭咬住嘴唇。
“你這個人,難不成你把自己當成被害者了!”
真是一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家夥啊!
三四郎為凱伊的突然改變感到愕然,他用食指搓著太陽穴,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第一次見麵時還覺得這個人太過冷靜,印象並不好,沒想到,現在竟然像個脆弱的小姑娘一樣低著頭不說話。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看到已經全然瀉了氣的凱伊,三四郎既焦躁又驚愣,他歎了一口氣,轉著自己的脖子活動著筋骨。
“我說啊,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喜歡抱男人的人嗎?我可要言明在先,我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被害者哪!”
看到凱伊仍然無意把頭抬起來,三四郎心想,玩笑開到這種程度應該還可以接受吧?於是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臉上帶著惡意的淺笑,高吊起眼睛看著凱伊。
“你放心吧!除非你求我,我是絕對不會跟你睡的!”
凱伊聞言果然把頭抬了起來,他好象聽到不可思議的話似地抬起下巴,緊抿的單薄的嘴唇,隔著護目鏡的萬花筒之眼睨視著三四郎。
搞不好這家夥可有趣得緊哪!
發現凱伊不像第一印象中的那麽冷靜,以及問得幾乎要讓人跳腳,三四郎不禁微微揚起嘴角。他根本就不喜歡凱伊好像有所隱瞞的樣子,再說對三四郎而言,他依然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不過以目前看來,應該還不至於那麽無趣才對。這倒是讓兩人的關係獲得了舒緩。
三四郎的表情似乎說明了他心裏正想著的事情,凱伊不禁蹙了蹙眉頭。
盡管如此,三四郎還是輕巧地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凱伊身邊。
“唉,一切就有勞你了。話又說回來,就算要拒絕人家,你好歹也說得好聽一點嘛!你真的是在月球上出生的嗎?”
“我叫凱伊。首先我要對你產生誤解一事向你道歉,關於這件事我已經報告上去了,不久之後應該就會有連絡進來。第二,我在哪裏出生跟你無關,是吧!”
凱伊好象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他用平板而不帶感情的獨特說話方式對著漸去漸遠的三四郎反駁道。
“你怎麽就隻會擺這種臭架子說話?輕聲說一句對不起、我們的運氣都不好不就得了!”
三四郎的聲音在陰暗的甲板那端飄了過來。
“可惡!未來一年都得當和尚了,什麽極樂飛行?!”
接下來的這句話好象是他的自言自語,凱伊則笑也不笑地聽著他的抱怨。
窗外盡是以光速快速掠過的遙遠星球。
暗淡的常夜燈將正專心於思考的凱伊那挺直了背站著的身材,投射成了纖瘦的影子,朦朧地浮在陰暗中。
焦耳伯爾努就這樣載著每個人不同的思緒心情,在漆黑的宇宙中快速飛行著。
接下來幾天平安地度過了。
在宇宙中持續飛行的太空船雖然沒有晝夜的區別,但是人體內的生理時鍾卻頑固地忘不掉出生星球的周期,他們的生活也以24小時為一天,按照地球的時間表運作著。
凱伊和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兩組搭檔原則上以8小時輪替值勤,剩下的8個小時就交給電腦自動控製,他們就以這種三班製來操控太空船。到達目的地之前的座標都已經打進電腦了,所以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選定電腦所顯示的幾條路徑和掌舵、處理伴隨而來的,不在意料之中的障礙物或現象,以及太空船的機器維修、管理等。
路徑的選定及指揮是由身為文官的洛德及凱伊負責,而實際上的操控和維修管理則由身為武官的三四郎和珊德拉擔任。武官和文官沒有階級上的區別,但是最終的決定權則在文官洛德和凱伊的身上。
如果要簡單地說明他們的關係的話,那就等於是賽車中的正駕駛和副駕駛的關係吧?正駕駛負責開車,而副駕駛則負責指示道路。當然,並不是因為駕駛按照副駕駛的指使開車就表示副駕駛的地位比較高。
基本上三四郎這一組和洛德這一組並沒有一起值勤,但是因為有一個自動操控電腦的檢查大包袱在,所以他們決定采用一天當中有某一組值勤12小時的方式進行,一天之中有幾個小時是四個人一起工作的。
盡管狀況不順,不過一般的航行當中卻完全沒有任何障礙,四個人的檢查工作也依然找不到故障的地方。自然而然的,他們也就有多出來的時間,而電腦的檢查作業就成了他們四個人觀察自己以外的第二組人員的好機會。
“結果,你們還是沒有登錄為搭檔啊?”
坐在凱伊旁邊和他聯手進行主電腦檢查的洛德說道。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凱伊的回答十分淡然,他仍然用護目鏡將他那纖細而端整的大半個側臉藏在底下。
“因為一旦登錄上去就會被做成記錄,在下一次的航行中會被當成參考資料。如果你們彼此沒有搭檔的感覺,那也勉強不得。不過,這種情形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洛德一個勁地找話題,可是凱伊並無意說什麽。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凱伊幾乎不跟其他的成員交談,吃飯的時候,他也無意加入其他三人的閑話家常,下班之後也從不跟其他人一起行動,他對其他三個人的一舉一動好象完全沒有興趣。
四個人要這樣共度一年倒也不是多大的難事,雖然洛德本身也不是很具協調性,但是至少還能接受,但是凱伊的排外態度在這幾個人當中多少顯得有些不正常。
相對的,對於凱伊自認為自己非常重要一事,洛德倒認為那是一種強辯。以他本來的語氣說話的話,他那柔和的低沉沙啞聲聽起來一定相當的性感,然而他卻總是以勉強壓抑著高低起伏的獨特語氣,然後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字一句。盡管說話的內容卻相當激進,語氣也充滿了挑戰,仿佛非得以理論來駁倒對方不可的樣子。
大部分的情況下,他說的都是正確的,而其作法也都是正攻法,所以珊德拉和洛德總是聽從凱伊的建議,毫不抗拒地就接受他的指令。
唯一不吃他那一套的是三四郎,他看不慣凱伊的說話方式而極力爭辯,更斷言凱伊的方法是舍近求遠、毫無效率可言的。
珊德拉和洛德對這兩個一碰一觸就會引發騷動的人,對他們之間如此難以相容感到相當頭痛,所以聽到他們並沒有登錄為搭檔一事時並不驚訝。
“當然這樣對你其實是比較好的,隻是沒想到三四郎竟然也答應。”
洛德對三四郎無求於凱伊一事感到不可思議。
姑且不談兩人簡直如家常便飯的爭論,和凱伊那對任何人都一樣冷淡的態度,三四郎明明知道凱伊是純種的月人,卻沒有想碰他的念頭,讓洛德覺得這一點都不像三四郎那種血氣方剛的男人會做的事。
連擁有像珊德拉這個美麗搭檔的自己,在麵對凱伊的萬花筒之眼時都難免心猿意馬,那總是緊貼著身體的製服底下纖細的線條,和隱約可見的頸部及白而有光澤的肌膚實在太吸引人了,就算對象不是凱伊,也會讓人有忍不住想觸摸的衝動。
光是憑他那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純種月人的身份就很令人遐思了,而這個隻自報名字為凱伊的青年,甚至都已經讓至今還不曾對同性動過邪念的洛德想起不該想的事情。那極端纖細而端整的容貌以及細瘦的肢體,都奇妙地讓洛德產生一種虐待狂的心情。
三四郎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吧?三四郎不可能沒聽過隻要跟月人有過接觸的人,就不再能滿足於跟其他人種進行性行為的流言吧?
“他對我好象沒什麽興趣。”
大概是洞悉了洛德的思緒吧?凱伊手也不停地喃喃說道。
洛德被凱伊突如其來的話給嚇了一跳,趕忙回過頭來,凱伊看也不看他,仍然把視線落在儀表板上。
“如果以三四郎的語氣來說,我想他一定會說‘如果你以為我喜歡跟男人幹那種事,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吧?”
洛德差點被凱伊這種學自三四郎的說話語氣給逗得笑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把聲音給吞了回去。
“那是因為……他是一個在現在來講相當稀有的主義貫徹者吧!”
“很多傭兵似乎都像他這樣,我可是敬謝不敏。”
洛德明知凱伊冷淡的語氣中在在表明了不要再把注意立放在他身上的暗示,可是他卻佯裝不懂,再把身子往前探。
“那麽,你又怎麽樣!”
這個問題相當地露骨,意思是身為月人的凱伊整整一年不被碰……不碰?……可以忍受得了嗎?洛德純粹是想看看凱伊的表情變化,所以才故意地問這種充滿惡意的問題,可是凱伊那像陶器一般光滑的側臉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原本看都不看洛德的凱伊停下了作業,把臉轉向洛德。
“月球上的人並不是全然靠感覺生存的,月人隻要對一件事有興趣的話,就會義無返顧地投入,也許你聽過許多我們的傳說,但是,你有沒有聽過月人的另一種特性?那就是如果你故意要激怒我,那都是白費工夫的。”
洛德聞言睜大了眼睛,隻好聳聳肩舉起兩手做投降狀。
“還是被你識破了?”
“因為我以前也常被問這種問題,我已經感到厭煩了,洛德你的專攻領域是數學吧?看來你似乎沒什麽心理學方麵的常識嘛!”
凱伊這聽不出是開玩笑或真心話的話逼得洛德不得已隻好苦笑,然後開始把精神集中到電腦的檢查作業上。他瞄了好象什麽事都不曾有過似的,專心於儀表板上的凱伊的側臉一眼,突然覺得這個不是以一般的標準可以評估的美青年,不願暴露自己內心世界的頑固已經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另一方麵是三四郎和珊德拉。
他們在機關室裏檢查電力的輸出狀況,可是再怎麽查都隻得到機械運作正常的結果,遲遲無法找出任何異狀。這時候為單調的工作感到厭煩,已經沒辦法再集中精神的兩人正從廚房端出咖啡,稍作休息。
“這麽說來,你跟洛德搭檔也是第一次羅!”
三四郎坐在地上,靠在大型配電盤上,從珊德拉手中接過第二杯咖啡。
“是的。這是我個人的第六次搭檔航行,不過我總是盡量不和同樣的人重複做搭檔。”
珊德拉把咖啡遞給三四郎,然後拿起自己的咖啡,和盤腿而坐的三四郎正麵相對站著。
因為必須鑽進機械中檢查,所以兩個人都穿著工作服。空調雖然開著,可是機關室裏因為機械散發出來的熱氣,讓人隻要稍微動一下就會滿頭大汗。
喝了一口咖啡之後,珊德拉用力地歎了一口氣,將纏在脖子上仿佛燃燒著的紅頭發一把甩開,接著又把胸前的扣子鬆開透透氣。
她那豐滿的胸部將胸前的軍人徽章彎成了字形,三四郎以貪婪得近乎無恥的眼神瞪著她的胸部看,而他則脫下了上衣,掛在肩膀上。
另一方麵,三四郎黑色的上衣上並沒有徽章,他嫌分配給他當製服穿的套裝和工作服太不舒服,總是穿著自己的衣服。
“那很好。下次我再被召喚時,一定要好好打點一下,可能的話,我想跟你組成搭檔。”
三四郎有模有樣地猛拋媚眼,嘴角揚得老高,珊德拉則頗感興趣似地眨了眨她的眼睛。
“啊,那真是我的光榮了,可是,怎麽看我好象都比你老。”
“怎麽說這麽落伍的話呢?不過現在的趨勢好象總是把我這種好色的人分配給男人。如果像珊德拉這麽迷人的女人,不管是年紀大或者是軍階比我高的剛毅軍人,我都不在乎。”
三四郎誇張地皺著眉頭,珊德拉聽著不覺哈哈大笑。
“像凱伊那麽漂亮的人,你卻隻因為他是個男人就拒絕了,還真是老古板哪!再說他又是月人哦!你不覺得放過太可惜了?”
恢複正經表情的三四郎,眼神突然變得銳利。
“管他再怎麽美,我都不喜歡,反正我隻是一個野蠻的傭兵料子。對我來說,高聳的胸部比美麗的臉龐更有價值。加上那家夥好象也不怎麽爽快,甚至不想讓人家看那張漂亮的臉蛋,不是嗎?”
三四郎好似呻吟的語氣中微微透露出他是真的不高興,珊德拉不禁在內心咋著舌。因為她發現三四郎其實不象洛德和凱伊所說的那麽單純沒大腦。
正想勸三四郎不要什麽事情都緊咬著凱伊不放的珊德拉,雖然不是很清楚睨視著咖啡杯的三四郎之所以感到焦躁的原因何在,但是她發現了一件事。他並不是對凱伊的護目鏡感到不悅,而是對凱伊有意隱藏自己的容貌一事感到生氣。
這麽說來,三四郎比珊德拉想象中的更懂得探人讀取別人的感情,珊德拉知道自己的虛應故事並不能瞞過三四郎,於是她也繃起了表情。
“至少,你總該承認凱伊是個優秀的文官吧!”
三四郎不知道突然改變話題的珊德拉究竟想說什麽,他沒有回答,隻是不服地哼著鼻子。
就算他想否認,但是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凱伊確實是很優秀。以三四郎的說法,他是討厭凱伊太過依賴規則和一成不變的方法,但是,他在操作電腦時的快速和正確性、決定太空船前進方向時的判斷之正確度,絕不遜於三四郎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文官。
排除他那不夠圓融得讓人不禁想生氣的缺點之外,凱伊堪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至少在工作上是如此。
珊德拉見三四郎默認了,便以帶著笑意的聲音繼續說道。
“因為你把他當成搭檔才會對他生氣嘛!就姑且把他當成一個在偶然的機會下同乘一艘船的成員之一就好了,這樣多少可以派遣一下你的情緒吧?然後就可以慢慢地解除凱伊的防備心了!幹嘛?你笑什麽……”
珊德拉住了嘴,看著三四郎,因為盤腿坐著,抬頭看著她的三四郎正晃動著他那掛著上衣的臂膀笑著。
“真不愧是艦長候補人選,你想介入我們之間收拾善後嗎?隻是……我想……你搞錯了。”
“搞錯了?”
珊德拉有意當艦長,她搭上這條船也同時兼進行艦長工作的訓練。有意成為聯邦宇宙局的巡洋艦級以上的艦長的人,都必須經驗幾次搭檔航行才行,這是一項規定。
三四郎抬眼看了一臉狐疑的珊德拉一眼,然後把拿在手上的咖啡杯放到地上,送開交盤的雙腿,立起膝蓋。他把手肘擱在膝蓋上,然後支著下巴。
“我又沒有要求非跟凱伊小手拉小手,感情融洽地一起工作不可。你聽著,我跟凱伊是一對不是搭檔的搭檔。你搞清楚了沒!”
三四郎的語氣雖然輕描淡寫,可是表情卻很嚴肅,抬起頭來看她的眼中一點笑意也沒有。
被黑眼睛、黑頭發和一身漆黑成了注冊商標的三四郎,用銳利的眼神抬眼這麽一瞪,珊德拉不覺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不聽使喚地後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自己有這種反應,再度看著三四郎。可是,剛剛那一瞬間感受到的像刀割一般淒厲的氣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四郎現在隻是一臉正經地仰望著她。
珊德拉內心一陣詫異,她並不怕三四郎,三四郎開朗有活力,嘴巴雖然壞了一點,但是珊德拉甚至認為,如果要選擇在同一艘船上的工作夥伴的話,她覺得三四郎反而是一個比那個除了工作之外,對其他話題完全不感興趣的凱伊更容易相處的人。
對方是一個視報酬高低接受工作的傭兵,盡管目前還不能對他完全鬆懈掉自己的警戒心,說他是個粗暴的人也不為過,但他卻是一個有能耐的專業技術人材,珊德拉相信他的能力。而最重要的是,她是個職業軍人,就算他惹什麽麻煩,珊德拉都有自信可以應付。
可是,為什麽呢?珊德拉被三四郎的思緒牽引住,不能立刻回答他的問題,三四郎不耐煩了,便把身子往前探。
“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沒想到你也這麽好騙。你聽著,電腦所收集的與搭檔相關的資料量一定很龐大吧?因為是網羅了整個聯邦內大大小小事情的電腦將我們選出來的。”
這種事不用三四郎說,珊德拉也知道。可是珊德拉覺得三四郎好象想說什麽重要的事情,便默默地點點頭。
珊德拉將大半的意識轉向三四郎所說的話,另一方麵則利用腦海的一角思索著三四郎身上散發出來的,讓她不由得倒退一步的無形之氣。三四郎仍然以輕鬆的姿態,坐在帶著敏銳的視線偷偷觀察著他的珊德拉麵前。
三四郎雖然高大,卻還比她的搭檔洛德矮了半個頭左右。身材細瘦,目光雖然略嫌強烈了一點,但仍不失為一個英俊的青年。黑眼睛、黑頭發跟三四郎這個頗具東方味道的名字倒很相配。
整體看來,他的外形並不會對她造成壓迫感。
三四郎並不知道珊德拉正在觀察著他,仍然滔滔不絕地說著話,或許是他的習慣吧?他把手指頭插進那一頭發泛著光澤的黑長發當中,粗暴而無意識地搔幾下,也不管頭發是不是已經用皮繩綁成一束了,這大概是他的習慣動作。
“我跟凱伊都同意我們被組合在一起是一種錯誤,可是,你想,電腦會那麽容易就犯錯嗎!再說又有兩層、三層的檢核單位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事情的嚴重性讓珊德拉中斷了對三四郎這個人的考評,她暫且把他個人奇妙的魄力放到腦海角落,專心一意地聽三四郎講話。
三四郎隔著已經鬆綁了的直長發,認真地仰望著珊德拉,而回望著他的珊德拉臉上也已經被工作時的嚴肅表情所取代。
三四郎繼續說道。
“我認為這不是錯誤,或許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凱伊那種態度可能就不是單單以個性別扭為由,隨隨便便就可以搪塞過去的。”
“那又怎麽樣?如果我身負某種秘密任務而搭上這艘船的話,我的一舉一動一定都會刻意讓自己溶入團體當中的,而他的態度卻反而讓大家對他更注意。再說,同樣的情形也可以用在你身上啊!讓一個傭兵以搭檔的身分搭上這艘船,這可是史無前例的。”
珊德拉這一番話讓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往上揚。
“真是吃不定你。”
聽到珊德拉如此明確地表明懷疑他的態度,三四郎不禁抱以粗野的讚美。他喜歡踏實地貫徹工作的人。
“那是當然羅!我是這麽簡單就讓人吃得下的佳肴嗎?不管怎麽說,下次的定期通訊時,我會向聯邦方麵要求詳細的檢查,包括凱伊還有你的。”
珊德拉的語氣簡單明確,三四郎對這個充滿魅力的紅發美女更有好感了。
珊德拉的話聲才落,通報作業結束的鈴聲短促地響起,三四郎利用這個機會站了起來,接下來就是他休息的時間了。
“隨你吧!但是,等你確定我無辜之後,你應該會把凱伊的調查結果告訴我吧?”
“我會的。”
三四郎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塵埃,將沾了汗水的衣服掛在肩膀上,下意識地胡亂摸了摸以經蓬亂的頭發,對著珊德拉輕輕舉起手,正待從機關室走出去。
“啊,等一下!”
三四郎聞言回過頭來,珊德拉卻接不下話,在嘴裏嘟囔著。她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三四郎,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想問他什麽。
她知道是因為剛剛的事情仍然盤踞在她腦海的緣故,盡管如此,就算問三四郎為什麽他會讓她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的理由何在,恐怕也無法從當事人口中得到什麽答案吧。
三四郎苦等不到珊德拉吐出一字半句,情不自禁露出促狹而曖昧的表情,珊德拉這才好不容易找到話說。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這個問題讓三四郎睜大了眼睛,接著便微微地揚起嘴角反問道。
“你知道了又怎麽樣!”
三四郎沉靜的語氣反而煽動了珊德拉難以釋然的情緒,在無影燈照耀下的機關室裏,她突然產生了一種隻看得到三四郎的影子浮現的印象。
珊德拉被三四郎那淺笑中帶著挑釁意味的氣氛所壓製,三四郎瞄了她一眼!也沒回答她的問題就轉過身走了。
發現充滿活力的三四郎在那一瞬間隱約顯現的影子,正是這個比自己年輕的青年經曆的可疑事跡之後所散發出來的味道,珊德拉這才第一次覺得這個叫三四郎的傭兵出身的武官,令人顫戰心寒。離開機關室之後,三四郎想去睡個覺,便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當他跨著大步同通往他房間的通道上時,剛好跟大概從艦橋方向走來的凱伊差點碰個正著。
“啊……”
事出突然,在一瞬之間明白怎麽樣都躲不過的三四郎,靈敏地將身體一側,同時伸出了手臂,他企圖避開和凱伊直接衝撞,同時想要撐住可能會因為急速閃開而失去平衡的凱伊。可是,三四郎原本認為會因為突然緊急刹車而失去平衡的凱伊,並沒有掉進他的臂膀裏。
三四郎發現自己抱了個空,抬頭一看,隻見凱伊好象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似地站在退後了一步遠的地方。
“反射神經不錯嘛。”
凱伊可能是在撞擊之前,快速地跳開了,三四郎為他的靈活反應輕吹了一聲口哨。在那麽近的距離、那麽猛烈的態勢之下,凱伊竟然沒有觸到三四郎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這樣的運動神經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有躡著腳走路的習慣嗎?”
凱伊的語氣依然那麽尖銳,看到他那將大半個臉都遮蓋起來的護目鏡,三四郎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將視線從凱伊的臉上移開,重新整理好自己的體勢。
“沒有腳步聲的可不止有我。”
三四郎一邊說著,一邊彎下身,撿起從肩上滑落的上衣。
凱伊和三四郎都沒有腳步聲,沒出聲的情況是一樣的,但是事實上他們走路的態勢卻是截然不同。
三四郎雖然跨著大步,氣勢洶洶地走著,可是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能夠不發出聲音來。不知道是不是從事危險職業的習慣使然?他的一舉一動都是自成一格,或許是移動身體的技巧相當靈巧吧?不隻是腳步聲,連他平時那粗暴的行為舉止,都幾乎不發出任何響聲。
至於凱伊,大概是天性使然吧?他總是以一種能用和貓一樣不發出腳步聲的流暢感滑步似地移動著。
在不願拿下護目鏡的頑固性、近乎言不由衷的敬語加上機械方麵的長才等,凱伊有著以嚴肅的語氣和太過敏銳的正確性駁倒對方,和傳聞中的月人的習性大相徑庭的激烈性格,但是,除了這種行事態度之外,他應該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月人吧?
三
雖然言談之間總是那麽地僵硬不懂通融,但見凱伊的動作卻是美妙而流暢的。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隱含著憂鬱的氣息,乍見之下,他的動作好象都是慢條斯理的。可是,那正是屬於凱伊個人的身體律動,和大家做同樣的作業時,總是比別人有效率,他這種模樣會讓人產生一種,正在欣賞某種具有幻覺作用的舞蹈的感覺。他的動作之流暢就像水從高處往低處流一般,令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由關節和肌肉構成的人體。平時若無其事的動作或瞬間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具有官能感。
凱伊這種時而能讓洛德和珊德拉如癡如醉的行為魔術,好象對三四郎完全發生不了作用。在這個微微欠缺美感想象力的男人眼中,凱伊這種讓人感受不到重力,輕飄飄地往後飛的舉動,對他來說也隻代表凱伊擁有敏銳的反射神經而已。
三四郎對凱伊這種看在他人眼裏一定不由得想發出驚歎聲的動作完全沒興趣,他好象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不耐地拂開落下來的頭發一事上。
他的頭發是沒有波紋的直發,用皮繩綁起來之後,也很快就會下滑,然後將皮繩銜在嘴上,兩手繞到後麵去束起頭發,同時一邊對凱伊說道。
“那邊怎麽樣?”
“找不到任何異常現象,機關室那邊有沒有電力流出的狀況?”
三四郎講話沒有主調,而且極端地省略了用語,凱伊卻仍然能毫不猶豫地接下話題。
“一切正常,看來得打長期戰了。”
三四郎嫌用話說明太麻煩,所以便隻簡短地回了話,同時也把自己想說的事情說出來。而凱伊則已經習慣他這種率直但不怎麽和善的措詞方式了。
話雖如此,但是三四郎絕對不是個冷漠的人。盡管他講話稍嫌粗魯,談話的內容也談不上高雅,但是他跟與任何人都保持距離交往的凱伊不同,三四郎已經跟洛德和珊德拉混得很熟了,每當有空閑的時間,他總是跟他們閑話家常。
三四郎不算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但是他那粗魯的言談舉止和經曆,卻讓他有一種出人意料之外的活力。盡管有許多地方跟軍律相抵觸,可是三四郎這種自然而閑散的樣子,似乎有著調整別人壓力的作用。
其實像他這種熱衷於工作之外的無聊笑話和微不足道的事情的人,不應該會這麽吝惜於多說幾個字的,然而,凱伊已經掌握他說話的重點,所以少說廢話對凱伊而言也算是某種恩賜。
三四郎和凱伊講話的時間久一點,他一定會開始焦躁不安。凱伊心裏明白,對這個完全無視於規律和法規存在,徹頭徹尾表現出傭兵特質的三四郎,自己有意大幅讓步了,偏偏三四郎卻完全無意去習慣戴著護目鏡的自己。既然如此,為了避免引發爭端,雙方的談話是越短越好。
“這件事我也已經跟洛德說過了,我想再將調查的精密度提升。如果將電腦的可動部分區分開來,每一區都增加一些檢查項目做詳細評估,一個一個徹底清查的話……”
盡管彼此再怎麽看不順眼,一提到工作的事情那就另當別論了。兩個人都是專業長才,莫不以自己的專業知識竭盡心力於一個問題上。
“區分開來啊……你是說讓主電腦持續作動,隻將進行檢查的區段從例行工作中排除開來!”
整理好頭發的三四郎繃起表情,陷入沉思當中。
“如果你擔心的是其他部分造成的負擔,其實到時候會暫時地連接輔助係統,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沒用。”
三四郎斬釘截鐵地說道,凱伊聞言不禁揚起了眉毛。
“沒用?目前我們並不知道軌道偏離的原因何在。如果按照我跟洛德的計算,進行再次檢查的話,大概花個500個小時就可以做完總檢查了。要能顧及到先前跳過的部分的話,這應該是最快的方法,不是嗎?”
“光是這樣的檢查法是找不出原因的,我認為,如果要檢查,那麽就要徹底將主電腦切掉再來進行總檢查,否則根本就沒什麽意義。隻是切斷部分的連接係統來檢查根本找不出毛病。”
“切掉主電腦?你是不是頭殼壞掉?”
凱伊的語氣倏地變冷了,也難怪他有這種反應,因為三四郎的建議聽起來實在有欠妥當。切掉主電腦就等於是從以光速持續飛行的太空船中拿走地圖,讓太空船處於失聰、失明的狀態當中一樣。
對為了精減人員至最低限度,依賴電腦的部分比一般的太空船更多的焦耳伯爾努而言,這麽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我說的話近乎胡說八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再進行檢查的話,不做到這種程度是找不到電腦的異常處的。”
“我也知道一邊飛行一邊檢查電腦是件多麽危險的事。可是,既然已經發生偏差了,如果不查出原因的話,以後的航行麻煩就更大了,不是嗎?”
凱伊的反應自是有道理,三四郎交抱著雙臂,吊起嘴角說道。
“是嗎?以手動方式操控,操控杆也會聽令,而叫醒我們的警報是離子風暴造成的,這跟軌道偏離應該是沒有關係的。”
凱伊隔了好一陣子才有答複。
他在腦海中反複著三四郎的話,思考著三四郎到底在想什麽。藏在護目鏡後麵的萬花筒之眼窺探著裸著上半身的男人。
“你這種語氣好象是說沒有必要再繼續調查了?”
凱伊盡可能地讓自己若無其事地說道。如果三四郎肯定他這個結論,那麽凱伊自有他的想法。
“說明白點,大概就是這樣吧!”
凱伊原以為三四郎多少會給他一些否定的答案,沒想到三四郎竟然很幹脆地點點頭。三四郎聽起來頗為輕率的說法讓凱伊的嘴角微微地繃了起來。
凱伊在懷疑三四郎。
凱伊對三四郎有著和剛剛三四郎在機關室對珊德拉提到的一樣的疑問。搭檔的人選錯誤、前所未聞的傭兵武官,以及似乎反對探查故障部分的惺惺假態。第一次見麵時造成的壞印象更是推波助瀾,凱伊對這個一開始就讓人覺得可疑的年輕男人的不信任感,因為他剛剛的一句話而更形加劇了。
“理由又在哪裏?”
凱伊那溫柔而沙啞的聲音掩飾了他內心的懷疑,他那會忠實地依照他的感情而產生變化的瞳孔,在深深的護目鏡後麵閃著銀光。
三四郎不把凱伊的樣子當一回事,再度將手指頭伸進頭發裏麵。他這種舉動其實隻會讓頭發更形蓬亂,可是他仍然沒有知覺地企圖將頭發往上攏。
“我在想,這或許就是以前流傳在船員之間的宇宙的惡作劇。我猜你大概沒聽過吧?所謂的塞仁現象。”
果然頭發就蓬亂地落在臉前,三四郎嫌煩似地將頭發一甩,喃喃說道。
“塞仁……?”
三四郎猜得沒錯,凱伊沒聽過這個名詞。其實應該說上一個名詞在他所受過的教育課程中不曾出現。
三四郎瞄了微微皺起眉頭的凱伊一眼,然後點點頭。
“我說吧?我也隻是聽過,可也不相信,這個是……該怎麽說呢?就像傳聞或傳說之類的東西吧?”
“傳說!”
凱伊越發搞不清楚了。他從來沒想到,在這艘搭載著最尖端科技的太空船中,這個看似跟情緒性的想象力完全絕緣的男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可是此時三四郎的表情卻是認真的、他停下了擺弄那攏起又滑落、滑落再攏起的頭發的手,側耳傾聽著船的振動,同時開始說道。
“這原本是源自地球的海上,很久以前的船員們所流傳的說法。這個故事自從人們張起船帆渡海的當兒,就一直被在海上漂泊的男人們奉為真理,不知什麽時候好象也流傳到天上的海洋來了。”
三四郎的聲音在錯綜複雜的通道上回響著。
“所謂的塞仁就是住在海上的魔鬼,傳說她用非常美妙的歌聲吸引路過的船隻,再將船隻沉入海中,聽說她的外形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各種傳說的內容到這一部分大致上是一樣的,至於細節則有各種版本,有人說這個魔鬼留著長發,她總是一邊梳著頭發,一邊坐在岩石上唱歌;有人說在霧中聽到她歌聲的船就再也沒辦法從霧中逃離,一輩子就在霧中徘徊,也有人說這是因為意外而損命的人的魂魄在呼叫同伴,甚至有人說那是美人魚。”
凱伊默默地聽著難得對他說這麽多話的三四郎講述故事。三四郎不看凱伊,微微歪著脖子,仿佛企圖聽到什麽聲音似地眯起了眼睛,視線在半空中遊移,凱伊被他的樣子所影響也摒住氣息側耳傾聽。
於是,凱伊微妙地聽到了平常幾乎不會去注意到的船的振動聲。從來不知道海是什麽樣子的凱伊朦朧地想著,海濤聲是不是就像這樣啊?
“這就是海中的塞仁。而我所說的天上的塞仁就是這個故事的太空版,那個告訴我這件事的貨船上的老爺爺好象親身遇過這件事。他們明明在沒有任何星球的空域中飛行,突然接到了奇怪的通訊,船體撞到了雷達上沒有顯示的星塵,發出鏘鏘的聲音。我也聽說過,有人把正確的座標一次又一次地輸進電腦,可是船就好象被什麽拖拉著似地改變了航向。再怎麽檢修、調查,就是查不出有什麽異狀。”
三四郎好象不是針對凱伊,而是對著搭載他們的焦耳伯爾努說話似地,那遊移的視線落在規律地閃爍著的內部通訊設備上,也不再說話了。
其實凱伊有很多事情想問,可是看到三四郎出神地望著綠燈的樣子,他又有點顧忌,不敢馬上提出問題,隻好陪著默默無語的三四郎,等著他開口。突然間,三四郎抬起頭,又恢複了原有的樣子聳聳肩。
“我想,珊德拉應該也聽過這種事吧?如果你聽不懂我的話,也可以去問問她。”
“你是說焦耳伯爾努的偏離軌道也是塞仁現象?”
三四郎所下的結論,讓被塞仁這個魔鬼的傳說吸引住的凱伊頓時恢複了正常。
同時對三四郎所保持的懷疑也再度蘇醒了,他的聲音裏自然地就帶有不信任感。
“我也不敢說事實就是這樣,聽來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子虛烏有的,我想應該是船本身或者成員有什麽問題吧!不過,經過長年來的生意買賣。我越發得相信是有些事是沒有辦法找出理由或法規來說明的。”
或許是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批評什麽吧?三四郎難為情似地說完,便又開始專心地整理他那太過滑順的頭發。
“沒想到你竟然這麽感性。”
敏感地聽出凱伊那依然艱澀的語氣中帶有一點笑意,三四郎倏地紅了臉。可是,他也不想再說什麽,突然又變回了正經的表情,把繞到後頭的手伸出來,用手指敲彈著焦耳伯爾努的牆壁。柔和的灰白色的牆壁發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澄澈聲音,在安靜的通道上回響著。
“我的重點不是說這種現象是因為塞仁的關係,而是,如果異常的現象對航行不會造成妨礙的話,還是不要去管它的好。如果為了調查原因而延長輪值時間的話,隻怕會造成大家的過度疲勞,背負不必要的負荷,對我們任意擺弄的電腦來說也是一種負擔。我認為,這麽危險而弊多於利的作業能免則免。”
“危險?真想不到這是那個把手伸進儀表板中,扯斷配線,一句不必要就把二十幾種檢查項目踢到牆角的人所說的話。”
凱伊的話讓三四郎不禁笑了出來。
任務交接時,在進行船內檢查時,兩人因為這件事而起了嚴重的口頭爭執。主張完全遵照手冊進行船內總檢查的凱伊和依照自己的經驗,把他認為不必要的項目大幅縮減的三四郎之間,遲遲找不到妥協點。兩人差一點就要打起來的當兒,幸好被洛德和珊德拉給拉開了,結果這件事到現在還沒有個定論。
“你有話就說嘛!你所謂的危險跟我認定的危險之間有太大的差異了。”
盡管凱伊語中帶刺,三四郎卻微微揚起嘴角,出人意料之外地對著凱伊眨眨眼。然後他又把手繞到後頭去整理頭發,朝著前方頂頂下巴。三四郎指著的收藏輔助電腦的綜合管理室的門好小。
“說起來根本就沒有百分之百完美的機械。就算不要求完全,光要機械作動、要求機械完美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不是嗎?因為不管性能再怎麽高的機械都是人類製造的。而製造這艘船的電腦的也是以前那些頭腦絕頂聰明的人,人類製造的東西是沒有完美的。”
“原來你有這麽與眾不同的哲學。”
三四郎似乎對機械沒有太高的評價,他這種理性的語氣讓凱伊覺得自己看到了三四郎的另一麵,不由得再度把視線落在這個站在自己麵前,全身漆黑的年輕男子身上。他覺得,三四郎一定是一個充滿活力、性急、血氣方剛、先做後想的類型的人。
“哲學?沒那麽深的學問好不好?這種東西就是你最討厭的‘經驗’。話說回來!這艘船上搭載的電腦是最尖端的附有學習機能的機種,類似一個擁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人,不是嗎?這麽說來,它出現像人類一樣的失誤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
“將機械擬人化是很危險的。”
凱伊因為三四郎那令人有點失望的輕描淡寫的回答而有點意興闌珊,便有意結束和三四郎之間的對話。一來是因為再談下去好象也沒什麽建設性,再來,三四郎那性急的脾氣也該快發作了吧。
“擬人化?那可有點不同了。我的意思是說,機械終歸隻是機械,不管在怎麽優秀,反正都是出自人類之手,所以會犯下類似人類所犯的錯誤。”
“在我聽起來意思是一樣的,不過也不用再爭什麽了。”
從冷凍睡眠中醒過來已經快過十天了,可是,除了爭執之外,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有這麽長的交談。
凱伊對三四郎依然懷有疑心,而塞仁現象什麽的在他聽來也隻是一種戲言。可是,凱伊發現三四郎並不像他所想的那麽不懂得思考,而且他那不知道是真心還是開玩笑的話語中,往往有著足以震驚他人的反醒意味。僅發現這件事就讓凱伊很認真地想著,跟三四郎這樣交談並不是絕對無意義的。
凱伊的性格讓他即便隻是站著閑聊也要有個理由。而他自己還沒有發現到,是自己這種嚴格而沒有通融性的言行讓三四郎感到焦躁。
果然,三四郎敏感地察覺出凱伊的想法,他那看著凱伊的眼神微微地加強了光芒。嘴上的輕輕笑意中夾雜著嘲諷的色彩。
“好象有人想變成機械嘛!隻要他不對著電腦奉茶,或者要求電腦跟他約會的話,那倒也無關緊要。”
“總而言之,請你做好心理準備,從下次的輪班時間開始,我們就開始進行電腦的檢查工作。”
凱伊故意不去在乎三四郎的嘲諷,說完自己要說的話,就要從三四郎身邊走過去。然而,原本靠在通道上,交抱著雙臂的三四郎伸出了他的長腿,擋住了凱伊的去路。
“看來你不但性格差,連聽力都不大好,是不是沒聽清楚我所說的話?”
三四郎的語氣顯得十分焦躁,他抬起下巴,以彌補兩人之間的身高差異,視線對準凱伊,正麵瞪著凱伊隱藏在護目鏡後麵的眼睛……大部分的人都惑於凱伊那深色的護目鏡而無法掌握他的視線。三四郎也不例外,可是每次當他們起了爭執時,凱伊總覺得三四郎的視線和自己的視線對個正著,好象他正看著自己一樣,而凱伊也為這種情形感到驚愕……。三四郎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道。
“我反對檢查。”
“你還被塞仁現象左右嗎?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接受這種不科學的根據。”
凱伊也不認輸,他轉過半個身子,和依然靠在牆上伸出長腿的三四郎正麵相對。然後他用一貫平板而沒有感情的聲音,把自己的不耐傳達給了對方。
凱伊和三四郎就在這狹窄的通道上麵對麵,進行無言的對峙。三四郎那輪廓清晰的黑色眼珠,和凱伊那隔著護目鏡的萬花筒之眼相互睨視著。
最先從這場意氣用事之爭中退下陣來的,出人意料之外的竟是三四郎。他先放鬆了原本要吃人似的視線,用力地歎了一口氣,聳聳肩。然後以非常沉穩的聲音開始說道。
“看你好象根本沒有辦法思考道理、規則之外的事情。如果你無法接受塞仁,那我就給一個明確的解釋吧!目前既然有人身體不好,我當然反對以延長工時的形態進行檢查。”
三四郎以不像他作風的沉靜口吻說道,他這些話簡直讓凱伊難以想象。
凱伊可能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他的肩膀明顯地晃了晃。
“為什麽……?”
三四郎忽然把手臂伸向茫然地喃喃說話的凱伊肩上,由於事出突然,明明人站在自己麵前的,可是從三四郎背靠著牆交抱著雙臂,到抓住他的肩把他拉往自己這中間的過程,凱伊卻看不到三四郎的動作。
三四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手法將凱伊一把拉過來,用一隻手抱住凱伊的肩膀,製止他的行動,另一隻手則環到他頭後麵。在凱伊因為事發突然而頓時不知所措,三四郎從背後將手繞到他額頭上,把他推向自己肩頭,完完全全封住了凱伊的身體。
三四郎用隻在凱伊額頭上的手指頭換撫著他的臉頰,然後滑進他的頭發中,他撥開凱伊的頭發,撫摸著他那修長的頸部,然後手指在耳後方停住。
“果然……”
“你……你幹什麽!”
三四郎沉穩的聲音讓被控製住的凱伊回了神,他在三四郎的手臂中掙紮著,企圖掙脫開來,可是三四郎那看似沒有使什麽力氣的手臂,卻輕輕鬆鬆就製住了凱伊的抵抗。瘦高的三四郎看起來跟凱伊的體格似乎沒有多大的差異,但是雙方在力道上的差異在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來了。
“你絕口不提,我也就耐著性子不問,可是,從醒來之後,這裏是不是一直都是熱著!”
三四郎沉穩的聲音讓凱伊抗拒的力量更強了,三四郎裸露的肌膚的觸感使得他的身體整個僵硬了,他舉起不能自由活動的手,手指用力地掐進三四郎的手臂。由於身體劇烈的擺動,護目鏡才鬆掉,落在他們的腳邊,發出金屬響聲。
另一方麵,將凱伊緊緊地抱住的三四郎,用自己的額頭確認他確實渾身發熱,
☆☆☆Rapunzel於2004-03-1411:38:4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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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等三四郎完全不見人影之後,珊德拉歎了一口氣,聳聳肩說道。她覺得飛散著長發離去的三四郎身上散發出來的憤怒粒子,好象還在現場飄散著。
“我真是搞不懂,他為什麽那麽暴戾易怒呢!”
噗通一聲重新坐到椅子上的洛德扭著頭,把手放到肩上。盡管外形看起來多麽像北歐海盜,事實上洛德還是不甚習慣三四郎的怒吼聲。和三四郎完全相反,一直過著非常平穩的學究生活的洛德,麵對情感起伏劇烈、從事傭兵等極度不穩定工作的三四郎,還真的有點不知所措。
隻要站在三四郎身邊,他總會不自覺地繃起神經,盡管已經非常熟稔了,可是跟三四郎兩人獨處,或者三四郎像剛才那樣怒吼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整個僵硬起來。
“有些人就是沒辦法接受現代人‘隻要感覺對了,不管男女性都無所謂’的新觀念。而這種人又以他這種幹粗活的人最多。”
這是對三四郎的恐懼感比洛德少一些的珊德拉的感想。她放鬆身體,甩了一下頭,將那一頭像火般燃燒的紅發散開來,然後換上嚴肅的表情看著坐在她旁邊的洛德。
“對了,關於凱伊的報告就暫告一段落,我要求調查的經曆報告還有另一個人的。”
“你是說三四郎吧?”
“是的,就是三四郎,事實上,他的經曆多的是漏洞,也就是說,他做過許多連電腦都沒有記錄的事情。”
“啊?他是在運輸船的護衛艦中出生、長大的呀?這麽說來,他並沒有接受記錄上所登載的教育羅?他隻是參加考試而取得資格的,可真是自學苦讀出身的典型遊離份子。你說的沒錯,他的記錄上確實有很多空白。”
“三四郎說凱伊很可疑,可是照資料看來,三四郎反倒可疑得多。”
珊德拉一臉為難,手指輕敲著備忘錄,眼睛則看著洛德,三四郎平常是一個充滿活力,容易相處的人,可是看過他在瞬間就整個變臉的珊德拉,對這個傭兵出身的年輕武官不禁產生一股深不可測的恐懼感。洛德仍然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著備忘。
“……關於這件事,我們還是跟凱伊談談比較好吧?”
珊德拉和洛德望著對方,彼此點了點頭,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把視線望向三四郎離開的門。
“要我說幾次你才懂?我說不要鎖門!”
一個極度不悅的聲音從內部通訊器中傳出來,房間的主人伸出手按了鈕,於是門咻地打開了,隻見三四郎捧著盛了餐點的盤子,嘴巴彎成V字型的高大身影出現在眼前。
要我說幾次你才懂?我說如果你不高興的話,我自己去吃。”
凱伊按下按鈕的同時,從床上一躍而起,他身上穿著長袍,臉上依然戴著護目鏡。
這已經不知道是重複第幾次的問答,終究還是在三四郎低頭不語的情況下結束了。以三四郎的個性來說,其實他是很想吼一聲“請便”,然後不再理會凱伊的,可是,凱伊的極端偏食習慣讓他大為驚訝,因此他決定在凱伊身體複原之前,還是按時送餐來給他,順便監視他進食。
三四郎把餐盤往凱伊的鼻前一送,不容凱伊分說,便拉過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他明明知道凱伊不喜歡在他的注視下吃東西,偏偏裝作不知情,瞪也似地盯著凱伊的手,動都不動。
三四郎因為受剛剛的情緒所影響,所以一直保持著令人不快的沉默,凱伊見狀不禁微微皺起眉頭,但是,他卻也不說什麽,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飯。
當三四郎第一次送餐點到房間來時,凱伊著實張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因為他才給了三四郎一次痛擊,也知道三四郎非常生氣,當時還在想,下次見麵時,三四郎不知道要如何反擊。他理所當然地認定,三四郎不可能還會記得當初的約定,再說,對於跟三四郎兩人獨處一室之事,他也是敬謝不敏的。因為他覺得這種狀況就如同跟一頭餓著肚子的猛獸關在同一個籠子裏一樣。
可是,事情的發展從好的一方麵來說,卻和凱伊的恐懼大相徑庭。三四郎雖然渾身仍散發出不悅的氣息,可是畢竟還是幫他送了餐點來,而且雖然對凱伊的偏食頗有微詞,還是耐心地等他吃完。
“你還真有一套。”
三四郎喃喃自語,用綻放出精光的眼神瞪著凱伊的護目鏡,之後也不再提起那件事,也無意去碰觸凱伊。盡管如此,凱伊還是小心戒備了一陣子,後來發現三四郎對他發動的那次反擊並沒有放在心上,凱伊才總算稍微放鬆了些。
仔細觀察了三四郎一陣子之後,凱伊對三四郎這個人下了他個人的評價。他是那種動手比動口快的類型,所作所為都那麽粗暴而無章法,脾氣說爆就爆,常常吊起眼睛對人怒吼,可是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就把事情給忘得一幹二淨了。他的精神構造跟他的體格是一個型的,既結實又柔軟。簡單說來就是單純吧?
既然在力道上敵不過三四郎!自然得有所警戒,但是,看來他的精神構造並沒有複雜到可以高度隱瞞事情。這是凱伊對三四郎的評價。
他的總結是,三四郎這個人嘴巴之壞和動作之粗暴確實讓人不快,對他旁若無人的言行舉止也產生不了什麽好感,可是,他絕對不是那種會做出對這次任務造成重大負麵影響的人。
也就是說,當洛德和珊德拉開始對三四郎產生懷疑的時候,凱伊對三四郎的警戒心卻開始逐漸鬆弛,這大概是因為珊德拉等人太低估三四郎了,若是讓三四郎聽到的話,一定會憤慨不已。
凱伊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偷窺著三四郎,他還是一副不爽的樣子,無趣地打量著這個神經質地整理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出有人住在這裏的房間。
每當他一轉頭,那沒有卷度的黑發就會發出輕柔的聲音,成了他注冊商標的黑色衣服和他那細瘦的體格非常相配。自然地交疊著的修長雙腿,在床鋪和椅子之間似乎顯得十分局促。他們都知道彼此在懷疑對方,可是,卻從來沒有當麵跟對方說過。兩個有著這種關係的人麵對麵共處一室,實在是一個相當有趣的景況。凱伊想著想著,不禁微微地綻開了笑容。
盡管刻意再怎麽警戒,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一久,對方的氣息似乎就自然而然地溶入自己呼吸的空氣當中了。盡管彼此的視線並沒有相對,但原本豎起全身的神經,追蹤著三四郎一舉一動的凱伊,慢慢地將注意力從對方的身上移開。
“喂,你是一個情感轉移者嗎!”
凱伊聽到三四郎唐突的聲音,倏地抬起頭來,發現原本無趣地環視著房間的三四郎竟然正麵盯著自己看。
“你說什麽……”
“你可不要給我一句‘跟你無關’哦!因為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被害者。”
在凱伊還沒來得及重整態勢之前,三四郎就以壓倒對方的氣勢先下了通牒。一時為之語塞的凱伊停下進食的手,窺探著三四郎那漆黑的雙眼,企圖看出三四郎到底想從自己口中問出什麽?
“我聽洛德說的,他說純種月人當中偶爾會出現這種人。那個……他說什麽神經係統構造極度地敏感,可以自由地操控情感的移入或釋出之類有的沒的……簡單說來,這種人就是可以讀取對方的感情,也可以把自己的感覺傳達出去,對不對!”
凱伊緊咬著嘴唇,身體僵硬了起來,可是三四郎好象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他的語氣完全不帶一絲絲感情。
“總之,就是感受能力超強,好厲害啊!如果能讓對方感覺很好,那麽自己也可以得到相同的感覺,對不對?而且也可以把自己擴大形成的快感讓對方感受到,是吧?”
凱伊低下頭,那夾雜著青色色澤的灰色頭發落了下來。幾乎被不透明的護目鏡整個覆蓋住的臉上,微微顯現凱伊內心動搖的臉頰線條和有些僵硬的嘴巴,那緊握得幾乎完全沒了血色的拳頭微微地顫動著。
“就因為這樣,所以不管男女月人才會這麽熱衷於性交,而且不論到什麽地方都會讓人垂涎三尺。”
三四郎幾近殘酷的口無遮攔以及喉頭發出的笑聲,使得凱伊激動的手指像鞭子一般柔軟地伸向他那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頸項。
在凱伊的指尖舞動般地觸到三四郎的身體之前,在先前那一瞬間還靠在椅背上笑著的三四郎突然從凱伊的視野中消失了。凱伊的指頭失去了目標,身體微微地浮起來,這時,一隻手臂很唐突地從他背後伸過來。
凱伊驚覺不對,正待重整體勢,三四郎卻不給他時間,那隻手掠過凱伊眼前,搶下了他的護目鏡,隨即用力一躍,離凱伊遠遠的。
“同樣的錯誤我是不屑犯第二次的。”
“唔……”
三四郎抓住椅背,藉著臂力和身體的彈力,隔著床鋪越過凱伊的身體,不發出一點點聲音,站到對麵去。
說起來簡單,但是實際上做起來卻需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反射神經和瞬間爆發力,而三四郎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這個動作。他就站在凱伊的手指構不到的地方,一邊用指尖把玩著護目鏡,一邊看著凱伊的萬花筒之眼。
“你的眼睛深處果然發著紅光,我對你這種眼睛的顏色可喜歡得緊哪!”
三四郎吊兒郎當地說道,凱伊那像紅寶石一般開始綻放出硬製光芒的眼睛仰望著三四郎。
“你激怒我到底用意何在?你到底想說什麽!”
“喲!你這種說話方式比那種假正經的敬語更適合你耶!真沒想到,我是個性急的人,沒想到你比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是你激怒我的!”
凱伊握住衣服大叫,三四郎帶著出人意料之外的正經表情回望著他。
“你為什麽生氣?”
“為什麽……”
看三四郎一臉正經的反問,凱伊一時答不出話來!三四郎遂以跟先前截然不同的平靜聲音繼續說道。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談到工作,你總是固執得讓人想給你一拳,偏偏談到自己的事情就打不出一聲屁來。還不止這樣,隻要一稍微觸及你的個人私事,你就馬上毛發倒立發起飆來。”
凱伊不知道三四郎想說什麽,隻是默默地張大了眼睛望著他。他那萬花筒之眼很奇妙地變化著光芒,紅光慢慢轉弱,三四郎覺得不可思議地暗自觀察著他。
“為什麽要將這麽漂亮的眼珠遮起來?為什麽那麽討厭人家碰你?而且,每次我們提到月人的事情,你總是一臉受到屈辱的表情,身體也僵硬起來。你對自己身為月人一事感到羞恥嗎!”
“我並沒有感到羞恥,隻是對好奇的眼光感到厭煩罷了。”
凱伊避開三四郎那仿佛在窺探著什麽的強烈視線,低下頭喃喃說道。三四郎好象對凱伊不看著他的眼睛跟他說話的態度感到不悅,眉頭微微地上揚,清楚地顯示出他內心的焦躁。當三四郎張開嘴巴想要再問問題時,他發現到凱伊好象很害怕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整個身體都僵在一邊。
三四郎發現自己好象觸到了凱伊最不喜歡碰觸的部分。他不知道凱伊為什麽如此強烈地否定自己?同時凱伊不說明理由隻是一個勁兒地保持沉默的態度,也讓三四郎火冒三丈,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再針對這件事問下去,隻會讓凱伊的警戒心更重,所以他暫且打消追問下去的念頭。
“算了!這事不重要,其實我想跟你說的,還有想問你的事情還有一大堆。我知道你對我有戒心,把我當成危險人物,我相信你也可以感覺到我同樣對你起了疑心,對不對?我已經厭煩了彼此無謂的猜忌,我希望你老實回答我接下來問你的問題。”
三四郎不容分說地提高語氣,讓原本低著頭的凱伊忽地抬起頭來。他拉長脖子,冰冷而端正的臉上浮起挑戰意味的表情,那優雅而磁性的聲音卻說出了極不相符的話。
“你盡管問你的,我隻回答我想回答的部分。”
三四郎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接著覺得有趣似地笑了起來。
“哈!好個頑固的家夥。我喜歡,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心中隻有好壞二分法的單純的乖寶寶,沒想到竟然有骨氣說得出這種話來。如果你能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相信至少我們之間可以處得愉快一點。”
“廢話少說!哪,你想問什麽!”
凱伊極度冷淡地回答,三四郎似乎很喜歡他這種語氣,點點頭開始說了。
“第一,你的經曆。”
“經曆?”
“對,老實說,你的經曆實在太優秀了,你有沒有聽說過人們對外太空的太空船成員的評價?”
凱伊接著三四郎的話,開口說道。
“有專業人士,但沒有精英份子。”
“沒錯,我就是個中典型,可是就你的資曆而言,算是精英中的精英啊!為什麽要搭上外太空船,而且又是這種你不習慣的冷凍睡眠型的船隻!”
“是我養父勸我的,至於理由,我並不想回答你。”
凱伊的語氣雖然帶刺,但是他的眼睛卻筆直地看著三四郎,沒有移開。對三四郎而言,凱伊這種好象跟他吵架的口吻比那種滿嘴客套話,卻不知道心底想些什麽的敬語要來得親切多了,而且一觸及個人隱私的部分時,那原本隱藏在護目鏡後麵的視線還筆直地看著自己,這更讓他覺得跟凱伊的距離拉近許多。
“如果沒有說出理由,那這個答案就沒有意義了,不過,算了。因為不管你現在說什麽,我都相信你。接下來第二個問題,我不是叫你安靜休養嗎?可是我發現從你房間呼叫主電腦的次數太多了,難得我可以一個人當班,你卻要攪局。你到底在查什麽?”
“你怎麽會發現?”
這次輪到凱伊大吃一驚了。凱伊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而三四郎則也報以相同的驚愕回答他。
“雖然你好象很看不起我,可我畢竟也是專業人士哪!你雖然刻意混在例行作業中,企圖瞞過別人耳目,不過,我可沒那麽簡單就會被你這種小把戲給耍了哦!你以為傭兵都隻有體格和臂力而沒有腦子嗎?真是太沒常識了。像我們這種以自己的技術和體格為資本的人為了保護自己,總是會考慮周全的。”
三四郎將特意綁起來的頭發攏起,讓那一頭直發蓬散著,同時用輕鬆的口氣繼續說道。
“那些大放厥詞說不怕死的頭腦簡單的家夥,一當有事情發生時,總是在沒有幫上什麽忙的情況下就翹辮子了,這也是他們咎由自取。真的派得上用場的人,警戒心和謹慎度都比別人多上好幾倍,就如同你透過熒幕監視我一樣,我也在探尋你的行動啊!”
三四郎和他那輕鬆的語氣背道而馳的縝密警戒心,以及找出凱伊幹涉主電腦的高度技巧,使得凱伊對眼前這個輕鬆地站著的高大男人有了全新的評估。
凱伊發現自己以前可能太小看三四郎了,他沒有看出三四郎那隱藏在粗獷的外表和粗野的用詞底下,有著身為一個專業人士的準確性以及判斷事物的敏銳眼力。
三四郎嘴裏所說的小把戲,其實是凱伊原本企圖混夾在一般作業中,而且自信自己和主電腦的接觸是不會那麽簡單就被識破的手法。他的技巧高超,連輪班進行同樣作業的洛德和珊德拉都沒有發現。
光是發現自己操作情報一事曝光就已經夠讓凱伊驚訝了,沒想到,三四郎甚至還知道他從自己的房間操作熒幕,監視著他的行動。事已至此,凱伊自知萬萬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我操作電腦是為了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調查軌道偏離的問題,至於監視你的行動一事,我向你道歉。”
“你根本不用跟我道歉。因為我認為,與其我費勁唇舌說明,不如讓你自己用眼睛確認,我並不是什麽可疑人物,所以我也就不動聲色。可是,你到現在還這麽執著於軌道偏離這件事,真是頑固啊!”
“我隻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出我不能理解的事情的結論。”
“那麽,找到了嗎?”
“目前還沒有任何跡象,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可以放下心。”
凱伊自言自語,輕輕地用牙齒咬著抵在嘴唇上的拳頭。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對三四郎沒有使用敬語,一方麵是因為他的心思被其他的事情所占據,另一方麵也可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被打從第一次見麵就以完全自然的本我跟他打交道的三四郎所影響了。
“真是辛苦你了。你利用閑暇的時間工作我可以不在意,不過,你可別忘了,你還是病人哦!”
“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不過小事情就暫時不談,最後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三四郎帶著又像生氣又像困惑的不可思議的表情,窺探著沉默地等著他說下去的凱伊。
“就是我們之間的事情,關於搭檔的問題已經有了回複了,他們說選擇方法並沒有異常,聯邦的主電腦是不是秀逗了啊?”
“所以?”
“在你麵前說這種話可能失禮了,不過,我不覺得我會喜歡男人。雖然珊德拉提到深層心理什麽的,可是……我說啊,一個人平常所作所為和所想的,跟深層心理真有那麽大的差異嗎?”
剛才三四郎雖對著珊德拉和洛德氣勢洶洶地怒吼,可是內心似乎產生了相當劇烈的振撼。要說是組合錯誤,能發一頓脾氣倒好,偏偏現在卻得到一個沒有異常的答案,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荒唐無比的答案,而這個打進他的思考回路的資料,似乎讓他混亂到沒有辦法歸納出一個正確的答案。
三四郎定定地看著不發一語地抬頭看著他的凱伊,一臉大叫不妙的表情,粗暴地搔著自己的頭。三四郎在體格方麵健壯得驚人,但是在思考方式方麵卻比凱伊柔軟得多,可是,這件事似乎已經讓他想得筋疲力盡了。
看到三四郎很難得地露出一副頹喪的樣子,凱伊強忍住笑,坐在床上,於是把膝蓋支起到胸前。
“我想,你大概已經忘了搭檔係統的真正含義了。聯邦方麵是企圖找出最理想的武官和文官的組合,你以為是非常男女嗎?還得為你提供愛人不成。”
“就連這一點,我也不認為你跟我是最理想的組合啊!”
三四郎沒有辦法接受凱伊這種優等生模式的答案。看在任何人眼裏,他們的組合確實不能說是完美的。
光就月人和傭兵的組合來說就已經充滿了異色色彩了,偏偏他們兩人都具有某些不肯妥協的部分,也無意掩飾懷疑對方的態度。而就性格方麵來說,三四郎太鬆散,偏偏凱伊又太中規中矩,這無異是水跟火的組合。
從冷凍睡眠中醒來已經過了十天了,兩人之間用吵架方式來交談的次數已經多得令人感到厭倦,而正經的交談次數又屈指可數,客觀來說,他們壓根兒談不上是好同伴。
“確實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彼此具備的技術,或許剛好可以適用於這次的任務。如果把技術和相容性擺在天秤上,我想聯邦以技術方麵為優先考量不是嗎?”
“唔……”
這種推斷對三四郎來說也相當具有說服力。然而,理論上三四郎雖然可以接受此番道理,但是在心情上卻仍然無法釋懷,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三四郎不服似地嘟起了嘴,凱伊原本漾在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緊繃的表情。
“你以為我高興這樣的安排啊?其實我一直很希望單獨執行任務,也不知道是基於什麽理由被迫跟某個人編成一組!”
“你說單獨執行任務?難道你是在錯誤的情況下跟身為男人的我編組在一起的?”
凱伊把視線落在交抱於膝蓋上的雙手上喃喃說道,三四郎聞言不禁瘋狂般大叫。
“不管是男人或女人……在這之前,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組隊的。”
自言自語的凱伊好不容易才抬起視線,卻和茫然地看著他的三四郎的視線對個正著,那張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微微露出狼狽的色彩?他似乎在情不自禁的情況下說出了原本不打算說的事情。
一道陰影倏地罩上那雙微妙地變換著色彩的萬花筒之眼,表情自凱伊的臉上消失,就如同覆上一層透明的麵具一樣。他的肩膀微微地上揚,原本放鬆了的身體又恢複了平常的緊張狀態。
“護目鏡還我。”
不知是不是後悔了自己在剛剛那一瞬間對三四郎鬆懈下來,凱伊以比平常更沒有感情的平板聲音,吆喝著目不轉睛地瞪著自己萬花筒之眼產生劇烈變化的三四郎。陰鬱的萬花筒之眼望著三四郎拿在手上把玩的護目鏡。
三四郎不知道凱伊的態度為什麽如此瞬息萬變,便用一種可堪玩味的眼神盯著凱伊伸過來的手看。原以為二人之間又要開戰了,沒想到他卻出人意料之外地,乖乖地把掛在指尖的護目鏡拋給凱伊。
凱伊的反擊大概讓三四郎心有餘悸吧?三四郎所站的位置是在凱伊的指尖構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在射程之外把護目鏡丟向另一個方向,護目鏡遂停留在空中並畫出一小段拋物線。
凱伊的眼睛很自然地就追著護目鏡的方向,而從三四郎身上移開了。正當凱伊準備伸出手去撈護目鏡時,手指頭卻被三四郎唐突地抓個正著。
“你!”
“我說啊……這種伎倆你也不知道上過幾次當了。該說你不善於應付出其不意的突擊呢?還是不懂得警戒?我無意對你有什麽不禮貌的舉動,所以就別再使出先前那種電擊了。”
凱伊頓時怒火中燒,抬頭瞪著三四郎,三四郎則從容不迫地重新握住凱伊的手腕。然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一骨碌地就跪到凱伊的床邊。
以這種姿勢來看,就形成了坐在床上挺起上半身的凱伊,俯視著跪在地上的三四郎的態勢。凱伊一度想甩開三四郎的手,可是看到三四郎仰望著自己的那種出人意料之外的認真表情時,頓時忘了掙紮的動作。
“我無意勉強你,可是,如果我不這麽做的話,你一定會繼續懷疑我的,對不對?”
在凱伊停止自他手中掙脫的動作之前三四郎一直緊緊地扣住凱伊的手腕。等他用沉著的聲音說完話,便將他握著的手腕輕輕地壓上自己的頸項。
“是有脈動的地方?還是靠近頭部的地方?什麽地方比較容易感受得到?”
“你幹什麽?”
凱伊不懂三四郎在說什麽。
“你真是遲鈍耶!你不是情感轉移者嗎?既然如此,這種方法不是比用熒幕監視我更快更準嗎?你用你的手感受一下我的答案吧!”
凱伊遲遲沒有反應,三四郎耐不住,便把凱伊的手掌抵在以前凱伊觸摸他的頸動脈上。
“這裏可以嗎?那麽,我開始了。我名字叫三四郎,全名是三四郎.牧野。”
“………”
凱伊無言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三四郎,三四郎也不理會,把凱伊的手緊緊地壓在自己的頸動脈上,自顧自地說道。
“從我的名字、我的眼睛顏色跟頭發顏色就不難知道,我大部分的血統可能是東方人。我之所以說可能,是因為事實上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說著,三四郎用空著的另一隻手俐落地將頭發往上攏。從皮繩中鬆脫開來,落在他臉上的黑亮頭發,在他那修長的指縫間輕輕滑落。凱伊很自然地追隨著他的動作移動的萬花筒之眼,和三四郎那不帶一絲雜色的黑眼珠再度相遇。
大概是凱伊的習慣吧,每當視線跟別人相遇時,他總在一瞬間將視線移開,仿佛要避免跟對方正麵接觸一樣。接著,他就會在眼底暗中注入力道,再挑釁似地抬頭看對方,就好象是對企圖逃離對方視線的自己,和讓自己產生這種心情的對方感到生氣。
“這麽近距離看你才發現,你的眼睛果然漂亮。”
盡管凱伊用那無異於挑釁的視線睨視著三四郎,三四郎卻全然不把凱伊憤怒的心情放在心上,反而非常快活地……是的,就像出神地看著稀奇的蝴蝶翅膀紋彩的孩子一洋天真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凱伊的眼睛。在三四郎那好奇而直爽的注視下,凱伊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再度失去保持警戒心的立場。
沒有察覺到凱伊這種心境變化的三四郎,又輕輕地握住了他讓凱伊抵在他脖子上的手,然後很認真地繼續自我介紹。
“我父親是不折不扣的地球人,可是我母親身上卻流有許多人種的血統。就像你是個稀有的純種月人一樣,像我血統這麽雜亂的人也不多見。可是,拜此之賜,我的夜視能力比地球人好,身體彈性也比一般人棒。至於長相,就像你看到的,粗獷中帶著英俊。說起來是有百益無一害。而最大的特征,大概要算是我的可視範圍比標準人種寬一點吧?我可以看到紅外線喲。”
“紅外線!”
凱伊反問道,三四郎對他點點頭。看來凱伊似乎終於有點了解三四郎這種風格迥異的自我介紹的意義所在。
三四郎的用意大概是要能夠讀取別人情感的凱伊,自己去確認他有沒有說謊。這果然是三四郎一貫的作風,省略了多餘的說明。
“對了,我的犬齒也比較長一點,你是不是覺得說犬齒不如說獠牙來得貼切?”
說著,三四郎輕輕地張開嘴巴讓凱伊看,那被稱為犬齒的牙齒確實像肉食動物的牙齒一樣呈楔形。如果再長一點的話,大概就可以當成獠牙用了吧?
“就我所知的兄弟姊妹有八個,五個女的,三個男的,我排行第六。如果我老媽喜歡的話,或許又已經增加了兩三個兄弟妹妹了也說不定。名字的取法很隨便,男的按照順序安上數字,女的呢則全部用顏色取名字。我底下有兩個妹妹。上頭有兩個哥哥,三個姊姊。”
“那為什麽你的名字有兩個數字?”
“我是雙胞胎中的一個,我的哥哥或是弟弟,一生下來之後就立刻被沒有子嗣的伯父要去了。我老媽說,這樣跳過去的話,數字就不符了,所以就在我的名字上安上了兩人份的數字。”
“令堂還真有趣。可是,三四郎,所謂的情感轉移者的確是可以讀取別人的感情,可是卻不能讀取思緒,所以,我碰觸的人是不是說謊……”
我無從知曉。凱伊正想說出這句話,三四郎卻輕輕搖搖頭製止他。
“所謂的思緒追本溯源不就是從情感衍生出來的嗎?就算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至少可以感知他是以什麽心情在講話的吧?我想,如果我剛才說的話是騙人的話,感情上應該也有相對呼應的變化,不是嗎?”
“或許吧!可是,我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讀取別人的情感了,所以沒有辦法讀取這麽微妙的情緒波動啊。”
“嘎?情感轉移者的能力,也要經常練習才會熟練嗎?”
“這跟鳥一樣,如果不練習振翅,即便是有翅膀的鳥也飛不起來啊!我一向隻全心全意地練習專注並擴大自己情感的能力。”
凱伊在三四郎的熱心牽引之下,也一五一十地回答,三四郎不禁揚起了嘴角。從他的嘴角隱約可以看到犬牙狀的犬齒。
“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你把這種能力拿來當武器使用,而不是當成一種溝通思緒的工具。沒想到也有這樣的月人,你再不節製一點,當心沒朋友了。”
“多謝你的好管閑事。”
凱伊不悅地吊起眉毛,三四郎不理會,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依然把凱伊的手掌抵在自己的頸動脈上。
“那麽,我們繼續吧!從小我就一直搭太空船飛來飛去,所以實際年齡跟看起來的應該差很多。乍看之下你好象比我大,不過,我想我應該比你早出生。”
三四郎指的是在以光速飛行的物體當中,時間的流動較正常緩慢的烏拉西馬效應。在不斷做時空跳躍的太空船中成長,三四郎的一年比在一般正常的時間流動環境中出生成長的凱伊而言,其所經過的時間要更長一些。這種迥異,因速度而有大小的差別,大致說來,三四郎過的一年,大概是凱伊的三年或五年之久。
“就因為我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所以傭兵這種生意相當適合我的個性。等這趟任務結束了,我想再回去幹傭兵的活兒。”
"三四郎,我不是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不管你再怎麽表明,我就是沒有辦法感受你是不是說謊。“
“沒關係,反正都已經說到這裏了,你就讓我有始有終的自我介紹完畢吧!或許你真的無法感知我的謊言,可是,你總可以讀取我的感情吧?多了解我一些,對你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凱伊想阻止三四郎再繼續說下去,可是三四郎卻反過來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道。
“這次我接受聯邦的征召有兩個理由。第一,很顯然的是希望落空了,雖然我原本是想藉這個機會,和最契合的美女好好地相處一段時間的。第二,為了了解聯邦最先進船艦的機能。”
“那個?”
凱伊聞言,眼睛倏地眯細了,而三四郎的聲音卻依然充滿了生氣。
“機密是可以高價出售的。”
“你想販賣焦耳伯爾努的機密?那是嚴重違反規定的!”
三四郎的話讓凱伊難以置信地大叫出來。三四郎竟然可以這麽泰然地說出要販賣被列為極機密的最新進船艦焦耳伯爾努的功能,凱伊對他越發不了解了。
三四郎原本說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所以才執意要做自我介紹,偏偏又一臉天真的誇口要販賣軍事機密。這麽一來,根本就成了反效果。
凱伊細微地在原本隻是抵住三四郎頸子上的手中,注進了力道。
“啊,在發功之前請聽我把話說完。”
三四郎敏感地察覺出凱伊原本壓在他頸動脈上的指頭,微弱地加壓,三四郎趕緊將抓在手中的凱伊的手從脖子上移開。
“你仔細想想嘛!這艘船所執行任務,往返長達六年耶!等我們回來的時候,這艘最先進的太空船的配備、機能,或許已經是聯邦軍隊中隨處可見的標準裝備了。可是,航空宇宙局是很小氣的,到時候,他們對民間可能還是以絕對機密處理,不外泄。
但遲早總是會有人泄漏出去的。既然如此,不如讓我提早將機密公開,提升民間太空船的性能,我還可以有一點賺頭,這種事情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三四郎若無其事地說道,凱伊不禁愕然地看著他。
“……你的倫理觀念到底在哪裏啊?”
“你不妨探測看看,我到底在想什麽!”
三四郎明顯的以打趣的語氣說道,然後將剛剛拉開的凱伊的手,再度壓上自己的頸項上。
“我根本就不需要這麽大費周章去感受。你的臉上已經清清楚楚地寫著你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哈!說得好!這就是傭兵之所以為傭兵的理由所在。我對聯邦軍隊一點點的忠誠之心都沒有。隻要有比較好的工作,我隨時隨地都可以轉行。”
三四郎輕輕舉起兩手做投降狀,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足以讓那個決定讓三四郎登上這艘船的聯邦人事負責官員聽到會昏死過去的話。然後三四郎看著愕然地望著自己的凱伊,對他眨了眨眼。
“話是這麽說,不過目前我還沒有意思找洽談的對象。為了那麽一點點錢還要勞動整個聯邦四處找我,那實在是非常不劃算的事情。所以啊,我絕對不會做出你現在擔心的麻煩事的,這件事就暫時請你在珊德拉她們麵前幫我保密吧!”
說完,三四郎一副自我介紹到此結束的樣子,把原本壓在他頸動脈上的凱伊的手拉開,然後站起來。
三四郎輕輕拍拍膝蓋,一邊一如往常般將鬆散的頭發重新綁好,一邊看著凱伊。
“我看過你的診斷結果了。下次的輪值時間你大概就可以進行一般的任務了。看你那麽細瘦的樣子,原本以為要花上更長的時間才能複原,沒想到,你的身體比外表看起來要強壯多了。”
三四郎很無厘頭地改變話題,凱伊一時會意不過來,隻是愕然地抬頭看著三四郎,再看看剛剛還被拉去壓在三四郎頸脖子上的自己的手掌,然後又看看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自己的三四郎。
留在他手掌上的有三四郎身上的餘溫,以及三四郎那比體溫更熱的情感。
對幾乎沒有從事過感受對方情感訓練的凱伊而言,三四郎非常鄭重其事的自我介紹,並沒有發揮他預想中的效果。凱伊感受到的隻有從三四郎體內散發出來的,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活力,一如情感的洪流般奔騰。
“怎麽樣?現在你總知道我不是什麽可疑的人了吧?”
三四郎突然湊上來看著凱伊,這使得一直定定地看著自己手掌的凱伊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跳了起來。在極近距離看著凱伊的三四郎,揚起嘴角露出他的犬齒。
剛剛他人還明明站在牆邊,重新綁著頭發的,沒想到聽到他的聲音抬頭一看,就看到三四郎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幾乎就要跟自己的臉貼在一起了。他有著酷似他父親的眼睛和頭發,那東方人特有的微微上揚的丹鳳眼,正看著凱伊。
“這種事我怎麽會知道。一開始我不就告訴你,思緒和情感是兩碼子事啊!”
原本應該對人的氣息很敏感的,偏偏卻未能察覺已經欺身過來的三四郎的動作,這已經讓凱伊感到很憾恨了,再加上自己並不打算原諒三四郎的,可是卻又在不知不覺當中被三四郎牽著鼻子走,凱伊不禁對自己感到生氣,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作動下,凱伊的語氣比平時還要堅決三倍。
“第一,我不想用‘感受’這種不科學的方法去判斷你。我打算詢問聯邦,調查你的檔案,確認一下他們對你在這次的任務之前所做的每一項工作的評價,然後再下個綜合的評斷。”
凱伊以他那柔和而沙啞的聲音,用極不相配的堅定語氣說完話之後,看著三四郎仍停留在極近距離的臉孔,然後突然皺起眉頭。
“這個房間很熱嗎?”
已經完全恢複平日神態的凱伊發現,很誇張地歎了一口氣並聳聳肩的三四郎的額頭上,竟然滲出了汗水。
三四郎自己好象沒有發現,所以露出一臉不知所以然的表情來,但是在發現凱伊的視線之後,他摸摸自己的額頭,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冒出鬥大的汗珠,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因為我跟你的距離近到你隨時可以構到我呀!連我這麽勇敢的人,一想到自己可能跟一條電鰻或者箭豬什麽的同處在一個柵欄裏,說實在的,難免也是有點膽顫心寒。”
“電鰻?箭豬……你是說我?”
凱伊瞪大了眼睛,三四郎笑也不笑地點點頭。
“沒錯。隻是我不知道你幹嘛這麽怕我?”
“誰說我怕你了。”
凱伊以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話帶嘲諷的三四郎。三四郎一點也不在乎,露出尖尖的犬齒對凱伊笑著說。
“是嗎?要照我的說法嘛……你的態度就像一條有被害妄想症的電鰻,或者一隻患有自閉症的箭豬。”
看到凱伊的瞳孔瞬間散發出紅色的光芒,三四郎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身體,可是那道光芒很快就消失了,凱伊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三四郎很誇張地皺起眉頭對凱伊說道。
“又是那種表情,如果不高興,就爽快地表現出來嘛!你老是用這種方法在自己四周築起一道牆來,這種態度就是所謂的被害妄想症、自閉症。你啊!如果老毛病不改,小心得內傷。鐵打的身體也禁不起整天緊張兮兮的,神經遲早會被你繃斷的。”
伊那萬花筒之眼,瞬間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銀色陰影,頭也跟著低了下來。另一方麵,三四郎卻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這些話,對凱伊的內心造成多大的影響!話說完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他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之後,就把勾在他指尖的護目鏡,丟到低著頭的凱伊眼前,然後站了起來。一副事情已告一個段落的態勢,踏踏踏地橫過房間一腳踏出門口,隨即又停下來。
“對了,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了。”
三四郎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一臉正經八百的表情回過頭來。
“你有沒有姊姊或妹妹?”
三四郎又像以前一樣,突然改變了話題,凱伊實在跟不上他腦子轉動的頻率,隻得一臉茫然的樣子看著三四郎。但是看到三四郎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凱伊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不禁也繃緊了臉抬頭看著三四郎。
“我沒有兄弟姊妹,你問這個幹什麽?”
“啤!真是有夠不幸的。那麽,你老媽今年幾歲?”
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三四郎究竟懷著什麽鬼胎,凱伊的視線倏地變尖了。
“……你到底在想什麽!”
三四郎對於這樣的話題,當然是興致勃勃的。
“那還用說啊?難得有機會認識月人,趁這個機會要你介紹美麗的姊姊或妹妹給我認識,又有什麽不對?可是,偏偏你卻是獨生子,這可就沒戲唱了。哪……你那美麗的媽媽今年幾歲啊?
我對女人是不大挑的,年紀比我大也無所謂。不然,朋友也可以,沒有你那麽漂亮也沒關係。“
“我可沒有同族的朋友,我母親也在我小時侯就過世了!別再胡說八道了!趕快滾!否則……”
凱伊愕然地聽完三四郎胡說八道!不禁吊起眼睛大吼。他氣勢洶洶地罵完,便撥開毛毯,就要從床上跳下來。隻看過凱伊平常那太過冷靜的理論家臉孔的洛德和珊德拉,此刻若在場的話,看到他這樣子一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你也不用因為我不要你,你就氣成這個樣子啊!”
“有種你就站著別動……”
三四郎簡直是越描越黑,凱伊帶著決一死戰的微笑,像貓一般滑溜地靠了上來。三四郎發現他那漂亮的長指甲,像鷹爪般張了開來,才驚慌失措地跳向門外。
“你別走!”
凱伊對著就要關上的門大叫。
“別開玩笑了!我還要留著這條小命遊戲人間啊!”
三四郎從正要關上的門外吼了回來。
凱伊一副就要撲過去抓人的態勢,門就在這個時候關上了,隻留下激動地喘著氣的凱伊在房裏。
五
“這家夥到底是不是人啊?怎麽盡想這些個事情……”
攏起散亂的頭發,凱伊怒火難熄地瞪著房門喃喃說道。
凱伊深深地喘著氣,企圖平息自己的情緒,可是眼裏仍然燃著紅光。這時他還沒有發現到三四郎是第一個敢這麽靠近自己的人。
凱伊憤怒地聳著肩,踩著因為高燒尚未完全消退而有點踉蹌的腳步回到床上,忽然想到什麽,又回頭看著三四郎剛剛離去的房門口。
三四郎那有什麽說什麽的率直性格,令凱伊感到焦躁,而他那分不清是開玩笑或當真的態度,又把生性嚴謹的凱伊耍得團團轉。可是,凱伊這時候終於發現,自己有多少年沒這麽大聲地怒吼了?而以前也從來沒有人在看過他的眼睛,或碰他、被他碰過之後還能保持原來的態度的。
“三四郎……三四郎……牧野……”
凱伊在嘴裏念著被斷定是錯誤組合的搭檔的名字。這個時候,凱伊第一次覺得三四郎這個擁有仿佛還不熟悉人類的野生動物一般,單純而性格強烈的人實在很不可思議。
“所以我說,幹嘛這麽勞師動眾呢?”
交班時間快到之前,珊德拉提早來到艦橋,一打開隔開艦橋和通道的厚門,她就聽到一聲怒吼,珊德拉不禁縮起脖子。
“要我說幾次你才懂?我不是告訴過你,當艦橋內的零件損壞時,不管是再小的東西,都要向聯邦提出報告,這是義務,懂不懂!”
一個交雜著敬語和粗言粗語的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另一個卻是柔和的沙啞聲音配上不搭調的措詞。
不用說,當然是三四郎和凱伊了。
從站在門外的珊德拉的角度來看,她隻看到凱伊站在主熒幕前,露出半邊側臉的細瘦肢體。他那隔著護目鏡的視線似乎正瞪著從珊德拉的位置上看不到人影的三四郎。
“現在地球的標準時間跟今後將要在這艘船上過好幾年的我們,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你就不要再為一個時鍾嘮嘮叨叨個沒完了。如果你要抱怨,就去找那些安裝手法笨到一碰就讓時鍾掉下來的裝配技工!”
三四郎一旦發起火來,音調就提高許多,仿佛引擎全開的怒吼聲,在艦橋上響亮地回響著,這個怒吼聲充滿了暴發力,珊德拉不禁被震退了一步,可是凱伊卻文風不動,沒把它當一回事。
“一碰就掉?那些有頭腦有良知的裝配工程師,怎麽想得到在這艘船上會有一個人無聊到將具有‘船體速度連動式’的高性能的焦耳伯爾努的兩萬分之一縮小模型,和聯邦的紀念章裝飾品,當成擲鏢遊戲的靶?”
“我又沒有將時鍾當成鏢靶!我瞄的是貼在旁邊的準星啊!”
“既然如此就練好你的準頭!射不準的人少在那大呼小叫的。”
“唔……”
珊德拉聽到一時為之語塞的三四郎,發出充滿憾恨的囁嚅聲。
相對的,凱伊那看起來極為女性化的,單薄而形狀美好的嘴角卻露出了充滿挑戰意味的訕笑。
盡管臉上罩著那將大半個臉都遮住的護目鏡,依然看得到的絕美的輪廓,原本平順的線條微妙地起了變化,一直給人仿佛造物者傑作印象的凱伊,臉上竟出現了人性化的表情。平常藏在護目鏡底下不被外人看到的眉毛,揚起了和纖細的弧度不相稱的角度,形成了一個勝利的笑容,珊德拉不禁看呆了。
“又開戰了?”
“……”
“真是的,三四郎這個人,怎麽老是頂撞凱伊呢。凱伊也一樣,何必這麽一板一眼?是不是太無聊了才以此為樂?”
珊德拉回答洛德,然後退後一步,將通往艦橋的門關起來,她用下巴指了指門的另一側,想象著門內可能還在對峙中的兩個人的模樣,不禁露出了笑容。
“不過,這種情形總比互不交談好!所謂打是情罵是愛嘛,三四郎對誰都是這個樣子,可是我倒是沒見過凱伊頂撞人的樣子。”
“沒錯,我是說,三四郎已經撬開凱伊深鎖的心門,並且已經進入到可以吵架的程度了,不過,看起來三四郎八成是誤打誤撞的。”
“有道理,我曾經故意要激怒凱伊,可是他卻不為所動。”
洛德苦笑著說道,珊德拉一聽,骨碌地轉過頭看著他。那和發色同樣火紅的睫毛當中的灰色眼睛,狐疑地眨著。
“啊?你為什麽要故意激怒凱伊?有什麽企圖!”
塗著口紅的漂亮嘴唇,興味盎然地揚了起來。洛德一臉說錯話的懊惱表情,好象一個惡作劇被當場逮個正著的孩子一樣聳聳肩,對著眼睛閃著精光望著他的珊德拉,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
“你知道的嘛!我隻是想看看他的表情產生變化時的樣子。他啊……好象有一種會讓人產生奇怪感覺的魅力。”
“人類就是人類,見到異類就想欺淩?沒想到你也潛藏了這種壞因子哪!”
不知什麽時候,洛德那粗壯的手臂環上了珊德拉纖細而結實的腰,而珊德拉則把嬌柔的身體投向洛德那厚實的胸口。盡管如此,洛德的心裏卻仍然在意著凱伊。這種情形或許該說是一種大人之間的對話吧?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虐待狂的人,可是……這難道就是月人的魅力嗎?”
“倒不如說是凱伊的魅力。他那種讓人無法接近的冰冷態度,和即使用最高級的人型機器人來形容也不會有人反對的漂亮臉孔,讓人不禁有一種想看他是不是會真的痛苦……不,應該說是在快感中扭曲的樣子。”
“沒想到你會這麽說。”
洛德聞言大吃一驚,定定地看著將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的小紅發美女的臉。
“連你也對凱伊有興趣吧!”
洛德把鼻子埋進珊德拉那像熊熊烈火一般的紅發當中,苦笑著喃喃說道。珊德拉好整以暇地抬頭看著洛德那似困惑又似害羞的臉,對著他露出嬌豔的笑容。
“像我這樣的女人對比自己漂亮的男人通常是敬而遠之的。沒錯,我覺得凱伊是很有魅力,可是,從某方麵來說,三四郎比較能吸引我,我從沒有見過那麽野性的、奔放的男人。”
“沒錯。那種類型的人倒是不多見。老實說,我是有點怕他,而且他沉默的時候比怒吼的時候更讓人心驚膽顫。”
“我也有同感。”
“咦?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們還頗有共識啊!”
“那當然羅!我們是最佳搭檔啊!”
洛德和珊德拉一邊說著讓凱伊和三四郎聽了一定會瞪大眼睛的話,一邊把臉朝對方湊上去。珊德拉墊起腳尖,洛德把她的纖腰拉過來,就在他們的嘴唇就要重疊在一起的那一瞬間,艦橋的門啪的一聲打開了。
“修一修不就得了!修一修難道不行嗎?幹嘛這麽小氣巴啦的……”
一邊轉過頭去怒吼,一邊飛跳出來的是三四郎。
“如果修得好你就修啊!竟然把刀子插進精密回路的中間!我不是早就告訴你,寫報告還比較快一點!”
“羅嗦!”
凱伊馬上回嘴道,三四郎又粗著氣頂了回去。洛德和珊德拉愕然地看著三四郎,三四郎吊著眼睛正要走過他們身邊,看到他們便緊急踩了刹車。
三四郎定定地望了望環在珊德拉腰上的洛德的手,和豎起腳尖兩手環在洛德脖子上的珊德拉的樣子好一會兒,大聲地咋著舌。
“從今以後,我絕對不再跟男人組隊了!腦筋就像台電腦一樣精密的月人,就隻會詭辯,實在太無趣了!”
三四郎露出尖尖的犬齒狂吼了一陣,晃蕩著長發,帶著像火焰一般的不悅情緒,跨著大步消失在通道盡頭。
“看起來好象凱伊打了勝仗。”
洛德看到三四郎忿忿然的樣子,趕忙閃到通道一邊,茫然地目送著三四郎那雖然行動粗暴,卻依然輕巧的不發一絲聲響的高大身影離去之後,輕輕地說道。
“要說嘴上工夫,凱伊是長勝將軍。”
仍然在洛德懷中的珊德拉回答。
這時,原本關上的門又打開了,凱伊仍然像平常一樣穩健優雅。
他挺著上半身,任誰看了也不禁為他感到難過,他的穿著和行為舉止一樣,一絲不苟。
“抱歉。”
發現站在通道上的兩個人,凱伊以優雅的動作輕輕地打了聲招呼。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同時由張大了嘴巴的洛德和珊德拉,樣子實在相當滑稽,可是凱伊似乎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如果光看到凱伊沉著的模樣,不禁要令人懷疑,剛剛那場騷動究竟有沒有發生過?
凱伊抬高下巴,筆直地向前走去,因為他的側臉線條太完美了,不禁讓人產生一種該不該跟他說話的猶豫情緒。他的眼睛被藏在護目鏡底下,無從看出他眼底的表情,也因此很難猜測出他在想什麽,而這就更加強了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印象。
可是,他那仿佛淩波微步般遠去的獨特腳步,和從緊貼著身體的製服底下浮現出來的身體線條,跟他頑固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凱伊希望別人怎麽看他,這自然是無庸贅言的。
光就他那優秀的文官能力來說,他一定是希望自己能操控自己的身體,像操控一部機器一樣,連一向不懂得去捉摸別人心態的三四郎也注意到了。
可是,凱伊將萬花筒之眼藏在護目鏡底下,全身無時無刻不處於警戒狀態的強烈排他性,卻跟他柔順的行為背道而馳。
“他確實是很有魅力。”
目送著凱伊的背影消失,一直到完全看不見為止,洛德歎著氣喃喃說道。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環在珊德拉腰上的手竟然緊緊地握著,還滲出了汗水。
自認為男女平權主義者的洛德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他不能否認,凱伊似乎有一種刺激潛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嗜虐氣氛的特質。
“我說吧!看到他,連身為女人的我也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珊德拉仿佛看透洛德的似地,意味深長地笑了,然後一腳踏進艦橋裏麵。洛德那粗獷的臉孔因為苦笑而扭曲了,跟在珊德拉後麵走進去。
“你真是令人害怕啊!身為你搭檔的我,對凱伊感興趣一事似乎讓你覺得很有趣?”
背對著洛德,坐在三四郎剛剛坐著的位置上的珊德拉聞言回頭來,惡作劇似地挑起了眉毛。
“啊!彼此彼此吧?我說三四郎不錯時,你不也一樣感到有趣啊,我感覺不到你有一絲的嫉妒啊!”
“沒錯。”
珊德拉一針見血的反擊讓洛德不禁笑了出來,苦笑的色彩越發地濃了。
搭檔有很多種類,有組隊一次之後,除非產生什麽問題,否則都會一直共同行動的類型,也有像他們一樣,每一次任務都跟不同的人組隊的類型。至於哪一種搭配比較有效,目前專家們也還沒有定論,不過像珊德拉一樣,飛行外太空的武官多半都會選擇每個任務搭配不同對象的係統,以做為將來成為指揮官的踏板。
而這對原本是大學的研究員,本來就不打算長期擔任太空船文官的洛德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組合了。
洛德很幹脆地點點頭,珊德拉對他微微一笑,隨即又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這種事情在我們之間可以當笑話來看,可是對凱伊來說,卻是個嚴重的問題。”“什麽意思?”
將巨大的軀體埋在凱伊先前坐著的儀器之前,忙著檢查儀表顯示的洛德,聽出珊德拉的語氣非比尋常,便抬起頭來看著她。
珊德拉不看洛德,眼睛定定地看著剛剛凱伊他們離去的門,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說道。
“我不是精神科醫生,不過,我以艦船的指揮官候補人員的身份,接受過分析組員心理的教育。所以,我可以約略分析,凱伊的態度就像一把兩刃刀。”
“兩刃刀?他確實是沒辦法跟別人好好相處,不過,隻要不幹涉到他的隱私,他畢竟還能維持適度交流的,不是嗎!”
珊德拉那足以引發議論的意見讓洛德皺起了眉頭。可是珊德拉堅定的表情依然沒變,隻是慢慢地搖了搖頭。
“就算頑強地拒絕和別人做心理上的接觸以保護自己,也是有限度的。有些人反而會被他們這種態度所吸引。”
珊德拉望著緊閉的門,臉上的表情有著優秀的候補指揮官的嚴峻。她那平常聽起來總是無精打采的聲音,突然變成了極度冷靜的音調,淡淡地繼續對凱伊進行殘酷的分析。
“凱伊的存在是相當危險的,他會激起某種潛藏在人們內心之中,想玷汙美麗的東西甚至將之摧毀的衝動。洛德,你沒有過這種經驗嗎?當你拿著一個精巧的玻璃製品時,在為其著迷的同時,也有一股衝動想用力丟到地上,把它毀了?”
洛德聳聳肩代替了回答。
“你是說我有虐待狂的要素?”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多多少少都有虐待狂的因子。隻是凱伊在容貌和性格兩方麵的失衡,嚴重地刺激了每個人都具有的這種潛在要素。於是,就出現了不要凱伊的心,而強烈渴望他的表麵部分……如身體反應和表情……。”
珊德拉停下來,咬著自己紅豔的唇。
“這對凱伊本身,還有對看到凱伊的人而言都是相當危險的。凱伊不屬於可以享受這種性愛樂趣的類型,而且,他在心理上也不允許有這種事情存在。
不僅如此,他為了洗刷自己受過的屈辱,不但擁有可以想出以更殘酷、更具效果的方法傷害對方的優秀頭腦,而且還具有可以不動聲色地達到這個目的的堅強意誌。”
“……”
洛德沉默地思考著。他覺得珊德拉的分析是正確的,而且把凱伊的性格和四周看著他的人的心理,也講得非常透徹。至少洛德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確實有珊德拉所說的那種衝動。
“我知道由於我們親眼看到了凱伊這種例外,所以明白‘月人等於快樂主義者’的說法並不是絕對的,但是和其他的任何一種人種比起來,他的確又大過禁欲了。甚至可以說是幾近於病態了。”
“你是說,他不但不想認同自己的快樂,甚至也不原諒以這種視線看他的人?”
洛德一臉困惑,喃喃說道,珊德拉則以幾乎同樣嚴肅的表情點點頭。
“我可以想見,凱伊今後無論擔任什麽任務,他所到之處都會引起嚴重的問題。即使那並非出於凱伊的本意。”
“這或許就是迫使凱伊接下這次跟他的經曆完全不相符的任務的理由所在。因為外太空飛行的人數極少,可以減少和別人接觸的機會。”
“或許吧!可是,如果我是指揮官的話,不管再怎麽優秀,我也不會要這樣的部下。說起來或許太殘酷了些,可是,我打算這樣跟聯邦方麵報告。”
“那……”
珊德拉的話讓原本一直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洛德抬起頭來。
“我覺得現在下結論還言之過早了。三四郎對凱伊的態度不就跟我看他的角度截然不同嗎?”
“所以?”
珊德拉不懂洛德的重點所在,催促他繼續說下去。洛德好象還沒有整理出頭緒來,一邊思索著適當的措詞,一邊開始娓娓道來。
“聽完你的感想之後我有一種想法。他們自認為彼此的搭檔是一種錯誤,我們也如此認為,可是,我的意思是,或許三四郎和凱伊才是最佳的搭檔。”
“你是說正負相抵消嗎?或許確實是有這種情況,不過,人的情緒並不是磁鐵啊!我認為,性格上的不一致,不會這麽簡單就成為一種相合的因素……”
珊德拉的話非常有道理,洛德隻有苦笑搖頭。
“我想說的重點其實更單純一些,我的意思是以優秀軍人的身份,在嚴格的階級社會裏脫穎而出的你,或像我和凱伊這種大學研究員之類,以頭腦決勝負的集團當中,不會有人因為性格的不一致而真正怒目相對。”
“你是說三四郎?他那種粗暴的性格確實讓我感到很棘手,不過這件事跟那件事又有什麽關係呢!”
珊德拉不解地問道。
“你跟我,還有凱伊都一樣,對自己的優秀感到自豪的人,總是會在無意識當中避免讓自己的感情表露出來,不是嗎?我們受的教育灌輸我們受感情左右而大吼大叫,是一件失禮的事情。而且,當我們想到自己的立場和往後的種種時,至少我們都不會當麵跟別人起衝突甚或爭論。因為我們擔心一個處理不當,會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給毀了。可是,三四郎他……”
“他完全沒有考慮到人際關係或自己的立場。感覺上他就是將唯一的一條命,賭在當時的感情上。”
珊德拉接下去幫洛德把話說完。可是,她似乎還搞不清楚洛德到底想說什麽,滿臉問號地抬頭看著洛德。
“是的。他忠實於自己的心情,他的表現方式是很直接的。他完全沒有那種我們自然學會的,巧妙地掩飾我們心中所想的事情,藉以維持和別人交際的技巧。
我在想,凱伊在麵對三四郎時或許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他們明明為了某件事而對峙著,可是過了一會兒,三四郎卻又好象沒事人似的對著他猛笑。“
“喂,洛德,我真的不懂你想說什麽耶!”
珊德拉一直很忍耐地聽洛德說話,可是,現在她的語氣裏仿佛已經染上焦躁的色彩了。洛德說的話確實都有道理,但是那跟凱伊不適合擔任太空船成員一事又有什麽關係?
洛德看出珊德拉的不耐,便結束說明,直接切入主題。
“也就是說,凱伊是一個可以讀取對方的感情的情感轉移者。我在想,他是不是感受到了我們刻意隱瞞的,和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同的真心意?這使得凱伊如此地警戒著,以頑固得幾乎挑起對方的反彈和惡劣情緒的方法,表現出冷淡的態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相對的,三四郎那表裏一致的性格使得凱伊完全沒有警戒心。就因為三四郎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沒有奇怪的歪曲,所以沒有晦暗的扭曲部分。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是的。他的感情是健康而強韌的,而且非常簡單易懂。說得更明確一點,就是非常單純。再加上凱伊對他而言……”
“月人太難纏了?”
兩人異口同聲並對望了一眼,同時笑了出來。
“可以讓凱伊不意識到自己是月人的,大概隻有三四郎吧?至少我就沒辦法跟人家爭吵得那麽厲害。”
“我也一樣啊!跟三四郎你來我往時,凱伊確實非常人性化。雖然不能說他們處於彼此全麵信賴的狀態,而且凱伊的防護罩似乎還很厚,不過,他對三四郎的態度跟對我們時是不一樣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凱伊以前說過,我沒有心理治療的才能,不過,對於可以和凱伊組成搭檔的人隻有三四郎這種類型的人才能勝任來推斷,我卻相當有自信。反過來說,如果想博得凱伊的好感,那就得先對他這個人沒有興趣才行。關於這一點,三四郎對你的興趣似乎大於對凱伊,所以他是及格的。”
珊德拉聞言開朗地笑開了,隨即又恢複了嚴肅的表情點點頭。
“或許你說的沒有錯。以三四郎的觀點來看凱伊的話,凱伊的危險性就消減了許多。這麽說來,他們或許是搭檔係統的一種典範,是不是?”
“雖然很難讓人相信,不過或許就是這樣吧?隻要有三四郎在一旁,企圖對凱伊不利的人也就減少了。因為這麽好的看門狗是很難得一見的。不過,如果這些話被他們聽到的話,隻怕會招來一頓沒來由的怒吼。”
“凱伊跟三四郎……啊……。我忘了跟你說,他們兩人的工作效率高得驚人。主管一見麵就吵得厲害,卻又幾乎沒出什麽差錯,準確度高得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是啊,老實說,我並不像你一樣,把他們的關係往正麵方向去想,不過,我想還可以再觀察一陣子再說。”
“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一來他們兩人的性格都那麽烈,再說,凱伊和三四郎都還有很多謎題尚未解開。”
說著,洛德抬起頭看著原本掛著那個剛剛引發三四郎和凱伊大騷動的掛鍾的牆壁。本來應該掛在那裏的兼做裝飾品用的精巧時鍾已經不見了,隻空留時鍾痕跡的牆上,隻有他們的航行長度表。
看到那塊牆的正中央有一道長長的新痕,洛德不禁笑了出來。能將那麽厚的時鍾完全貫穿,造成牆麵這麽嚴重的損傷,可見鍾的損害程度有多嚴重了。一想到那個時鍾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牆上時,洛德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吊著那對美麗的萬花筒之眼,大發脾氣的凱伊的樣子,不由得笑了開來。
“聯邦的大電腦判定在身心兩方麵可以和凱伊成為最佳搭配的,竟然就是唯一對凱伊沒有興趣的三四郎,這真是好玩極了。或許他從來就不覺得凱伊有任何性魅力吧?”
珊德拉在洛德的牽引下也抬頭看著牆上的新痕,然後點點頭。
“是啊!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對三四郎的興趣比以前更大了。”
“我在意的是凱伊為什麽會頑固到那種地步?是不是過去有過什麽經驗使得他采取那種完全否定月人特質的生活方式?”
洛德一邊說著,一邊把視線落到儀表板上。因為如果再不把話題結束回到工作上的話,可能就要對太空船的航行造成影響了,把船置於理想的路徑的進路,一邊遊移著視線。
他在腦海裏反芻著自己所說的話,同時自言自語道。
“可是,我覺得能問出他的過去的大概隻有三四郎了”
“洛德,你最好還是不要把三四郎估量得太高。他可不是看門狗,是頭狼哦!繼續演變下去,搞不好他將是對凱伊最危險的存在。對我們當然也一樣,嗯?”
珊德拉和洛德一樣,把視線落在奇自己的儀表板上,一邊和那個在無視於手冊既定規章,毫無章法使用的三四郎操作下,慘叫似地閃爍著警告燈號的電腦進行苦戰,一邊跟洛德說道。
內心雖然一邊發著牢騷,但是看到乍見之下一塌糊塗,得出來的答案卻跟她以正統的方法計算出來的一樣時,珊德拉又不免感到驚愕。
“或許吧!不過,我倒希望相信那個將他們組合在一起的電腦。”
本身雖然是個穩重的理論派,對三四郎的激烈個性無法理解的洛德似乎比珊德拉樂觀多了。
“隻希望在他們的關係更親密之前,不要有任何嚴重的衝突。”
珊德拉好不容易檢查完畢,便開始將那些被三四郎依個人方便、喜好而隨意變化位置的零件歸位。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們就不再交談,專心投入自己的工作。回歸寂靜的艦橋裏隻有機械聲規律地響著,被設定映照著前方的熒幕上,有許多遙遠的星星一眨一眨著。
目的地還在遙遠的彼方,他們的任務才剛剛開始。
“果然在這裏啊!”
看到在朦朧的警示燈的燈光下那個已經非常熟悉的側臉,凱伊一腳踏進目前沒有被使用的休閑甲板艙。
“幹嘛?你說的還不夠嗎?”
被捆成包的機械器材堆積如山的行李對麵,傳來一個仍然不甚高興的聲音。焦耳伯爾努的側麵甲板是整個用透明強化塑膠裝置的,可以看到外麵的景色。這裏是三四郎最喜歡的地方。
“怎麽了?還在鬧別扭啊!”
凱伊現在對三四郎的不悅情緒已經不再畏懼了。凱伊很幹脆地說出那個對他敬畏三分的洛德怎麽都說不出口的話,然後慢慢地走近伸長修長的腿躺在放在最靠近窗邊的機械堆上的三四郎。
“又不是小孩子,心情也該調整過來了吧!”
隻用在三四郎身上,夾雜著粗暴語氣和艱澀敬語的措詞,在陰暗的甲板上回響著。凱伊踩著流暢的步伐走進三四郎頂著一臉此地是我用的表情占據著的機械捆包當中,然後站到躺在機械上麵的三四郎的身邊。
“我有點事情想找你談,不是為了時鍾……”
凱伊沒把整句話說完,語尾消失在嘴裏。因為他看到那個引起爭執的時鍾,就躺在兩手交握在後腦勺,自然地交纏著修長雙腿的三四郎身旁。
凱伊若無其事地瞄了一眼,收回正要抬起的視線,再度望著時鍾。彎下身子默默地看著時鍾的凱伊慢慢地抬起頭來。
“它在動……”
他那柔和的沙啞聲音中混雜著驚訝和讚歎。
“廢話!我把它修好了呀!”
伸腿仰躺,眺望著外頭景色的三四郎看也不看凱伊,喃喃說道。
凱伊拿起時鍾,定定地看著,好象沒有聽到三四郎的話。
兼做裝飾品用,附有焦耳伯爾努的精巧迷你模型的時鍾被鬆開了外蓋,裏麵的機械露了出來。中央部分應該有一道將中樞部分完全貫穿的裂痕才對。
三四郎有一把與其說是匕首,不如說是山刀或蠻刀更貼切的粗長刀!他用那把刀將幾乎已被宣判壽終正寢的時鍾修好了。而這個時鍾現在正在凱伊手中指著正確的時刻。三四郎可能是在這裏進行修理工作的,因為他的腳邊散落了各種工具。
大概是修到中樞部分時覺得厭煩了吧?那個留著淒慘傷口的外蓋,正躺在他的頭上方。
“工具不夠用,待會兒我再到機關室去找找看。”
察覺凱伊正看著被毀壞的外蓋,三四郎解釋給他聽。可是對凱伊而言,外蓋不是他關心的重點所在。最重要的是,他認定絕不可能修複的時鍾此刻正在走動。
時鍾的外形雖然是以長針和短針指示時間的古董風設計,但是裏麵卻是擁有各種技能的高性能電子機械構造。要修好它不是光替換螺絲或彈簧就可以讓它走動那麽簡單的。這種精密機械的弱點就在於,一旦遭到破壞了,專家就隻能用專門的工具才能修複,而且將整個內部構造換新,比磨損人的神經去處理那像針頭一般纖細的零件要來得快,而且成本也比較低。這是這方麵的機械常識。
而這個動作和言談都極其粗暴的男人,竟然可以在沒有專業工具的情況下將它修好。即使手上拿著真正在走動著的時鍾,凱伊也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個事實。
“沒想到你真的把它修好了……”
經過長長的沉默之後,凱伊仿佛歎氣似地說道。三四郎這時候終於把臉轉過來看著凱伊。看到凱伊一臉愕然,三四郎便惡作劇似地揚眉毛。
“我也是很好強的,衝著我的自尊,無論如何我也要把它修好。”
其實這種東西不是衝著好強或自尊,就能修好的,可是凱伊知道這個時候稱讚他也會激怒他,隻好盡可能若無其事地把時鍾放回三四郎身邊。他將原本夾在腋下的活頁報告拿出來,直接切入主題。
“我有事情要問你。剛剛值班時,你有沒有對一般業務之外的星係進行檢查?”
三四郎對凱伊一下子就把時鍾的事,草草了結有點不滿,不過還是揚起眉毛,用力地搖搖頭。
“沒有。我隻是做了設定進路的基本搜尋,怎麽樣?有什麽問題?”
“我確認電腦的指示訊息時,發現有部分搜尋工作是我沒有任何印象的,我一直記掛在心上。”
“不是電腦自動進行的學術調查用的定期搜尋嗎?”
“我也以為是這樣,但我覺得輸出功率太大了。而且,搜尋的方向也蠻可疑的……”
凱伊看著活頁上寫著的數字,皺起了眉頭,三四郎見狀這才回過神來想問個清楚似的,他挺起上半身,將伸長的腿收了回來。
“方向可疑?讓我看看。”
他接過凱伊手上的活頁報告,循著上頭有著的數字確認座標,隨即皺起眉頭喃喃說道。
“這是尚未探查過的星係啊!到處都是蠢動的黑洞,是一個高度危險,萬萬近不得的區域。這裏連電波和電磁波都不能使用,所以至今還是一個連象樣一點的星圖都沒有的空白區域。”
“沒錯。就是俗話所說的宇宙的百慕達。”
三四郎把活頁報告還給凱伊,同時窺探著他的護目鏡。
“那又怎麽樣?你擔心什麽?”
“就是太空船偏離軌道這件事啊,當軌道偏離時,如果沒有用手動修正,繼續直線前進的話,我們就會筆直地進入這個空白區域。”
抬頭看著凱伊的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你還在掛念這件事?真是固執得可以。”
“隨你愛怎麽說,可是,從這些報告看來,可疑的事情確實又增多了,不是嗎?”三四郎沒有回答,緊鎖著眉頭沉思著。
“這種輸出功率的搜尋用在學術上確實是太強了。幾乎將搜尋網擴展到整個大範圍。當時是我們輪班的時間,不可能是珊德拉或洛德所為,若說是一個不小心按錯按鈕的話,操作方式又太複雜了。我沒有看過任務的指示說明書,所以我不知道,你看得多了,上麵不曾寫過有時候會進行這種工作嗎?”
三四郎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並沒有看過在決定任務時就被賦予義務,一定要看完的那本厚厚的指示說明書,抬眼看著凱伊。
凱伊原本繃起嘴想對他發牢騷,隨即又想到,現在說他也無濟於事,所以也不再說什麽,隻是搖搖頭。
“沒有,沒有那種項目。”凱伊把牢騷吞回肚子,很幹脆地回答道。
沒有按照規定閱讀重要的指示說明書的三四郎是不簡單,而把整本書從頭到尾钜細靡遺地看過,連細部都熟記的凱伊的記憶力,更非常人所能及。三四郎在非常不情願的情況下了解了對遵守手冊一事,懷著高度熱情的凱伊正經八百的性格,而現在既然凱伊如此斷言,三四郎也就不疑有他。
“這麽說來,確實是有問題了。好吧,下次輪班時再來找找看搜尋的內容和電腦的指示是由什麽司令下的?是出自誰的命令?”
“我已經問過了。電腦的回答是定時確認,搜尋的內容是基本項目。”
聽完凱伊的答複,三四郎搖搖頭。
“我們不是要問,是要找。這個工作就非得把主電腦的蓋子打開來看看了,我們要循著下出來的指示的反方向去追查問題的真麵目。”
三四郎一邊將落在臉上的頭發往上攏,一邊簡潔地回答。可是凱伊卻不由得把身體探了過去。
“怎麽可能?”
“是不簡單,不過也不是做不到。”
三四郎非常淡然地說道,對看過了操作程序也找不到這種方法,但在學習電腦構造學時也沒學過此法不可為的凱伊而言,三四郎的話實在太驚人了。
凱伊知道在工作上可以全麵地信賴三四郎,可是此事實在令他難以相信。
“這種事真的……?”
凱伊看著三四郎,茫然地喃喃說道,而三四郎則在他麵前伸了一個大懶腰。或許三四郎覺得話可以到此暫告一段落了吧?他就著伸懶腰的姿勢,整個人倒了下來,又躺在機械上了。原本綁著皮繩,而現在幾乎已經散亂的長發披散在捆包上。
他的頭發怎麽看都不像有過整理,而且事實上他似乎一點也不把自己的頭發放在心上,可是,他的黑發卻有著不輸給美女的健康光澤。而這一頭烏亮的頭發跟他那眼光銳利的東方風貌又極為相稱。隻是,沒有卷度的烏亮黑發卻又跟其粗暴的性格、言談的雜亂極度不相配。
“你為什麽不接受士官的教育?”
三四郎伸直了他修長的身體,心情愉快地閉上眼睛,享受著悠閑的時光。凱伊俯視著他,提出了存在心底的疑問。
“以你的知識和技術來看,隻要你努力一點,當上旗艦級的艦長應該也不是夢想。”
這是他和三四郎搭檔工作以來,一直覺得不可思議的一件事。盡管三四郎在性格和言行上似有偏差,但是他擔任武官的能力卻是出類拔萃的。
在凱伊看來,隻要三四郎肯接受士官教育,學會端正的態度,學習一個技術者的正統程序,改善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法的話,聯邦的任何一艘船都難不倒他。
“士官教育?”
閉著眼睛,進入午睡狀態的三四郎聽到這些話,微微地睜開眼睛。
“像我這樣的人?別開玩笑了。”
“我不是開玩笑的。”
看到三四郎似乎沒有意思交談,凱伊內心覺得奇怪。三四郎不是那種會低估自己的人,反倒是總是會忽視別人的指示,一意孤行。凱伊原以為三四郎會自信滿滿地肯定他的說法,沒想到三四郎竟然很幹脆地否定了,凱伊不免有些失望。
三四郎似乎看透了凱伊的心思,抬眼看著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你想想我的個性吧!我是那種乖乖得坐在書桌前啃書的料嗎?我會勉強把你最喜歡的手冊硬擠進腦袋裏麵,恭恭敬敬地說是的嗎?我想,最後的結果,就是我毆打上司,因素行不良而被趕出來罷了。”
六
“原來如此,我一直認為你當個傭兵太大材小用了,原來隻是你不想修正自己的性格罷了!”
三四郎終於了解到凱伊的話裏,一絲絲稱讚的意味都沒有,便不滿似地嘟起了嘴。
“我並不認為我這種個性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修正?再說,我也喜歡傭兵這種買賣啊!”
“這是個危險而不穩定的職業,不是嗎?”
“富貴險中求啊!就因為這樣,所以錢賺得多,而且非常自由。最重要的是,什麽正義啦義務啦,那些華麗的招牌跟我的性子不合。這些字眼光是想想就讓我覺得背脊發麻。”
發表完非常有個人風格的意見之後,三四郎仍然維持同樣的姿勢,抬起下巴對著俯視自己的凱伊指指身旁的位置。
“隨你怎麽說,你就先坐下來吧!看你站得那麽辛苦,連我都覺得肩膀酸痛了。”
凱伊有點猶豫,不過還是以優雅的動作坐到三四郎的旁邊。
“錢賺得多?錢有那麽重要嗎?”
“哈!這種話隻有不曾為錢煩惱過的公子哥兒才說得出口。不曾吃過苦的大少爺講出來的話果然是不一樣。”
凱伊和三四郎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若是被珊德拉和洛德看到,勢必又會讓他們議論半天了。不管在工作上或者個人隱私上,一直神經質地企圖和他人保持距離的凱伊,從來不曾和別人如此靠近地交談,但是當時者三四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大概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
“對了,你曾經說過,你上這艘船的理由出在養父身上。都這把年紀了還聽養父的話,到一個自己不習慣的宇宙一角來,我實在想不透你們這些在優裕環境中成長的人。難不成你有戀父情結?”
三四郎肆無忌憚的話,讓凱伊的眉毛倏地吊了起來,嘴唇也緊緊地抿著。三四郎抬眼看著凱伊的表情變化,似覺有趣地繼續說道。
“可是,受到良好教養的人卻性急得很,而且所作所為也相當偏激。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比較喜歡這樣的你。”
三四郎這峰回路轉的回答,頓時讓凱伊大失所望,也錯過了發怒的時機。原本正要伸向三四郎的手在碰到他之前就落在地板上了。
“洛德說過,你渾身上下充滿了迷霧,而且也太過冷靜沉著,其實!你的性格是很容易摸透的。”
三四郎天真的話讓凱伊不由得苦笑了出來。
“你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
三四郎不答話,倏地把手臂伸向凱伊。凱伊發現他的企圖,迅速地拉開距離。
“幹嘛!緊張什麽!”
原來三四郎想拿下他的護目鏡。盡管兩個人共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三四郎似乎一點都不想習慣凱伊戴著護目鏡的樣子,隻要有機會,就想伸手把它拿下來。
一開始,每當三四郎的手靠過來,凱伊就會全神警戒,可是在知道他沒有別的意圖之後,他也就不太在意了。最近他更是多少習慣了,即使現在,雖然他很靈活地把臉移開了,但是身體並沒有意思要站起來。
凱伊坐著,隻有上半身在活動,而三四郎則躺著伸出手臂。一次又一次交纏似的扭扯之後,三四郎很慎重其事地支起身體,將凱伊的身體抱住,終於搶下了他的護目鏡。
“拿到了!”
三四郎很得意地把護目鏡掛在指尖上繞著玩,然後把護目鏡往自己臉上一戴,一翻身又伸躺下去。當三四郎的兩隻手臂環住凱伊的身體的那一瞬間,凱伊的身體整個僵住了,可是也沒有很認真地想逃,仍然坐在伸展著修長的身體躺著的三四郎身旁。
凱伊似乎不排斥陪三四郎玩這種遊戲,無可奈何似地聳聳肩,不像以前那樣想把護目鏡拿回來了。凱伊漸漸不在意三四郎怎麽看自己了。
“不是告訴你千百次了嗎?根本不用戴這種東西嘛!你真是冥頑不靈耶!”
“你說的話正是我要對你說的。”
三四郎隔著護目鏡投過來的視線,並沒有為凱伊帶來任何壓力。
以前他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不對他眼睛有特別興趣的。三四郎也一樣。可是,他津津有味地窺探著萬花筒之眼的視線,就好象一個盯著剛買回來的萬花筒而看得出神的孩子一樣。三四郎很天真地享受著欣賞凱伊那隨著周圍的光線,和他個人的情緒而時時刻刻變化著的不可思議的眼睛的樂趣。
三四郎的反應對凱伊來說是難得一見的。以前從來沒有一個人在伸手可及的距離看著他原本的臉孔時,能保持和他戴著護目鏡時一樣的態度。
以前對他投射過來的視線,對凱伊都是相當困擾的,這種糾纏似的感情,而且是不分性別的。凱伊一次又一次經曆人們,從第一次看到他沒戴護目鏡時的驚訝,變成一種興趣,然後又變成高度的熱情,或者一種冰冷的殘酷,這種經曆對他來說有著不可言喻的痛。
身為情感轉移者,相對的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他可以看到對方表麵上刻意隱瞞的思緒,像火焰一般從身體裏散發出來。對方的自製雖然發揮了功效,可是凱伊的態度也因為對方那清晰可見的心意,而越發地頑強了。而當人們從凱伊的態度得知凱伊知悉他們的心思時,大部分的人都會拋開自製,將真正的心態完全展露出來。
盡管他總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蒙混過去,但是,人們危險的思緒不隻有一兩次,他的立場並不像沒有吃過苦、沒有受過罪的大少爺那麽輕鬆。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可以說是經曆了三四郎難以想象的戰役。
凱伊過度的警戒心和對人的不信任,以及極端壓抑的感情,或許都是他為了保護自己免於受到以前曾經曆的陰暗部分,而學會的手段吧。
可是,凱伊從三四郎身上感受不到他應該要警戒、憎恨的陰影部分。
凱伊知道自己就像藍白色的誘蚊燈一樣,吸引著人類的負麵部分。而且他極度地憎恨著這件事,就如同他對那些被他吸引的人發動毫不留情的攻擊一般地猛烈。而這種事情更在他的性格上罩上了獨特的陰影,結果造成了反而更吸引他人的諷刺結果。
可是,這個比以前那些在凱伊四周的男人更粗暴,更具有野生動物味道的人,似乎擁有不被凱伊的妖媚所吸引、健康而強韌的精神構造。
“你在想什麽?”
凱伊被三四郎突如其來的聲音拉回了現實,發現三四郎正瞪著他看。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起了身,人盤坐在機械捆包上,難得地用很正經的表情看著凱伊。
“真是一張陰鬱的臉啊!一定在想些什麽奇怪事情,對不對?別想了……別想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當凱伊的思緒正要掉入無藥可救的境地時,三四郎適時為他踩了刹車。凱伊不禁要感謝三四郎敏銳的直覺,於是揚起嘴唇,微微地苦笑道。而三四郎的回答卻是再簡單不過了。
“我又不會心電感應,怎麽可能會知道。我隻是看到你眼珠子變色了。”
三四郎不悅地嘟起嘴,仿佛抱怨凱伊在他觀賞美麗的萬花筒之眼最樂的時候煞了風景。
“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啦,不過腦筋太好的人總是想得太多了嘛!一些對我來說無關緊要的事情,你卻要作繭自縛,把自己捆綁得動彈不得。”
“或許吧……”
凱伊歎息似地喃喃說道,將他光芒盡失的萬花筒之眼低了下去。他不想讓三四郎那雙堅定的眼睛看著自己現在的眼睛。
“凱伊,你猜猜看我感受到什麽?”
三四郎完全不理會凱伊的心情,還是一樣覷著凱伊的眼睛。在凱伊還沒有來得及回應他的問題之前,他就拉起凱伊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怎麽樣?”
明明知道凱伊不喜歡別人碰他,也不喜歡碰觸別人,三四郎卻若無其事地漠視凱伊的心情。可是,三四郎的態度一點惡意也沒有,所以凱伊要氣也氣不起來。
三四郎將凱伊那算是月人的特性之一,體溫比一般人高的手拉過來壓在自己那比外人想象中細瘦的脖子上,天真地抬頭看著凱伊。凱伊對著他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你還想痛一次嗎!”
“別開玩笑了!你不是說過,一個情感轉移者如果不好好訓練的話,就無法發揮能力了,對不對?我的意思是,你就拿我當練習的對象吧!”
“那麽你絕對是不合格的。因為在我讀出你的感情之前,你的想法完全都表現在臉上了。”
“說得也對。”
凱伊很幹脆地拒絕了,三四郎回他一個苦笑,鬆開了抓著的凱伊的手,這時候,他那幾乎才剛綁好的皮繩從頭發上滑落了,長長的頭發直落在三四郎的臉頰上。
“頭發那麽礙事的話,幹脆剪掉算了。”
凱伊咋著舌,一邊把皮繩遞給嫌麻煩似地攏起頭發的三四郎,一邊看著正跟滑溜、烏黑的頭發進行苦戰的三四郎。
“看你也不像很寶貝那些頭發,為什麽要讓它留這麽長?”
“我的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傷疤。如果是傷在其他地方我不會在意,可是,後麵有傷疤,就會讓人以為曾被敵人從背後攻擊,或者是背對著敵人準備逃命。這實在太難看了。”
三四郎說著說著,便用手指頭將頭發撩起來給凱伊看。凱伊藉著陰暗的光線看著三四郎暴露出來的頸部,頓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隻見三四郎那平常總是被烏亮的頭發遮住的頸子上,有一道從耳朵下方延伸到藏在襯衫底下的背部,如鉤狀般的長長傷疤。
“小時侯,我搭的船卷入叛軍和正規軍的戰鬥當中,出事的地點剛好在邊境,當時沒能好好的治療,於是就留下了這道疤。唉!說實在的,那個時候真的是千鈞一發,能留下一條小命就阿彌陀佛了。”
輕輕鬆鬆地講完,三四郎就將凱伊遞給他的皮繩銜在嘴上,開始整理起頭發來。
凱伊從傷口之深就可以想見,三四郎雖然閑話家常似的說得輕鬆,其實這個傷曾經讓他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凱伊不禁感到驚訝,綁好頭發的三四郎見狀,覺得好玩似地揚起了眉毛。
“這種傷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當上傭兵之後所受的傷更有看頭。還好醫生醫術高明,沒留下什麽疤。如果我受過的傷都留下疤的話,隻怕我的身體就像東撈西湊縫起來的布娃娃了。”
三四郎輕鬆的語氣反而更讓人聯想起他經曆過的危險。而這件事也讓凱伊再次深刻地了解到,這個坐在自己身旁,時而露出爽朗笑容的年輕人,是一個活在他以前無緣認識的世界的人。
“傭兵是一種很危險的工作吧?”
“那是當然羅!還有,說到這裏,其實我參加這個工作之前的那個任務,遇上了磁氣風暴,臂膀整個撞在地上,可是在還沒有完全治療好之前,就又上了這艘船,所以現在肩膀很容易就會脫臼。脫臼痛起來簡直要人命的,痛得眼睛都要冒出火花來了。我若一不小心,搞不好又會脫臼的。”
三四郎說著環住了自己的肩膀,凱伊再次看著他的側臉。
現在他已經不再懷疑因為烏拉西馬的效果而看起來比自己年輕,實際上年紀應該差不多,三四郎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傭兵的事實了。他覺得三四郎旁若無人的態度、充滿魄力的情感表現,和傳聞中的傭兵這種職種的人常有的態度是極為吻合的。
可是,他又具有一個武官的優秀能力,有時還會展現正確而冷靜的判斷力。而他淡然地說出來的話中所隱藏的敏銳洞察力,更讓人確認他是一個不能貼上粗野而急躁的野孩子這種標簽的,他是一個有深度的人。
而且他又有著眼裏閃著光輝看著萬花筒之眼,像孩子一般的天真好奇心。
正專心思索著事情的凱伊被唐突地靠上來的溫暖身體驚得不由得跳了起來。原以為三四郎隻是用力地伸伸腰、打打哈欠的,沒想到他竟然睡著了。
“別動,這樣好舒服……”
凱伊驚慌失措地動動身體想要看看三四郎的表情,沒想到三四郎卻語音模糊地說道。
三四郎自顧自的說著,找到了一個覺得很舒服的位置,然後把臉埋進凱伊那纖瘦的頸子上,滿足地歎了一口氣,隨即不動了。凱伊偷偷一瞧,隻見毫無防備的靠著他的身體的三四郎竟然睡著了。
三四郎那聽起來相當有肺活量的深深鼻息,在凱伊的脖子上吐納著,凱伊不由得縮起脖子,挺起身體承住三四郎的重量。因為三四郎那放心地靠在他身上的身體,並不會讓凱伊覺得不舒服。
對凱伊來說,這種身體上的接觸是他至今不曾有過的經驗。身為情感轉移者,身為月人的立場,卻反而讓他不曾有過這種自然的身體接觸。
對月人來說,身體的接觸自然就意味著性關係,而否定月人的生存方式,甚至一直拒絕和別人接觸到幾近病態的凱伊,從來沒有主動接觸別人的興趣,而四周知道他有這種毛病的人就會像現在的洛德和珊德拉一樣,以保持一定的距離的禮貌態度和他接觸。
盡管如此,他對想要接觸他的人,卻又有著暴力的、狂烈的意誌。
凱伊一方麵為靠過來的身體的溫度而不知所措,一方麵卻又閉上眼睛,摒住呼吸,試著去探尋靠在他肩上的三四郎身上所滲透出來的感情。
果然,三四郎很單純地享受著睡眠的安適感,他有求於凱伊的是凱伊可以支撐著他的肩膀,還有凱伊那略高於他的體溫。
三四郎那沒有任何陰晦的念頭,非常健康爽朗的感情,讓凱伊警戒著的意識也漸漸地鬆弛了。
凱伊讓力量從一向非常緊張的肩膀上流失,重新調整坐姿,好讓自己可以比較容易撐住三四郎靠過來的身體。於是,三四郎微微地動了,更把臉大辣辣地埋進他的肩窩。
凱伊為他攏起落在臉上的頭發,那直而黑亮的頭發觸感讓他覺得好舒服,凱伊不禁眯起了眼睛。他第一次觸摸三四郎的頭發,突然讓他聯想起毛發健康的野生動物,同時想多撫摸一下。
近在咫尺,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麵貌、清晰的輪廓、深邃的容貌、安心已極的深深鼻息。
看著閉上眼睛的三四郎,凱伊才發現,三四郎的長相竟是那麽地帥氣。要不是他那些粗野的動作和粗魯的言談,三四郎或許是一個很吸引人的男人。凱伊不禁為自己想這些事情感到好笑。
“你很重耶!”
凱伊喃喃說道,回答他的隻有深深的鼻息聲。
三四郎看似無意醒來,凱伊決定陪他到底,便放鬆了挺直的背,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也靠上三四郎的身體,兩人於是形成互相支撐的態勢。
在打從心底享受著睡眠的三四郎的睡相影響下,凱伊也闔上了他的萬花筒之眼。
聽著身邊那規則的呼吸聲,凱伊模糊地意識到,自己開始對這個印象還不明確的男人產生興趣了。
三四郎微微地將上半身往後一斜,閃過了這一腳,可是接下來又是一個如飛箭般快速的手刀襲過來。
珊德拉和三四郎兩個,在焦耳伯爾努內的體育館裏進行一場實戰般的格鬥大賽。兩人都是一身便裝,珊德拉脫下了平常穿的軍服,換穿上一套剪裁合身的勁裝,身體線條因伸縮布料而明顯浮現。另外,與她對戰的三四郎不知是不是基於手腳容易活動的考量,身上穿著一件讓人聯想起以前的中國功夫裝的鬆垮衣服。
以觀眾身份並排站在牆邊的洛德和凱伊,半被珊德拉的氣勢所震住,半驚愕地看著單方麵持續進行猛烈攻擊的珊德拉和什麽都不做,隻是四處逃竄的三四郎。
“嗬!”
隨著一聲尖銳的叫聲,一個充滿力道的回旋踢朝著三四郎的臉飛過來。
“啊……”
“請你反擊!三四郎!”
珊德拉晃動著她那綁成一束,像烈火燃燒般的紅發,輕盈地跳起來,堵住三四郎往後退的退路,擺出了備戰架勢。不斷使出的手腳攻擊,卻總是在擊中目標前被對手識破,珊德那拉灰色的眼睛開始慢慢地出現了焦躁的色彩。
麵對這聲稱是訓練,卻又顯得太過逼真的實戰,三四郎雖擺好了架勢,但是卻一直不願意真正投入當中,珊德拉躡著腳往他逼近。珊德拉吐了一口大氣,將氣納於全身,從以手指交叉於胸前為本變化而來的三段突刺到膝跳踢,不斷地發動攻擊。
珊德拉會展開如此當真的格鬥技訓練,源自無心的交談當中。
事情的演變是從在休息室的閑聊開始的。利用電腦的自動控製操控船隻的時間帶裏,四個人很難得地都聚齊了,聊著聊著,大家就談到船內的設施了。
平常總是由許多成員操控航行的焦耳伯爾努,為了讓船員可以過著跟地上一樣的生活,所以備有各式各樣的設施。大家談到貴賓室、講堂、各個宗教的祭壇等沒有被使用到的各種設施和房間時,就有人提到體育館了。
珊德拉表示好久沒有活動身體了,便邀洛德來場友誼賽,洛德以格鬥技非自己的專長為由婉拒了,於是珊德拉便將矛頭轉向三四郎。
原本以為三四郎會很幹脆地答應的,沒想到他卻斷然地拒絕了。這就是事情的起源。
三四郎的態度不僅讓珊德拉大感意外,連在場的洛德和凱伊也都感到難以置信。
像三四郎這種類型的人理當擅長活動身體的,再說傭兵這種職種對身體和身體碰觸、渾身大汗的格鬥技,更應該視如家常便飯,所以三四郎拒絕珊德拉的邀請確實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我不喜歡把格鬥技當成運動來玩。”
珊德拉問緣由,三四郎的回答是這樣的。
“這種方式是半調子嘛!你也不會因為打贏了就變得偉大一點,輸了也不會死人。下賭注的話另當別論,不過我對勝負這種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而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任何跟規則扯上關係的事情。”
照三四郎的說法,格鬥怎麽說都是一種戰爭,當成一種運動或訓練項目的格鬥“技”卻是一種邪道。
“有禁忌、有限製,還要點到為止,規定實在太多了。我不認為形式上的或者被動式的練習對實戰有任何幫助。”
三四郎的理由是,如果要活動身體的話,多的是別的方法,如果要鍛煉格鬥技巧的話,他的實戰經驗已經多到令他生厭了。而當其他三個人都為他這前所未聞的古怪理由瞪大了眼睛的當兒,他卻又一臉沒事人的樣子瞄著他們說,如果現在還要在體育館玩那種把戲的話,不如去睡大頭覺對身體還比較有幫助些。
他的態度使得經由聯邦軍隊的嚴格訓練磨練技術,為隨時迎接實戰而不敢怠慢的珊德拉柳眉倒豎,最後形成了現在的結果。
“你不用讓我!光逃是沒辦法分出勝負的!”
珊德拉因為自己一連串的攻擊都撲了個空,憤憤地咬著嘴唇,對著在自己的攻擊距離之外,一臉困惑的表情呆立不動的三四郎大吼。
“隨便你怎麽說……”
三四郎閃過飛撲而來的珊德拉,仍然無意反擊,隻是很頭痛似地攏攏頭發。
“看來珊德拉真的是火了。”
“三四郎那種態度任誰看了都要發火的。”
站在一旁的洛德和凱伊,好整以暇地批評著發動攻擊的珊德拉,和完全不受她挑釁,隻是一味地閃避的三四郎。
“可是,他的動作倒相當獨特呢!他隻是在危險關頭躲開珊德拉的攻擊,並沒有刻意拉開不必要的距離。相對於持續采取攻勢的珊德拉,他也幾乎是動都不動的,他們之間的運動量差異,從氣息的紊亂程度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了。”
“沒錯,珊德拉確實是不停地?/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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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珊德拉確實是不停地喘著氣。話又說回來,她的手竟然連碰都沒碰到三四郎,真是不可思議啊!我不認為是因為珊德拉的攻擊太遲鈍。”
“是的,她是一個優秀的女戰士。隻是,應該說三四郎更為機靈吧?真是遺憾,以這種作戰方式來看,她可能要居下風了。如果進行肉搏戰的話,那勝負就另當別論了……”
凱伊不懂洛德話中的意思。不管有過多少訓練,珊德拉畢竟是女性,而且個子又嬌小。他不認為珊德拉和身為男性,而且身經百戰、身高也大幅領先的三四郎對戰時,探行以力道決勝負的肉搏戰時,她還會有任何勝機。
“不要小看我是女人,我的父親可是伊歐塔.塞奇出身的。或許我用一隻手就可以把你舉起來,要比腕力的話,也比洛德強。以力道比勝負,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珊德拉這時候好似看透了凱伊心裏的疑問,對三四郎這樣說道。
“啊?珊德拉有一半伊歐塔.塞奇的血統?難怪會那麽強壯。”
三四郎的答複也好象讀出了凱伊的心情。伊歐塔.塞奇的重力很大,這個星球上的人的特征是身高不高,但是力量強勁。一個年輕的女性與身強體壯的男人們競爭,而能脫穎而出地當上一個武官,除了努力和才能之外,或許確實還需要其他的東西。
“不過,他們兩個人看起來都好厲害。珊德拉的連續攻擊固然高超,而識破她所有攻勢的三四郎也不是泛泛之輩。我對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麽研究,不過看到他們兩人的動作,不禁也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凱伊,你覺得如何?”
“我不是戰鬥員,所以對作戰一點興趣都沒有。”
洛德被現場的熱氣所影響,臉頰漸漸變得潮紅,而凱伊卻依然事不關己的模樣。洛德因凱伊依然是那副樣子而苦笑著,正要把視線移回三四郎和珊德拉身上時,卻又因為凱伊的一句話而不由得重新看著他。與其說是他的話,不如說是因為他的語氣。
“可是,我想珊德拉是希望能打敗他。”
洛德看不到凱伊隱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底下的表情。可是,凱伊那用平板的語氣企圖有所掩飾的沙啞語氣裏,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情感色彩。
“這是……為什麽?”
洛德不再看仍然交戰中的那兩個人,把頭轉向凱伊。他不明白,凱伊的聲音中那微微的感情究竟是代表著什麽?是厭惡呢?或者是好感?洛德不知道凱伊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來,但是,他似乎可以確認,凱伊對三四郎已經跨出那原本隔著一段險惡距離的一步了。
“要問為什麽……洛德,你不覺得親眼看看這種比賽對我們會比較好嗎?”
洛德津津有味地看著凱伊,凱伊頗覺不悅地動了動,立刻又恢複平常的語氣,隔著護目鏡抬頭看。他那仿佛瓷器人偶一般光滑的肌膚,和戴著護目鏡仍不掩其光芒的麵孔上,看不出洛德期待中的心靈悸動。
看到凱伊的聲音跟表情又都恢複原有的冷漠,洛德不禁在心底咋舌,卻又遲遲無法把目光從站在自己旁邊的凱伊身上移開。
他那青灰色的頭發,被空調口中送出來的風輕輕地吹拂著。從豎著的領口中依稀可見的乳白色肌膚,比洛德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的肌膚都要細致,洛德想象著凱伊的肌膚的觸感,不由得摒住了氣息。他又想起凱伊那用自己的一隻手掌,就可以環住的纖細頸部。
想象著自己將兩手環在那個細瘦的脖子上,使勁地絞住,洛德因那副連自己都大吃一驚的殘酷景象,而產生了一種官能上的快感,隨即慌張地甩甩頭,企圖打消這個念頭。
洛德一直深信自己是個沉穩的學究型的人,而這個仿佛背叛了他的性格的虐待畫麵,化成了一道閃電劃過洛德的背部,讓他感受到一股銳利的痛感。
他因這種感覺而痛苦扭曲著臉,呼吸變得粗重了。那個時候,幾乎從不讓洛德他們看到的萬花筒之眼會閃著什麽樣的光芒啊?洛德想象著在護目鏡底下的表情,和無力掙紮著的細瘦的身體,緊緊握住開始滲出汗水的拳頭,用力地閉上眼睛。
洛德不斷地深呼吸,企圖壓抑住開始加速的鼓動。好不容易調勻了氣息之後,洛德往前一看,隻見珊德拉和三四郎仍然重複一遍又一遍的攻防戰。
看到這個極為現實的景象,洛德不禁安下了一顆心,便偷眼瞧著凱伊。雖然實際上並沒有做出什麽事情來,可是,一想到當自己剛才在空想的那個時間裏,對凱伊的所作所為,他就不禁感到難為情。
洛德懷著不舒服的感覺往旁邊一看,發現原本站在他旁邊的凱伊不見了。他驚慌失措地環視了一周,可是,在充滿熱氣的體育館裏卻沒有了凱伊那細瘦的身影。
洛德那嚴肅而充滿理性的臉上浮起了自嘲的笑容。
“被他發現了嗎?”
當時使盡了所有的力量去安撫自己的情緒,以至於根本沒有餘裕去注意站在旁邊的凱伊。身為一個可以讀取別人感情的情感轉移者,對別人把箭頭指向自己的興趣過敏到有極端反應的凱伊,不可能沒有感受到洛德剛才的心思。
凱伊悄悄地離開了,他心中一定充滿了對洛德的憤怒和輕蔑吧?
“唔,怎麽辦呢?”
洛德將用力吸進去的空氣化成大大的歎息吐了出來,凝望著體育館的入口。
總之,他並沒有具體地想要對凱伊怎麽樣,再說,今後他也不打算對凱伊這個優秀的成員有其他的過多要求。
凱伊為了跟他人交往,在心理上和肉體上都需要保持一定的距離,而洛德也無意去侵入凱伊保護自己所刻意拉開的距離。
洛德認為,為了今後漫長的航行著想,還是先取得凱伊的諒解,自己絕對無意采取任何為欲望所驅使的手段。
“但要為了這種事去道歉,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Rapunzel於2004-03-1412:27:3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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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洛德低聲喃喃說著,朝著入口走去。
洛德以理性戰勝了欲望的頭腦想著,這種事情經過越久,心裏就越別扭。自己內心陰暗的部分被他人知曉,確實讓人覺得不舒服,還是趁早跟凱伊把話說清了吧!
就因為凱伊感受到的事情並不是誤解,所以事情顯得更麻煩了。洛德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才好的紊亂心情下,走向無人的通道。正要走出去的那當兒,他回過頭來,看著仍然進行著你攻我防的,他永遠也學不會的激烈戰鬥的珊德拉的三四郎。
珊德拉一臉正經的表情,相對的,三四郎仍是一臉像困擾又像好玩,足以激怒珊德拉的神經般的表情四處逃竄。
盡管開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三四郎卻一滴汗也沒流。他的移動、閃躲,即便看在洛德這樣的外行人眼裏也知道,他麵對這場戰鬥是遊刃有餘的。
三四郎那保留體力四處逃竄,仿佛貓兒逗著老鼠的態度實在讓人感覺不是很舒服。看到三四郎這種一點運動家精神都沒有的樣子,洛德不禁想起以前跟珊德拉說過的話。
當時洛德表示,能夠縮短和凱伊的距離的,或許隻有像三四郎這種類型的人,而珊德拉則告訴他,不要把三四郎高估了。因為三四郎不能讀取凱伊的心情,而且他也無意去感受。
三四郎那飄著長長的黑發,不發出一點聲音的跳躍著的漆黑身影,讓洛德覺得他更像一頭黑豹,洛德不禁想起一句話來……“肉食動物屠殺草食動物不算有罪”。
揚言不要規定、不要訓練的三四郎,在典型的直係社會聯邦軍中是無法生存的。不願和珊德拉正麵對決的態度也算是最差勁的運動家表現。
可是,如果說他是一頭獨居的野生動物的話呢?
如果他是一頭隻想到自己,隻為了填飽肚子、保護自己而露出獠牙的黑豹的話,他的態度就無可厚非了。原本野生的肉食動物除非真的必要,否則根本就不想發揮真正實力的,而且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它們一天當中有一半的時間都自甘墮落似地貪睡著。
對它們而言,戰爭不是一種事故,也不是特別奇怪的事情,而是一種日常生活的模式。
隻有不懂世事的感傷主義者,才會對唯有打倒對手,撕食對方柔軟的腹部才能生存下去的肉食動物,倡言殺戮是一種殘虐的手段。
洛德覺得這種推論,跟他一直觀察著的三四郎的言行非常吻合。
“或許我太小看三四郎了……”
性格雖激烈,但是明朗快活而單純,這樣的看法使得洛德拿常識來套在三四郎身上。可是,如果三四郎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是建立在跟他完全不同的常識上的話,那麽三四郎或許可以帶著不得罪人的快活笑容,一把劍就往他的脖子上插。
“而他對這種事情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嗎?”
洛德覺得好象真的有一把劍掠過頸子似地,不禁大大地打了個寒顫,隨即將製服的領子合攏起來,朝著無人的通道走去。
對已經經曆過幾次外太空飛行,而且也習慣了文官工作和最少人數的航行的洛德而言,這次的成員有太多讓人難以捉摸的地方了。
一想到以現在的感覺來揣測,可能變得比以前更難應付的三四郎,和可能有意避開自己的凱伊,洛德不禁覺得頭痛了起來。他把粗粗的手指頭壓上了太陽穴。
而以這次的成員組合是否能平安地完成前往聯邦領域最深處的艱巨航行任務呢?洛德心頭掠過了一種不安。
“搭檔的錯誤組合,果然會造成人際關係的障礙。”
洛德無法忘卻這件事,心想著還是要珊德拉向上方提出報告為宜,同時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艦橋。
洛德一邊尋找凱伊,一邊想著在護目鏡底下的萬花筒之眼,到底有著什麽樣的冰冷光芒?想著想著,不禁搖了搖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凱伊和三四郎……到底哪一個才是麻煩的人物呢……”
洛德那喃喃的自言自語,在空蕩的通道上回響著。
另一方麵,珊德拉和三四郎。
珊德拉仍然單方麵采取連續攻擊,而三四郎也一樣繼續閃躲。三四郎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珊德拉那堪稱格鬥範例的突刺到飛踢等所有的優秀連續攻擊,然後仿佛非常佩服似地吹著口哨。
“真是厲害啊!你還想繼續玩嗎?真是個強壯的女人。”
三四郎的額頭上果然也開始滲出一點汗水了。
“那還用說!我不是告訴過你,要以體力來決勝負的話,我是不會輸你的!”
一個劃空跳踢之後,珊德拉以膝蓋著地,緊接著使出掃向三四郎雙腿的滑動抱腿摔,同時對三四郎大叫。盡管她已經氣喘籲籲,全身香汗淋漓,可是仍然無意放鬆持續的攻擊。
“真是個了不起的戰士,再這麽打下去,隻怕打個一整天也沒有個結果。”
三四郎輕輕地一跳,避開了珊德拉的掃腿,無聲無息地在稍遠處落了地。
“是啊!你就認真地跟我打一架,或許還可以早點回去睡午覺。”
重新站起來擺好架勢的珊德拉把手叉在腰上!伸出另一隻手的食指,做出撩人的挑釁動作。她那滿是汗水的手腳從貼身的運動服底下伸出來。綁起來的紅頭發因為滴落的汗水而貼在脖子和額頭上,晶瑩地閃著光芒的灰色瞳孔使她看起來極其性感。她那塗著最新不脫色口紅的嘴唇,難得地露出了好戰的色彩。
“看起來是這樣。”
三四郎麵對這秀色可餐的女戰士,喜孜孜地說道,然後輕輕地聳了聳肩。
三四郎原本打算藉著單方麵的持續攻擊讓珊德拉疲累下來,等著她放棄作戰的,可是他的如意算盤似乎算錯了。他嫌麻煩似地攏起頭發,然後沙沙沙地搔著頭,突然吐了一口氣。
“我可要言明在先,因為我沒有自信可以點到為止。如果你覺得危險,就要自行避開喔。”
“我知道。”
“求求你,我很喜歡珊德拉,可不想因為這樣而讓你受傷。”
“多謝你的關心。”
珊德拉對著一臉正經地對她提出忠告的三四郎嫣然一笑,然後收回一條腿,輕舞著兩手,深深地彎下腰,像跳華爾茲舞曲的女舞者一般優雅地致謝之後,那抬起來的臉上已經又恢複了剛才那種嚴峻的表情,身體重心也壓低了。
“來吧!不要再說三道四了,立刻攻過來吧!”
“……你果然是個迷人的女人。”
三四郎微帶著沮喪的表情稱讚了珊德拉一聲,淺淺的笑意第一次從他的臉上消失。
要來了嗎?珊德拉把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在五公尺距離之外的三四郎身上,緊繃著身體,擺好了架勢,而三四郎則依然悠哉地站著。
他把手繞到後腦勺,從因為他剛剛的搔抓而有一半都已經鬆散開來的頭發上拉下皮繩,於是,所有的頭發都披散了下來,他又將頭發往上一攏。怎麽攏怎麽掉的頭發讓他覺得很不耐,他焦躁地揮開頭發,將兩手垂落在身體兩旁,然後朝天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三四郎看似一點緊張感都沒有,瞬間卻動了。
感覺是這樣……。
“啊!”
勝負似乎在一瞬間就底定了。
用“似乎”來形容,是因為珊德拉根本搞不清楚是什麽時候、以什麽方式分出勝負的。
珊德拉的背部猛烈地撞擊在牆上,劇痛使得她在一瞬間眼前一黑。這時好象有什麽東西纏上了她的脖子,不讓她有昏厥過去的時間。
“啊……唔……”
脖子被像細繩般的東西絞住,頸椎被折斷的恐懼感比可能窒息的感覺更讓珊德拉感到茫然。
珊德拉使出僅存的一點力氣,胡亂地舞動著手腳。可是,困住她的那個身體卻動都不動。深深吃進她脖子的繩子毫不留情地注進了力道,珊德拉漸漸沒有了意識和呼吸。
她那原本拚命地揮舞著的手腳無力地下垂,連她引以為傲的伊歐塔.塞奇人的體力也漸漸消失。在越來越狹窄的視野當中,珊德拉覺得好象有人影看著自己,可是她已經無法去思考那是什麽人了。那幾乎隻看得出輪廓的臉上似乎讓珊德拉有一點感覺,可是她的意識急速地模糊了。
就在珊德拉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一個鈍重的聲音響起,她突然可以自由呼吸了。
“咳……唔……咳……”
大量的空氣頓時送進了幾乎已經空了的肺裏麵,珊德拉不禁猛烈地咳起來。她的身體彎成弓字型,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喘著氣,當她眼裏浮起淚水,好不容易才感覺比較舒服了一點時,發現三四郎正看著自己。
“三四郎……”
珊德拉的喉頭像堵著東西時沒辦法說出話來。三四郎很擔心地俯視著珊德拉,看到她的臉色開始恢複正常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所以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一不小心分神是很危險的。”
珊德拉想告訴三四郎自己並沒有分神,可是她現在還沒有多餘的力量說那麽多的話。三四郎輕而易舉地就抱起不停地喘息的珊德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真是的,我不是說過我沒辦法點到為止嗎?所以我才一直告訴你,我不喜歡格鬥嘛!”
三四郎把自己幹的好事放在一旁,一副被害人的口吻說道,還誇張地歎著氣。
“如果不是繩子斷了,差一點就把你的脖子給絞成兩段了。”
這時候珊德拉才發現絞住自己脖子的正是三四郎一向用來綁頭發的皮繩。細細的皮繩攏在三四郎的兩手上,在接近正中央一帶斷成了兩截。
珊德拉雖然站在三四郎的正對麵,可是她完全搞不清楚,三四郎是什麽時候把繩子拿到手上的?不隻是這樣!她更搞不清楚,在被撞到牆上之前,她怎麽沒看到他有任何行動?
“……真是了不起啊!”
珊德拉用眼睛目測自己剛剛所站的位置,和現在自己跌坐著的牆邊的距離之後,歎了一口氣。從兩者相距10公尺遠的距離加上原本應該在5公尺之外的三四郎所站的位置來看三四郎那非一般人所能及的速度和威力更讓人覺得真實而恐怖。
“可是,為什麽……”
珊德拉好不容易才恢複到可以正常的會話,她把身體靠在抱著她坐著的三四郎身上,喃喃說道。看不出三四郎的動作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珊德拉接受過格鬥技的訓練,而且也有不少的實際肉搏戰經驗,她對自己的功夫是相當自負的。
為什麽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打得去撞牆了呢?他的動作當中有某種特異處,而這種特異處絕對不是光用速度就可以來解釋清楚的。
珊德拉想問三四郎是否有什麽竅門,便抬起頭來看他,結果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氣。是那對眼睛。
在被三四郎唐突地打去撞牆之前,珊德拉一直認為三四郎沒有任何變化,可是,現在俯視著她的那對眼睛,卻閃著以前光靠某種氣息就讓珊德拉不由得倒退一步,充滿了異樣迫力的光芒。那是珊德拉在失去意識之前,匆匆一眼所注意到的眼光。
擔心地看著珊德拉的那個表情是平常的三四郎沒錯。而在他跳向她之前,臉上和身體所散發出來的氣氛也讓珊德拉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除了那對眼睛的光芒之外。
珊德拉很後悔自己在和三四郎對峙時,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睛變化。
如果稍微注意一下的話,應該會有比較適當的應對方法吧?不,或許該說,如果當初看到他那對比現在更具有魅力的眼睛時,或許就不會想向他挑戰了吧?
那大概是一種像洛德那種沒有經曆過身為戰鬥員所必學的餓格鬥技術的人,所不了解的變化吧?可是,對珊德拉這樣的能手而言,那種變化卻足以使她心驚膽顫。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那種變化除了像夜行性的野獸一般的瞳孔光芒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含意。三四郎的眼裏並沒有殺氣。
“現在我知道為什麽沒能解讀出你的動作的理由之一了……”
“什麽啊?”
珊德拉喃喃說道,三四郎莫名其妙地反問道。珊德拉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仰望著三四郎那細長的黑色眼睛。
不管從事任何運動,隻要真心想獲勝的話,就可以打倒對方。當一個人懷著炙熱的心思想打倒對方,也就是敵人的時候,眼底總可以看到殺氣。
在敵人跳攻過來之前,全身都會散發出一種氣。掌握這種氣,然後先發動攻勢好阻止對方,這是專家的作法。珊德拉也接受過解讀殺氣的訓練,而且在今天之前,這種訓練也發揮了十足的效力。
可是,三四郎卻沒有那種殺氣。即使珊德拉想解讀他的殺氣,製止他的氣勢,可是三四郎從頭到尾都讓人感覺不到他有殺氣。
為什麽?珊德拉一邊回想著三四郎看起來滿是漏洞的站姿,一邊思索著。是因為他輕視我,沒有當成他的敵手的價值嗎?不,這樣並無法說明那對眼睛裏的光芒。
那麽,是為了什麽呢?珊德拉百思不解,便抬頭看著三四郎。
“你為什麽沒有殺氣呢?”
“啊?沙器?”
珊德拉再也忍不住了,便單刀直入地問道。
“是的,殺氣。連勒住我脖子時,我也感受不到你的殺氣。”
“沙器……?啊,你說殺氣啊?”
三四郎好象終於搞清楚了珊德拉說的是什麽,他一臉“原來你是問這一回事啊!”的表情,很愉快似地揚起嘴角。
“你怎麽可能感受得到?因為我根本什麽都不想啊!”
“什麽都不想?”
三四郎明快的回答讓珊德拉皺起了眉頭。
“嗯。譬如我跟你對峙的時候吧?我從來不會去想這麽做或那麽做。想一些有的沒的反而會讓敏感的對手感受到。所以,當我真的要放手一搏的時候,我就什麽都不想。既不想贏,也不想殺。”
“你是說心無雜念?麵對敵人的時候,真的可以做到心無雜念嗎?”
三四郎以快活的語氣說道,但是跟他的語氣大相逕庭的談話內容,卻讓珊德拉產生一連串的驚訝。因為她知道,三四郎很輕鬆地說什麽都不想,可是這種虛無的境界,是累積了許多修行經驗的人也很不容易才能達到的智悟境界。這個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全身上下都是俗事煩惱的青年,真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珊德拉尖銳的語氣讓三四郎瞬間縮了一下,想了又想,又開始說道。
“經你這麽一講,這件事聽起來好象變得很複雜了,可是,其實也沒什麽啊!就是把腦袋放空,然後怎麽說呢……說是拿掉鑰匙嗎……我不知道怎麽說明才好,不過,總而言之,就是把一切都交給身體去行動。如果能做到這樣,勝負很快就可以分曉了。”
三四郎雜亂無章的說明讓珊德拉聽得是提心吊膽。她發現自己竟然找上了一個難以想象的男人挑戰。
珊德拉從三四郎身上感受到和洛德所想的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而他和她的相異處就在於洛德是以嗅覺嗅出了她用腦袋想到的事情。
“我不會再要求你跟我對打了,跟一個光是鬆開自製力,就會成為沒有思考力的殺人機器的男人比賽,我恐怕要落個屍骨無存了。”
“你這種說法……蠻有可議之處的,不過,如果你能這樣想我也輕鬆。我也不想以殺害珊德拉的嫌疑犯身份出席軍法會議。”
“說的也是。一來我也還不想死,二來,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讓你成為殺人犯,那你也太可憐了。”
珊德拉終於可以用平常的輕鬆語氣說話了,三四郎為了扶住她,在環著她的身體的手臂上加注了一點力道。
“站在我的立場,我倒想跟你這種有魅力的美人以另一種不同的方式扭打在一起哪。”
三四郎很高興地靠了過來,珊德拉瞬間瞪大了眼睛,隨即帶著笑意,將兩手環上三四郎的脖子。
“喲!這方麵的扭打訓練也算結束了。既然在此,我們就來個第二回合吧?”
珊德拉帶著妖豔的笑容,把臉湊了過來,三四郎見狀不禁皺起眉頭。
“訓練結束……聯邦方麵連床上的扭打方法都教嗎?”
三四郎率直的問題讓珊德拉笑了起來。
“你答對了一半。我們的工作是收集情報、保護要人。嗯……有時候為了接近我們要消滅的人,我們是不擇手段的。不管是女人或男人,要潛進對方全然無防備下的最佳場所的方法,這是最有效的。”
三四郎瞪大了眼睛聽珊德拉講出這些話,急急將珊德拉的身體拉離自己。表情中有著驚訝和微微的厭惡。
“你是說聯邦方麵甚至要士官去當妓女?”
“瑪達哈莉靠一個人的力量,拿到了一個團的優秀情報人員也收集不到的情報。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過這種情形,不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打算讓大家瞧瞧我也可以做像她那樣的工作。”
珊德拉以歎息似的語氣,在三四郎耳邊發出誘惑似的聲音。她在環著三四郎脖子的手上加注了力氣,企圖把身體靠向他的胸口,卻見三四郎抓著她的肩,一副不讓她靠近的樣子,珊德拉覺得很有意思,揚起了眉毛說道。
“喲!你不喜歡這樣嗎?真是道貌岸然啊!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麽地教條啊!”
珊德拉的喉嚨發出像貓叫一般的聲音吃吃地笑著,大概是覺得被珊德拉看扁了吧?三四郎很正經八百地頂了回去。
“才不是!隻是因為我好不容易有那種感覺,可是珊德拉卻想到其他的事情,這讓我覺得不太舒服罷了。說起來,不管你再怎麽好,一想到你竟然會照著規定做那種事,盡管你是個再有魅力的美人,我也早就胃口盡失了。”
三四郎的話讓珊德拉那灰色的眼珠綻放出光芒來。她倏地抬起頭,把燃燒般的紅發,和比頭發更紅的嘴唇湊到三四郎眼前,環著三四郎脖子的手也用了幾分力,把濕潤的氣息緩緩地吹進近在眼前的三四郎的唇上。
“讓我試試,你是不是真的沒胃口了……”
珊德拉那看起來比平常深色的灰色眼珠,在她低垂的睫毛底下慵懶地眨著。
“你不是洛德的搭檔嗎?”
珊德拉把手指頭插進三四郎的頭發裏,將他的臉拉近,微微地張開嘴唇。三四郎雖然沒有辦法將自己的眼睛拉離,卻還是很辛苦地這樣逃避。
“你還真是一個道德家哪!我的座右銘卻是第一比唯一好。你不覺得,眾人之中的第一比唯一的一個要有價值嗎?”
說著,珊德拉突然變了表情,揚起賣弄風情的微笑。
“或者,如果你對凱伊要負起道義責任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別開玩笑了!”
“既然如此……”
三四郎很大聲地否定道,於是珊德拉又微微地揚起嘴角,用撫摸著三四郎光滑頭發的手指,將三四郎的臉輕輕地拉往自己。
三四郎細長的眼睛好象被珊德拉慢慢地低伏下去的灰色眼睛所吸引一般,也跟著閉了起來。原本抓住珊德拉的肩膀將她拉離的手臂,現在跟抱著她的肩膀沒什麽兩樣了。三四郎那光滑的黑發滑落在珊德拉被汗水汗濕的紅頭發上。
“怎麽樣……?”
好長時間的接觸之後,珊德拉好象依依不舍似地眨著灰色的眼睛。
“我更正剛才的話,感覺好棒。”
三四郎眼裏閃著光芒,很高興似地吹著口哨。珊德拉問道。
“比凱伊好!?”
“我怎麽會知道?我又沒有跟凱伊做過這種事。”
“啊,真遺憾哪!如果我能贏過月人的話,就可以在朋友麵前吹噓一番了。”
“這種事和勝負何幹啊?說什麽月人,凱伊可是男人耶!”
“所以!”
三四郎好象一點都講不通,珊德拉便反問他。看到珊德拉一副這種答案不算回答的表情,灰色的眼睛直看望著自己,三四郎很難得地躊躇了一下。
“所以……對我來說,凱伊隻能算是個夥伴。”
珊德拉覺得三四郎有點口齒不清,便想到了一個惡質的惡作劇。
她把原本已經移開的身體再往三四郎身上靠,把手指頭插進他那滑溜的頭發裏。然後攏起三四郎的頭發,把自己的嘴唇靠上三四郎裸露出來的耳邊,三四郎不知道她想幹什麽,隻聽到珊德拉以說是低語又嫌音量太大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那麽,你想跟我上床嗎?”
“那還用說!”
三四郎很天真地,而且很熱切地點點頭。
“比對凱伊更想?”
珊德拉在撩起頭發的手上注進了力道,將三四郎的頭往自己靠。三四郎完全沒有發現珊德拉那慵懶的灰色眼睛裏還浮著嫵媚以外的光芒,他更是熱烈地點頭回應她。
珊德拉見狀,嘴角往上一揚。
她隔著三四郎的肩膀,把視線投向門的方向,剛剛的嫵媚完全消失了,然後她大聲地朝著三四郎背後他所看不到的門的方向大聲叫。
“出來吧!你聽到了吧?凱伊!”
“啊?”
三四郎驚慌失措地回頭一看,珊德拉幾乎在同時,像貓一般地朝著他跳過去。珊德拉抓住了三四郎這全然沒有防備的空隙,一把將三四郎打倒在地上,另一隻手以一般的男人都及不上的力量將三四郎的上半身製壓在地上。在間不容發之際,往三四郎裸露出來的脖子上一擊。
“你被騙了。”
珊德拉在指尖觸到三四郎的脖子之前猛然停下了原本差一點就忘了的點到為止的攻擊,三四郎不悅地抬眼看著珊德拉。
“果然厲害,沒想到這一招還會被你擋住。”
珊德拉在絕佳的時機以渾身的力道使出的一擊,被三四郎用另一隻手抓個正著。她以騎馬的帥氣姿勢騎在三四郎那修長的身體上,嫣然地對著他笑。
“不過,倒有趣得緊。看你一臉好象偷腥被抓個正著的表情。”
珊德拉微微地對著看著她的三四郎露出充滿魅力的微笑。她的行動變化之速,實在讓人無法想象她就是剛剛那個滿帶著殺氣要施加致命一擊的人。三四郎將珊德拉的身體抬起來,讓她從自己身上移開,然後不悅似地皺起眉頭。
“你現在的表情充滿了惡意。”
“那是當然羅!女人對一個不看自己而看著別人的好男人當然是不假辭色的。”
珊德拉很幹脆地反駁了三四郎別扭的抱怨。
“什麽偷腥?什麽看著別人?我搞不懂你在說什麽。”
珊德拉瞄了鼓著臉頰不悅得抱怨的三四郎一眼,然後抬起頭來看看時鍾,站起來之後開始快速地整理衣服。
“你偶爾也用頭腦想想嘛!真是被你打敗了……。流了一身汗後現在覺得有點冷,我要去換衣服了。對了,你也該去準備了,下個輪值的就是你跟‘凱伊’了。”
珊德拉刻意在“凱伊”兩個字上說重了點,賣弄風情地揚起了眉毛,三四郎看著她。
三四郎原本想頂她幾句的,想來想去卻找不到適當的措詞,隻好不悅得保持沉默。珊德拉帶著充滿魅力……在三四郎看來是充滿惡意……的微笑走開了。
“等一下,珊德拉!”
“再會了。你的親吻也非常迷人。謝謝你的招待!”
眼看著形勢整個逆轉過來,珊德拉從容地離場了。另一方麵,三四郎雖然叫住了珊德拉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眼睜睜地看著珊德拉消失在入口,過了一會兒,他才支起身體來。
“搞什麽嘛!真是的!我真是搞不懂女人腦袋瓜裏在想什麽。”
三四郎懷著滿腹的疑問低聲地說道,然後也加快腳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去換衣服。
四處尋找凱伊,在無人的通道上走著的洛德看到圖書館裏有燈光瀉出來,便加快腳步走過去。
焦耳伯爾努內的各種公共設施在有人進入的時候,就會自動地亮起燈來。而現在的圖書館裏燈是亮著的,那就表示一定有人在裏麵。
洛德在艦橋上繞了一圈,找遍了每個房間、可是一直找不到凱伊。於是他便四處晃蕩,最後他想起了圖書館,便找到這邊來了。
“果然在這裏啊?”
洛德喃喃地說道,走近了過來。因為會利用號稱擁有比一般圖書館的藏書更豐富“說是書,其實都是碟片狀的資料”的圖書館的,隻有洛德和凱伊了。
三四郎是不太可能會到這裏來的,而珊德拉除了現實的需要之外,也不像是對這些藏書有興趣的類型。離居住區和艦橋都有一段距離的圖書館所在的位置,正是閑雜人等不會想來的地方,除非有什麽事情。
就性質上來說,圖書館是公共性極高的設施,所以並沒有門鎖。在洛德一腳踏進圖書館的同時,無聲無息地又關起來的門的對麵,就看到了凱伊那熟悉的細瘦身影,洛德又往前走了一步,正待要開口叫凱伊。
“凱……”
洛德才叫出聲,背對著他操作終端機的凱伊那平板無感情的聲音就響起來,剛好和洛德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超光速粒子通訊,接收訊息準備完成。請打開和送訊者的回路。”
超光速粒子通訊?洛德打消出聲的念頭,腳下一滑,就將他巨大的身軀閃到幾個並排的光碟收藏架之間。
超光速粒子通訊是一種比一般的通訊更快,再遠的地方都可以收發的通訊方法。由於時間滯後的情況比一般的通訊少,而且也不需要中間轉接站,可說是相當的便利,可是因為消耗的能量太大,因此平常鮮少使用。也因此,這條通訊回路可說是隻使用在重要性高、政治上的機密或緊急事件的收發上。
而凱伊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接收這種通訊呢?
洛德藏在架子後麵摒住了氣息,同時豎起耳朵聽著清晰可聞的機械聲。船內有幾個地方設備有超光速粒子通訊的接收裝置。如果此事是任務上的通訊的話,他應該使用艦橋上的主熒幕才對啊!而且,一旦有超光速粒子通訊進來的話,一般都會將所有人員召集到現場的。
而現在凱伊竟然獨自,而且又是在背著其他組員的情況下接收的。
洛德的腦海裏湧起了珊德拉和三四郎提過的疑問。
凱伊操作著手邊的儀表板,消掉了隱約可聞的雜音。聽著機械作動的聲音,從整齊地存放著碟片的空隙中窺看的洛德眼前突然一亮,他知道熒幕開始作動了。
“一年不見了,凱伊。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一直都在睡眠當中,應該沒有這種感覺吧?”
隔了一會兒,洛德聽到送訊者那沉穩而年輕的聲音。
“哪裏,真的好久不見了。不過,突然接到您的超光速粒子通訊呼叫,我確實吃了一驚。”
凱伊完全沒有注意到靠著架子凝神傾聽對話的洛德,他和那個不知道是誰,卻傳送超光速粒子通訊的人物之間的對話開始了。
“按照規定,個人的私事是不能使用這種通訊的,不過,我透過一個熟識的長官,要求他讓我切入這條回路。人的職稱固然會造成很多不便,不過有時候也可以有這種特殊管道,說起來也不算太壞。”
相當悅耳的男聲中夾雜著微微的苦笑。
熟識的長官?
另一方麵,藏身偷聽的洛德為這個人的話而認真地思索著。這麽說來,此人的地位一定相當高了。從他本人也提到職稱之類的事情來看,會是居於可以有特殊待遇階級的高官嗎?
洛德想試著去看看那個通訊人物的長相,便開始靜靜地在架子之間移動。他將巨大的身軀縮起來,從架子之間的細縫偷窺著對麵。
於是,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背對著他,抬頭看著熒幕的凱伊的背影。而映在熒幕上的是一個別著政府高官徽章的男性。
那個徽章的等級即使在高官中地位也相當高。相對的,映在熒幕上的人物看起來卻相當年輕。和將一頭明亮的栗色頭發梳得服服帖帖,挺直了背的凱伊正麵相對的那個人,要說是青年,年紀又好象大了點,可是要說是中年,對他又未免太失禮了。
那張端正的容貌充滿了理性,沉穩的笑容上散發出高貴的氣質。那對深綠色的眼睛不管怎麽笑都不會失去其敏銳感。看起來不像隻是一般的優秀份子。
洛德覺得好象看過這張英俊的臉,開始在腦海裏搜尋著記憶。
“請問有什麽事情?”
凱伊的語氣依然那麽地堅硬,映在熒幕上的笑臉倏地陰暗了下來。
“我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我勸你登上那艘船而對我不諒解?”
“沒有。”
凱伊的聲音裏不帶任何感情。他這個太過簡單而給人冰冷印象的答複,使得那個擁有綠色眼睛的人,微微地皺起眉頭,看著坐在熒幕前麵的凱伊。
“凱伊,拿下你的護目鏡。”
語氣雖沉穩,但很明顯地是命令的語氣。洛德倒吸了一口氣,等著凱伊的下個行動。
凱伊的自尊心極強,如果洛德他們用這種語氣命令他的話,打死他也絕對不會遵從。
不隻是他們,隻要事關工作,不管是等級多高的人,隻要凱伊認為不妥當,他也絕對不會動的。洛德對自己這種觀察所得相當有自信。
喀!凱伊舉起手,在摒住氣息偷窺著的洛德麵前,將拿下來的護目鏡放在終端機上麵。
“抬起頭,看著我!”
凱伊在拿下護目鏡的同時,將臉低了下去,聽到熒幕裏的人一聲令下,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抬起頭來。熒幕中那對深綠色的眼睛和凱伊的萬花筒之眼重疊在一起了。
“你的眼睛還是那麽地漂亮。你跟你母親長得一模一樣。”
洛德知道男人的這番話使得凱伊的身體僵硬了起來。從洛德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凱伊那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地握著,而且還顫抖著。
“請說明有何交代,德瑞克提督。”
啊!凱伊的話讓洛德瞪大了眼睛。他驚慌地用手掌捂住嘴巴,把差一點發出來的聲音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聽到凱伊這樣稱呼對方,眼前的人物跟洛德似曾相識的記憶不謀而合了。
以他的身份來說,確實足以很輕易地使用超光速粒子做個人的通訊用。
月球統括司令長官。擁有大約一億人口,離地球最近,在軍事上經濟上都占有重要位置的月球上的年輕領導者。他不但是個政治家,而且也是個優秀的科學家。
在行星和殖民地的領導者匯集的新聞報導中,他的年輕和端正的容貌份外引人注目。連對修世沒什麽興趣的學究洛德也知道這個人。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哦。”
洛德低聲自言自語,又豎起耳朵傾聽。
“提督……你已經不再稱我為德瑞克了啊?”
月球統括司令長官聽到凱伊的稱呼,不禁看著凱伊的臉,夾著歎息聲說道。
這句話意味深長,凱伊並沒有做任何答複。看著挺直了背,頭筆直地上昂的凱伊背影,洛德覺得自己好象看到了凱伊那看著提督德瑞克時的臉上表情。
凱伊那張絕美而令人為之動容的麵孔,此時一定是麵無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仰望著他吧?洛德突然想到,在這個時候,那對會隨著感情變化而變換顏色的萬花筒之眼到底是什麽顏色的啊?
“請告訴我有何吩咐?”
凱伊將那種換成是平常的交談,聽起來不知道會有多性感的柔和沙啞聲音,壓抑至極限,又問出同樣的問題。凱伊的樣子讓阿德米拉爾.德瑞克微微地皺起眉頭,然後好象重新打起精神似地對凱伊笑著說。
“對不起,我知道你也很忙。我隻是想跟你道歉,我知道你想接單獨任務,是我把你調換成搭檔任務的。”
“你說什麽?”
凱伊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我聽說你,還有其他的成員送回關於你和你的搭檔的詢問事宜。你們的疑問都是一樣的,懷疑這中間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可是,聯邦事務局那邊並沒有錯。隻是將你的資料修改了一下。
“選三四郎當我的搭檔的也是德瑞克提督嗎?”
“三四郎?不,對於你的搭檔人選我一概不知。基於個人情報不公開的原則,他們不願告訴我。”
“那麽,將我跟他組成搭檔的是?”
“我做的隻是私底下將你希望的單獨任務變成搭檔任務而已。之後的過程應該是按照一般的程序進行的。你的搭檔應該是整個聯邦內跟你最相配的人……是嗎?你的搭檔叫三四郎啊?”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露出了不是洛德在公開場合看到的溫和笑容,然後很高興似地把身體往前探。
另一方麵,聽到自己跟三四郎搭檔一事並沒有經過作假之後,凱伊好象陷入了沉思,他的表情有點難以形容。在不知該不該說出口的情況下,凱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好象下定了決心似地開口說道。
“嚴格說來,他跟我並不是搭檔。”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的表情頓時陰暗了下來。
不是搭檔?
“是的。不過,我們的行徑多少是有些不同,但是我覺得目前跟他還算處得不錯。他是一個問題很多的人,卻也是個優秀的武官。”
優秀的武官……。那麽,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對這個叫三四郎的武官有什麽看法?不要以武官來評定,而以一個今後一年將會是你最親近的男人的身分來評斷。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似乎從凱伊的答複中聽出了什麽。他並沒有放鬆追問的態度,凱伊也因為他的態度而有點囁嚅。
另一方麵,洛德一直在思索著凱伊和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的關係。從他們的對話中看,他們之間實在不像是才剛認識的。看起來關係應該是更親近的!可是洛德還是推斷不出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
正當洛德兀自猜測的當兒,凱伊又開始說話了。
“他……我剛剛也說過了,是一個問題不少的人。不但性格粗野,而且極度沒耐性。言談舉止都非常地粗暴,再怎麽說都不能算是有教養的人。”
盡管處於這麽危險的狀況下,洛德聞言仍忍不住要笑出來。因為聽到凱伊對三四郎這麽尖酸刻薄的批評時,阿德米拉爾.德瑞克那對深綠色的眼睛不禁驚異得瞪的大大的。想必他是驚訝於自己隻是稍微修改了文件,沒想到卻讓凱伊跟一個讓人無法想象的男人組成搭檔吧?
就凱伊所說,三四郎簡直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盡管這種說法讓三四郎非常沒有立場,可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凱伊說的句句屬實……針對三四郎的評論繼續進行著。
“而且他萬全聽不進別人的話,把手冊和規則當成笑話看。他的生活方式形同奔馳在無人的原野中的野獸一般,說的明確一點,我跟他一點共同點都沒有。”
原本睜得大大的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的眼睛露出了很困惑的色彩。可是,在隻能看到凱伊背影的洛德的耳裏聽來,他覺得凱伊的語氣裏似乎帶著無比的快意。無心地暢言著的凱伊停了一下,突然改變了語氣。
“可是對我跟他而言,這樣反而好做事……”
默默地聽著凱伊說話的阿德米拉爾.德瑞克針對這句話質問道。
“凱伊?你說好做事?凱伊,難不成他……”
“他根本不想碰我。”
凱伊馬上這樣回答阿德米拉爾.德瑞克。那淡然的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可是這些話對阿德米拉爾.德瑞克所造成的衝擊似乎遠大於剛剛針對三四郎所做長篇大論的苛責。
“不想碰?這麽說來,你依然……”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沒有把話說完,而凱伊這次並不想回答什麽。凱伊收斂起剛剛那種滔滔的辯才,沉默著不說話。
經過一段令人不快的沉默之後,原本低著頭凝視著自己交織著的手的阿德米拉爾.德瑞克靜靜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他看著筆直地望著前方,一動也不動的凱伊的眼睛,朝著熒幕把身體往前探。
——凱伊,你所搭的船將要脫離和地球直接通訊的範圍了。也就是說,今後我幾乎沒有機會在沒有時間遲滯,不經由他人之手的情況下跟你直接談話的機會了。
聽起來他們之間的談論似乎要切入正題了,洛德微微地把身體抵在隙縫中。洛德終於明白了,原本爭執不下的凱伊和三四郎搭檔一事原來還有這麽一段內幕。這是洛德第一次聽說凱伊希望接下單獨任務,但是看凱伊這個樣子,洛德多少也能理解。
光是知道這些內幕就已經夠讓洛德驚訝了,而阿德米拉爾.德瑞克還特地用超光速粒子通訊和凱伊講話,而且看來似乎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問凱伊。
——即使我的地位再高,這種事情也不能一再破例。如果不把握現在的機會,就要五年後才能見到你。到時候就已經太遲了。
“對我來說隻有一年,因為其他的時間我都在睡覺。”
凱伊若無其事地說道,阿德米拉爾.德瑞克則好象有更重要的事情掛在心上似的,也不再追問凱伊,隻是用力地搖搖頭。
——即使是一年也一樣,隻要有那麽一段時間,你就會想過頭了。我很了解你固執的個性,到時就太遲了。凱伊,以前我提出這個問提來討論的時候,你好象不太有興致。我是說……
“因為當時手邊的論文還沒有整理好。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理由。”
凱伊好象不想聽阿德米拉爾.德瑞克想討論的問題。他以不像他風格的語氣,很唐突地打斷了德瑞克的話。
然而,阿德米拉爾.德瑞克似乎並不想因為凱伊這樣的抗拒而打消討論的念頭。當凱伊斷然地打斷他的話的同時,德瑞克仍然什麽事都沒有似地繼續說道。
——你突然主動要求接下任務,而且是前往聯邦星係最遠,長達6年的長期任務。凱伊,你……。
“德瑞克提督……”
凱伊以壓抑的聲調呼喚著自己麵前的人,從他的聲音和背影就可以知道,他全身都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中。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繼續說道。
——你還在在意那件事嗎?
“德瑞克!”
凱伊激動地叫著他的名字,倏地站了起來。撞擊在儀表板上的手緊緊地握著,使得手上的血氣都沒有了,而且還劇烈地顫抖著。
洛德被凱伊這個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不禁抖著肩膀。
凱伊的護目鏡發出巨大的響聲落在瞬間回歸寂靜的圖書館裏的地板上。因為感情激動而站了起來,全身僵硬地瞪著熒幕的凱伊,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敲擊在儀表板上的手將護目鏡掃落地上了。
“……那件事我是完全接受的,最重要的是,那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我並沒有怪你。”
洛德所在的位置沒有辦法看到凱伊的表情,但是從他拚命地壓抑住激動的情緒,從齒縫間擠出來的低沉聲音來看,洛德知道,他們所說的“那件事情”對凱伊而言絕對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並不驚訝於凱伊的激動反應,他隻是交抱著兩手,默默地抬眼看著凱伊,等著凱伊恢複鎮靜之後,他對凱伊說道。
——凱伊,你坐下。
凱伊依言乖乖地重新坐下來,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看著他,歎了一口氣。他那看著凱伊的深綠色眼睛滿是擔心的色彩,兩手靜靜地又交抱在一起。
——你果然……我在想,或許你恨我。如果恨我能讓你快樂一些,那倒無妨……。可是你想的卻是我認為不必要的事情。你不恨我,你在責怪你自己。
“對我來說,那是一個了解自己的絕佳機會。不管結果如何,那都是我個人的問題。我並不恨你。”
不知道凱伊是怎麽去壓抑剛才的激動情緒的?至少表麵上看來,凱伊好象已經恢複了平時的平靜了。比平時更不帶感情的平板聲音仿佛是電腦發出的機械聲一般,冰冷而呆板。
——不是的,凱伊。不是這樣的。
打斷凱伊的話,靜靜地搖著頭的阿德米拉爾.德瑞克悲哀地笑著。
——看來我對你的教育方法是錯了。我不是為了灌輸你那種非得持續折磨自己的想法才認養你的。
“我不得提督您的歡心嗎?”
——你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啊,凱伊。可是,我不希望你過著否定自己是月人的消極生活方式。再這樣下去,你會窒息而死的。
“我覺得目前的我比以前以月人的身份過日子時更像我自己。除了這種生活方式之外,我沒有第二種生活方式了。”
凱伊這些話好象在說給阿德米拉爾.德瑞克聽,也好象在說給自己聽一樣,筆直地將頭抬起來。德瑞克看著凱伊的眼睛,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把視線移向自己的手。
——我一直在懷疑,是不是因為我領養了你,而扭曲了你的生活方式。我希望你了解,除了用身體去感覺之外,還有其他的生活方式,結果卻對你實施了太過嚴格的教育。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不再像以前那樣笑了。你也不再跟別人交往,隻是專心一意地從事研究,在我麵前也不想把護目鏡拿下來。而且對用身體去感覺一事產生了強烈的罪惡感……。
“那不是因為德瑞克提督的緣故,我對將我從那個地方帶出來,親自教育我的你衷心地感謝、尊敬。”
凱伊的語氣中微微地帶有感情色彩。凱伊對德瑞克的特別感情看來並不假。
或許是那對萬花筒之眼因為這番話而產生了變化吧?德瑞克那原本痛苦似地緊皺著的眉頭稍微鬆開了,嘴角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可是,微笑立刻又變成了苦笑。
——凱伊,我讓你感到痛苦嗎?
“沒有。”
凱伊毫不猶豫地否定了,語氣中帶著無法言喻的痛苦,德瑞克由此知道了他是言不由衷的。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的苦笑更深刻了。他把視線從凱伊的眼睛移開,落在交抱著的兩手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看也不看凱伊,開始操作著儀表板。
“德瑞克提督?”
熒幕右上方的燈亮了,表示通訊將要結束。凱伊不禁揚起了眉毛。
——我想,我還是一陣子不要見你的好。而這次的航行就是最好的機會。或者,你一開始就是抱著這種想法而選擇這項任務的?
“……”
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當凱伊是默認了,露出孤寂的苦笑,慢慢地站了起來。跟他麵對麵的凱伊也站了起來。
——看來碰你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是我主動提出的。而且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你不是一直在睡眠當中嗎?對你來說,那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
“……”
凱伊不再說什麽,隻是看著阿德米拉爾.德瑞克。而德瑞克也定定地看著凱伊。
隻要看到他那深綠色的眼裏浮現的表情,大概就可以知道凱伊的萬花筒之眼裏浮現的心思了。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
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凱伊喃喃說道,仍然是那溫和而沙啞的聲音。這才是凱伊原來的聲音吧?站在熒幕對麵的月球統括司令長官也露出微笑回應,然後慢慢地搖搖頭。
——隻要你覺得好就好。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引頸期盼你的歸來。
凱伊聞言默默地行了一個深深的禮。他拉開一條腿,將手臂輕輕地展向身體前後,行了一個優雅的、注重官能感覺的月人的最高禮。
關閉回路的訊號在這個時候發出了輕響。凱伊抬起頭來,阿德米拉爾.德瑞克對著他笑了。
——我永遠愛著你。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阿德米拉爾.德瑞克的聲音突然就消失了。關閉回路的訊號出現在畫麵中央,然後熒幕就是一片空白了。
凱伊在熒幕的白光中沉默地站著,然後慢慢地動了。他將兩手環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地抱住自己。
“德瑞克……”
那環著肩膀的手好象環抱著那個名字似地,凱伊在自己的肩上注進了力道。
在白色的熒幕照耀之下,凱伊好一陣子動都不動。
經過漫長的沉默之後,凱伊慢慢地動了。他慢慢地伸出手,關掉了閃著白光的熒幕按鈕,用手指撩起頭發。
他用力地深呼吸,企圖轉換自己的情緒!然後好象發現了自己沒有戴著護目鏡。他把視線投向儀表板,發現護目鏡不在上頭,便開始在身邊四周找了起來。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往儀表板底下探看,看到落在底下的護目鏡之後,便彎下身體,伸出手去。
大概是站起來時踢開了吧?凱伊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拿到滾到很裏麵的護目鏡。就在他要起身時,若無其事地把眼睛望向背後的架子的方向。
“是誰?”
凱伊僵起了身體,瞪著背後的一個定點。
他的尖銳質問使得架子後麵有了動靜。
凱伊敏捷地站起來,快速地戴上護目鏡,像平常一樣挺直脊背,這時,洛德那巨大的身軀戰戰兢兢地出現在他麵前。
“洛德……!”
“我一心一意祈禱不要被你發現就沒事了……。啊,你彎下身時看到了架子底下的腳了啊!”
洛德很難為情地搔著頭走到凱伊麵前。
“偷聽別人說話真是一項很好的嗜好。”
驚愕消失,重整了態勢的凱伊靜靜地仰望著站在他麵前的洛德。凱伊那完全沒有感情的聲音有著無比的寒意。那寒氣一般的氣息將體格有他的兩倍大,身高也比他高過一個頭的洛德嚇得渾身打哆嗦。
“你這樣說太嚴苛了吧!看來我要跟你道歉的事情倒有一籮筐。”
“為什麽到這裏來?”
盡管凱伊戴著護目鏡,可是洛德知道,他的眼睛正瞪著自己。
“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直射著洛德的仿佛冷氣一般的視線微微地鬆弛了。洛德如同得救般地開始說道。
“我想跟你道歉,所以一直在找你……我猜你可能在這裏,所以我就過來了,結果就聽到說話的聲音,當我發覺事情不妙時,已經進退不得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
“從超光速粒子通訊進來的時候。”
知道洛德打一開始就在場之後,凱伊的表情倏地一動。他勉強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你一定覺得我一個人在這裏接收超光速粒子通訊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對不對?”
“沒錯。當我知道我錯了的時候,情況已經由不得我離開了。真的很抱歉。”
看洛德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沒有惡意的。從他深深低頭道歉的樣子,凱伊就深深地了解他是打從心底感到抱歉的。
“你說要跟我道歉,是為什麽事?”
凱伊的態度和緩了幾分,又繼續追問道。洛德聞言好似極感困擾似地囁嚅著。
“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我想對我在體育館裏的態度向你道歉……”
“我什麽都不知道。”
凱伊打斷了支支吾吾不知所措的洛德,冷冷地說道。
看洛德難以啟齒的樣子,凱伊大概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麽了。可是,凱伊似乎不想再問什麽,也不想再說什麽了。
“既然你說什麽都不知道,那我就不再說了。隻是,我希望你了解,我並無意對你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洛德的人格。你是一個理性、有自製力的人。”
凱伊的語氣依然那麽強硬,不過,對這件事,他似乎不想再苛責洛德了。洛德聞言不禁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謝謝你這麽說,既然如此,那麽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件事?”
“什麽事?”
“我無意探測你的隱私,剛剛我所聽到的話我會當場就當忘了,當然也不會跟任何人提起。不管是珊德拉也好,三四郎也罷。”
“……”
凱伊默默地仰視著洛德。
“希望你相信我。”
凱伊似乎從正經地看著自己的洛德身上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誠意。他輕輕地點點頭,微微地鬆開了嘴角。
“如果有人想單獨接收超光速粒子通訊的話,我也會對他起疑的,再說沒有將門上鎖是我自己的疏忽。如果超光速粒子的通訊內容有提出報告的必要,我會親自跟珊德拉說,如果你仍然覺得我可疑的話,我也不能阻止你跟她說。”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真的很抱歉。”
洛德知道凱伊了解自己的意思,再度低頭致歉。本想讓事情就此結束的洛德發現凱伊的話好象還沒有說完,便停下了原本就要邁開的腳步。
“……隻是對他……”
“啊?”
凱伊的聲音小得好似在自言自語,洛德隻好反問道。凱伊站在重新麵對自己的洛德麵前,低下眼睛看著地板,靜靜地開始說道。
“他是第一個看著我、跟我一起行動,卻依然保持一樣態度的人。他身上並沒有那種一直圍繞著我,仿佛纏在我身上的腥臭味……”
不用問也知道他指的“他”是誰,洛德全神貫注地傾聽凱伊那像自言自語的低語,他很想知道凱伊到底想說什麽。
“可是,他對道德這種事情卻有著跟他的外表和言行極度不符的嚴苛、保守觀念。他是一個對不道德的事情有激烈地抗拒反應的人。”
凱伊好象忘了洛德的存在,隻是看著自己的腳邊,囁嚅地說著,突然,他抬起了頭看著洛德。那線條優美的單薄嘴唇微微上揚,自嘲似地笑著。
“如果你把剛才聽到的事情告訴他,他對我的看法大概就會整個改變了。”
“怎麽會……”
洛德想否定凱伊的多心,卻沒辦法把話整個說清楚,語尾顯得含糊不清。他沒有自信自己說得出“怎麽會有這種事”這樣的話。
因為三四郎這個年輕的傭兵與眾不同的思考方式,還有許多洛德不懂的部分。
可是從他的言行之中就可以充分看出,他的道德觀念比目前的時代所允許的範圍要狹隘得多。
從他激烈的性格來看,他對自己不能認同的事情所表現出來的過敏反應一定是相當具有攻擊性的吧?
譬如對同性的特別感情和行為,譬如近親相奸。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從剛剛那些話摸索出你大體上可以察知的事情,不過……。”
要講出這些話,對凱伊來說大概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吧?極力壓抑感情的語氣有點走調了。
“凱伊,其實你畢竟還是認同三四郎是你的搭檔,對不對?”
“請不要誤解了。”
凱伊抬起頭,斷然地否定了洛德的說法。
“我隻是說,他是一個適合跟我組隊的人,他隻是把我當成原有的我來看待。他雖然說我是月人,可是他並不是真的了解那到底代表什麽意義,沒有那麽大想象力的人對我來說是相當難得的。”
聽不出凱伊這些話到底是褒是貶,洛德決定不再介入他和三四郎之間了。
對凱伊而言,三四郎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凱伊,我不會說出去的,包括珊德拉和三四郎。”
凱伊那戴著護目鏡的臉微微地抬了起來,洛德知道那隱藏在護目鏡底下的萬花筒之眼正看著自己。
自古有言,眼睛是靈魂之窗,眼睛將一個人的心思表現至極致。被一個看不到其眼睛的對手定定地看著,那種感覺並不好。
洛德忍住那種不快感,回望著抬頭看他的凱伊的視線。期望能確實地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情感轉移者凱伊,期望今後大家能以優秀的團隊同誌的身份,順利地完成這次漫長的航行任務。
無言地抬頭望著洛德的凱伊,倏地移開了護目鏡,洛德看得出他那原本僵著的肩膀線條微微地鬆弛了。
“……我忘了時間,看來我輪值的時間到了。”
凱伊瞄了時鍾一眼,唐突地改變了話題。
“我可以……當成你相信我了嗎?”
“啊!沒想到你們竟然在這種地方瞎搞!”
就在凱伊開口想說什麽時,突然背後有人叫了起來。
“三四郎?”
洛德和凱伊同時回頭,異口同聲叫出聲。
說曹操曹操就到,三四郎出其不意的出現讓洛德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三四郎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邁開大步走向凱伊。
“輪到我們當班了,竟然還看不到你的人影。我在整個艦內呼叫,也一點回應都沒有。你到底窩在這種鬼地方搞什麽?”
“這種鬼地方?這裏是圖書館啊!在圖書館裏能做的事情隻有一種吧!”
看到三四郎的那一瞬間,凱伊的神色有些動搖,但隨即又恢複了鎮靜,以平常的口吻回答他,三四郎聞言不禁吊起了眉毛。
“你把呼叫器關掉了,對不對?除了緊急事件之外,這裏是收不到呼叫的。害我動用了掃描器找遍整艘船,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真是辛苦你了。”
凱伊輕輕低下頭,口是心非地行了一個禮致歉,三四郎卻慌張地搔著頭。
“你這種假正經的態度真叫人受不了,別再說那些有的沒的,趕快過來吧!”
“對了,你跟珊德拉打得如何?誰贏了?”
正要邁開大步走開的三四郎聞言露出困惑的表情,囁嚅地說道。
“那個……要說我贏嗎?珊德拉其實也挺有一手的……唉!犯不著為那種事傷神啦!哪!走吧!”
說完三四郎便邁著大步往前走,一點腳步聲也沒有,凱伊也一樣踩著全然寂靜而平滑的優雅步伐跟在他後麵。沒想到三四郎竟然一臉焦躁地又跑了回來。
“艦橋是空的!哪,快跑!”
“……唔!”
由於三四郎慌慌張張的出現,洛德一時之間不知所措,隻是茫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沒想到三四郎竟當著洛德的麵用手掌拍了一下凱伊的屁股。
凱伊大吃一驚,失去了平時的冷靜縮起了身體,而洛德則為了這個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張大了嘴巴,驚訝的程度比凱伊更甚。三四郎也不管他們兩人有什麽反應,飄飛著頭發跑走了。
“就是因為這樣。”
凱伊轉向洛德,嘴角浮起微微的笑意,對著洛德聳了聳肩。
“凱伊!你還在蘑菇什麽?”
三四郎的聲音大老遠地傳了過來。
“知道了!不要動不動就發怒嘛!”
凱伊朝著三四郎消失的方向吼了回去,對著瞪大了眼睛的洛德輕輕點點頭,加快腳步走了。
洛德愕然地看著瞬間就不見人影的三四郎和以優雅的步伐邁開大步跟上去的凱伊,好不容易恢複了鎮靜之後用力地歎了一口氣。
“搭檔啊……”
接二連三突如其來的事情早就讓洛德疲累不已了,他垮著寬闊的肩膀,喃喃地自言自語著。
洛德用力地甩甩頭,也慢慢地走出圖書館。
“我真是搞不懂啊……”
當洛德踏出圖書館的同時,自動控製的圖書館燈光也熄了。陰暗的通道上隻剩下疲累已極的洛德喃喃自語的聲音在四處飄蕩著。
而就在不久之後,他們四個人就被緊急非常警報給召集在一起了。
陰暗的燈光下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這個影子伸長了身體躺在整齊地堆積著、捆包得好好的機械器材上。
略嫌過長而交纏的腿,和自然地丟在一旁的夾克,散亂的頭發將環在後腦勺的手臂給遮住了。他就是有著長長的黑發、細瘦身材的三四郎。
這個可以眺望外麵景象的側麵甲板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三四郎沒有輪班的時候,總是這樣一邊眺望著外麵的景色,也就是宇宙空間,一邊打盹。這個原本設計為休閑娛樂艙,而現在卻被當成倉庫使用的陰暗而寬廣的空間,似乎很得三四郎的歡心。
他個性開朗,喜歡跟同一艘船上的同伴一起聊天、一起行動。可是,當他突然消失蹤影的時候,往往就會在這個被堆積如
山的機械占據的空間一角閉目養神。
同伴洛德和珊德拉親昵地稱這個倉庫甲板為“三四郎的巢”,他窩在這邊的時間和次數,多得讓他的搭檔和同伴有事找他時都不會到他房裏,而直接到這裏來找人。
站著的時候幾乎沒什麽感覺,但是躺下來之後,船的輕微震動就會隔著背部傳過來。對在太空船中出生、成長的三四郎而言,這種規律的振動並不會讓他覺得不舒服。而像他目前所搭乘的“焦耳伯爾努”這種高性能、高機能的最新進太空船更是如此。
航程雖遙遠,但是似乎沒有什麽特別危險的地方。三四郎開始喜歡上這次的任務了。
對身為傭兵,經曆過不少出生入死和動亂的三四郎而言,一般人視為高度危險的外太空飛行和隻靠四個人掌控太空船一事,並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給的薪水好得幾乎再也找不到了。再加上他所搭的船是聯邦方麵最印以為傲的最新進機器,是前所未見的高級品。對負責機械零件部門的武官三四郎來說,這真是夢寐以求的工作環境。
在裝備完善的機械所發出來的頗具特色、令他心情大好的搖籃曲當中,三四郎的意識在朦朧中漂遊著。
他是一個很能睡的人,或許是習慣了沒有晝夜分別的太空船的生活吧?也或許是一直從事危險的傭兵工作的緣故,他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覺,甚至連站著也照睡不誤。
照他的說法,如果不能睡、不能吃,就沒辦法勝任這種工作了,隻要有空就休息、有得吃就吃,萬一有什麽意外事故發生時,就有體力可以連續熬個幾天幾夜工作。
盡管目前沒有人看過三四郎拚命工作的樣子,也或許有人對他是否真有心認真工作一事諸多嘲諷,然而,其他3個成員都非常清楚,他遠比外表所表現出來的更為強壯、更為能幹。事實上,沒有人對他是否能不眠不休地工作一事感到一絲絲的懷疑。
姑且不談這麽多,他很單純的就是喜歡睡覺。
搭檔曾經問他有何興趣,他不加思索地就回答“睡覺”,讓聽著為之絕倒。
說到這裏,原本東想西想的三四郎對自己想到的“搭檔”這個字眼有了反應,他不禁微微地揚起嘴角。我的搭檔在下班的時間裏是怎麽過的呢?
三四郎想起了跟他搭成一組的文官凱伊。那個有著纖瘦體型和矯健身手的月人。他是原本在身心兩方麵都應該是最佳組合的搭檔飛行中,因為某種誤差而組成的錯誤搭檔中的另一個人。
偏偏這兩個人個性不合到極點,甚至讓人不禁想抱怨,以前有過將兩個這麽不合的人組成搭檔的事情嗎?
傳聞中月人總是會使接近他們的人淪為情欲的俘虜,而凱伊就有與傳聞相符的纖細而絕美的容貌。可是,他的絕佳外形到目前為止,似乎都對三四郎產生不了任何效果。非但如此,他對凱伊雖然是一個被認定為沒有性道德觀、打骨子裏是享樂主義者風評的月人,卻又極端厭惡和別人接觸一事感到放心。
對他來說,凱伊是一個隻知遵從手冊指示,不懂通融,對他所做的事情總是有怨言的難纏搭檔。再加上凱伊之所以會被他的一言一行所觸怒,純粹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凱伊有多優秀,對這件事,三四郎刻意裝做沒發現。
三四郎實在無法想象在自己的房裏悠閑打發時間的凱伊是什麽樣子,不禁閉著眼睛笑了出來。他總是僵著肩膀、筆直地挺著背說話。即使一個人在房裏,凱伊大概也輕鬆不下來吧?
“真是搞不懂他……”
三四郎喃喃自語,把手指頭插進鬆開來的製服領口,把衣服敞開到胸口。因為他老是覺得衣領好象勒住他的脖子一樣。
基本上三四郎不會隊別人的隱私有什麽興趣,隻要不對他和船隻造成損害,他完全不在乎別人想做什麽。可是對他而言,凱伊畢竟也是一個令人感興趣的存在。
其實應該說,他實在一點都不懂凱伊。
而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凱伊那仿佛自我束縛的想法。
“那小子是不是有自虐狂啊?”
三四郎皺起眉頭喃喃說道。凱伊總是僵著身體,藏在他那不願拿下的深色護目鏡底下。
在身心兩方麵都勉強壓抑著的態度,讓自由慣了的三四郎感到一股近乎窒息般的焦躁感。老實說這其中還夾雜著一些不快。
可是,三四郎將自己一一列舉出來的凱伊那些令人看不順眼的缺點全數推翻,很幹脆地下了一個結論。
“他還真是一個讓人百看不厭的家夥啊……”
原本以為這次的搭檔飛行,應該是和自己最“速配”的美女快樂地工度一年的,雖然這次搭檔的夥伴也確實是個漂亮的人,可是卻陰錯陽差地安排了一個跟他同性的青年。落得這樣的下場,三四郎也隻有徒呼負負了。
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們似乎可以過得很有意思。
“算了,能親眼看到萬花筒之眼就已經夠本了。”
萬花筒之眼是大部分的人都耳聞過,但是卻隻有極少數的純種月人才能擁有的。三四郎想起凱伊那會隨著他的感情變化,和因著映入眼簾的景色而不停地變換色彩的眼睛,不覺笑了起來。
三四郎看凱伊的眼光無疑是一個快樂而輕鬆的第三者。
對他來說,凱伊表現出頑強的態度的理由,以及為何所苦?他心裏在想些什麽?都不幹他的事。一來事不關己,二來盡管他對凱伊有著莫大的興趣,但還不至於到想了解他那些狗屁倒灶的深層心理。
反正就這麽一次搭檔。三四郎認為,結束這次的飛行之後,自己就不會再跟凱伊見麵了。
這次航向西格瑪23,長達6年的長期任務隻不過是以前重複過一次又一次的工作之一。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對一些小小的不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盡情地享受在這艘船上的快樂任務。
三四郎對自己所下的結論相當滿意地點點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把臉埋進自己手臂當中,想小睡一下。找到了這麽一個好地方可以好好地放鬆一下,三四郎不禁又甚感滿意的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下一瞬間,他已經發出鼻息了。在沒有人氣的陰暗甲板上,他那似乎相當有肺活量的鼻息聲隱約可聞。三四郎早就把剛剛想著的關於凱伊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瞬間就跌入深深的夢境當中。
對三四郎來說,凱伊還隻是這種程度的存在而已。
就目前來講……
當艦內廣播從正常狀況切換到緊急狀況的輕微機械聲音響起的同時,原本假寐中的三四郎,幾乎從躺著的機械堆上跳了起來。
頃刻間,艦內就響起了震破人耳膜的淒厲警報聲。
當三四郎發現那是LEVEL1,也就是通知船員出現非常狀況的最緊急LEVEL的REDALERT時,他已經跑向艦橋了。
“發生什麽事了?”
他問可能比自己早一步到達的凱伊,同時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座標確認。電腦再度顯示目前的所在位置。”
凱伊看也不看三四郎,全神貫注地和電腦通訊。
他原本大概正在洗澡,水滴從他那青灰色的頭發上滴落。大概覺得落在脖子上的水滴讓他覺得不舒服吧?凱伊以他特有的優雅動作將頭發往上攏,從發稍飛散出來的水珠在燈光的反射下,閃著光芒彈落地板。
即便在這種時候,他的動作依然是那麽流暢、慵懶,足以魅惑觀者的眼睛。話雖如此,那些“被魅惑的人”當中,當然不包括他的搭檔三四郎。
那明確地說明他是月人的萬花筒之眼,仍然被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底下。
他那會隨著他所看到的事物、當時的情感而像萬花筒一樣變換著顏色的眼珠,現在可能從護目鏡底下定定地看著儀表板。他聽到電腦送到他的耳機裏的口複時不禁皺了皺眉頭,隨即按了鈕,將電腦的聲音切換到艦橋的擴音器上。電腦那一點人味也沒有的無機質的聲音在艦橋內響起。
“目前位置再度顯示。星係R13。座標軸的44.W68.G37.S81。確認作業結束。”
“什麽!”
一邊聽著電腦那不帶一絲絲感情的人工聲音,三四郎一邊把報出來的座標打進自己的儀表板上,然後驚愕地叫了起來。
“不用再度顯示。主熒幕開動。倍率1。”
位於艦橋前方的主熒幕在凱伊的號令下作動了。
“……可惡!”
三四郎抬頭看看映在主熒幕上的船外景色,一邊咋著舌,一邊開始胡亂地在自己的儀表板上打進顯示資料。
凱伊用眼角餘光看著三四郎開始作業,便打開了艦內的廣播回路。
“洛德、珊德拉,如果你們正往艦橋方向來,請改變方向。洛德請轉往副艦橋確認電腦,本艦開始從設定好的軌道上偏離了。”
凱伊一邊說著一邊窺探著三四郎,三四郎接著對同樣是武官的珊德拉下指示。
“珊德拉到機關室去,我想確認一下我讀出來的數字是否正確。”
洛德,了解!
珊德拉,明白了!
“為什麽不立刻變更前進路線?”
三四郎一邊匆匆地用眼睛追蹤著相繼被打出來的數字和記號,一邊問凱伊。如果因為某種理由而使航線偏離時,處理的方式不外兩種,一是通知電腦行進路線錯誤,機械就會自動調整,第二是可以切換到手動裝置,自行變更。
這兩種操作都很簡單,不應該會形成需要發出REDALERT這種通告所有船員緊急狀況的事態。
“路線在設定好的情況下被鎖定了。”
凱伊頭也不回地回答,最先跑進艦橋的凱伊可能已經做完了基本的操作了。可是船艦並沒有改變前進路線。很明顯的,這是異常狀況。
三四郎粗魯地咋著舌,操作儀表板的動作加快了。凱伊再度將耳機戴到濕的頭發上,手指開始流暢地在儀表板上滑動。他正指示電腦變更路線。
操控船隻時,他們的分工是由身為文官的凱伊負責指揮,而身為武官的三四郎則將指示付諸行動。兩人之間雖然沒有上下職位的關係,不過,文官和武官的職種差異就在這裏。
重視指令、一絲不苟的凱伊和完全隨性行事的三四郎,這兩個人雖然是錯誤的搭檔,但是他們作業的正確性和迅速卻讓洛德和珊德拉嘖嘖稱奇。
說的好聽是大膽地以自己的方式解釋被下達的指令……其實根本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扭曲指揮官的指示進行作業的三四郎,和懂得如何巧妙地操控韁繩不讓三四郎失控的凱伊。
二個人各有各的說詞,三四郎會適度地實行太過重視安全、正確、基本,卻不懂得融通的凱伊所下的命令,自認為是個懂得臨機應變、能處理危機的人,凱伊卻對凡事以迅速為第一考量,以至於有時候會造成浪費和危險,時而有忽略四周人和機械的負擔傾向的三四郎頗不以為然,為避免讓他采取不必要的任性行動,故總是洞悉先機地下達指揮命令。
這兩個人都具有頑固的性格,同時也不認同對方的作法。
可是,他們盡可能地彼此妥協以達成任務的方法,卻將他們的作業效率提升至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好!解除鎖定。機關部分沒有異常,座標設定完畢。”
一邊和在機關室的珊德拉通訊,一邊確認有無異常狀況的三四郎頭也不抬地報告。
平常不多加幾句廢話就不舒服的三四郎,用正經的語氣隻就事實做報告,這種狀況更讓人覺得事態非比尋常。凱伊聞言點點頭,對電腦下達命令。
“電腦,解除自動控製裝置。以手動操控脫離目前的軌道,開始倒數。”
了解!5……4……3……。開始修正軌道……
三四郎讀著倒數計時,凱伊在一旁聽著,態度跟平常沒什麽兩樣。凱伊臉上的表情超乎尋常的平靜,那將他如上帝傑作般絕美的容貌遮去了一大半的不透明護目鏡,定定地看著映出前進路線的熒幕。
在凱伊的指揮和三四郎的作業下,由電腦解除了自動控製裝置的焦耳伯爾努,開始進行手動的作業。
“乖乖地聽話吧!你這個難纏的大美人兒!”
平常幾乎讓人感覺不出以光速行動中的焦耳伯爾努,好象回應三四郎的話似地,開始微微地振動了。
他們由這規律的振動知道了焦耳伯爾努已經從電腦控製切換成手動了。
準備好迎接規則的振動之後,應該會接踵而來的因急速轉換方向所引起的衝擊的凱伊和三四郎,反射性地抬起頭來。兩人快速地交換了一下視線。
在他們兩人都還來不及說出他們感到驚愕的理由之前,他們原先等待著的因急速轉換方向而造成的橫向搖動在遲了一瞬間之後,劇烈地撼動著他們。兩人快速地把視線落在儀表板上,這時他們知道,船艦已經修正到他們設定好的軌道上了。
“軌道修正完畢。洛德、珊德拉,請到艦橋來。”
等輕微的振動完全平息了之後,凱伊召喚在不同場所作業著的另一組人員回來。確認兩人回應了之後,三四郎關掉了仍然鳴響著的REDALERT開關。
兩人站在回歸寂靜的艦橋裏,相對而視。
“看你的樣子,你大概知道了吧?”
先開口的是三四郎。他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走向凱伊所在的艦橋中央,用從胸前口袋中拿出來的皮繩一邊綁著頭發,一邊看著凱伊。
“在變更前進路線時,發生了一點點的時間遲滯現象嗎?”
凱伊抬頭看著主熒幕,凝視著隨著變更路線而從艦身旁掠過的星星,他將頭發攏起,水滴順勢滴落地上。
無言地對望著的凱伊和三四郎,不約而同地緊緊抿起嘴唇。
“這麽看來,事情可能會變得很棘手……”
三四郎低聲說道,粗魯地攏起頭發,他的動作看起來就讓人覺得他是故意要弄亂頭發一樣。
機械沒有按照指示行動,這個情形讓一向樂觀的三四郎也不禁露出擔心的表情。
盡管時間是那麽地短,但是打出娘胎就在宇宙空間中飛來飛去的三四郎再清楚不過,在命令被正確實行之前空出漏洞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情。
或許可以說,他是在場的四個成員中對這種事情感受最深刻的人。
“我剛剛還在想,這次的任務雖然漫長卻沒有什麽危險性,真是個好工作的。”
三四郎往手邊的椅子上一坐,連鞋也不脫就盤腿上去。他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皺了皺眉頭,用力地咋著舌。
三四郎一副不屑規定的表情,大模大樣地坐著,凱伊滑也似地走近他。
“三四郎,我們說好了的。”
如果凱伊以平常的說話方式來發音的話,一定是又性感又柔和的沙啞聲音,他卻刻意將之壓抑成獨特的平板音調對三四郎說道。三四郎一聽,停下了搔頭動作,一臉無趣得抬頭看著凱伊,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知道凱伊所指何事。
“……哦。”
“那麽,你會陪我做電腦的內部檢查,對不對?”
“要熬夜要幹嘛……隻要你一句話,我還能說什麽?”
三四郎舉起兩手做投降狀,抬頭看著站在椅子旁,有著細瘦體形的凱伊。
三四郎和凱伊有過約定。
以前發生過一次同樣的狀況。當時凱伊主張徹底調查軌道偏離的起因,而三四郎則表示光是做內部檢查也找不到故障的原因,不妨作罷。
原先意見相左的兩人在凱伊暫時退讓的情況下收場了。
三四郎主張那是宇宙中難得一見的稀奇現象,甚至提出傳聞中讓機械在原因不明的狀況下發生錯誤動作,或者前進路線失控的塞仁現象而反對再度調查。不過,現在他也隻有聽從凱伊的話了。
“沒辦法了,我隻好聽從指示,甘願做一個肉體勞動者了。哪,你想怎麽做?”
“就按照我跟洛德剛開始時想出的方法來進行檢查吧!”
“是!是!小的遵照大人指示。”
三四郎輕鬆地回答,這就表示危險暫時是過去了。凱伊非常了解他這種性格,便以非常官式的語氣繼續說道。
“同時請三四郎跟珊德拉再度去機關部做一次徹底的總檢查。我跟洛德也試著再對艦橋的指揮係統做一次檢測。”
“是,船長!”
“檢查電腦時,我希望你完全遵照手冊的指示,節製你自以為是的解釋。”
三四郎不耐似地歎了一口氣。
“這些小事也要一件一件提嗎?難道你不相信我?”
然而,凱伊並不會因為三四郎這種反應而鬆口。
“沒錯。還有……”
“還有啊?”
原本極力忍住脾氣的三四郎不由得大叫起來。凱伊依然不理他,繼續沉穩地吩咐道。
“還有,目前暫時取消包括電腦在內的3班輪休製。就由三四郎跟我、洛德跟珊德拉輪流進行人為操控。”
“你說什麽?”
原本三四郎對凱伊下的指示還勉為其難地點頭稱是,可是凱伊最後這些話卻讓他激動地站了起來。
“靠機械和人操控船隻不是你最喜歡的手冊作法嗎?延長勤務時間是無可厚非,但是要光靠人力操控太空船,對我們來說負擔太大了!”
凱伊微微揚起嘴角,將緊貼在身體兩側的手臂交抱起來,吊起藏在護目鏡底下,形狀特佳的眉毛。原本總是用淡然的語氣回應三四郎的凱伊,總算有了比較像人類的反應。
“喲!對自己的體力引以為傲的傭兵大人,難道對兩班輪值的重度勞動沒有自信嗎?”
凱伊這充滿挑戰意味的話讓三四郎低下頭不說話了。
像這次這種長期的任務,疲勞是會要人命的。船上一共隻有四個組員,這樣的負擔,即便隻是暫時的重度勞動,不管在肉體上或精神上都會累積疲勞,而且如果將本來大量依賴電腦的船隻解除自動控製的話,船本身也會形成很大的負擔。
我雖然讚成二度檢查,但是也不需要逼得這麽緊嘛!目前又沒有危險逼近。慢慢來不就得了?三四郎的腦海裏浮現一連串的牢騷。
可是,他知道,現在再說什麽都會被誤解為不認輸,所以隻是在喉嚨裏嘟嚷著,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
再說,凱伊的腦筋那麽好,他當然已經把三四郎所想到的事情計算在內了。
“我明白你擔心我們和機械都會加重負擔,這項工作確實是一項重度勞動,需要花費的時間是500個小時。以地球時間來換算,大概是20天多一點。我想時間的長度應該不至於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再說,如果在總檢查告一段落之前就找到故障點的話,工作就可以立刻結束了。”
凱伊好象洞悉了三四郎的心思似地說道。麵對凱伊思路井然的分析,三四郎實在再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了。
“我跟珊德拉都很強壯,洛德的體格也不差!不會那麽容易就倒下來。最撐不住的可是若不禁風的你哦。”
“不用擔心,我的體力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差。”
“對主電腦造成的負擔又怎麽辦?連硬體都會造成影響的。”
“這是必須冒的風險,如果尚有餘力的輔助電腦能分擔作業的話,主電腦的負擔應該也可以減輕很多才對。”
凱伊的答案永遠讓人找不到漏洞,三四郎無趣地嘟起了嘴。他知道,若就口才論戰,自己是絕對沒有勝算的。三四郎放棄再追問這件事,反而吊起眼睛睨視著凱伊。
“凱伊,你太狡猾了,你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對我用敬語。”
“啊……?”
三四郎的話讓凱伊大驚失色。他自己也知道以往在其他人麵前完全找不出破綻的完美敬語,在三四郎麵前總是因為受到他的影響而變得支離破碎,可是,他並無意刻意區分工作和日常會話的差異。
大概是談到公事上的事就會很自然地說出使用慣了的敬語,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情形。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三四郎竟然會在意這種事。
“什麽意思?”
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讓凱伊優雅地側了側他那纖細的脖子,他一直認為被耍得團團轉的是自己,所以三四郎對他的譴詞用語如此地不服氣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三四郎完全不了解凱伊的心情,一臉“你怎麽會不知道”的表情,焦躁地皺起了眉頭。
“我說!原本你的語氣是很自然的,沒想到一下子又變回了端架子的語氣,這種感覺就好象被一隻好不容易才馴服的貓突然倒抓一把一樣。”
凱伊不懂三四郎在說什麽,茫然地看著他。三四郎的意思或許是凱伊不擅於處理出其不意的事情,可是凱伊至今尚未被人這樣消遣過。
凱伊那張如上帝傑作一般的容貌上,總是帶著冰一般的表情,利用護目鏡在自己跟別人之間隔了一道牆,同時以生硬客套的敬語和如利刀一般的頭腦做理論武裝,而至今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凱伊這麽地自然、不做作。
包括凱伊在內,大學研究員等對自己的聰明才智和理論相當有自信的人,通常都有把表露感情當成是一種恥辱的傾向。所以,他在大學裏的同事們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與人接觸也總是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再加上凱伊是一個會讀取別人感情的情感轉移者,在他身邊的人自然而然都會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而對凱伊特別關心的人則是以更直接、高濕度、散發腥臭的熱誠接近他。對這種人,凱伊連跟他們閑聊的心思都沒有。
原本在凱伊四周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像現在這個把背靠在椅子上,一邊伸展著身體,一邊看著凱伊的高大男子一般,以那麽自然的語氣對他說俏皮話。凱伊不相信像三四郎這樣輕易地和別人打成一片的人是可靠的,但是,就記憶所及,他幾乎從來沒有讓自己置身於如此輕鬆愉快的日常會話當中過。
對凱伊而言,語言是保護自己的武器,同時也是攻擊對方的手段。學術方麵的討論固然很令人快樂,然而凱伊卻沒有單純地享受會話的樂趣的習慣。
跟三四郎在一起,我的偏頗就漸漸表露出來了……。
凱伊自嘲地歪了歪嘴角,正想把身體稍微自三四郎身邊移開。這是,眼前好象有什麽輕輕地彈著……是三四郎。原本凱伊太把意識集中在自己的思緒上,視線便不經意地漂遊在半空中,三四郎見狀便在凱伊的眼前彈著手指頭。
凱伊倏地回過神來,隻看到三四郎愕然地看著他。
“你振作一點吧!喂!發什麽呆啊!”
“唔……啊……”
凱伊很難得地竟然口齒不清,三四郎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對著凱伊聳聳肩。
“又在想一些有的沒的,對不對?真是的!就是這樣才讓我覺得跟聰明的人交往很辛苦。隻不過一句玩笑話就可以讓你想破頭?”
“不是這樣……”
發現自己吞吞吐吐的樣子就等於是肯定了三四郎的說法,凱伊趕緊將視線自三四郎身上移開,把頭低下去。
三四郎緊追著凱伊的視線,窺探著他的臉色。三四郎那漆黑的眼睛透過不透明的護目鏡,筆直地攫住了他應該看不到的萬花筒之眼。
“如果書上沒教你怎麽回應別人的笑話,那麽我教你吧!如果我說你像一隻馴服的貓,那你就拍拍我的肩膀說,誰是貓啊?當下抓住時機就反擊回去,怎麽樣?懂了沒?”
被自己的思緒攫住的凱伊很坦率地點點頭。三四郎好象還不滿意似的,倏地伸出手來。
“……!”
三四郎以隻有他能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拿下凱伊的護目鏡,把自己的臉往前湊近。
“又在想一些無聊事了?你的眼睛顏色很暗淡喔。”
凱伊出於反射動作,想把臉轉開,三四郎卻將另一隻手環到凱伊的脖子後麵,緊緊地固定住他的臉。三四郎在近距離內看著露出嚴峻視線的凱伊的眼睛,同時露出獠牙狀的犬齒笑著。
“萬花筒之眼真是一目了然啊!一看就知道你有什麽樣的心情。”
發現三四郎看透自己因為感情的變動而變化成各種顏色的眼睛,凱伊的臉上失去了血色。凱伊被三四郎的手牽製著,形成了他俯視著抬起頭來的三四郎的狀況,凱伊使勁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可是三四郎的手臂卻輕而易舉地製住了凱伊的抗拒。
“你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我跟你是搭檔,對不對?”
在彼此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的距離之內,凱伊的視線越發地銳利了。
三四郎當然不是那種被凱伊一瞪就會退縮的人,他賴皮地講一些有的沒的駁回了凱伊的質問,環著凱伊脖子的那隻手更使足了力。
“你說我們是哪種搭檔啊?”
“沒錯,就是在這種時機反擊,你真是一點就通啊!”
他們兩人在幾乎是唇碰唇的位置展開的唇槍舌戰,讓人摸不清是開玩笑或者當真。
凱伊不了解三四郎的用意,因此為自己和三四郎之間太接近的距離感到緊張,可是他從三四郎環在他脖子上的手和身體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當中,感受不到足以讓他對三四郎產生警戒的元素,於是他終於了解到,三四郎是在揶揄他。
緊張感消失的同時,一股怒氣不由得湧了上來。
凱伊把自己的臉再拉近一點,深深地看著三四郎的眼睛,把手放在乍看之下好象很正經,其實眼底卻閃著惡作劇光芒的三四郎的下巴,輕輕地一用力,將三四郎的下巴抬起來,手指頭纏上他的頸子。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這種搭檔嗎……”
“嗚……哇!”
三四郎察覺了凱伊的意圖,慌張地想拂開凱伊的手。凱伊不許,就在他要將意識集中到環在三四郎脖子上的指尖的那一瞬間,艦橋的門發出無機質的聲音打開了。隻見珊德拉和洛德茫然地站在他們眼前。
“……如果打擾到你們,我們先行告退……”
珊德拉被他們的模樣給驚住,眼睛瞪得老大,但隨即又恢複了正常,對著兩人眨眨眼。才踏進艦橋一步,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得麵紅耳赤、全身僵硬的洛德,仍然說不出話來。
也難怪,隻見凱伊半個身子都倒在仰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身上,而三四郎則一手拿著凱伊的護目鏡,另一隻手環著凱伊的脖子,做出將他拉近的姿勢。珊德拉和洛德受到驚嚇自是難免。
把修長美麗的手指頭搭在三四郎脖子上的凱伊,閃著萬花筒之眼看著三四郎。而三四郎則以胸口承接著凱伊動人的身體,作勢就要將手腕環上他的腰……至少在洛德和珊德拉看來是這樣。
眼前的光景對了解他們兩人平時的對峙,平日就為他們兩人的鬥氣鬥嘴所苦的洛德和珊德拉而言,實在是一個讓人不太能相信的景象。
凱伊急忙撐起身體,拿回被三四郎搶走的護目鏡,挺直背部,瞬間就整備好了體勢。他知道他跟三四郎的樣子引起洛德和珊德拉的誤解。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好隔著護目鏡窺探著他們兩人的反應。
“撿回一命了……”
正當這三個人經過一段短暫的沉默,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收場的時候,三四郎大叫起來。
仔細一看,隻見三四郎緊緊抓著他剛剛半躺著的椅子,全身無力。
“三四郎,你怎麽了!”
“如果不是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差一點就被凱伊殺了。”
“你說什麽?”
“請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我隻是讓三四郎幫我上了一堂開玩笑的課罷了。”
已經恢複了平時語氣的凱伊斷然地駁斥三四郎,正在擦著額頭上的冷汗的三四郎聞言跳了起來。
“我沒告訴你輕輕地拍拍肩嗎?誰叫你施展電擊的?”
“我隻是稍加應用罷了。”
“我怎麽能因為你一句‘稍加應用’就讓你給殺了!”
“我也隻是想施展一下技巧而已。”
凱伊臉不紅氣不粗地說,三四郎吊起眼睛眼看就要發作,珊德拉趕忙製止他,適時地介入。
“我是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啦,不過,你們隻是玩玩的嘛,對不對?”
凱伊戴著護目鏡的臉轉向珊德拉。
“這件事是可以解釋得通的,或許可以這樣說。”
“你就隻會這樣繞圈子說話嗎?”
“三四郎安靜!好了……我想聽聽剛剛那個REDALERT的理由。雖然從你們剛才的樣子看來,應該可以斷定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珊德拉打斷三四郎的抱怨,直接問凱伊。珊德拉是成員當中唯一的軍人,她有向聯邦提出報告的義務,所以這件事情她必得問清楚才行。
“很遺憾,事情沒有那麽簡單。REDALERT的原因是以前曾經發生過一次的軌道偏離所引起的,但是原因不明。我跟三四郎商量過了,包括電腦在內,船上的機械部分必須做個總檢查。”
珊德拉皺起眉頭思索著。
“原因不明的軌道偏離?這倒是麻煩了。那麽,你打算怎麽進行檢查?我想你應該想過了吧?”
“你覺得我跟洛德以前想出來的作法怎麽樣?或者目前就暫時排除電腦的自動控製,采兩組輪值製操控船隻。詳情請你去問洛德。”
“洛德?”
凱伊的護目鏡轉向仍然呆立在門口動彈不得的洛德。
“啊……?唔……那個……我……我知道了。珊……珊德拉,待會兒我再跟你說明。”
洛德那嚴肅的臉上一片潮紅,好不容易才將哽在喉嚨的話擠出來,顯得語無倫次。
“洛德,你怎麽了?”
凱伊的語氣裏充滿狐疑,盡管洛德有著超過兩公尺的高大身軀和結實的肌肉,但是他卻是一個跟外形完全不搭配的穩重而理性的文官。
洛德遊移著不像他該有的慌亂視線,巨大的身軀僵立著,並發出一聲生硬的空咳。凱伊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珊德拉卻插嘴說道。
“我想驚鈍的三四郎一定沒注意到,而洛德又說不出口,所以就由我來代言吧!凱伊,你現在這個樣子非常誘人,會對我們造成莫大的刺激。從現在開始就由我們當班,你趕快回房間去換衣服吧!”
“……唔……”
凱伊聞言低下頭看著自己,結果輪到他臉紅了。他早就忘記自己是在洗澡的時候聽到REDALERT,匆忙之際抓起可以拿到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就趕過來了。
他的下半身雖然穿著製服褲子,但是上半身卻隻穿著一件稍嫌大了一點的無袖背心,大概是當時的情況緊急吧?仔細一看,凱伊還是赤著腳的。
平常總是被凱伊藏在那一絲不苟的製服底下的纖細上半身,讓身為紳士又是一個普通男人的洛德感到不知所措。
盡管是在匆忙的情況下拉過手邊的衣物遮身,他目前的樣子絕對稱不上淩亂,但是凱伊畢竟是一個嚴肅的人。
其實他整個樣子看起來比嫌穿內衣麻煩,直接在無袖背心上披上夾克,而且立刻就又把夾克給脫下來的三四郎要整齊多了。其實他身上穿著的衣服跟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差不了多少,但是就因為他是凱伊,所以自然就散發出一種讓周圍的人莫名得感到窒息的氣氛。
尚未完全幹的青灰色頭發,披在帶著平滑光澤、裸露出來的脖子上,水滴從瀏海上滴下來。
他那纖細的上半身在略微嫌大的無袖背心裏若隱若現,平常總是被緊貼在身上的製服覆蓋住的修長脖子,和從裸露出來的肩膀到手臂的線條,再搭配上他那白色的肌膚,使得凱伊看起來頗為煽情。單薄的胸膛隨著凱伊的呼吸上下起伏著,非常地引人注目。
再加上那對曾經在瞬間顯露出來,總是近乎神經質似地避開他人視線的萬花筒之眼。他絕對不算是女性化,盡管身材細瘦,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青年。
可是凱伊的站姿卻沒有受到性別的影響,仿佛帶有一種足以刺激別人心靈更深處感情的味道。
“對不起……”
大概是珊德拉的話讓他頓時想起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麽樣子的吧?
凱伊轉過身,倏地消失在艦橋中。隻留下仍然紅著臉瞪著地板的洛德,和摻雜著讚譽及屬於女性的對抗意識,目送著凱伊離去的珊德拉,還有那個一臉不知所以然,當場愕然的三四郎。
“呼……”
洛德漲起他那渾厚的胸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有了動作。
在凱伊完全消失之前,他根本連動都沒辦法動。要不是緊握住拳頭,使盡了全身力氣,讓視線釘在地上,他對自己的理性實在沒什麽自信。
“與其說是魅力,不如說是魔力來得貼切一些。”
珊德拉一邊擦著額頭上冒出的汗水,一邊看著洛德。
盡管是帶著促狹的口吻,珊德拉卻也是沒辦法平靜地看著凱伊的人之一。盡管她被魅惑的程度沒有洛德那麽嚴重,但是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當萬花筒之眼朝著自己射過來的當兒,她隻覺得脊背發癢。
“哪有這種事?”
說這句話的正是剛剛跟凱伊胸貼著胸,在幾乎要嘴唇對上嘴唇的近距離內和凱伊交談……如果那還算是交談……的三四郎。
三四郎並不是不了解珊德拉和洛德所言何事。隻是讓洛德愣在當場,讓珊德拉直冒冷汗的凱伊的模樣,卻對他的身體和精神毫無影響。
對這個欠缺情緒想象力的男人而言,剛剛凱伊那個樣子隻不過是洗澡洗到一半,被REDALERT叫出來的成員理所當然的模樣而已。他甚至認為,對任務忠實得近乎癡傻的凱伊沒有裹著一條浴巾就跑出來,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
三四郎將放在艦橋中央位置的文官用椅子全部放倒,仰躺在上麵,珊德拉走過來問他。
“我們隻是被REDALERT叫來罷了,我們不是已經拚了老命讓船回到正常軌道了嗎?”
這話說得有理,可是答案卻有點不切題,珊德拉看著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輕輕地瞪著他。
“別把話題岔開,工作上的事情我待會兒自會問個清楚。我指的是在我們進門之前,你跟凱伊在搞什麽?”
如果他們兩人就如剛剛她進門的那一瞬間看到的情形一樣是抱在一起的,那麽她就不打算再追問下去。再怎麽說,三四郎和凱伊是以和戀人同義詞的搭檔身份上這艘船的,她至少還懂得視而不見的禮儀。
可是,事情看來好象沒那麽簡單,不隻珊德拉……任何人一定也都想知道,這兩個也不知道到底合得來合不來的搭檔到底在搞什麽鬼?
“搞什麽?當然是我又把他給惹毛了啊。”
三四郎的答案非常的簡單。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不然你覺得應該是怎樣!”
看似真的什麽都不懂的三四郎很正經地反問道,他的態度反而讓珊德拉感到不好意思。
三四郎也不管珊德拉懂不懂,三言兩語就將自己剛剛跟凱伊發生的種種一語帶過。珊德拉甚至覺得在聽過三四郎的解釋之後,三四郎的反應才是對的。
“真是的!正經八百的人連開玩笑都不知道要有限度,煩死人了!”
三四郎縮著脖子向珊德拉他們解釋,如果他們再遲來一步,自己就要遭受凱伊的電擊了。三四郎所說的電擊就是身為情感轉移者凱伊最擅長的手法。
情感轉移者凱伊可以藉著擴增自己的情緒集中於一點上的方法,對對方造成像通過高壓電流一般的衝擊。
“我越來越羨慕三四郎了。”
驚愕地聽著三四郎說明事情經過的洛德,歎了一口氣喃喃說道。
☆☆☆Rapunzel於2004-03-1412:40:49留言☆☆☆——
〖博凱減肥樂75折特惠〗
洛德非常清楚這就是讓凱伊對他產生警戒、遠離他的原因,可是,對擁有和那些以異色眼光看凱伊的庸俗份子同樣想法的自己,他又有著微微的厭惡感。
洛德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在精神上非常能取得平衡的人,再說從事這樣有價值的工作和擁有一個像珊德拉那樣理想的搭檔,洛德覺得應該沒有什麽事情會導致他在身心方麵產生扭曲。
可是,凱伊卻讓他產生至今不曾感受過的陰晦的興奮感,隻要一閉上眼睛,凱伊那裸露的脖子和削瘦的肩膀,就清清楚楚地浮在腦海裏。
他很想把手環上凱伊那以自己的手掌輕輕鬆鬆就可以環住的細瘦脖子,使勁地勒住。用力抱住那個纖瘦的身體,堵住他的呼吸,感受著在自己臂膀裏掙紮的感觸漸漸減弱的感覺,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啊?
洛德覺得自己終於能體會對那些勒殺小動物,藉以得到快感的精神異常者的心情了。
“如果我能有像你一樣的心情,就可以跟凱伊聊得更多了。”
洛德望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額頭上的冷汗的三四郎,再度歎了一口氣。悠閑地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一點都沒有因為跟凱伊距離那麽近而產生緊張感。
“真的是魔力啊……”
珊德拉心底也發出一股任何事情都無法消弭的炙熱而沉重的情緒。
要忘卻那個在單薄的背心底下的細瘦身體恐怕要熬過幾個難以成眠的夜晚了。洛德沒有把握是否能忘得掉,不由得露出了一個他不該有的自嘲的笑容。
“洛德,不要太責怪你自己了。”
珊德拉擔心地看著洛德,輕輕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洛德輕輕地握主她的手,虛弱地微笑著。
“能聽到你這句話,我就輕鬆多了。”
“唉呀!我這個礙事者該消失了吧?”
三四郎頗覺無趣地看著相互凝望著的洛德和珊德拉,故意地歎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對他來說,眼前這副景象似乎比凱伊的模樣更讓他覺得難過。
珊德拉快速地轉過頭來對著三四郎說道。
“你說什麽,你這個遲鈍的男人!”
“鈍……?我哪裏鈍了?”
珊德拉的一句話讓三四郎吊起了眉頭。可是,珊德拉現在更是無懼於和三四郎對抗了。她把手插在腰上,豎起像火焰般的紅發,抬起下巴,充滿火藥味地抬頭看著三四郎。
“聽你說話就讓人生氣。你聽好,洛德是正當的。凱伊那種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動心的,倒是那種沒有什麽反應的人才有毛病!”
“什麽有毛病?我沒有任何感覺也不是我願意的呀!”
即便珊德拉是自己喜歡的美女,但是聽到她批評自己是一個遲鈍的人,三四郎也無法再保持沉默了。他挺起高大的身軀,充滿壓迫感地俯視著逼近過來的珊德拉。可是,就氣勢上來說,珊德拉是略勝一籌的。
“凱伊是月人啊!而且又是一個那麽漂亮的人。三四郎,看著凱伊剛剛那個樣子,你有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我覺得他的身體就如我想象中的白皙、細致。雖然那麽瘦,卻沒有瘦骨嶙峋的感覺,這倒是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珊德拉咄咄逼人的態勢讓三四郎有點畏縮,同時使盡全力嚐試去做美感的描述。可是,這種程度的形容並不能滿足眼前這個滿臉怒氣的美女。
“什麽細致、瘦骨嶙峋,你的詞匯真是貧乏得令人頭痛耶!難道你沒有其他什麽話好說嗎?”
“……我覺得他的背心好象大了一點。”
想了又想,三四郎終於又補了這句話,珊德拉聞言又逼近了一步。“就這樣?那你對那個樣子有什麽感覺?”
“平常總是氣勢淩人的家夥……突然穿著大一號的衣服蠻可愛的。”
“啊……!”
三四郎的答案讓珊德拉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計可施的表情,把手心抵在額頭上猛搖頭。
“你不是男人。”
“珊德拉!”
心驚膽顫地聽著珊德拉和三四郎唇槍舌戰,洛德終於忍不住插了嘴。說起來這原本是他的問題,沒想到轉眼之間,這兩個人就把當事人撇在一邊,展開了一場激戰,洛德於是想為兩人的爭論踩下刹車。
可是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糟。
珊德拉的語氣可以用粗魯來形容,但是三四郎卻隻是揚起嘴角笑了。
“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驗明正身一下?”
三四郎故作姿態,把手移向自己的褲子,還有模有樣地對著珊德拉眨眨眼。
“等一下!把你的手移開!人家洛德跟你不一樣,他可是個紳士。不要在他麵前開這種低級的玩笑!而且,我現在說的是凱伊。”
“我倒反而比較想跟你好好地聊聊,管他什麽凱伊。”
三四郎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珊德拉聞言不禁皺起眉頭,降低了音調,臉上露出為三四郎擔心的表情。
“……你真的這麽想嗎?”
看到珊德拉突然表情一變,三四郎雖有點不安卻也愉快地點點頭。
珊德拉聽到這個答案,臉上倏地罩上一層陰影。
“三四郎,難道你不隻遲鈍,還是個冷感的男人!”
“你說什麽?”
三四郎再怎麽吊兒郎當,這句話也著實惹火了他。他將平時就有點吊詭味道的眼睛更往上一吊,露出犬齒大叫。
“為什麽就因為我對一個男人沒興趣,就要被你說成這個樣子?”
三四郎的怒吼讓站在珊德拉身旁的洛德不由得往後退一步,可是珊德拉卻一動也不動,斬釘截鐵地反駁回去。
“不是‘對男人’,而是‘對凱伊’!你不是凱伊的搭檔嗎?!”
“管他是不是搭檔,站不起來就是站不起來!”
三四郎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邁開大步走向門口。
“你去哪裏?”
珊德拉對著滿懷怒氣的三四郎背影問道。
“要你管!”
三四郎很粗暴地頂了回去,珊德拉不為所動,反而因為激怒了三四郎而高興地叫了起來。
“兩個小時之後就要開決定二度檢查的細部作業會議了,幫我跟凱伊說一聲!”
“我才不管那麽多!”
三四郎頭也不回,飄著長發,憤怒地聳著肩離開艦橋了。
“啊……真好玩,捉弄三四郎果然是一大樂事。”
珊德拉定定地看著三四郎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然後甩了甩頭發,露出開朗的笑容。
“你是在捉弄他呀?”
洛德擔心地看著她。珊德拉回頭看著睜大了眼睛的洛德。
“三分之二是真心,其餘的是惡作劇。”
“這麽說我是白擔心了?我一直提心吊膽,不知道如果你們在狹窄的艦橋裏發生鬥毆的話怎麽辦!”
洛德坐到剛剛凱伊坐著的椅子上,一邊操作著按鈕,一邊苦笑著。
“啊,如果真是那樣,你會幫我嗎?我倒想看看你跟三四郎打一場哪!”
珊德拉灰色的眼睛閃著光芒,很愉快地抬起頭來看著洛德,洛德則舉起兩手做出投降狀。
“你就饒了我吧!我可是一個善良的非戰鬥員哦!你也不要再說那種粗暴的話了。”
“武官之間的交際就是這個樣子的嘛!不過,我好象也差一點被三四郎給牽製住了,情緒比平常要浮動許多。”
珊德拉的語氣是那麽地開朗、輕快。可是,他們的眼睛卻定定地看著自己手邊的工作,手指頭靈巧地操作著儀表板。
像他們這種擔任長期任務的人必須要能快速地調整緊張和鬆弛的情緒。盡管外太空次光速的航行必須格外小心謹慎,但是也不能一整年都處於緊張當中。
經常處於緊張的情緒當中會在精神和肉體上形成不必要的壓力。不管是多優秀、多健壯的人,長期過這種生活一定會繃斷神經的。
所以,他們的精神換檔速度要比常人快。為大家所在意的凱伊固然大感困擾,但是三四郎那略帶惡質的玩笑卻也是他個人一種鬆弛緊張情緒的方法吧?
一邊說話,一邊用眼睛追著映出來的數字的洛德點點頭。
“唔……機械的設定是在偏離既定的軌道3度的時候觸動警報的,這是凱伊的設計吧?”
“想得真周到,不愧是凱伊。”
一直麵對著自己的儀表板進行作業,同時一邊跟珊德拉交談的洛德突然停下手來深思了一陣子之後,抬起頭來看著珊德拉。
“你還是打算向上級報告凱伊不適任太空船的成員嗎?”
珊德拉聞言也抬起頭來,她緊抿住漂亮的嘴唇,收斂起原本帶著的微笑。
“啊。很遺憾,我還是打算這麽做,隻要想想你剛剛看到凱伊那個樣子時產生什麽反應,你就應該知道了,對不對?”
唯一身為聯邦正規軍人的珊德拉,有義務向上級報告成員的值勤狀況和適應性。同時身為艦長候補人選的她以前也曾說過,基於凱伊會對四周人造成負麵影響的考量,不管凱伊多麽優秀,她也不會考慮用他做部屬。
“確實是隻要凱伊在場,就會引發第一級的爭執。就算有人因為他而毀滅,我也不會特別感到驚訝。隻是,我想說的是,我們也應該考慮到,因為有他的存在而使得所有的成員獲救的事態。這是深知凱伊魔力的我的意見,你信得過我嗎?”
“你是說要我把他可能引起的騷動和他的頭腦放在天秤上衡量!”
珊德拉麵有難色地沉思著,洛德用力地對她點點頭。
“是的。再說還有三四郎這個人在,你不是看到他剛才的態度了嗎?”
珊德拉用力搖搖頭,對這句話不表認同。
“不行哦,洛德。我對三四郎的評價也依然沒變,我們是不能全然相信他的。再說,我也沒有自信能收服他讓他完全聽從我的指揮。”
這也是以前他們討論過的話題。當時洛德問珊德拉,如果有三四郎的搭配也不能用凱伊嗎?而珊德拉的答複是,三四郎不是一個能讓人控製的人。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傭兵。盡管在不同的時候在不同人手底下做事,但是他堅信隻有他自己是他的主人。他不是那種可以用命令或忠誠心來管束的人。”
“你好象把三四郎看成一個不知鎖為何物的野生動物一樣。”
洛德這句話讓原本帶著嚴厲的目光看著他的珊德拉又露出了笑容。
“說得好,確實就是這樣。”
“能跟三四郎這種人玩遊戲,你也真是個不簡單的女性啊!我記得凱伊說過,你似乎有馴服猛獸的才能。”
洛德聳聳肩,做出詼諧的動作,珊德拉卻笑也不笑地思索著。
“……搞不好具有馴服猛獸才能的是三四郎……”
“你是指凱伊嗎?”
“猛獸”……這種具有狂亂意味的名詞,和凱伊那優雅的容姿實在一點都搭不上邊,所以珊德拉的話著實讓洛德瞪大了眼睛。
珊德拉了解洛德想說什麽,抬起原本低垂的眼睛,惡作劇似地對著張口瞠目的洛德眨眨眼。
“有些猛獸並沒有銳利的牙齒和爪子,可是卻具有劇毒啊!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不可以被凱伊那美麗的外表蒙蔽了。”
洛德被珊德拉戳到痛處,嚴肅的臉上不禁湧起了紅潮,揚起眼睛看著珊德拉。
“那麽,你的意思是,三四郎可以馴服凱伊?”
“……老實說,這件事我還不是很清楚。隻是有這種感覺。”
珊德拉咬著指甲說道,這不是她平日的作風,她抬眼看著洛德。
“哪,人與人交往不可能兩個人的想法完全都一樣吧?不管是第一次見麵的人也好,是情人或朋友也罷。你不認為兩個人相處時,總有一方會比較在意對方的感受嗎?”
洛德不說話,點點頭催促珊德拉繼續說下去。珊德拉一邊思索著,一邊慢慢地往下說。
“人心是沒有刻度的。我想,有時候我們自己根本也沒辦法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對方。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發現了這個情形,不過凱伊確實是很在意三四郎的。至少比三四郎在意他還甚。”
珊德拉的意思也就是說,凱伊比三四郎更意識到對方的存在。
洛德想起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聽到的凱伊和其養父的談話內容,內心不禁為珊德拉的敏銳觀察力大為折服。洛德知道有具體實例可以印證她的推論。但他緊守住和凱伊的約定,連對自己的搭檔珊德拉也不曾提過此事。
珊德拉不知有此事,對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洛德產生了誤解,有點鬧情緒似地嘟起了嘴。
“你可能要說我這是非理論性的推斷,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女人的直覺。”
“沒這回事,我很讚成你的意見啊!”
凱伊說過,三四郎是他唯一不想讓他知道事實的人。洛德想起凱伊知道他聽到自己和養父的談話內容時所說的話。
“你知道得這麽多,卻還是認為凱伊是個危險人物?再說三四郎,我拿他是沒辦法的,可是我覺得你對他倒是挺有辦法的。”
珊德拉搖搖頭否定了洛德的說法。
“我的評語是,三四郎並沒有受到凱伊任何的影響。可是,也不是這樣就表示三四郎跟凱伊可以合得來。凱伊隻不過是在意他而已,當一個人在意另一個人的時候,有時候也是帶有恨意的。”
“說的也是……”
“三四郎也一樣。若要扯一些有的沒的,要玩弄他於鼓掌之間是很容易,但是真的意見相左的時候,對於能不能巧妙地掌控三四郎,這我可是一點自信都沒有。”
珊德拉說著聳聳肩,洛德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凱伊也好,三四郎也罷,我們的另一組搭檔盡挑上了個性強悍的人啊!”
“沒錯。這對我們的任務是凶是吉都還是未知數,真是有趣得緊哪!”
兩人對望著,同時歎了一口氣,無言勝有聲地笑了。
洛德將心思拉回工作上,熟練地處理映在熒幕上的各種情報,突然想起,凱伊和三四郎現在正在幹什麽?
“那麽,我們開始吧?”
三四郎將各式各樣的工具或揣或塞地帶在身上,最後戴上耳機,站了起來。
這裏是艦橋。眼前就是已經被取下外蓋,露出內部機械的電腦終端機。
“真的光靠這些裝備就可以追蹤命令係統嗎?”
凱伊狐疑地望著三四郎準備的工具,而洛德和珊德拉也有同樣的疑問,津津有味地看著三四郎。
“你們就等著看吧!”
三四郎對其餘三個人狐疑的眼光也不以為然,彎著身子,鑽進武官的座位底下。
“警報可能會響,別當一回事。還有,我想通報異常狀況的燈可能也會閃,到時候你們再去查是哪個部分的燈亮了。”
三四郎模糊的聲音從機械的內部傳出來。
不久之後,顯示電腦內部的輔助電腦裏就亮起標示出三四郎所在位置的燈了。大概是三四郎不等其餘的人下達了解他指示的信號就開始作業了。
“這樣真的可以追蹤電腦下達的命令嗎?”
和三四郎同樣身為武官的珊德拉側著頭問道。就因為她跟三四郎一樣,負責機關及電腦的操作及維修工作,所以對於三四郎輕鬆地發下的豪語——“讓電腦吐出它不說的話”,她覺得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他都說可以了,大概是懂得我們所不知道的方法吧?就看他怎麽做吧!”
洛德決定靜待三四郎展露他的本領。
對身為一個常識人,習慣於理論性思考的洛德而言,三四郎的行動和性格有許多地方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三四郎的感情起伏劇烈,常以氣勢壓倒洛德,穩重的洛德對他實在有點不知所措。但不管三四郎做什麽事情,都不會讓他感到不可思議,所以這也算是他對三四郎的一種信任方式。
“做不到是理所當然的,就算失敗了也沒什麽損失啊!”
一個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若無其事地接著說道,這種冷淡的語氣不用說就知道是來自凱伊。
可是,凱伊對三四郎似乎並不像語意上的那麽冷漠。他點點頭對洛德的話表讚同,同時將隱藏在護目鏡底下的萬花筒之眼微微往上抬。
他的視線指向掛在門上方的時鍾。在充滿機能性的艦橋裏,可說是唯一的裝飾品的那個仿古的時鍾,在文字盤的正中央位置有一道淒慘的裂痕。那是三四郎擲飛鏢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刀子偏離了靶心,命中了不幸剛好就在旁邊的時鍾所造成的。盡管中間開了一個幾乎可以看到內部機械的大洞,但是時鍾卻依然準確地走著。
這個時鍾的外形雖然是古董風格,但是內部卻是高性能的精密機械,擁有和船體速度產生連動以使秒針走動的機能。三四郎幾乎將時鍾的整個中樞部分都破壞掉,卻還能把時鍾修好。
這個鍾的機械之精密使得即便是專家,在麵對一個損壞的成品時,都寧願選擇將內部零件整個換新,而不願耗費精神去修理它。但是行為粗野的三四郎,卻在沒有專門的工具和機械的情況下將鍾修好了。或許覺得把內部修理好就已經大功告成了吧?三四郎處理裂成兩半的文字盤的方法是隻用粘合劑將它粘起來而已。這種作風相當有三四郎的風格。
經過這件事以及以搭檔的身份跟三四郎一起出任務時對他的技術的了解,使得凱伊比洛德和珊德拉更相信三四郎的功力。但是,凱伊也沒有把這件事跟其他的兩個人說,而三四郎那個人就算撕裂他的嘴,他大概也不會說出來吧!
凱伊不動聲色地轉頭對洛德和珊德拉說道。
“現在是我們當班的時間,請二位休息吧!”
“不,我對他的作法相當有興趣,就讓我在這裏見識一下吧!”
“沒錯。我想看看傭兵流派的電腦操作技巧。”
剛剛結束輪值時間的洛德和珊德拉,坐在空出來的椅子上,看著在電腦內部前進的小紅燈,這樣回答凱伊。
當發生第二次的軌道偏離情況時,他們四個人曾針對如何對電腦的再檢查進行討論。
第一,發生軌道偏離的時間都在電腦自動控製的時間帶裏,於是他們決定以兩班輪值,代替原先由兩組搭檔和電腦輪流控製船隻前進的3班製。
作業方法則采用手冊上列舉的檢查方式,也就是將電腦細部區分開來,將每個區一個一個與本體隔離,進行詳細的檢測。
可是,在進行檢查的同時,他們發現,以前凱伊所看到的不是他們下指令的搜尋所進行的方向跟軌道偏離的方向是一致的。經過詳細的調查之後發現,沒有登載於艦橋上的搜尋工作已經進行過幾次了,於是事情就演變到必須調查出個中緣由的地步了。
所以才會有三四郎這次的行動,他表示可以查出搜尋的指示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也因此他一頭鑽進了電腦內部。
“電腦不是說是學術用的定期搜尋嗎?沒有登載固然是有點奇怪,方向和強度也跟平常不一樣,不過要懷疑電腦的說明,那實在是……”
珊德拉還是不能接受三四郎的說明,低聲喃喃說道。
“我認為不能說電腦在說謊,但要說是電腦下指令讓那個搜尋工作不被登載,這種想法倒是不無道理。”
凱伊一邊盯著時時刻刻地變換位置的紅燈,一邊回答珊德拉。
很難得的,在這件事情上,凱伊和三四郎的看法是一致的。
洛德和珊德拉認為是統計上的故障,而凱伊和三四郎則認為搜尋工作是有某種他們所不知道的意圖所在,在不被成員發現的情況下秘密進行的,因此決定要查出出現那個指令的原因所在。
在兩組成員的意見分歧之下,三四郎表示他要利用他們輪值的時間調查看看,所以就鑽進電腦裏麵了。
“一來是仍然找不出故障點,二來也沒有可循的線索,或許從跟平常不同的觀點來探查也的確不是什麽壞事。”
“說的也是。”
珊德拉讚成洛德的說法。3個人都抬頭看著在電腦內部的非常通道上移動著的紅點。
而在三四郎這方麵。
彎著腰在錯綜複雜的電纜和突出的機械類堆中鑽上鑽下地走著的三四郎,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終於停了下來。
拿著從船內的圖書館找出來的焦耳伯爾努的設計圖和實物比對之下,三四郎輕輕點點頭,從胸前口袋裏拿出工具,開始鬆開機械的蓋子。
“我可以看看嗎?”
當三四郎鬆開蓋子,內部的配線整個裸露出來的時候,背後響起一個安靜的聲音,是凱伊。
“你來啦?”
“工作怎麽辦?”
“洛德幫我處理。他們似乎對你的作法也相當感興趣,說希望能從艦橋的熒幕上看看你的工作情形。”
“啊?休息時間還勞動他們,真是辛苦了,那麽,也就是說……光從熒幕上看不能滿足你,所以你想親眼看個夠對嗎?”
裝好了所有的電線,三四郎將腰帶上的電腦打開。等著開始閃爍的顯示都變成綠色的這個空檔!他這才瞄了凱伊一眼。“我是全權大使。他們要求我仔細觀察你的作業,同時詳細說明給他們聽。”
“說明?”
三四郎一臉訝異。
“如果要說明,應該是由我來的,不是嗎?”
“你是不是要說‘追蹤電能流向,在它身上搔搔癢,於是電腦就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是你不按牌理出牌的說明方式,可是洛德跟珊德拉要的是不用輸進暗號解讀機就可以明了的普通說明。”
凱伊完全排除了敬語,若無其事地回答。三四郎被他這麽一堵,不悅地嘟起了嘴,凱伊也不再理他,往裸露出來的電腦裏麵窺探。
“如果要進主電腦的話,為什麽不去中央控製室?也不知道你鑽進船體內部想幹什麽,後來仔細一想,你想雜耍的是能量控製係統,對不對?”
“……誰說要進主電腦來著?”
原本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說明的,卻被凱伊斷然地處置了,三四郎不滿地瞪著凱伊那戴著護目鏡的側臉,不過這時終於又開了口了。
“你想用正規的方式讓藏在電腦裏麵的東西乖乖吐出來嗎?所謂的竊聽就是要把耳朵壓在牆上,在不被對方發覺的情況下偷聽。”
“真是的,你這種比喻方式光聽就覺得有趣。所以呢?具體而言,你想怎麽做?告訴我作業程序。”
“我怎麽覺得好象上了你的當?算了!我一說明就會變得比較焦躁,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所以,你就注意看我怎麽做,自己去分析吧!”
“這樣子似乎比較聰明。”
三四郎完全放棄說明了,凱伊也點頭表讚同,因為他判斷出,自己親眼去確認可能比聽三四郎那種語意不清的說明要好得多。
“那麽,我開始羅!”
三四郎將掛在脖子上的耳機戴到耳朵上,將小麥克風拉到嘴邊,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認真,轉過頭麵對著電腦。
“電腦,打開聲音回路。”
了解!電腦打開聲音回路
無言地把身體往前捺的凱伊可以聽到電腦覆誦三四郎的命令。
“優先度特A命令。除了維持我們四個人的生命和冷凍睡眠裝置係統、保持船身穩定的必要能量之外,將所有的能量都指向這道命令,明白了嗎?”
了解。請下達命令
“在十分鍾之內幫我算出圓周率的最後一位數。”
“……!”
聽到三四郎麵不改色地下達了除非遇到重大事故,或者特別的命令之外不得行之的優先度特A命令時,凱伊不禁瞪大了眼睛,轉過頭來。他極力忍住想質問三四郎是不是瘋了的衝動,凝視著他的側臉。
覆誦。計算圓周率的最後一位數。限製時間10分鍾
“好,乖孩子!倒數計時開始。”
倒數計時。5……4……3…………1。設定完成
當無機質的人工聲音結束正確的倒數計時的同時,船體劇烈地搖晃了。
這是因為電腦為了遵照三四郎的指示,將速度急速地緩和下來,以控製計算以外的能量消耗之故。將機械內部照得白亮的燈光熄了,成了非常狀況時用的微弱的橘色光。大概是不需要作動的機械暫時停止的關係吧?原本在他們四周不停閃爍著的無數燈光都消失了。
“糟糕,忘了跟珊德拉他們說要停電。”
在陰暗的燈光下,三四郎以和平常沒兩樣的語氣說道。凱伊再也受不了三四郎這種好象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的語氣,終於開口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不是叫你等著看嗎?”
凱伊吊著眼睛,抓住三四郎的胸口,氣勢淩人地質問,三四郎卻絲毫不為所動。
在他們在談話的過程中,四周的機械相繼停止了。他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船速降了下來。電腦大概也認為讓船內保持舒適的空調設備也是不必要的吧?隻覺得四周頓時冷了起來。
“你瘋啦?圓周率是無限的。焦耳伯爾努的電腦怎麽可能在10分鍾之內計算出最後一位數?”
因為三四郎使用了焦耳伯爾努的大部分能量開始進行無謂的工作,終於逼得凱伊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聲音也粗了起來。
“立刻取消命令!你仔細想想,你這麽胡來會增加電腦負擔的。”
凱伊見三四郎動也不動,耐不住焦急的情緒,伸手就要去拿三四郎的麥克風,自己下達解除命令的指示。可是,手卻被三四郎握住了。
“我說沒關係嘛!”
凱伊動動身體,想甩開被三四郎抓著的手,後來發現三四郎的語氣相當冷靜,不禁看著他的臉。
“什麽意思?”
凱伊一停止抵抗,三四郎就立刻鬆開了他的手,然後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我猜得果然沒錯,就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說了一定會遭到反對,所以我才不說的。這是讓它吐出刻意隱瞞的事實的第一階段。”
“我要你說清楚,但是要簡潔!不要用任何比喻。”
語帶指責味道的凱伊一臉不悅的表情。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擅於做說明嗎?算了,如果你有什麽地方不懂,就提出問題吧!首先,我以優先順位特A要電腦去解決一個它不可能計算出來的問題,使它處於負荷過量的狀態。我在偶然的機會下想到用計算圓周率的方式,至於是不是會超過電腦的容量,那就不是問題所在了。”
“然後呢?”
凱伊的語氣當中仍然有著不信任感。大概是因為電腦正在跟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苦戰中吧?好象又有某個地方的能量被切斷了,微微可以聽到遠處慘叫般的警報聲。
“如果采用特A的優先順位,我想電腦為了全力進行計算,應該會將它認為不必要的機關能量相繼關掉。等一個一個切斷之後,最後就會隻剩一個不能切斷的部分。我就是要找出這個部分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原來你是要讓電腦去判斷什麽部分是不必要的,然後找出它作動到最後的部分,對不對?這個方法雖然有點胡鬧,不過倒挺有趣的。”
當凱伊自言自語的當兒,船內的溫度又漸漸地下降了。不知道電腦將維持生命必要的最低溫度設定在幾度,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它一定估計得相當低。
“變得好冷了。設定時間雖然是為了故意讓電腦驚慌,不過,人跟機械可以忍受的極限大概也差不多是這樣。因為要讓我們完全冰凍,讓完全停止機能的其他機械作動是需要一段時間的。”
三四郎和凱伊說話的當兒,他的注意力幾乎都在安裝於腰帶上的電腦和安裝該電腦的能量控製係統上。他全神貫注地分選出被判斷為不必要,相繼被關掉能量的機械,試圖尋找出作動到最後的部分。
“可能必須大修一番了。”
凱伊對三四郎的作法幾乎已無意反對了,不但如此,三四郎這種不按照手冊和慣例進行的破天荒作法,甚至讓他有大開眼界之感。
“那也沒辦法啊!嗯,時間快到了。”
三四郎瞄了一眼時鍾,眉間罩上一層陰影,麵有難色地將垂落的頭發往上攏。
“……有奇怪的地方在動哦!糟糕,是黑盒子。”
“黑盒子?”
凱伊也陷入沉思中。
當兩人相對而視的那一瞬間,四周倏地又恢複了通明。大概是三四郎設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吧?四周那些原本靜寂無聲的機械又開始一起發出低沉的吼聲,燈光也開始亮了。
時間到!有必要延長時間繼續計算嗎?
“不用,回到一般任務。作動所有停止的機械,確認有無故障處。”
了解
三四郎下了必要的指令之後,開始卸下安裝好的機械。他快速地鬆開電纜,蓋上外蓋。一邊再度確認著腰帶上的行動電腦,一邊輕輕地咋著舌。
“沒想到竟然是黑盒子。其實也不是沒預料到,隻是這麽一來就麻煩了。”
“可是,這麽一來就表示可疑的搜尋和軌道偏離,不是單純的機械故障的可能性就很高了。以這種狀況來說,我們現在采行的電腦檢查方法就找不出問題點了,不是嗎?你真是不簡單啊!”
很難得的,凱伊稱讚了三四郎一番。可是,若在平時一定會很自豪地聳聳肩感到得意的三四郎卻依然麵有難色地想著事情。
“答案是黑盒子,這跟沒有找出問題點是一樣的。”
“怎麽說?你這麽說不是太泄氣了嗎?這不像你嘛!”
三四郎可能被凱伊這個充滿挑釁意味的說法給激怒了,給他一個怒吼般的回答和嚴厲的眼光。
☆☆☆Rapunzel於2004-03-1412:50:4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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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太空船上的黑盒子就在電腦的中樞部位,就像電腦的幕後總管一樣。不可能貿然去動它的。”
“你好象不大高興!”
除了對凱伊的說法不滿之外,三四郎的語氣還帶有一種焦躁的味道。
“那還用說!這個東西是那麽重要,重要得沒有它整艘船就動不了了,可是,偏偏船上的成員卻從沒有聽過它的內部構造和組成。這可是聯邦的主電腦直接管理的機密中的機密啊!這叫我從何高興起?”
三四郎吼著,粗暴地搔著頭發。被他這麽一抓,那本來綁得好好的皮繩又應聲滑落了。那一頭和三四郎的性格極度不相稱的光亮黑發,順勢流瀉在他的肩上。
“這也沒辦法呀!”
凱伊不把他這些話當一回事。
“把最先進的高性能太空船交給少數幾個人操控,送往聯邦管不到的地方。這其中有些情報是不想讓下遊的人知道,或者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的機密情報。”
凱伊一字不漏地覆誦著他被傳授的知識。
凡是跟太空船扯上關係的人,即便隻是一點點的關係,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這都是他們最先被告知的事情。而人們也視之為常理。凱伊也認為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是,三四郎的反應卻不同。他瞄了凱伊一眼,露出尖尖的犬齒,把嘴角往上揚。
“好個標準答案哪!”
三四郎定定地看著凱伊那藏在護目鏡底下,外人理應看不到的萬花筒之眼說道。
“可是,灌輸你這種觀念的人們卻從來沒有實際操控過這種船。”
凱伊為三四郎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應大吃一驚,默默地呆立在原地。三四郎看著他,用經過壓抑,不像他原先粗著嗓子說話的聲音開始說道。
“……總之,聯邦方麵根本不信任我們。這東西壞了他們也不想修理,這艘船有什麽秘密也不讓我們知道。就算這個秘密會對我們造成危險,我們也沒有辦法阻止。”
三四郎的語氣中有著冷冷的怒意,那仿佛要射穿護目鏡的銳利視線落在腳邊。
凱伊知道他在看什麽,那正是位於船的中央位置,有兩三層防護係統保護著的,位於電腦的中樞部位的中央控製室。他一定是瞪著那個位在更中央地帶的黑盒子吧?
“就算我們因為黑盒子的故障或因為黑盒子而造成的事故死亡了,設計這個東西的那些人也不痛不癢的。他們隻會裝出一臉的悲哀說‘不能讓他們白白的犧牲’,然後就不了了之了。他們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這樣的犧牲者。”
“三四郎,你怎麽了?”
凱伊偷偷地窺視著瞪著腳底下,淡然地說著話的三四郎。他從來沒有看過三四郎講過這麽多話。
傭兵出身的武官三四郎身為聯邦太空船的成員,卻很例外的,沒有接受過凱伊他們受過的精神訓練。凱伊知道,他沒辦法像他們一樣毫無異議地接受黑盒子的事情。
可是,他從三四郎那壓抑的語氣中感受到,情況不是以這種理由就可以解決的。
聽到凱伊在呼喚,三四郎好象才發現自己說出了原本不想說出的事情。他尖銳地瞄了凱伊一眼,然後移開視線彎下身體。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你可不要跟別人說。”
三四郎一邊快速地收拾著散落在腳邊的工具一邊說道,然後閃過了凸出於通道上的機械和電纜,往裏麵走進去。
“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中央控製室羅!”
三四郎頭也不回地說道,態度已經恢複得跟平常一樣,好象什麽事情都沒有似的。
“我要去見見本尊。不知道能不能處理得來,可是,不先去弄弄看就沒辦法擬出接下來的對策了。我走了!”
“我也去。”
三四郎原以為凱伊這就會回去了,看到他追著自己來,不禁微微地揚起眉毛。隻見凱伊以獨特的平穩步伐在障礙物特多的機械內部的非常通道上順暢地走著,三四郎瞄了他一眼,丟給他一個苦笑,自己也加快了腳步。
“到外麵去嫌太麻煩了,我要直接到機械內部去。如果你怕弄髒衣服,可以去走外麵的通道。”
“管你自己吧。”
凱伊頂了回來,三四郎臉上的苦笑加深了。於是,他們兩人並肩走在滿是塵埃和油汙,絕對談不上幹淨、美觀的機械內側。
“那麽……從哪裏著手呢?”
經過機械內部來到中央控製室的三四郎抬頭看著太空船的主電腦,兩手插在腰上。
“除非知道密碼,否則黑盒子是不會乖乖開口的,而且我們也沒有任何線索。我所能做的,頂多就是找出它隱瞞了什麽。”
“你想找出它在隱瞞什麽!”
凱伊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在問三四郎這種事可能做得到嗎?可是三四郎以為凱伊認為他能力不夠。他露出非常孩子氣的表情,鬧別扭似地把頭轉到一邊。
“真是抱歉了,在下是負責硬體維修的工程師。”
凱伊不知道三四郎什麽意思,藏在護目鏡底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隨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是啦,我是問你怎麽做,三四郎你有時候還真是可愛啊。”
“你也一樣啊!最近你終於像個活生生的人,順便告訴你,如果你把那個護目鏡拿掉的話,效果會更好。”
“你趕快說明吧……”
三四郎眼見凱伊沒有上當,頗覺無趣,但是立刻又恢複了正經的表情。
“我要把雷達測位器裝進電腦裏,找出那個設定於隻消除從黑盒子裏送出來的司令的家夥。根據被消除的雷達測位器找出那個司令是什麽東西。”
“……在打不開黑盒子的情況下,利用留在雷達測位器上的軌跡找出司令……。你是說要混亂電腦嗎?用雷達測位器幹擾電腦不會有問題吧?”
“有這個可能性,所以,我隻發射一次雷達測位器,你就當它是一種必要的冒險吧!”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凱伊再度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輕輕點著頭俯視著他的男人的臉。
這是剛剛那個一直帶著淺淺笑容的人嗎?因為我的一句話而鬧別扭地把頭別開的人?
這個人毫不在乎地說要采用從來沒有聽過的方法檢測。凱伊不禁為他的作風之大膽而驚訝不已,但是對他思路之敏銳也隻有暗暗感佩的份。
這個男人跟他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相繼展現出不同麵貌的三四郎讓凱伊有一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喂,你怎麽了?到底幹不幹嘛?”
聽到呼叫聲,凱伊倏地清醒了過來,隻見三四郎已經設定完成,正一臉不可思議似地看著他。
“……就試試看吧!我看著電腦。我來混亂它的自我防衛機構。”
凱伊重新振作起精神,麵對儀表板。電腦裏麵裝設有自我防衛機構,扮演著相當於人體中的白血球的角色。一旦有異物侵入機械內部,防衛機能就會作動,企圖排除異物。
“這倒幫了我大忙。哪……開始吧!”
凱伊站在三四郎旁邊,看著他將掛在腰帶上的行動電腦和主電腦連接起來,一邊看著上麵的數字,一邊操作,使兩台電腦同步作業。
長長的頭發落在一臉正經的臉上,光滑的頭發從肩上滑落,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他那從脖子拉到背部的長長傷痕。
外形和言行都極其粗野,有著傭兵出身的武官這個頭銜的三四郎,現在正企圖欺騙船上的主電腦。
真不敢相信,竟然會有這樣的人。
“喂!不要在那邊發呆,來了哦!”
三四郎的聲音將凱伊那原本飄浮在半空中的意識拉回到手邊的電腦上。三四郎將發射出去的雷達測位器放進電腦內部,靜待從黑盒子裏產生的司令。三四郎那追蹤雷達測位器動向的儀表板上似乎有反應了。
兩人都全神貫注於電腦上,他們必須在電腦內部的防衛機構將因取消司令而變形的雷達測位器破壞之前把它取出來。三四郎負責追蹤雷達測位器,而凱伊則準備讓防衛機構產生混亂。兩人備好了架勢,準備完成在很自然的情況下形成的任務分配。
“來了!……好……抓到了……凱伊!”
“我知道!”
兩人的手指頭快速地在儀表板上跳動著,三四郎抓住雷達測位器,讓它竄進他的行動電腦中,然後切斷和本體的連接,而凱伊在一旁幫忙。
焦耳伯爾努的主電腦似乎比想象中的還優秀,雷達測位器很快就將被快速作動的防衛機構給破壞了。
“……唔?”
凱伊為了幫助正為了盡快逃脫出來而陷入苦戰中的三四郎,不斷地送進情報企圖混亂電腦,突然,他覺得好象有人碰觸了他。
不,不能很明確地說是有人碰觸他,說有某個人的情感掠過自己的指尖應該會比較接近他現在的感覺。
“……啊!”
下一瞬間,凱伊好象觸電一般,身體顫動著,整個人不停地晃動。他來不及去確認那種感觸來自何人,剛剛他感受的那種“感覺”竄過正忙著操作電腦的凱伊全身。
“凱伊?”
三四郎趕忙用手臂撐住失去平衡的凱伊。
對因為全神貫注於操作電腦,而對來自外界的感情處於全然無防備狀態下的凱伊而言,這股突然流竄進來的感情洪流強得使得他連站都站不穩。
“怎麽了?你還好吧?”
凱伊緊緊地用手指頭抓住看著他的三四郎的手臂,用力地閉著眼睛,撐過一股股感情衝擊。
“……沒事。對不起。”
凱伊原本如哽在喉頭的聲音終於擠出了這短短的一句話,力道從他那僵硬的身體裏流失。
“雷達測位器呢?平安地退出來了嗎?”
“嗯。要不是我手邊的工作結束了,我怎麽可能看到你要倒不倒的樣子還有空來扶你!”
在凱伊就要倒地之前,三四郎終於讓雷達測位器跑進他的行動電腦裏了。就在他切斷和本體的連接的那一瞬間,凱伊就倒了下來。
“已經被破壞了大半了。還好有你在,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的話,隻怕雷達測位器早就不成形了。”
凱伊聽到三四郎如此率直地講出自己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感謝話,不禁對著他笑了笑。然後他抬頭看著用一隻手輕輕地扶著自己的三四郎,陷入了沉思。
“……不是三四郎……”
“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自言自語罷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三四郎的感情一向非常強烈,剛剛竄進凱伊身體裏的感覺又像他,卻又不像是他。
中央控製室裏隻有他跟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遠在上頭的艦橋上。這麽說來,那會是誰的感情呢?凱伊一邊拂起落在護目鏡上的頭發,一邊想著,然後搖搖頭,將這個想法甩開。現在不是去掛慮這種事情的時候。
凱伊支起身體,像往常一般挺起背部,麵對著三四郎。
“那麽?黑盒子的司令是什麽?”
“這個嘛……重要的地方被扯碎了,我不是很清楚。”
在凱伊自行站起來的同時,三四郎就開始進行雷達測位器的解析,他似乎很不樂觀地皺著眉頭,把行動電腦遞到凱伊麵前。
“尋找青……?什麽是青?”
窺看著雷達測位器的凱伊也皺起了眉頭。
“青……所謂青,就是一般所說的藍色吧?”
正在深思的三四郎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定吧?這也可能是某種暗號,也可能是一個星球或現象的名字。總之,我們已經找到了可能是線索的東西了。”
“我實在搞不懂,反而覺得是越弄越糊塗了。”
三四郎麵有難色,凱伊看著他,很難得地笑了。
“我是負責軟體的,接下來就讓我盡量去試試破解方法吧!不過,我跟你不同,我隻會正攻法。”
這次可輪到三四郎驚異得瞪大了眼睛。
“你想靠這一點點的情報去找出黑盒子的密碼?密碼可能是數字,也可能是全然不同的文字。凱伊這麽做是白費力氣的!”
“可是,總比什麽都不做的好啊!”
凱伊自己也清楚這種作法實在是太勉強了。如果是以前的他,他大概就會去想別的辦法了吧?
可是,跟三四郎在一起,他卻想試試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事。三四郎那種將常識啦、界限啦、大家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拋到腦後的生存方式對凱伊來說是非常新鮮的。
他無法像三四郎那樣過活,他也不想。但是,凱伊知道自己在作繭自縛,而且他也了解,他需要“某種東西”幫他從自我設限中解脫出來。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掌握那個“東西”。
“喂,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對不對?你怎麽老是把事情想得這麽嚴重啊!”
凱伊聽到三四郎的聲音遂抬起頭來,結果他看到了那張已經熟悉不過的驚愕表情。那張充滿粗野味道的臉上寫著“真是無藥可救的家夥啊”。
三四郎經常用這種表情看著凱伊。對凱伊而言,對方有這種反應也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不要想那麽多,隻要按照感覺去行動就好了嘛!你不是情感轉移者嗎?為什麽不多利用這種能力呢?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很享受這種能力所帶來的快樂。”
三四郎這一席話使得凱伊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想裝出平日的僵硬表情,卻又做不出來,隻好低下頭,企圖避開三四郎凝視著他的眼睛。
“你不會懂的。”
凱伊歎一口氣喃喃說道,把視線落到腳邊。每次一提到這種話題,凱伊總會表現出他性格上的陰暗麵,三四郎不禁焦躁地攏起頭發。凱伊這種足以勾引一般的男人,包括像洛德那麽理性的男人的嗜虐性的樣子,隻會讓三四郎感到生氣而已。
“嗯,我是不懂。因為至少我會享受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同時也充分活用這種能力。”
三四郎用強硬的語氣說完,便從他那長長的發絲之間窺探著凱伊的反應。當他看到凱伊把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無言地僵著身體的樣子,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湧到喉頭的怒吼聲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脾氣剛強的凱伊,在技術和工作上,有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馳的事情發生就絕不妥協,凱伊每每一提到自己,總是二話不說,保持沉默。
使用近乎表裏不一的敬語,以勉強壓抑著抑揚頓挫的獨特的說話方式將對方逼到無能反駁的境地方才罷休的凱伊,就是這麽具有攻擊性。
“……算了,這些話以後再說。真是的!每次提到這種事就讓我覺得我是個惡人一樣。”
三四郎沒有發現凱伊隻有在他麵前才會這麽率直地表現出自己的弱點所在,而且,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是凱伊自己也沒有發現到這件事。
“此事無關我的能力問題,不過看起來倒挺好玩的。”
三四郎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同時把原本想說的話給吞了回去,他決定先將這件事放在一旁,注意力回到目前遇到的難題上。
“當我讓雷達測位器從本體脫離時,紅外線感應器都一起作動了。”
“感應器?”
凱伊聽到三四郎改變話題,不禁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為他們麵臨的問題皺起了眉頭。
“嗯,感應器自動在偵測我們,就剛好在你倒下來的時候。”
“這麽說來,是跟搭載在這艘船上的黑盒子有關羅?”
“不管怎麽說,這確實是讓它看不順眼的事情。”
凱伊麵有難色地瞪著地板看,而三四郎仍然用輕鬆的語氣說道,然後用手指輕輕敲著主電腦的儀表板。
“反正跟某個人在一起,心懷不軌的人總是會變得比較神經質一點。”
三四郎故意挑挑眉毛,語帶嘲諷,可是凱伊佯裝不知,轉過身背對著三四郎。
“我不是說過,不要將電腦擬人化嗎?倒是我們也該回艦橋去了吧?我們要把這件事連同作業結果跟洛德他們做個報告……幹嘛?”
凱伊正要走向出口,三四郎從背後伸過手來攀住他的肩,用力地將他拉到自己胸前來。三四郎看著凱伊,臉上帶著正經的表情,凱伊見狀身體又緊張了起來。
“又有什麽事!”
“啊……沒什麽事,你想不想跟我親吻看看?”
“啊……!”
凱伊失去了平日的冷靜,愕然地張大了嘴巴看著三四郎。由於三四郎的表情實在太正經了,以致於凱伊在一瞬間搞不清楚他是什麽意思,三四郎又很正經地問了一次。
“我說,我們親吻看看吧?你身上的味道好香。乍見之下你好象很冰冷,可是體溫卻比我高得多,跟你靠在一起的感覺好棒,搞不好我可以忍受你耶!”
“……誰忍受誰啊……?”
盡管不清楚三四郎在講什麽,可是凱伊很明白三四郎想幹什麽,聲音倏地冷了下來,然而三四郎卻是認真的。
“珊德拉說過,她說我很鈍啦,又是什麽冷感啦。我一直不平,對一個男人沒有感覺算什麽冷感?可是,看洛德那種反應,我發現事情好象不是這樣的。被人家說成那個樣子,我也漸漸對自己感到擔心了。”
凱伊把沒有被三四郎抓住的手拿去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不管你是優秀的技術者還是無藥可救、得意忘形的人,能不能請你將自己的形象匯整成一種?”
才覺得三四郎表現出了令人覺得難以置信的優秀的一麵,一轉眼卻又看到同樣的那張臉,一臉正經地說出這種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真心還是開玩笑的無聊話。對凱伊而言,三四郎這個人是他前所未見的、無法理解的珍禽異獸。可是,對“那隻”珍奇異獸而言,凱伊也是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人。
“你講這些話真的很羅嗦,讓人一頭霧水耶!我隻不過說親一下而已,又沒說要吃你。我想像你這麽漂亮的人應該不會不能做吧!”
“……傭兵都像你這樣嗎?”
凱伊開始感到頭疼,壓著太陽穴喃喃說道。
“這個嘛……要說都像我那就有點太過了,至少我四周的人都是這樣的。重要的是,隻要不去想脖子以下就好了。好在,我知道抱你的感覺是不錯的。”三四郎一邊說著,一邊靈巧地將抓著凱伊肩頭的手一擰,把他拉向自己。也不知道凱伊在想什麽,他就順著三四郎的動作轉著身體。
“……你的意思是想嚐嚐月人的味道嗎……!”
凱伊把身體輕輕靠在三四郎環在他腰際的手臂上,以溫柔得讓人覺得有點不妥的聲音在三四郎耳邊低語著。
“我沒有想得那麽過分,隻是想試試而已。啊……饒了我,別再用電擊對付我了。”
凱伊抬起兩手,就要環上三四郎的脖子,三四郎慌張地用手壓住。
“你不是要親我嗎?”
根據以往的經驗,三四郎知道當凱伊有這樣的反應時,絕對不會有好事,便急鬆開環在凱伊腰上的手臂,往後退一步。他有點不快地窺視著藏在護目鏡底下的萬花筒之眼。
“……氣氛好象不太對哦……”
凱伊輕輕地笑了,當著全身警戒的三四郎的麵拿下護目鏡,目的是要讓三四郎看他的眼睛,讓對方知道他的眼珠並沒有改變顏色。
“這樣呢?如果你還不安心的話,可以把我的手綁起來。”
“啊……那就免了吧。如果這樣不就等於強暴你了嗎?”
凱伊聞言微微地揚起眉頭,但是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既然如此,那就趕快把事情解決了。”
凱伊用柔和的低沉沙啞聲說完,筆直地抬眼看著三四郎。因為這短暫的情緒間隔,原本有點畏縮的三四郎在猶豫了一下之後,快速地將身體拉近。
他再度將雙臂環到凱伊的身上,想了一下,將凱伊的手拉到自己背後交纏著。凱伊仍然是動都不動。三四郎微微地彎起腿,是兩人之間沒有身高上的差距,然後笨拙地把嘴唇靠上去。
兩人雖然靠得很近,但是身體幾乎沒有碰觸到。三四郎以微微彎起上半身的姿勢,隻把臉靠上去,所以重心顯得極度不穩。
當三四郎把臉一傾的時候,凱伊閉上了眼睛。在他閉上眼睛前,那對萬花筒之眼映出了三四郎的瞳孔,展現出以黑色為基調的種種變化。
三四郎見凱伊的眼裏沒有他生氣時會混雜著的紅色光芒而感到安心不少,又把臉往凱伊靠近。在嘴唇觸到之前,三四郎也閉上了眼睛。
“THANKYOU!夠了。”
凱伊聽到三四郎的聲音,便睜開了原本閉上的眼睛,三四郎已經恢複原來的姿態了。
“夠了?”
凱伊很失望地睜大了眼睛問道。對他來說,那根本不像接觸,說蜻蜓點水還比較貼切一點。若要以時間來形容的話,大概也不到半秒鍾吧?
“嗯……目前我隻是想試試看而已,這樣就好了。”
“那麽?你滿足嗎?”
凱伊那形狀美好的嘴唇泛起了微笑。
“問我滿不滿足嘛……其實我根本完全沒有感覺……嗯?凱伊?”
皺著眉頭,很認真地思索著的三四郎呼喚著滿臉狐疑,和他相對而立的美青年。凱伊的手很唐突地伸了過來,抓住三四郎的衣領,把他拉了過來。
“很不巧……”
凱伊用力地抓住三四郎的衣領,迫使三四郎的頭往下俯,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凱伊的聲音不像平常那樣平板,而是像貓叫一般柔和而沙啞的聲音。這大概才是凱伊真正的聲音吧?
“我沒有滿足。”
“什麽?等等……凱……?!”
三四郎正想反問,卻被凱伊用力地拉過去。
然後凱伊將他那纖細的手指按在驚愕得睜大了眼睛的三四郎頭上,主動地奉上了跟剛剛那個吻迥然不同的親吻。
“……!”
凱伊張開嘴唇,把自己的身體跟三四郎緊緊地密合在一起。因為事出突然,三四郎原想將凱伊推開,可是,很快地他就開始沉醉於凱伊的嘴唇所帶來的感覺當中了。
他把交纏在背後的手環向那細瘦的身體,緊緊地抱住凱伊。三四郎鬆開的頭發滑落下來,掠過凱伊的臉頰。凱伊一邊敏感地反應著三四郎的動作,一邊緊緊地抱住三四郎的身體。滑進三四郎發間的手指仿佛享受著那種觸感似地梳整著。原本在頸部附近遊移的手指來到了耳廓邊,以熟練的動作開始愛撫著。
“呼……”
從鼻子發出來的,像歎息又像呻吟的聲音在無機質的中央控製室回響著。三四郎的手臂強烈地回應著,更用力地將凱伊抱個滿懷。
三四郎渾然忘我了,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吻。對他而言,親吻隻不過是發展出下一步行為的踏板而已,當有人問他“喜歡嗎”時,他最多也不過是歪歪脖子代替回答。盡管兩人是那麽熱情地接觸,但是他對接吻所能得到的快感並沒有多大的期待。
一方麵親吻的真正意義是擁抱對方身體的藉口!另一方麵,接吻所具有的寒暄意義比愛撫強烈。三四郎擁抱的凱伊的身體有著讓人感受不到骨頭存在的平滑感。那種感覺跟他以前擁抱過的女人不一樣。凱伊的身體沒有似乎可以反彈指頭一般的彈性,而是一種仿佛將三四郎和他的身體連接在一起的不可思議的觸感。
這就是月人嗎?在朦朦朧朧的意識當中,三四郎模糊地想著這件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領悟到洛德和珊德拉話中的意思了。另一方麵,凱伊任三四郎強力地擁抱著,背往後仰,看起來似乎非常享受於三四郎那光滑發質的觸感一般。他的動作是那麽地熟練而且巧妙,凱伊以前有過什麽樣的經驗是不得而知,不過,至少凱伊看起來似乎也非常沉醉於三四郎那粗野的擁抱。
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了,凱伊那原本低垂著的睫毛微微地震動了。眼瞼轉動著,眼睛微微地睜開了。那被長長的睫毛所保護著,隱約可以看到的萬花筒之眼帶著溫潤的色彩。那微微睜開的眼睛看著抱住他的男人,原本梳整著頭發的手指慢慢地往下滑,環向有傷疤的脖子。纖細的手指撫摸著耳朵,緊緊地抱住三四郎的頸子。
突然間,凱伊唐突地睜開了眼睛。剛剛明明還仿佛沉醉在三四郎懷中的凱伊那看著三四郎的眼睛有著令人驚愕的冷靜光芒,而那複雜地映著色彩的萬花筒之眼泛著深紅色的光。
“……”
幾乎在凱伊睜開眼睛的同時,三四郎的身體倏地飛開了。三四郎發出不成聲音的慘叫聲,以仿佛被一隻隱形的手臂抓住肩膀用力扯開的不自然姿勢撞擊在牆上。
三四郎那睜得大大的眼睛在撞擊到牆上的那一瞬間痛苦地扭曲著,由於事出突然,三四郎沒能采取任何防備體勢,肩膀直接撞個正著。
“好……痛……。你搞什麽!你這個家夥——”
“你以為我是什麽?”
會隨著凱伊的心理狀態而改變顏色的眼珠,變成了代表憤怒的深紅色。或許是感情相當激動吧?那俯視著三四郎的萬花筒之眼不但有色彩,而且瞳孔還散發出看起來豔紅的強烈光芒。
“你是不是覺得我再怎麽說都是月人,平常一副假正經?你是不是認為隻要有人勾搭,我就會馬上回應?”
“你說什麽……唔……哇!”
凱伊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冷過,三四郎正想起身反駁,卻隻能呻吟了一聲又蹲了下來。強烈的目眩和竄過肩頭的劇痛使三四郎說不出話來,仔細一看,他那剛剛撞擊到牆壁的肩膀呈奇怪的角度下垂著,手臂好象完全使不出力氣似的,癱軟地垂著。
大概是脫臼了。三四郎曾經說過,他在以前的太空船事故中所受的傷還沒有痊愈的情況下就接下了這個任務,而現在看起來,好象撞到了那條手臂。隻要稍微動一下,一股灼燒般的劇痛就竄過全身。再加上足以使平衡感混亂的嚴重目眩,以及伴隨而來的惡心感也使得三四郎保持著清醒,無法昏厥過去。
“……唔……可……惡!”
三四郎緊咬著牙關,發出呻吟聲。凱伊冷冷地俯視著他,然後轉過身,走向在門旁的室內通話器。他按下通話器,呼叫艦橋。
“我是凱伊。調查工作告一段落,我馬上回去。”
凱伊?這麽久沒聯絡,我們正在擔心你們哪!
凱伊的語氣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在艦橋代班的洛德於是放下了一顆心。
在做完完全不得要領的說明之後就鑽進電腦內部的三四郎沒有帶通話器,而擔任全權大使跟上來的凱伊也沒有任何音訊。再加上這期間不時有停電、船身急速刹車等各種狀況,偏偏又等不到他們兩人的連絡,洛德這才開始擔心了。
“對不起,因為剛才有點混亂,詳情等我回艦橋再報告。”
這麽說來,弄清楚原因了?
“能不能改善狀況還不得而知,不過我可以就目前的狀況做說明。”
明白了。我們等你們,還有……
在聽到凱伊簡潔而正常的報告之後,洛德說不出接下來想說的話,在通話器另一頭嘟嚷著。
凱伊,我是珊德拉。我的通話聲中有奇怪的雜音,是三四郎嗎?
通話的對象突然從洛德變成珊德拉了。凱伊那開始變回硬質的銀色光芒的萬花筒之眼回頭看。
三四郎壓著肩頭蹲在地上,他痛苦的呻吟聲在天花板挑高的中央控製室裏回響著,珊德拉他們大概是聽到了他那難以形容的令人感覺不舒服的聲音。凱伊的萬花筒之眼俯視著因為劇痛而呻吟著的三四郎,將他眼眸的紅色光芒從代表激動的紅寶石色變成帶有陰鬱味道的深紅色。
“是的。”
凱伊的聲音中沒有一絲絲的同情。
“……你們又發生什麽事了……”
珊德拉的語氣隻能用愕然來形容,感應度特佳的通話器收到了可能站在珊德拉身後的洛德他用渾厚的胸膛吐出的氣聲。
“關於這件事,因為跟調查沒有什麽關係、所以我無意說明。那麽我待會兒就回去了,詳細情形到艦橋再做報告。”
凱伊不容分說,說完話後便逕自掛斷了通話器。凱伊攏起和三四郎一陣糾纏之餘弄亂的頭發,重新立好衣領。他將拿在手上的護目鏡像往常一樣戴上,最後以不像他該有的粗暴動作擦拭著嘴唇。
“等一……下……唔……好痛……”
凱伊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就要走向門口,這時三四郎叫住了他。三四郎拚了命才從牙縫間擠出的聲音並沒能讓凱伊回過頭來。
“……今後我將不再被以興趣為本位的你耍得團團轉了。”
凱伊停下腳步,隻回頭那麽一瞬間,自言自語似地說完,便一縷輕煙似地消失在門口了。
“什……麽……?你這個……混帳……東西……!”
三四郎朝著緊閉的門口斷斷續續地罵著,可是他怒罵的對象早就不在這個房間了。而目前三四郎還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索凱伊話中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壓著肩頭,拚命地抗拒著不斷襲上來的痛楚和暈眩感的三四郎全身力道盡失,人就倒在地上了,呻吟聲也因此中斷了。意識仿佛及時拯救了已經超越忍耐極限的他而漸漸遠去了。
在迫切等待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力量從三四郎僵硬的身體裏流失。三四郎歎了一口氣,整個人倒了下來。那漆黑而修長的身體就這樣動都不動了。當珊德拉和洛德擔心三四郎沒有回來而去找他時,隻見三四郎臉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
八
熒幕上的光芒將陷入靜寂中的圖書館照得通亮。
“我不敢說是百分之百,可是一定也接近百分之百是你的錯。”
珊德拉對著躺在床上的三四郎斷言道。
“那跟說全部都是我的錯有什麽兩樣……”
三四郎不服氣地抗議著。原本想伸手攏攏頭發,又想到自己手臂抬不起來,隻好輕輕地咋咋舌。這裏是醫務室。洛德他們把他抬到這裏來接受治療。
在聽完凱伊的報告,掌握事態之後,應該實際進行作業的三四郎依然沒有出現。負責值班的凱伊則一副不知情的表情,默默地做著兩人份的工作。
洛德和珊德拉知道問凱伊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便默默地出發去尋找三四郎。
“除了肩膀脫臼之外,沒有其他外傷。不過神經係統方麵卻遭受到殘酷的壓力。”
操作醫療電腦的洛德看著診斷出來的報告,皺起了眉頭。三四郎的狀況比看起來糟多了。
“光是脫臼就夠受的了,以你這種情形看來一定相當痛吧?”
“什麽痛?才沒這麽簡單咧!那家夥簡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凶器。別讓他假正經當什麽文官,應該把他當兵器看待,保管在武器庫裏。”
三四郎一邊辛苦地撐起還不能靈活活動的身體一邊說道。
“你這是自作自受。”
“好沒心肝的女人……”
三四郎小聲的抱怨被珊德拉聽到了,她倏地睜亮了灰色的眼睛。
“你說什麽?”
“沒什麽。”
“珊德拉,你先到一旁去吧!”
洛德想當調停人,珊德拉卻一把推開他,指著躺在醫療床上支起上半身的三四郎。
“三四郎!你的頭是用來裝飾的嗎?偶爾也該用用腦筋吧!什麽想試一試?你把那種人當玩具呀?”
“我又沒有勉強他!而且我也跟他說明得清清楚楚了呀!”
“說明?難不成你跟他說我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跟男人接吻?哈!”
珊德拉嗤之以鼻。
“你難道不知道這種話是不能跟凱伊說的?如果你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跟男人接吻的話,那找洛德不就得了!”
“洛德?”
“珊德拉……”
大概是兩個當事人都想象到那種樣子吧,隻見三四郎寒毛直豎,臉色鐵青,而洛德那比三四郎大上一號的身體則顫抖著,用手壓著太陽穴不知道該怎麽說。
由於感覺太不快了,兩個男人連對看都沒辦法,唯一的女性珊德拉瞄了兩人一眼,粗著鼻息說道。
“是呀!至少沒有什麽後遺症,這樣不是好多了?”
“別開玩笑了!如果要跟洛德臉碰臉,我不如去舔地板還來得好一些。”
三四郎忘了疼痛大叫起來,珊德拉的眼睛險惡地吊了起來。
“三四郎,你雖然是一個好男人,不過卻是一個低級的人!”
“什麽好男人、低級的人,我就是我!有什麽不同?”
“所以我說嘛……!”
“珊德拉。”
洛德把手搭上正要回嘴的珊德拉肩上。珊德拉回頭看,隻見洛德對她輕輕地搖搖頭。
“你跟三四郎也談不出什麽來的,讓我來跟他說吧!”
“可是……”
珊德拉凝視著洛德好一會兒,然後輕輕聳聳肩,離開了醫務室。
“……這個時候,你還能從從容容地坐在這裏嗎?”
“啊……說的也是,事態是相當嚴重的”
三四郎很難得地說出如此合情合理的話來。洛德很表讚同地點點頭。可是,洛德隻是專心地將剛剛用來治療的器具擺回原位,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洛德,我沒關係的,你去查異常的原因吧!”
三四郎再度催促著,洛德抬起頭來笑了。
“那件事確實是非常重要,不過,隻有四個人的團體中有兩個人沒辦法處得來,這也是一件很嚴重的問題,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三四郎還想爭辯,洛德又加上一句現在隻要用手動控製,前進路線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洛德說完便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哪……從什麽地方說起好呢!”
三四郎不希望話題朝著他不願去碰觸的方向走,所以刻意提出正經的事情想轉移洛德,可是洛德不想動,他也隻好作罷了。
“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不過總歸是得救了。再像剛剛那樣說下去,隻怕珊德拉就要揍我了。”
洛德聞言交抱起那健壯的手臂,輕輕地笑了。
“因為珊德拉跟你很像,隻要情緒一急起來,就想用行動決勝負。先下手為強是不是所有武官的共同行動模式啊?”
三四郎正忖度著珊德拉跟自己有哪裏相似,洛德又接著說道。
“而我大概跟凱伊比較類似。”
“類似?”
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將洛德那壯碩的身體從上打量到下。那個在月球上出生的美青年跟這個有著海盜祖先的巨男有哪裏類似啊?
三四郎皺起眉頭思索著,洛德見狀笑了。
“不是外表,我是指內在,也就是思考的模式。我跟凱伊都是用腦筋去思考的人。所以在精神上都比較脆弱,可是你,還有珊德拉大概也一樣,都是隻把身體上的疼痛當成傷來看待的人種。”
“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們都是不會被對方的語言或態度,尤有甚者,不會被自己的思緒所傷的人。”
三四郎盤腿坐在床上,把下巴擱在枕在膝上的手肘上,對著洛德眨眨眼。
“你就開門見山說吧!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是沒什麽神經的人吧!”
“我無意指責你!因為要讓你去想象那種感受不到的痛是非常困難的。”
即便是對周遭的人不怎麽注意的三四郎也知道,擁有比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更適合當武官的體格的洛德,其實也比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穩重。洛德的樣子讓人聯想起大型的食草性動物,在洛德安靜而富於理性的眼神催促下,三四郎低聲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告訴我。我真的搞不懂,珊德拉跟凱伊為什麽會那麽生氣?珊德拉說的話、凱伊說的話真的都讓我滿頭霧水。”
洛德了解三四郎心中的困惑,臉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了。洛德交疊著雙腿,重新調整出一個輕鬆的姿勢,開始慢慢地說起來。
“我們先從簡單的說起吧!珊德拉氣的是你總不了解凱伊,這讓她感到焦躁,還有你對我的說話態度。”
“我對你的態度?你是指接吻的事嗎?……對不起,我對你……”
也不知道三四郎想到了什麽,身體頓時僵硬了起來。他笨拙地在床上動了動,企圖離洛德遠一點,洛德見狀不禁笑了出來。
“不是啦,三四郎。我不是說我對你有這種好感。如果真有人要我跟你接吻,我也寧願去舔地板。”
這些話著實讓三四郎鬆了一大口氣。
“珊德拉生氣的是你的腦筋為什麽不肯稍微轉一下,就算你沒有這種意思,但是你用這種方式來表態可能會傷到我。”
“呼……”
三四郎似懂非懂地歎了一口氣,用不痛的那隻手將頭發往上攏。他在思考時總有胡亂搔頭的習慣,因此他的長發老是亂七八糟的。
“那麽,凱伊又怎麽樣?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凱伊他……是因為你觸到了凱伊不想被碰觸的部分。”
三四郎把嘴巴彎成了字型,定定地看著洛德,臉上盡是“這家夥在說什麽”的表情。
“你總該知道,凱伊一直想否定自己是月人吧?你也應該了解,他對企圖碰觸他的人懷有一種近似憎恨的感情。”
“我是不知道原因何在啦……”
“我也不清楚他為什麽會固執到那種地步,不過,我相信,他是因為這樣而誤解了你的意思。”
三四郎輕輕咋著舌,又開始攏起他的頭發。洛德盡說些他不懂的話,越來越嚴重的焦躁感使得他緊緊咬住牙關。
“如果他那麽討厭我提到親吻的事,那就直接了當說不要就好了嘛!如果他拒絕,我也不會再越雷池一步的。”
“大概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人都還是會強迫他吧?就因為說這句話的是你,所以把凱伊逼迫到光是一句不要並不能消解他怒氣的地步。”
“逼迫?什麽意思?”
話才問出口,三四郎突然想起當時凱伊離去時所說的話。他說,今後不再被以興趣為本位的三四郎耍得團團轉了。聲音是那種經過刻意壓抑的冰冷。
“我想到了,他……”
“如果你想到了什麽,就根據這個線索仔細想想吧!我隻能說到這裏了。其他的事情就靠你自己去想。”
三四郎很無趣地看著洛德。
“洛德教授,你這個天資不夠的學生好象什麽都搞不清楚耶!”
“很不巧,我也沒有解答,或許連凱伊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麽。”
洛德一邊笑著一邊站了起來,因為他聽到通報他輪班的呼叫聲了。
“你能不能幫我跟那家夥說說,這世界上不全都是一些思緒敏銳的人?”
三四郎對著走向門口的洛德說道,洛德回頭一看,隻見三四郎盤腿坐在床上,把下巴擱在能自由活動的那隻手上,眼睛瞪著地板看。看起來三四郎好象對正值混亂時刻卻隻能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邊無所事事感到生氣。
“為什麽人就得相知呢?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嘛,就算對對方有什麽不了解的地方也是應該的呀!”
三四郎自暴自棄地說完,視線依然釘在地上,不說話了。
洛德歎了一口氣,停下腳步。
“那是你的意誌強韌才能下這種定論,這並不是壞事,我甚至要羨慕你了。可是,我想你最好也了解,你的強韌也會傷害到別人。”
洛德的話讓三四郎不悅地沉默了。
“珊德拉跟我是多管了閑事,這其實純粹是你跟凱伊之間的問題。如果你還是想不通,或許這樣也好……或許凱伊也這樣希望。”
洛德的忠告是否聽進三四郎的耳裏了呢?洛德看著無言地瞪著地板瞧的三四郎,再度歎了一口氣,然後快速地走向艦橋。
這艘船上有其他人在。
凱伊將因為疲勞而感覺沉重的身體伸直,自己下了這樣的結論。
除了自己和洛德、珊德拉以及三四郎這些人之外,還有什麽東西對這艘船產生了影響。
他們已經在兩天前結束了總檢查的作業。果然找不到任何故障的地方,隻有三四郎找到的來自黑盒子的可疑司令勉強可以算得上是線索。
接觸黑盒子時給了他們重要的線索,可是好象也同時對電腦造成了刺激。情況顯示,他們讓司令感到不快。
電腦裏麵安裝有保護自己的係統。
於是電腦以機械應有的正確性采取了對抗手段,原本聽從他們指令前進的太空船一旦沒有了監視,就會立刻切換成自動控製。
當他們發現情況不對而再度切換成手動時,電腦就不會再有任何抵抗。遵循人類指示的基本設定目前似乎發揮了製止電腦濫行的功能。
可是,誰都不感保證他們船上的電腦今後仍然會乖乖地聽令於他們。
“尋找青。”
凱伊一直在針對這個可疑的司令進行調查。輪值期間自不待言,就算是下班時間,他仍然孜孜不倦地尋找問題點,可是依然得不到任何線索,也找不到可以打開黑盒子的密碼。
同樣是文官的洛德也加入了尋找密碼的行列,將睡眠和吃飯的時間削減到最少,其他的時間完全用在和電腦麵對麵奮戰的工作上,可是,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是沒能停止來自黑盒子的司令。而基於某種他們不了解的理由,有時候還會送出搜尋的司令來。
珊德拉和三四郎也不光是玩,他們為了將電腦的自動控製裝置從本體上取下來而吃盡了苦頭。
由於兩班人員輪值所造成的疲累太過嚴重,因此他們決定在結束檢查的階段中,采每次由一個人當班的4班製。每兩班休息一班的輪值間隔雖然減輕了每個人的負擔,但是要單獨一邊計算前進路線一邊控製船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們都是專家中的專家,任何工作都做得來,也可以獨自操控船隻。
但是,必須用手動來操控突然就改變前進路線的船隻的原因仍然如一團霧水。再加上原本應該是他們的強力助手的電腦竟然可能是問題所在,於是他們可以依靠的就隻有自己和其他的同伴了。
除了操控船隻和維修等例行任務之外,他們還得隨時警戒著不知何時會作動的來自黑盒子的司令,同時像在黑暗中摸索一般地尋找線索。長期持續這種高度勞累神經的作業之後,他們開始一點一滴地累積起疲累感了。
凱伊知道,形成長期抗戰的情況下,他將會是最先倒下來的人。在這種狀況下,持久力就是問題的重點所在了,基本體力上的差異就明顯地顯現出來了。
父親是伊歐塔.塞奇人的珊德拉相當有體力,而洛德盡管不是戰鬥人員,但是光從他的體格看來,也不可能那麽簡單就會倒下來。至於三四郎,那更是不用說了。
即便是自恃甚高的凱伊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體力上居於劣勢。
另外還有一件事,凱伊帶著一張隻有自己一個人時才會顯露出來的疲憊表情輕輕歎了一口氣。
凱伊一邊想著一邊急急走在已經很熟悉的通道上,突然腳步亂了起來,一種地板整個往上隆起的異樣感晃動著他的身體。
這是疲勞所帶來的暈眩,視野急速地昏陰了下來,身體仿佛飄浮了起來,凱伊趕緊把手扶在牆上。同時又反彈似地將手拉離牆壁。
他快速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確認自己仿佛被牆上通過的電流觸到一般的動作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又來了……”
這是讓他感到疲累的另一個理由。
自從和三四郎兩人在中央控製室搜尋黑盒子時,突然竄流進來的某人的情感洪流之後,已經有好幾次同樣的經驗了。
極度的疲勞和睡眠不足讓凱伊的感覺如針般敏銳。
讀取感情的情感轉移能力的控製越發地困難了,平常可以靠意誌力關閉在外的感情失去了製衡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撫觸著凱伊的神經。
那種不知何人的手指接觸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的感覺深深影響著變得極度敏感的凱伊的神經。
每當凱伊感受到那種感覺時,他就會馬上發現來自黑盒子的搜尋司令。他所下的結論有人在也可以說是有某人的情感存在。
他所受的感情有一股強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憤怒。
為什麽悲哀?又是誰的憤怒呢?
凱伊重複問了又問,直至幾乎要感到厭煩了,可是依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憤怒和悲哀這種人性化的感覺和來自黑盒子的搜尋形成同步作用一事,原本就非常不可思議,而且凱伊怎麽想也想不出兩者之間的共同點。
目前凱伊沒有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因為他不認為了解司令總是伴隨著某種情感而來會使事態產生變化,再說,他對自己感受到的事情是否正確仍處於半信半疑的狀態中。
他曾經受過的訓練是以擴大情感波度釋放自己的情感轉移能力的形態進行的,就像三四郎常說的,他是把這種能力拿來當武器用的。而反方向的使用法,也就是感知的能力是他鮮少去接觸的,或許應該說,他拒絕去感知吧?
對他來說,感情隻是一種煩人的東西。
衝著他而來的感覺總是讓他產生一種寒毛直豎的厭惡感。
他實在無法習慣別人用無禮的手去觸摸他的肌膚。
就算沒有直接接觸,他也沒辦法接受這種事。盡管他並不想知道,但是在他四周卷起漫天漩渦的複雜感情,卻逕自流進他的身體裏。仿佛緊纏著不放的蟲類振翅聲變成了一種惱人的噪音,使凱伊的神經處於焦躁、疲累當中。
因此,凱伊不僅拒絕別人的感情,還積極努力地讓自己不去讀取別人的感情。就因為這樣!他遲遲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其他的同伴。
一方麵當然是因為他還在猶豫是不是該把藉以證明他是個月人的情感轉移能力所感知到的事情告訴別人,另一方麵,凱伊也沒有自信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訓練到已經可以杜絕別人情感的自己,是否正確地讀取了突然直流進來的感情洪流。
由於不停地想著每當他集中精神尋找密碼時,就會突然流進來的不明所以然的感情,凱伊在體力和精神兩方麵都極度地消耗著。
忍耐的極限就在眼前了。
不久之後,我就會倒下來吧?凱伊非常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在倒下來之前,我必須做該做的事。
凱伊對軌道偏離所引發的事故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死亡對他來說並不是多麽恐怖的事情。
反到是以專業長才而被遴選出來的自己可能無法完成使命的屈辱感,和在4個成員中自己竟然是必須最先脫離戰線所產生的焦躁,像一把烈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燒著。
“這種事想也沒有用……”
凱伊自嘲地扭曲著櫻唇,用力地搖搖頭,企圖振奮自己的心情。
現在不是呆站在原地想事情的時候,必須充分地利用有限的時間才行。凱伊重振精神,急急趕往倉庫甲板去找他的夥伴三四郎。
這時,一陣華麗的笑聲使得他停下了腳步,聲音的主人是珊德拉,聲音來自娛樂艙,凱伊轉過身,走向他正經過的船艙。
“怎麽會這樣呢?你說的話真是一派胡言。”
“不管是不是一派胡言,總之,隻要當場收得了尾就好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如果有什麽麻煩,就挾著尾巴溜之大吉啊!”
看來三四郎和珊德拉在這種非常事態當中依然享受著玩笑的樂趣。
不知是乘船的經驗豐富,還是體力上遊刃有餘,盡管在目前這樣的狀況下,珊德拉和三四郎的樣子幾乎沒什麽改變。看到同樣身為文官的洛德臉上的疲勞和焦躁色彩越來越濃,凱伊知道耐不住的不隻他自己。
可是,看到珊德拉和三四郎兩人仍然像沒事人一樣地打情罵俏,凱伊不禁對他們不知所以然的樂天態度感到生氣,同時也想到,或許武官都是這個樣子的。
不管怎麽說,他們跟自己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凱伊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在不引起兩人注意的情況下,於遠離他們視線之外的地方坐了下來。其實被他們看到也沒什麽不好的,隻是他現在想多聽聽他們兩人無聊的交談,聽聽他們無趣的笑聲。
凱伊明白這是三四郎和珊德拉喘一口氣的方式。
他們和凱伊及洛德做同樣的工作,再加上他們又不眠不休地鑽在機關室裏,企圖將自動控製裝置從本體上卸下來。
船上主電腦的大大小小組件都跟自動控製裝置連動著的,所以,除非小心地一個一個換過機械的組件,否則是沒有辦法完全分離的。三四郎和珊德拉應該已經慢慢地切離機械,進行更換過內部的信號,然後又接回線路的踏實而極需耐心的作業了。
而任何人都知道,就物理上而言,要將製於電腦管理下的機械全部從自動控製中脫離出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三四郎和珊德拉一樣麵臨無後路可退的困境。
可是,他們卻依然可以這麽興味盎然地談笑風生,凱伊不禁佩服他們精神上的韌度。
“你的頭發真的好漂亮。”
完全不知道凱伊想法的珊德拉把手伸向兩腳抬跨在桌麵上的三四郎的頭發,盡管連日來的過度勞累,她美麗的容貌上卻依然不見一絲絲倦容。
“是嗎?”
或許是珊德拉的觸摸讓三四郎覺得搔癢吧!他扭轉著身體,逃開她的手指。
三四郎的精神好得真是讓人生氣,他依然一副促狹的態度開著玩笑,沒事似地將連日來的疲累甩到一旁。這次的事件果然證明了三四郎說的,他在肉體上和精神上都比常人強健。
“好有光澤,觸感也好。跟你暴亂的性格根本不相稱,不過,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又很搭調。”
“我真是聽不懂你到底是褒是貶。”
兩人之間談論著這麽悠閑的話題,令人不禁要懷疑他們是否真的了解目前所處的狀況?凱伊對他們兩人精神上的強韌度除了驚愕之外,還有遠超其上的佩服。
三四郎很巧妙地躲開了珊德拉的手,她便放棄觸摸他的頭發,賣弄風情地對著坐在對麵的三四朗送秋波。
“我還沒有跟東方人交往過。”
“我又不是純種的東方人。”
“什麽純不純種?黑眼睛、黑頭發,再加上充滿野性的氣質,這樣就夠了,想不想跟大姊姊玩玩啊?”
“你已經有洛德了,還講這種話?”
珊德拉用食指抬起三四郎的下巴,好像愛撫一隻貓一般,三四郎帶著苦笑,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又不是洛德的東西,洛德也不是我的所有物。上次我不是說過了嗎?第一比唯一好,我就是這種性格。”
“你不是說過我是一個低級的人嗎?”
珊德拉用她灰色的眼睛,臉上帶笑地看著三四郎,三四郎也有模有樣地對她眨著眼。
凱伊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麽事,他隻是猜想,三四郎和她之間可能發生過口角,而大概就在那個時候珊德拉曾經這樣批評過三四郎吧?
他分析,在爭吵方麵,三四郎也是一個身經百戰的人。作夢也沒有想到他們兩人起口角的原因就在自己,凱伊隻是豎起耳朵傾聽兩人的對話,不想去想像他們之間不為他所知道的那一段爭吵。
珊德拉被三四郎這句話給逗得笑了起來。
“你再怎麽裝聖人也沒用的,你明明就從來不在乎我講什麽話的。”
珊德拉嘻嘻笑著,輕飄飄地攏起那火紅的紅發,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來。她繞過隔在自己和三四郎之間的桌子,來到將手腳輕鬆地伸展出去的三四郎身邊,滑溜地把身體靠上去。
三四郎看到珊德拉靠得幾乎就要坐到他膝蓋上了,正想開口發問,珊德拉卻用仿佛歎息一般的低語打斷了他的話頭。
“喂,你知道人們都說,有灰眼睛紅頭發的女人都很淫亂嗎?”
三四郎大概想都沒想到珊德拉會問得這麽直接?他隻是無言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珊德拉則把手指滑進他的發裏。
另一隻手則繞到他的後腦勺,將原本幾乎就要鬆開的皮繩丟到地上去,而另一隻手則慢慢地撫摸著從耳後延續到背部的傷疤。
“你這道傷好性感哦……”
豔紅的嘴唇直接在他耳邊低語著,輕咬著三四郎耳朵的嘴唇一邊輕輕吻著有傷疤的脖子,一邊落往三四郎的嘴唇。抱著三四郎的頭部的兩隻手一邊享受著柔順的頭發觸感,一邊滑往三四郎的背部。
珊德拉抬起三四郎的臉,兩隻手臂滑溜地繞到他背後,將自己深紅色的嘴唇疊上三四郎那薄薄的唇上。
“我不知道眼珠和頭發的顏色是不是真的決定一個人的性格,不過就我所知,這種說法好像是不正確的。”
等珊德拉的嘴唇鬆開之後,三四郎若無其事地回答。這次可輪到珊德拉驚得杏眼圓睜了,她停下了愛撫著頭發的手,定定地看著三四郎。
“至少,你就不是那種可以對任何人都打情罵俏的女人。或許當你對對方有意時,確實是非常有魅力的,可是,平常你卻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第一你喜歡工作勝過性愛,對不對?不可能那麽淫亂的。”
珊德拉鬆開了抱著三四郎頭部的手,定定地看著他。而被她弄亂了頭發,一頭長發散亂在肩上的三四郎則依然是那副表情,一副不知道是不是當真的表情,珊德拉歎了一口氣,從他的膝蓋上滑下來。
“三四郎,你真是一個好男人啊!”
“那還用說嗎?”
“真是的,你真是一個讓人猜不透到底是真心還是開玩笑的人。明知道我故意挑逗卻還故意岔開話題,你真不簡單。”
珊德拉灰色的眼珠泛著光芒說道,三四郎隻是露出了他那明顯的犬齒笑著。見三四郎沒有反應,珊德拉再度把身體靠了上去。
“哪,有點感覺嗎?”
“什麽有點?感覺可多著咧。”
三四郎很認真地回答,然後突然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用手指頭摸著剛剛被珊德拉深深吻過的嘴唇。
“隻不過,要論接吻的技巧還是凱伊技勝一籌。”
這個令人無法想像的回答讓珊德拉瞪大了眼睛,下一瞬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指頭用力地往三四郎的鼻子上一彈。
“好痛!”
珊德拉發動了這毫不留情的一擊之後,嫣然一笑。
“我說這就是你最低級的地方。”
搗著鼻子飛跳起來的三四郎眼裏含淚抬頭看著珊德拉,珊德拉把臉湊到他麵前,戳戳慌忙起身的三四郎的鼻頭。
“誰叫你要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說些好聽的,沒想到竟然還能大氣不喘地講出這種話來?就因為我不知道你哪句話才是真心的,所以才更讓人生氣。”
珊德拉說完便倏地站了起來,三四郎發現珊德拉的手指動作看起來不像說起來的那麽生氣,可是臉上卻帶著說是惡作劇卻又有點危險性的笑容,他不禁有點失望,抬頭看著珊德拉。
“珊德拉?”
“我回房去了,趁當班時間沒到,我要去睡一下。”
“等等!喂,珊德拉!”
“我很清楚你身體強壯,可是,我想你多少也睡一下得好。”
珊德拉也不管三四郎想留住她,逕自說完話便轉過身,然後踩著軍人般的步伐離去了。
三四郎歎口氣,目送珊德拉離去。即便是以獨特的氣質在不知不覺當中牽引著凱伊的三四郎,也對這個充滿暴發力的美女有點無可奈何。
另一方麵,正要離開娛樂艙的珊德拉看到了坐在門邊的凱伊,便停下腳步。
“啊,凱伊?怎麽了?”
凱伊因為聽到兩人的對話而覺得有點難為情,珊德拉卻以非常正常的語氣問他。珊德拉完全不在意凱伊一直在場一事讓凱伊覺得輕鬆了不少。
“我找三四郎有事,在這裏等你們談完話。……請問,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凱伊頓了頓,抬頭看著珊德拉。在他談話的當兒,珊德拉一直定定地看著他。
“他說不能以眼珠的顏色來決定一個人的性格,指的大概就是你吧?”
珊德拉說完,便定定地望著隔著護目鏡的萬花筒之眼。
她似乎想把焦點對準凱伊的眼睛,可是視線卻微妙地偏開了。由於凱伊的眼睛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底下,所以對不準焦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已經習慣了三四郎那和自己的眼睛筆直相對的眼神,所以凱伊對這種情形感到不可思議。
珊德拉繼續自言自語道。
“果真如此,那麽他就太失禮了,麵對一個誘惑他的女人,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我不認為他有這種意圖……”
凱伊怎麽樣都想不到三四郎會如此在意自己,正待加以否定,珊德拉卻打斷了他的話,露出充滿惡作劇的笑容,同時皺起了眉頭。
“三四郎真是狡猾,竟然隻會在這種情況以外的時候受誘惑。”
“看不出來他是這樣”
凱伊知道現在再佯裝沒聽到也是白搭,便老實地回答。至少在凱伊看來,三四郎似乎很欣喜於她的誘惑。
他覺得一邊抱怨著一邊笑得開心的珊德拉和三四郎看起來相當契合,而且她那火焰般的紅發和豐滿的體態,正是三四郎所喜歡的。
至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珊德拉跟三四郎非常能溝通,比完全不知道三四郎在想什麽的自己要好得多。
凱伊在認同這件事的同時,仿佛探尋機械的故障處一樣地檢視著自己的內心世界,非常仔細地確認自己的感情並沒有掀起任何波濤。
“那就是三四郎狡猾的地方,如果把他的話當笑話看,他又說得讓人家不得不信服,可是人家稍微一認真起來,他卻又滑溜地逃了。”
珊德拉很開朗地繼續說道。由於凱伊那張端整容貌完全沒有變化,而且眼睛又藏在護目鏡底下,因此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番話在凱伊的心湖上泛起了多大的漣漪。
“我想他的真正心意隻有他自己說出來的時候別人才能了解,平時看他一副生龍活虎,什麽都OK的樣子,真是討厭的家夥!”
光聽珊德拉這些話似乎可以感覺到她討厭三四郎,可是她的臉上卻又帶著微笑。凱伊判斷這是珊德拉式的讚美法,便突然有了探詢的念頭。
“你猜他為什麽沒被你誘惑?”
凱伊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很失禮的問題,但是珊德拉卻完全不在意的樣子,覺得有趣似地笑了。
“三四郎這個人啊,一定是把我以前說的話放在心上了。我曾告訴他,我們的床上功夫也是聯邦列為訓練的課程之一。我還告訴他,不管是什麽樣的人,隻要是任務需要,我都不在乎。”
凱伊被珊德拉這出人意料之外的話給驚得瞪大了眼睛。
他曾經聽說過,聯邦內的仕官候補生中比較優秀的都要接受諜報活動的訓練。至於極機密的事項內容幾乎都不為外人所知,但是聽說也包括閨房內的情報收集和暗殺的特殊訓練等。
“這當然是極機密的事項,不過,談到這種事,凱伊你是一個情感轉移者,我要對身為月人的你表示敬意。”
“這是一般的說法,不過有人說月人並不適合從事諜報活動。”
珊德拉和三四郎沒什麽兩樣,總是那麽沒有神經地若無其事地去觸及對方不想提及的事情。凱伊覺得這是不會受到傷害的人的殘酷麵,便冷冷地回答道。
也不知道珊德拉到底了不了解凱伊有這樣的心情,她灰色的眼睛閃著光,抬眼看著凱伊的護目鏡。
“人們不是說月人總是以讓自己快樂的事情為優先考量嗎?對極度奔放、打骨子屬於享樂主義者而言,任務或命令都在其次。這是真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凱伊若無其事地回答,聲音像人工合成聲音一般地生硬。珊德拉見凱伊拒絕回答,便輕輕地聳聳肩,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把話題又扯回三四郎身上。
“我想起來了,三四郎也這樣說過。他說,一想到自己拚命使勁的時候,對方卻在想其他的事情就讓人感到不悅,真是太過分了,難不成他以為我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
“因為他欠缺情緒上的想象力,所以一旦聽過這種事,就很難將這種印象拔除。再說,他的道德觀很出人意外的竟是非常古板的。”
珊德拉點點頭表示讚同凱伊的說法。
“傭兵很多都是這樣的,表麵上看來好像什麽人都可以,其實要真認真起來,他們隻會選擇自己最喜歡的人。就算隻是一夜春宵的妓女也一樣,當時他們會達到渾然忘我的境界,也希望對方能完全與自己結合在一起。”
“真是不知變通的人啊……”
凱伊低聲說道,發覺珊德拉的視線望著他,抬頭一看,隻見她臉上帶著近似惡作劇的微笑。她那深灰色的眼睛散發出好像跳向心愛玩具的小貓一般的光芒。
“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說你不一樣?這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對你而言,兩個人發生性行為是代表什麽樣的意義?”
凱伊內心不禁大喊不妙,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散發出跟三四郎相似氣息的珊德拉的圈套中,在不知不覺當中說太多話了。
可是他內心的思緒完全沒有表露在臉上,深呼吸了一下之後,凱伊抬起頭來,以絲毫不為所動的語氣回答道。
“我個人的想法沒有必要對你說,是不是?”
他的聲音是那麽地平板而不帶絲毫情感。
見凱伊靜靜地看著自己,珊德拉似覺無趣地聳聳肩。凱伊那弧度優美的臉頰線條,以及輕輕交組在桌麵上的兩隻手都看不出她預期中的情緒波動。珊德拉無法看出凱伊心情上的變化。
“你的防衛心真是強,當你想說的時候再說給我聽吧!”
珊德拉站起來,對著默默地抬眼看著自己的護目鏡微微一笑,便走向門口。原以為那頭像火焰般的紅發已經消失在門外時,卻又突然看到她探進頭來。
“對了,找個時間教教我讓三四郎陶醉的接吻方法吧!”
凱伊聞言,臉上倏地竄起了紅潮,珊德拉對他眨眨眼,就真的消失在門外了。門關起來之後,四周恢複了原先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平靜。
珊德拉說找個時間,若是真的話……。
凱伊在心底反芻著這句話,然後深呼吸了一下,站了起來。原本沒預料到時間會被耽擱,不過他還是按照預定計劃,去找三四郎商量事情。
三四郎就在寬廣的大廳最裏麵。珊德拉的聲音絕不算小,他應該聽得到剛剛的談話內容,可是,那輕鬆地躺在椅子上的修長身體卻動都不動。他把兩手交抱在腦後,兩腿伸到桌麵上。凱伊走近一看,果然,三四郎睡著了。
在這種時候,三四郎對人氣的感應度遲鈍到讓人驚訝。隻要他覺得走近來的人對自己沒有敵意,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情,否則他是不會睜開眼睛的。
剛認識時,凱伊為了找三四郎到倉庫艙去時,三四郎也沒有在他麵前睡著過。他不是悠閑地躺著,要不就眺望著外頭,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睡著。
一開始凱伊覺得這並沒什麽稀奇的,可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大概是第一次和三四郎起爭執的時候吧?……卻看不到他醒著的樣子,凱以這才發現到這件事。旁若無人的行為和做任何事情都顯得粗暴的作法,讓人懷疑三四郎是否有所謂的神經,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警戒著凱伊。
而現在,三四郎對凱伊已經完全沒有警戒心了,除非凱伊叫他,否則他會繼續睡他的覺。三四郎健康而深深的鼻息卻讓凱伊感到一股窒息感。
自從在中央控製室發生那件事情之後,凱伊一直努力地保持和三四郎做最低限度的接觸。隻有在非常必要的時候,他才會這麽靠近三四郎,可是,凱伊對在無意識中想拉開和三四郎的距離,擺好備戰態勢的自己感到生氣。
因為三四郎的態度一點都沒有改變。
凱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企圖斬斷朝著並非自己期望境地墜落的思緒,卻又發現自己還是回歸到同樣的情況當中,他不禁自嘲地笑了。
九
對凱伊而言,自我束縛住自己的想法已經是好久不曾有過的情形了。
平常的他是個優秀的研究者,他的腦袋裏有一個像切換鈕一樣的東西,可以將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到必須去深思的事情上。
而同時身為情感轉移者的凱伊也經過訓練,在麵對偶然竄進自己身體內的感情依然可以保持自己心境的平靜。他有自信自己不會因為一些事情而為他人的感情所惑,也認為自己的感情不會產生混亂。
可是,現在他沒有這麽肯定了。
幾近於極限的身心方麵的緊張和不期然流竄進來的,不知道屬於誰的感情波濤,同時襲擊著他。
凱伊不會像三四郎一樣,以開玩笑的方式來緩和自己的緊張情緒,他沒有辦法在處於過敏狀態的神經之下睡覺。他分析過,這就是自己之所以沒有辦法控製自己感情的原因所在。
凱伊自己最清楚,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三四郎沒有注意到他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所說出來的話對他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
可是,自己想得這麽多,而三四郎卻一點都不放在心上,這個事實嚴重地傷害到了凱伊的自尊。
他非常明確地知道了自己和三四郎在思想上的溫度差異。自己比較在乎對方的心情是否會影響自己,除非情況會妨礙到自己,否則極端地厭惡為周圍的人所叨煩,也可以做到無視於其他人存在的凱伊,不希望因為他人而感到困惑。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凱伊在不知道自己為何感到焦躁的情況下自問自答著。可是,他的內心並沒有給他任何答複。
“喂!你在想什麽?”
突然有人問話,凱伊被這個聲音拉回了現實。仔細一瞧,隻見三四郎帶著很不可思議的表情抬眼看著他。
“你醒著啊?”
凱伊隱藏起內心的動搖,俯視著三四郎。三四郎一臉驚愕地看著他,很自然地支起上半身。
“什麽醒來?你頂著那張臉呆呆地站在旁邊,我再怎麽沒神經也會醒來。哪,什麽事?”
三四郎用拿在手上的皮繩一邊快速地將被珊德拉鬆開的頭發綁起來,一邊吊著眼睛看凱伊。即便三四郎再遲鈍也會發現,除非有什麽要事,否則凱伊是不會靠他那麽近的。
可是,他對這件事並沒有想得那麽多。他頂多隻是認為,凱伊避開自己大概是因為討厭他的沒神經吧?
“你臉色很差哦!如果有事就趕快去做,做完了就早早上床去休息。”
不可思議的事,三四郎從來就沒有責怪過凱伊。即便在固定住了脫臼的肩膀,以笨拙的動作吃飯的時候,或者因為對神經係統造成的強烈壓力而引起的頭痛,使得他有好一陣子都鐵青著臉的時候,他也從不對擦身而過的凱伊說什麽重話。
他仍然一臉笑容,為一些有的沒的事情極力爭辯。凱伊發現在三四郎的臉色恢複正常,拿掉固定肩膀的輔助器的現在,隻有他自己還在記掛著那件事,他不禁感到非常的焦躁。
“……我找你是想問你,是不是可以再用那種雷達測位器,再次讀取從黑盒子發出來的司令?”
我大概已經很累了。凱伊一邊以公式化的語氣說出他的來意,一邊將自嘲的笑意隱藏在緊抿的嘴角。
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因為三四郎沒有任何改變而感到焦躁的。自己在身心兩方麵的疲勞是因為看到三四郎遊刃有餘的樣子而使得神經受到了刺激之故。凱伊自己告訴自己,他本身的焦躁是對三四郎強韌的體力和精神力的羨慕的變形。
“你也知道,密碼依然找不出來。所以我希望能多找到一些線索,即便隻有一點點也無妨。現在找不出密碼的話,將來很可能就沒辦法用手動操作了。”
一說起話來,凱伊就完完全全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了。眼前存在的危機使得他冷靜了下來。
三四郎將身體從椅子上撐起來,抬眼看著凱伊,凱伊則筆直地接受他的視線。
這次是三四郎陷入沉思了。
“上次的線索確實是被撕得支離破碎的,要當成線索來用的確是困難了些。可是,放出一次雷達測位器,電腦就開始抗拒手動操作了。如果再進去一次,電腦可能就會把我們當成敵人來看了。”
“我知道這是很冒險的事情。可是,我還是需要線索。相信你也清楚搜尋指令是朝哪個方向的?而電腦又企圖把我們帶往何處吧?”
三四郎皺起眉頭咋著舌。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朝著某個地方的搜尋指令就如以前凱伊所推斷的,是朝向一個未經探查的星係。而仿佛趁他們不備之時被切換成自動控製的太空船的前進路線也很明顯地朝著那個方向前進。
未經探查的星係。那是一個因為零星散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黑洞,使得調查隊因為太過危險而不曾進入過的地區,這一帶甚至沒有明確的星圖可供參考。
“再這樣下去,要操控船隻或許真的就不容易了……”
“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太空船就會漸漸地脫離軌道。目前風險已經增加了,那不是很危險嗎?”
凱伊說的沒錯,每當前進路線被變更時,他們都切換成手動操控,重新打進正確的座標,可是,他們已經嚴重地偏離了預定的路線了,時間和能源也大量地消耗了。
“可是……”
三四郎很難得地並沒有立刻答複凱伊,就因為知道有多大的危險性,所以身為一個技術人員,他不能輕易地就點頭。
“我們似乎也沒有什麽可選擇了。你在想什麽?你不認為,與其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吸進黑洞,不如至少也要查出我們是為何而死的?”
凱伊的語氣在在暗示他不懂三四郎還有什麽好猶豫的。三四郎頗覺有趣似地揚了揚眉毛,輕輕地吹起口哨。
“我們傑出的優等生想得可真周到啊!”
三四郎支起身體,伸出修長的腿,把自己旁邊的椅子往凱伊的方向推。
“坐下來吧!說說你的想法。”
凱伊在三四郎的催促下,微微地猶豫了一下,然後便坐到三四郎旁邊。他把拿在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轉過來麵對三四郎。三四郎那細長的眼睛筆直地回望著凱伊藏在護目鏡底下,應該不會被看到的眼睛。
“我想到兩件事情。”
為什麽他的視線可以跟我對個正著呢?他是怎麽看穿我的表情的?凱伊仍然感到不可思議,同時開始發表他的想法。
“第一,繼續進行目前正在進行的尋找密碼的作業,還有就是分析搜尋指令,了解電腦企圖找出什麽東西。”
“原來如此,你是說先要知道敵人在找什麽?我懂了,找搜尋的目標由我負責,分析則是你的專長。還有,侵入電腦的作業要給我一點時間。”
“你是說你不讚成?”
凱伊那細細的眉毛充滿挑戰意味地往上揚,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因為目前這種走投無路的狀況而感到苦惱,思緒集中於一點的爽快感比焦躁和危機感來得強烈。
完全不了解凱伊內心世界的三四郎聽凱伊這麽講,用力地搖搖頭。
“不是。用過的東西就沒辦法再用第二次了,我必須重作一個雷達測位器。至於讚不讚成,那就等我一邊作的時候再一邊想吧!哪,你的作業有沒有任何進展?”
“我沒辦法說有沒有進展,或許要到最後才能清楚,也或許馬上就能有答案了。我認為密碼是一種數字的組合,所以請數字的專家洛德幫我找。而我則負責從雷達測位器攔截到的司令中檢索。”
三四郎聽著凱伊說明,臉上的表情漸漸陰暗下來。
“尋找青……啊……”
“我從語言、曆史、人名到自然現象中找出所有跟青有關的資料,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是找不出具有可能性的東西。”
凱伊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抬起手臂,上麵推著一個小型的電腦終端機。他大概是利用遙控裝置不時地檢視作業狀況吧?
以功能為首要考量製作而成的遙控終端機,卷在凱伊的手臂上就像一個手鏈一樣。連規律地閃爍著的小燈和液晶顯示看起來都像是裝飾品的一部分,相當不可思議。
“主電腦的係統是用哪一種?跟聯邦內同規模的船隻是一樣的嗎?”
“除了基本部分之外,其他都是原創的。這一次是初航,所以省略了改造部分的檢核工作。”
“第一組人員怎麽樣了?”
“我做過調查了,應該是沒什麽關聯。如果在飛行中被動了什麽手腳的話,在我們上次進行兩次總檢查的時候,應該就會出現狀況的。最重要的是,第一組人員跟我們一樣,也不會對黑盒子打主意的。”
三四郎想到的事情凱伊早已小心調查過了。
凱伊這個有問必答的答案讓三四郎的眼裏浮起驚異的色彩。光是平常的輪班和所有人員一起的總檢查就已經夠辛苦了,可是凱伊卻好像把所有可以想到的事情都處理了。
三四郎心想,除了這些事情之外,凱伊大概也把他沒想到的事情都調查過了吧?好令人驚訝的手法。
“你是說你把可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麽,你的另一個想法是什麽?”
凱伊靜默下來,看著三四郎。
他像的是一件相當絕決的事情,這件事所伴隨而來的風險很大,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也很低。老實說,他認為如果有人提出這種想法的話,自己一定會率先反對的。
他之所以想把這個還沒有告訴洛德和珊德拉的想法先說給三四郎聽,是因為他有一種奇怪的自信,相信三四郎應該會幫助他的。
“……另一個想法就是將主電腦和動力裝置上隔離開來。”
三四郎原本攏著頭發的手停住了,他在口中反芻著凱伊的話,下一瞬間就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說隔離……喂!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放心,我沒有瘋。”
凱伊早就料到三四郎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他微微地往後退,閃過三四郎迎麵就要撲來的洶洶氣勢。
“我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你,請你坐下來。”
聽到凱伊的聲音是那麽冷靜,抬眼看他的眼神也那麽地沉著,三四郎不再吼叫,一屁股又坐了下來。
“你願意聽嗎?”
等三四郎冷靜下來之後,凱伊開始沉著地說道。
“隻要由主電腦作動的一天,太空船總有一天就不再聽我們的指揮了。目前我們的前進路線已經大大地偏離了。能量和時間都遠超過原先的預期。”
“這些事還用得著你說嗎?所以我和珊德拉不就在進行拆除自動控製的裝置嗎?”
三四郎任一頭長發散落在臉上,對凱伊反駁道。從烏黑光澤的黑發後麵瞪也似地凝視著凱伊的黑色眼珠所散發出來的強烈光芒,讓凱伊有一種安心感。
他還沒有完全死心。
三四郎也沒有絕望和死心。他是那種非到死亡前一刻絕不會去想到死亡的男人。
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動物性生命力往往可以緩和凱伊的情緒。
這種力量讓往往隻會用腦筋思考,對自己的生命沒有什麽執著的凱伊,強烈地領略到什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那麽我問你,你認為隔離作業會順利達成嗎?你以為電腦的自我防衛機構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船隻的指揮權被隔離開來嗎?”
凱伊的話讓三四郎無能辯駁,隻好憾恨地不說話了。
連三四郎自己也不認為他們正在進行的工作是有效的方法。
“我跟洛德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收獲,你跟珊德拉能做到什麽程度?有任何勝算嗎?
既然如此,你不認為我們需要采取一個破釜沉舟的辦法嗎?“
“……你想怎麽做?”
三四郎把身體往後退,微微不悅地望著凱伊。
他完全不懂凱伊在想什麽,不過,他唯一可以了解到的是,這個想法和生存方式完全不同於自己的美貌青年,腦袋裏正想著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切斷主電腦無異是自殺行為,你總不會不明白吧?維持生命的裝置和機關室的能源都是由主電腦在管理的。或許你並不是胡來的,可是,我們就會像遇難的船隻一樣在太空中漂流,隻要一切斷連接電源,船內就會冷下來,連空氣循環都會停止的。”
三四郎一邊說著,一邊對講這些廢話的自己感到生氣。這些事情凱伊當然早就想到了。
三四郎停止去列舉一大堆數都數不完的缺點,再度望著凱伊。
他知道,萬花筒之眼正從深色的護目鏡後麵筆直地凝望著自己。若要問他為什麽會知道,他其實也沒辦法說明清楚。要說他看得到,不如說他是感覺得到。而他也不認為這種事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或許可以說是他獨特的心思使然吧?
三四郎感受到那對眨都不眨,凝視著自己的眼睛正非常有耐心地等著自己開口,於是他便抱著惡作劇的心態硬是不說話了。
原本默默地聽著三四郎說話的凱伊靜靜地開口說話了。
“這艘船上隻有一個主電腦嗎?”
“什麽……!”
三四郎不懂凱伊想說什麽,不禁皺起了眉頭。凱伊見三四郎陷入沉思,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又問了一遍。
“我問你,焦耳伯爾努的航海目的是什麽?搭載的行李又是什麽?”
“目的?不是把那些科學家們送到—23去嗎?搭載的行李就是要在那邊使用的器材……”
三四郎才正要抱怨凱伊盡講些廢話,可是話才講一半就突然停止了。他張大了嘴巴,茫然地望著坐在對麵的凱伊。
“對哦!電腦!你是指那些要在行星上使用的電腦?”
三四郎一邊大叫,一邊站起來。他們的任務就是運送前往—23的科學家和器材。他們的船上正載著利用冷凍睡眠裝置,在睡眠中被載往鼓行星的163名科學家和他們要在行星上使用的器材。
這是一項調查—23是否可用來當成殖民地的科學調查,所以船上載有各種機械,這些機械是要讓163名科學家在了解當地的狀況之前可以維持生命的器材。
其中當然也包括科學家分析他們調查的事情、管理生活環境的主電腦。
“真想不到……”
“看來你好像明白了。”
三四郎茫然地喃喃自語著,凱伊對他淺淺地一笑。
“硬體都齊全了,隻要來得及,剩下的工作就是調整軟體,好讓這些軟體可以拿來當焦耳伯爾努的電腦使用。”
“你是說把被輸進行星殖民地用軟體的電腦,轉換成適用外太空的時空跳躍飛行法的太空船的主電腦……?”
三四郎盤腿坐在椅子上思索著,他大概正以自己的方式在評估此法的優點和缺點吧?隻見他麵有難色,口中念念有詞。當他發現凱伊默默地看著他時,便朝著遮掩了表情的護目鏡笑了笑。
“不怕死的家夥想的事情果然不一樣。”
三四郎吊起眼睛看著凱伊,露出尖尖的犬齒笑著。即便在這個時候,他依然有一張精力充沛的笑容,和辛苦地挺著背,因為過度勞累和睡眠不足而蒼白著臉的凱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那是你吧!”
至少我已經沒有對無聊的玩笑揚聲高笑的餘裕了,更何況是跟女人調情?凱伊把差那麽一點就要說出口的話又給吞了回去。因為他認為自己講這些話聽起來就像在嘲諷三四郎,而且也會被三四郎誤以為自己在意他跟珊德拉交談。
同時凱伊又覺得盡想這些事而慎選措詞的自己實在是有點無聊。
另一方麵,三四郎似乎還為凱伊剛剛所說的頗具爆炸性的話傷腦筋。
這也難怪,因為凱伊雖然說得輕鬆,但是實際做起來卻不是那麽簡單的。而三四郎沒有想到去利用船上搭載的電腦其實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跟換卡帶可是不一樣的哦!等於是從零的狀態重組起來。”
即便是同樣被製造成主電腦來用,行星生活用和太空船用的主電腦被輸進去的情報是完全不同的。一想到把它重新組裝成太空船專用的電腦,這個作業所需要花費的龐大時間和功夫,以及最重要的情報整備,以三四郎貧乏的想象力而言,他可能早就舉雙手投降了。
“就技術麵來講的話,你的建議是太離譜了。雖然是同型的電腦,內容卻是截然不同的。難道你要讓被製造來分析花呀樹呀的東西來計算太空船的前進路線嗎?拿人來比喻吧!這種做法就等於要一個考古學家去進行外科手術。”
“電腦不是人。隻要輸入情報,應該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使用方法。”
“說起來似乎是行得通啦!不過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你認為可行嗎?你認為我們可以一邊操控著不知什麽時候可能就不聽指揮的太空船,一邊製造出光速太空船的主電腦軟體嗎?就算萬一行得通吧,接著還有連接配線的作業耶!你想想必須替換的電纜線數目吧!你認為有誰會做那種磨性子的作業?”
“製造軟體的作業由我負責。至於和動力機關的連接工作,雖然費時,但是隻能拜托你了。”
得到一個預料得到的答案,三四郎愕然地歎了一口大氣。
“你說製造軟體的作業由你負責,喂,你真的還正常吧?現在正在運作的電腦是靠不住的。沒有電腦的幫助,你到底想怎麽做?”
“如果你要我做詳細的說明,就到艦橋去吧!不過,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你讚成我的想法嗎?”
凱伊筆直地抬眼看著三四郎,三四郎則俯視著他。
也不知道三四郎在想什麽,他突然伸出手,搶下凱伊的護目鏡。萬花筒之眼是近乎黑色的銀色。除了在眼底燃燒著的蒼白磷光成了寶石一般的點綴重點之外,凱伊的眼裏找不到一絲絲激動的色彩。
好憔悴啊!看著拿下護目鏡的凱伊的臉,三四郎微微地皺起眉頭。
疲勞幾乎到了臨界點了吧?想起他一直在動用腦筋,經常處於緊張的情緒當中,想必也是夜不成眠吧?
凱伊的身體本來就因為不習慣第一次的外太空飛行而搞壞了。對原本一直在舒適的環境當中專心於研究的凱伊來說,沒有正常勤務時間的生活大概是太辛苦了吧?
加上現在又處於非常的事態當中。對這個擁有像針一般敏銳的神經,在月球上出生的青年而言,先前的重度工作應該已經夠他受的了。他那透明一般的肌膚裏幾乎沒有任何血色了。
臉部的線條又纖細了一些,凱伊那像冰一般的美貌更增加了幾分魅力。很奇妙的是,凱伊那太過端整、像娃娃一般的容貌上因為增添了些許憔悴,使得他的表情有了一點人性化的味道。
三四郎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像聽到凱伊的胸口慢慢地上下起伏,以及拍打著單薄的胸膛的心跳聲。連舉起手都似乎倍覺艱辛的纖細手指神經質地整理著頭發,連從指尖散開來的青灰色頭發落在額頭上都仿佛綻放出蒼白的光澤。
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是凱伊雖然憔悴但並不衰弱,但是他彌漫著妖氣的樣子有一種不知該說是淒美或者是淒慘的味道。
三四郎冷靜地觀察著凱伊疲勞的臉龐。
這家夥想死嗎?
三四郎被凱伊那堪稱無謀的想法給深深吸引住,但同時也在心裏這樣想著。
以前三四郎就注意到了,凱伊對生存一事並不積極。
他根本就無法忍受別人碰觸他,還有著自己傷害自己的自虐傾向。
現在,那對看著三四郎的眼眸裏看不到一絲絲求生的意念。那對眼睛清清楚楚地寫著,他知道自己的體力即將到達極限,隨時都可能會倒下來,他一邊聽著倒數計數,卻又一邊冷靜地計算著剩餘的時間。
“……我以前告訴過你,我討厭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家夥,對不對!”
“……嗯。”
“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嗎?”
“我現在是什麽樣子都無所謂了。”
凱伊的聲音裏不帶任何感情,三四郎也不理會凱伊那自暴自棄的語氣,繼續說道。
“你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我隨時可以死。你以為我會讚同有這種想法的人嗎?”
沒想到這句話竟然讓凱伊淺淺地笑了。
他將血氣盡失的嘴唇往上揚,露出一臉挑戰的表情。那在銀色瞳孔深處的青色火焰增加了光度,原本暗沉的萬花筒之眼瞬間恢複了生氣。
“……我確實是這麽想的。對我而言,生死都不重要,可是,我相信你應該不會拒絕我的提案的。”
“為什麽敢這樣斷言?”
三四郎被凱伊的氣勢所懾,一時說不出話來,在調整了呼吸之後,小心謹慎地說道。當雙手又無意識地攏起垂落下來的頭發時,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停下動作,任直直的黑發覆在臉上。
為的是遮掩被凱伊識破心思所產生的驚愕,因為凱伊表現出讓人意想不到的反應,而他雖然搬出各式各樣的理由,其實在內心裏早已接受凱伊的提案,打算全麵協助他。
“你……”
三四郎看出了凱伊心思,便定定地看著萬花筒之眼。而凱伊也筆直地望著三四郎銳利的視線,再度淺淺一笑。那是一個知道自己占了上風、無以形容的不可思議的微笑。
怎麽會這樣?這個淺笑讓三四郎第一次因為這個叫凱伊的美貌青年而感覺身體發熱。
凱伊不讓三四郎對自己的身體反應有任何疑惑的時間,抬起下巴放言道。
“其實不管我做什麽,你都會幫我的,對不對?”
“啊……”
被凱伊那從容的視線打量著而睜大了眼睛的三四郎,突然將身體彎起來哈哈大笑。
“哈!啊哈哈哈哈哈!嗬嗬……”
三四郎彎著身體,捧著肚子很痛苦地笑個不停,凱伊則微微皺起眉頭俯視著他。凱伊正想問三四郎是不是瘋了,三四郎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放心吧!我沒瘋。嗬嗬!”
盡管嘴巴上說自己沒瘋,可是三四郎又持續笑了好一陣子,在他能正常說話之前,著實讓凱伊等了好一陣子。三四郎擦掉笑出來的淚水?晃動著肩膀,努力忍住笑意,好不容易才板起臉孔看著凱伊。
“算你贏。我算是被你賭上了。”
這句話讓凱伊頓時全身都沒了力氣,盡管他對三四郎會協助他一事相當有自信,但是在聽三四郎親口說出來之前,他還是有些不安的。
“……我又沒打算跟你賭,不過我姑且就把你的話當成是一種褒獎吧!”
凱伊的語氣依然是那麽生硬,但是肩膀的線條因為放鬆而微微地往下垂,三四郎眼尖看到了,他用力的拍拍凱伊的肩頭。
“你真厲害!厲害得飛上天了。”
“啊……!”
三四郎的稱讚方式是那麽地簡單而不加修飾。被他稱讚的凱伊因為不習慣這樣的話而不知所措。
凱伊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人性化的困惑色彩,三四郎一邊用大得足以讓凱伊晃動的力道拍打著他,一邊用認真得出人意料之外的表情看著凱伊的眼睛。
“一邊說著不要命,一邊卻又威脅我要幫你。你不但做事亂七八糟,連說的話也是顛三倒四。”
仔細想想確實就是這樣,凱伊也隻好默默不語,等著三四郎繼續說下去。
另一方麵,三四郎雖然說得很痛快,眼底卻一絲笑意都沒有,再度覷著凱伊看。
“我確實一點都不相死在這種地方。既然是為了求生,能做的我會做。可是,獲救的是所有的人。包括洛德、珊德拉,當然還有你。我可沒想把你當求生的踏板。”
凱伊默默地抬起他的萬花筒之眼,三四郎認真地看著他。
“所以,不要有那種自暴自棄的眼神,如果你不多珍愛自己一點,你這個人就會從內部開始壞死的。”
這件事不用別人說凱伊自己也清楚。
凱伊低下長長的睫毛,移開了視線,輕輕地咬著嘴唇。青灰色的睫毛在他那削瘦的臉頰上落下了淡淡的陰影,他可以感覺到三四郎正看著自己。
三四郎那從長發後麵投射過來的,看著凱伊的黑色眼睛和粗魯不加修飾的措詞,比任何以前他聽過的忠告更直接地滲進凱伊的心頭。“珍愛”這種帶著古風而優雅的措詞,從三四郎這種男人的口中說出來所產生的不搭軋,反而使他的意思更明確地浮顯出來。
可是,凱伊不懂其他的生存方式。而和自己呈對照性的,充滿生命力的三四郎說出的這些話讓凱伊覺得難以忍受。
三四郎的話使得凱伊了解,在三四郎的眼中,自己就好像陰性植物一樣。
他看到了雖然削瘦但肌肉結實的三四郎,和自己那線條纖細的身體所蘊含的力量和耐力的差別所在。凱伊不想看沉痛地皺著眉頭的三四郎的臉,遂把視線落在腳邊,他似乎很厭惡為他人所同情。
凱伊緊握著兩手,企圖轉換一下情緒。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情的時候,要做的事、要商量的事情堆積如山。
“凱伊。”
三四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在凱伊的心底投下多大的陰影,還很唐突地叫喚拚命壓抑自己情緒的凱伊。三四郎搖晃著凱伊的肩膀,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那讓凱伊陷入沉思的認真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的笑臉。
“什麽事?”
凱伊好不容易才勉強恢複了平靜的表情,三四郎把臉湊上去。
“你剛才看我的那種表情!色眯眯的,比以前我睡過的任何一個妓女都來得妖媚耶!”
“……?”
凱伊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了。三四郎仍然看著他。
尖尖的犬齒從他那高興得口無遮攔的嘴角露出來,這使得他那看起來天真的笑臉變得有點令人心緒騷動。
打趣似地看著萬花筒之眼的眼睛裏,散發出來的不尋常光芒,更加強了他那像玩弄著一個中意的玩具的肉食動物的味道。
“……你真的是一個讓人搞不清楚到底什麽事才會讓你當真的人。”
“我一直都是當真的呀!難以捉摸的是你耶!”
“我哪裏難以捉摸?”
凱伊忘了眼前嚴重的狀況,也忘了自己差一點就又要墜往不願去想像的方向的思緒,抬頭看著三四郎。他仍然像往常一樣,總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又被三四郎拖著走了,可是,這一陣子他感覺到自己對這種事也樂此不疲。另一方麵,三四郎則仍然很正經地看著他。
“原以為你是一個僵硬不知變通的理論派人士,沒想到你卻又想到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事情。以為你冷靜得幾乎都要滲出寒氣來了,偏偏下一瞬間就又渾身發熱。實在一點都抓不住你,不過你這一點倒是很吸引人。”
凱伊權衡不出三四郎話裏的意思,不禁有點囁嚅。
“……你剛剛不是才說討厭我嗎?”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你少說這種沒趣的話了。”
凱伊還是搞不懂,隻好皺起眉頭,三四郎的語氣卻依然那麽輕鬆,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我是不知道對你來說,這樣算不算是稱讚啦,不過,我想這是我第一次想誘拐你哦。”
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話讓萬花筒之眼瞪得老大。
“你……”
“基本上我對腦袋瓜聰明的人總是敬而?/td
☆☆☆Rapunzel於2004-03-1412:53:41留言☆☆☆——
〖博凱減肥樂75折特惠〗
“基本上我對腦袋瓜聰明的人總是敬而遠之的,不過,盡管你的性格難以捉摸,我卻莫名其妙地有點喜歡你。你不但技術一流,頭腦也棒。才覺得你常常有事沒事就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偏偏你又講出這種會嚇破我膽子的話來。說起來,你那些拒絕跟別人接觸的症狀跟僵硬的措詞,和太過喜歡規則的個性,實在是有點令人厭煩,不過……”
三四郎說到這裏便不再往下說,定定地看著凱伊。凱伊睜大了眼睛,愕然地看著三四郎,臉上帶著跟平常大不相同的天真表情。三四郎對著他笑了笑,一邊攏起頭發一邊支起身體來。
有你這樣的搭檔真好。
凱伊不說話了。不是不說,而是說不出話來。
在三四郎眼裏,凱伊既不是月人,也不是不易親近的理論派人士。對他而言,那掩飾著凱伊的表情和十分特征化的眼睛的護目鏡,簡直就是不存在的。或許對三四郎來說,萬花筒之眼也好,感情轉移者也罷,都是無關緊要的吧?
三四郎投射過來的視線並不會讓凱伊那已經呈過敏狀態的神經產生負擔。
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會這樣看待凱伊的。
“你可別誤解羅!我並不想對你怎樣。看來,我還是比較享受過程的。”
凱伊充滿了驚愕和困惑,無言地抬眼看著三四郎。三四郎有模有樣地對他猛眨了眨眼。
“老實說,我還沒有跟男人上床的覺悟。”
三四郎又補上了這句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注腳,然後就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用他修長的手指撩起一頭烏黑光亮的長發。這時他發現自己還拿著凱伊的護目鏡,便套在指尖上靈巧地旋轉著,遞到默默地抬眼看著自己的凱伊麵前。
“我們就先到艦橋去吧!也得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三四郎一邊叨念著,現在是誰在輪班啊?凱伊對三四郎是越來越搞不懂了,也沒注意到遞到自己麵前的護目鏡,隻是定定地仰望著三四郎高大的身影。而那個造成凱伊困惑,卻已經早早調整好心情的“肇事禍首”竟然還若無其事地催促著凱伊。
三四郎急躁地把護目鏡拿在凱伊眼前晃著,可是凱伊卻仍然無意伸手接過去,三四郎耐不住,便一把抓住凱伊的手。
凱伊肩膀一搖,身體出於反射地僵硬了,三四郎發現了這個狀況,便露出犬齒笑了。
“你的感應度確實比一般人都好。”
三四郎話才說完,臉上的苦笑也同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正經的表情,焦躁地吊起眉毛。
“別再發呆了,振作起精神來!你得靠你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那兩個人咧!”
三四郎把護目鏡往自己抓住的那隻手上一塞,用力地拍拍凱伊的肩。然後把那隻手直接環上凱伊的肩膀,利用自己的身體態勢讓凱伊一個回轉。
三四郎的情感從瞬間接觸的身體流竄過來。
盡管嘴上說要誘拐凱伊,可是三四郎環著凱伊的手臂卻沒有任何不軌的舉動。
三四郎的意識雖然非常澄澈,可是凱伊卻讀不出他的思緒。
“……人家說的撲克臉大概就是說你這種人吧……”
三四郎就著抱住凱伊肩膀的姿勢就要走了,凱伊抬眼望著他,喃喃說道。
“我哪裏撲克臉了?說的是你吧?”
沒錯吧?三四郎哼笑了一下,又急急地拖著凱伊走。凱伊一邊被三四郎拖出了娛樂艙,一邊在心裏自問自答著。
任何時候總是保持一樣的臉色,同時又不讓別人讀取最重要的心思,誰才是真正的撲克臉啊?
想到這裏,凱伊不禁自嘲地撇了撇嘴角。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輕輕甩甩頭,企圖甩開雜念,同時停下腳步,想從三四郎環著他肩膀的手臂中逃出來。
我自己可以……
凱伊原想說我自己可以走,正想把三四郎的手從自己肩頭上拂開,沒想到一個踉蹌,卻反而倒向三四郎懷中。
“凱伊!”
三四郎出於反射地撐起凱伊的身體,同時大聲呼喚他,可是凱伊沒有回應,膝蓋無力地彎了下來。被三四郎拿著,一直忘了戴上的護目鏡發出僵硬的聲音,跌落通道上。
“凱伊!你怎麽了?振作一點!”
凱伊沒有餘力回答三四郎。
要承受那個不知來自何人的感情洪流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了。
強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憤怒。這兩種感情以前所未有的強度流進凱伊身體裏。
對身為情感轉移者的凱伊而言,太過強烈的感情無異於暴力。而對隻鑽研如何釋放的技術,卻沒有受過承受訓練的凱伊而言更是如此。
撬開他那已經扭曲了的五官流瀉進來的感情強度,幾乎以實際的質感折磨著他的神經。凱伊咬緊牙關,用顫抖的手抱住自己的肩,拚命地想要克服它,他聽不到船內突然響起的警報聲。
另一方麵,三四郎支撐著全身僵硬、就要倒在地上的凱伊,不停地叫喚著他,這突如其來的、有特殊意義的警報使得他倏地抬起頭來。
“終於來了嗎……”
十
以前從沒有聽過的警報聲就是他跟珊德拉設計的自動警報。當初的設定是當船的操控沒有辦法切換成手動的時候就會響起。電腦不聽他們的指示了。
也就是說,他們所乘坐的焦耳伯爾努因為某個他們四各成員不知道的目的而開始朝著有好幾個黑洞、沒有任何星圖的星係直衝而去了。
“可惡……”
三四郎咋著舌,輕輕地抱起在他懷中顫抖的凱伊,開始朝著艦橋跑去。
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總之,他們能利用的時間已經有限了。
三四郎將頭發往後一甩,俯視著倒在自己懷中,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的凱伊。
不管怎麽樣,得讓這家夥醒過來才行。我一點都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三四郎仿佛著了魔似地,快速地把自己的嘴唇壓上失去意識的美青年那完全沒了血氣的唇上。抬起頭來時,三四郎的臉上露出勇敢的淺笑。犬齒從他薄薄的嘴角露出來,細長的眼睛綻放出精光。
“拜托你了,搭檔!”
三四郎輕聲呼喚失去力道的凱伊,然後飛也似地奔跑在警報淒厲地回響著的無人通道上,目標直指艦橋。
“我知道了,就采用凱伊的提案吧!”
珊德拉極力壓抑住湧到喉嚨的反對聲,歎了一口氣說道。
“……如果沒有其他的辦法,那也隻好這麽做了。不過,他怎麽會想到用這種孤注一擲的辦法呢!”
洛德點點頭,但也難掩他困惑的神情。四個人共同召開的會議果然如預期中的,在洛德和珊德拉的極力反對下開始了。
一開始他們就知道,身為軍人而且又接受正規技術訓練的珊德拉,和慎重的洛德不會那麽簡單就答應的。因為提案的內容太過奇特,連三四郎也花了一段時間才能接受。
而凱伊和三四郎此時聯手說服了兩人。
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情之後,三四郎的態度就轉變得相當快。他一邊看著攤在地上的設計圖檔案,一邊頭也不抬地催著珊德拉和洛德。
是的,沒有時間了。這是他們兩人接受凱伊的提案的最大原因。
聽到警報跑到艦橋來的成員們都知道,船已經完全脫離他們的控製了。不管怎麽做,方向盤就是沒辦法從自動控製切換過來。
幾種事先準備好的避免危險的辦法和從獨立的輔助電腦下達的命令,都因為主電腦的幹涉而無法作動了。連三四郎那種無視規定、發揮過幾次效果的自創作法,也在這次的事態中被電腦給先發製人了。
現在,太空船焦耳伯爾努載著4個成員和163名科學家,開始以亞光速劃過宇宙,朝著未經采查的星係直飛而去。他們目前的狀況是,在采用了各種緊急應變措施都無效之後,隻剩下凱伊所提出來的孤注一擲的方法了。
“如果這是三四郎提出來的意見,那我可以理解,可沒想到竟然會是凱伊的提案。”
“很遺憾,以我的頭腦是想不出這麽異常的點子的。不過,這個方法不是很有趣嗎?”
“我實在沒辦法像你這樣以輕鬆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不過,若非精通硬體和軟體,實在是想不出這種方法的。”
三個人有三個人的不同意見,而成為話題主角的凱伊則默默地看著船上載運著的器材一覽表。
好一陣子全神貫注於檢核龐大的行李名單的凱伊,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其餘三個人。他看著仍然有些猶豫的洛德和珊德拉,又轉頭看著已經開始進行自己的工作的三四郎。
“方法是由我提出來的,所以就請讓我決定作業的分派。如果有異議,我希望你們能馬上提出來。”
手上拿著名單,挺直了背站著的凱伊和往常並沒什麽不同。從他那一絲不苟的青灰色頭發和整齊地穿在身上的製服,及幾乎全被護目鏡覆蓋住,仿佛上天傑作一般的端正臉孔,根本想像不出他剛剛力道盡失,倒在三四郎懷裏時的憔悴模樣。
“請洛德和珊德拉負責分析搜尋的內容和一般任務。試試看能不能查出從黑盒子下達的司令是在找什麽東西,這些工作還有輪值的工作都要勞煩兩位。”
“了解。這樣就夠了嗎?”
“是的。除此之外,我還希望你們能找出我沒有想到的方法,還有操控船隻方麵,請你們試著打進指令,看能不能讓前進路線繞遠一點,為我們多賺取一點時間。”
凱伊對他們兩人所下的指令使得三四郎突然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抬起頭來。
凱伊的語氣跟平時並沒什麽兩樣。可是,對看過他血氣盡失倒在自己懷裏的三四郎來說,即便在這種時候,他那仍然頑固地保持自己形象的樣子格外讓人覺得痛心。
如果站著覺得累的話,就坐下來嘛!如果有必要,請別人幫忙拿一下東西也無妨啊!而最重要的是,他想做的事情是一種純粹的頭腦勞動。就算躺在床上也是可以做得來的。
三四郎想著想著,不像他該有的作風,歎了一口氣,又把視線移回檔案上。
就算說了也沒用。他知道,凱伊是不會聽他的。
“那麽,你跟三四郎呢?難不成你們……”
其他三個人在他頭頂上進行細部的工作磋商,凱伊若無其事似地回答洛德的問題。
“我們將進行將地上用的電腦安裝,這艘船上的作業。三四郎做安裝前的準備,而我則負責編寫程式。”
洛德和珊德拉聽到這個回答,瞬間對望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長吐了一口氣。
“原以為再也沒什麽事情好讓我們感到驚訝的了,沒想到,你們竟然想靠兩個人的力量去作動一台新電腦。”
“如果不是認識你有一陣子了,你知不知道說出這種話,鐵定被人視為瘋子。”
大概是已經能夠掌握重點了吧?洛德和珊德拉表現得並不是那麽地驚訝,也沒有凱伊預期中的反對聲浪。
這家夥確實是瘋得有點徹底。
三四郎一邊聽著珊德拉說話,一邊在心裏忖道。
可是,問題在於一個太好的頭腦和太過敏的神經,竟然同時存在於一個人的身上。
三四郎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聰明如凱伊者怎麽會沒發現到,像冰一般的冷靜和無情的外表下!那小心謹慎而自我壓抑的激烈個性,以及脆弱形成了一把傷害他自己的利刃了。
能承受得了嗎?三四郎快速地瞥了凱伊一眼,又把視線移回檔案。
他的體力和精神能讓他撐到新電腦作動嗎?
如果安裝工作來不及,而使得整艘太空船直接衝進黑洞的話,他一定會很自責吧?如果在體力不支的情況下於工作中途倒下來的話,凱伊一定會從內心徹底地瓦解。
三四郎本能地嗅到了凱伊深陷其中的精神上的危機。
這個第一次見到凱伊時就感覺到的問題是他所不能理解的,隻是讓他覺得不太舒服罷了。他也曾有過最好不跟凱伊扯上關係的念頭。
目前凱伊仍然有這種傾向,而且,三四郎依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過,現在他對在偶然的情況下搭檔在一起,又沒有後路可退的成員的看法已經有相當大的修正了。
他覺得這是一個愚蠢的錯誤,和在月球上出生的青年搭檔跟他最初想像的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遠,可是現在他開始覺得這個搭檔也不壞。
“……郎!三四郎!”
“啊……?什麽事!”
三四郎發現有人叫他,慌忙抬起頭來,眼前就看到珊德拉的臉。很難得的,他竟然想事情想出了神。
“什麽叫什麽事!我是說,我將要接下你原先進行的作業,所以你得把進行狀況告訴我,你沒聽到嗎?你拜托也振作一點嘛!”
珊德拉氣勢洶洶的吼聲讓三四郎回過神來了,隻見珊德拉彎下身體,雙手叉在腰上看著自己,灰色的瞳孔和燃燒般的紅發就近在眼前。
“啊,什麽?哦,接下工作啊?我知道了讓我說給你聽,跟我來。”
見珊德拉不悅地揚起眉毛,三四郎為掩飾自己的羞赧,便胡亂地搔著頭,一邊推著珊德拉的背,走向武官的位置。
三四郎不明究理的為自己剛才想著的事情感到難為情,有意不去看凱伊。
如果一直勉強自己別想了!別想了!反而會讓腦袋越發奇怪。
他以自己的明快作風斷然地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像一頭渾身濕的野獸擺動身體,企圖抖掉水滴似地用力地搖搖頭。
“你幹什麽?幹嘛把自己漂亮的頭發搞成那個樣子?”
“沒關係。哪……我告訴你狀況。”
珊德拉愕然地抬頭看著三四郎,三四郎回她一個燦爛的微笑,把心情切換到眼前堆積如山的問題上。就這樣,三四郎把凱伊趕出意識之外,專心地和珊德拉進行工作的交接。
他很清楚,與其要他靜下心來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如讓他空著一個腦袋瓜,用身體直接去行動要來得合他的性子。沒有習慣挖掘事情、深思事情的三四郎從來沒有和自己的深層心理對談過。
不懂的事情他就很幹脆地讓自己不懂。一般人實在不能判斷他這種單純而明快的想法是優點還是缺點,不過,對他而言,這是一種快樂的生活方式。
可是,三四郎還沒有發現到,這樣的生活方式雖然讓他可以不像凱伊那樣痛苦,但是卻也會讓他自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幹什麽。
“洛德。”
看到珊德拉和三四郎背對著他們,在武官的位子上開始熱烈地討論之後,凱伊輕輕地呼叫自己的同事的名字。
跟珊德拉他們一樣,為了接下凱伊原先進行的工作而坐在艦橋中央的文官位置上注意聆聽凱伊做說明的洛德,聞聲抬起頭來。
“什麽事……?”
“我要私底下請你幫個忙,能不能請你留在艦橋上?”
凱伊打斷洛德,可他卻看都不看洛德。他的語氣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但是聲音卻低得像自言自語一般,連坐在他旁邊的洛德都隻能勉強聽到一點。
從他不看自己的樣子、從他的聲音判斷,洛德知道,凱伊要說的話不想被其他兩個人聽到。洛德聽出他那依然沒有高低起伏的語氣中隱含著某種悲情的色彩。
洛德隨即明白凱伊可能要說什麽重要的話,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對凱伊來說也是很難以說出口的事情。
洛德若無其事地把原本要轉向凱伊的壯碩上半身轉個方向,望著自己手邊低聲回答。
“……我知道了。”
“謝謝你。”
洛德學著凱伊,一邊望著相繼被打出來的數字,一邊以隻有凱伊可以聽得到的聲音回答。凱伊微微地欠欠身子,表達謝意,然後仿佛沒事人一般,開始操作儀表板。
正在進行交接工作的珊德拉和三四郎的交談聲音從背後傳來。
洛德非常清楚,靠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笑話可以鬆弛神經,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可是一旦麵臨這麽緊迫的事態,連已經非常習慣外太空航行的洛德也無法從沉重的壓力當中解脫出來。
疲勞使得他顯得焦躁,而焦躁則使他的胃開始抽搐。
想到自己沒有信心可以在減少睡眠尋找密碼的同時,又一邊從事這樣的工作,再想到目前也找不出其他更有效的辦法,洛德不禁感到坐立難安了。
洛德告訴自己要鎮靜下來,可是一想到以前沒有經曆過這種事,也沒有聽過有類似的報告,他知道自己開始在冒冷汗了。
背後又響起笑聲了。
洛德瞄了一眼完全不知道無聊為何物的那兩個人,然後再望向坐在自己旁邊的凱伊身上。
凱伊跟以往也沒什麽不同,但是跟珊德拉他們的感覺又有點不一樣。他明明知道坐在旁邊的洛德正看著自己,可是,那畫出硬質美感的臉頰線條、流暢地工作著的靈活動作,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
至少洛德並不知道凱伊在肉體和心情上瀕臨崩潰的失衡。
看來好像是我最耐不住啊!
洛德有點自嘲地在心中叨念著,隨即又叱責自己老是動不動就往壞的方麵去想,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一邊吐著氣,一邊再度慢慢地環視著其餘的3個人,然後試著去推測凱伊到底想跟自己商量什麽事?
三四郎他們大概已經辦完了武官的交接工作,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走回艦橋中央。他靈活地彎下腰,開始撿起剛剛攤在地上的檔案。
珊德拉將兩手筆直地伸長,回頭看著文官們。
“哪,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看樣子三四郎要開始去弄電腦了,我則要進行一般的任務了,你們怎麽樣?”
“就快好了。不過還有一點東西要查一下、就先讓我當班吧,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洛德若無其事地讓自己留了下來,想把珊德拉支離艦橋。
“我知道了。那麽凱伊呢?”
“我還要在這裏做一點事情,然後到中央控製室去。”
凱伊頭也不抬地回答,珊德拉聞言點點頭。
確認過手上拿著的檔案數量的三四郎,和起身就要走向門口的珊德拉對凱伊和洛德似乎沒有任何懷疑。
“那麽,洛德,艦橋這邊就拜托你了。凱伊,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直說。”
“如果要找我,我會在倉庫甲板那邊,保持連絡。”
三四郎跟在珊德拉後麵也離開了艦橋。大門發出機械聲關上了。
艦橋突然回歸平靜之後,洛德慢慢地轉向一直對自己好像視而不見的凱伊。
“凱伊,你說有事要我幫忙?”
凱伊聞言靜靜地站了起來。
他將要對洛德說的話對他來說可能是相當難說出口的事,洛德從他遠離了的纖細背影隱約可以感覺出他因為感到迷惘而遲遲說不出口。
凱伊轉過身,企圖逃離洛德看著自己的視線,走了幾步,來到武官的位子旁,然後下定決心似地轉過身來。
“……我要請你幫忙之前,請你先聽我說。”
洛德不說話,靜待凱伊的下文,仿佛已經有所覺悟的凱伊以沉穩而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開始說道。
“這艘船的電腦有感情?!”
“你是說,你想利用你的情感轉移能力和焦耳伯爾努的主電腦取得連係……?”
聽完凱伊的說明之後,洛德慢慢地開口說道,企圖整理一下自己那混亂已極的頭腦。剛剛聽到的話和他所認知的常識差異太大,使得他還沒辦法完全理解。
“也就是說,你認為電腦有感情?”
“嚴格說來並不是電腦有感情,你隻要這樣想就可以了。”
“可是,要說思考型電腦有感情的話……”
洛德一邊咬著指甲一邊思索著,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
對洛德而言,凱伊說的話讓他有點難以置信。老實說,他不知道凱伊到底想說什麽。
可是,洛德並沒有打斷凱伊的話。因為他也發現到,凱伊想藉著一點一滴的訊息傳遞,斬斷自己最後的一點迷思。
“……很早以前人們就懷疑,被組進電腦裏麵的人類思考模式,是不是單純地隻是用來思考?感情和思考的出處是一樣的,都是人類的頭腦。人在想事情那個地方應該也就會有感情在,反過來說也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當把人類的思考模式設進電腦的時候,連那個人的感情也一並移入電腦當中了?”
凱伊筆直地看著洛德,默默地點點頭。
“你能把根據說給我聽聽嗎?”
“……因為我感受到那種感情。”
這個答案是洛德預料得到的,他默默地等著凱伊繼續說下去。
發現洛德有意催促自己說下去,凱伊也不知道有什麽想法,拿下了在洛德麵前從不拿掉的護目鏡,用複雜地不斷變化著的萬花筒之眼仰望著他。
“很遺憾,我沒有辦法拿出具體的證據來。可是,我是一個純種的月人,同時又是個情感轉移者,這個理由不夠嗎?”
看到仰望著自己的萬花筒之眼,洛德也忘了目前的狀況,說不出話來了。他提醒自己要振作,好不容易才又恢複正常,這時,他發現凱伊有點鑽牛角尖。
對於自己身為月人、被別人看到那對眼睛一事,凱伊一直都是近乎神經質地企圖掩飾的。
洛德也知道,凱伊寧願一死,也不願被人看到眼睛,被當成一般來對待。而洛德也發現到,凱伊對生命並不怎麽執著。
“……你怎麽會知道你感受到的感情是來自電腦?”
洛德一邊問道,一邊想著,凱伊想利用如同月人標記的“情感轉移能力”來改變目前的狀況,究竟是出於對任務的責任感?或者是想用各種能用的方法來活下去的對生命的執著?
如果他想活下去的話……。洛德靜待凱伊回答,同時腦海裏掠過那個粗暴地攏著烏黑的長發男人的身影。
十一
“每當我感受到那種情感時,由黑盒子司令主導的搜尋指令就一定會出來。而那種感情的出現方式是很突然的,消失的時候也像猛然關上門一樣,說斷就斷。不是漸漸加強再慢慢消失的那種自然方式。就好像電訊一樣。”
“原來如此。如果以藏在機械裏的感情來解釋的話,跟發生的情況就可以吻合了。”
“是的。還有,我幾乎沒有接受過接收情感的訓練。我並不擅長去感受那種不是朝著我來的感情,也就是說,我並不是一個收訊良好的接收天線。”
說起來,凱伊確實是不想去了解別人的感情把?
“如果我真的想了解一個人的感情,就非得去接觸對方,或者在心理上與其強力地結合才行。可是,現在主動接觸我的那個感情並不是這樣的。而且又太過強烈,強得讓我覺得那不是屬於人類的。”
“我可以問你,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嗎?”
“一種悲哀和憤怒。”
凱伊非常簡潔地回答道。上一個答案讓洛德陷入沉思。
悲哀和憤怒?
感受他人的情感這種感覺,盡管是可以用腦袋去理解,可是,卻沒辦法親身去感受。更何況是所謂的被組織在電腦裏的感情?
不管凱伊的回答是喜怒哀樂之中的任何一種感情,洛德大概都難免感到驚訝吧?然而,凱伊的答案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另一方麵,凱伊一直到現在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正確地讀取了那股感情?可是,當電腦終於無視於手動命令而開始暴行時,凱伊同時也因為無能承受前所未有的強烈感情而倒在三四郎懷中。在喪失意識之前,他覺悟到了這件事。
“人類的感情強度和其體力、精神力成正比。這次的感情洪流有著超越活生生的人體所允許的容量,具有無比的威力。”
“就像可以作動一艘太空船一般的強大能量?”
凱伊無言地點點頭,洛德有一股想將一直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的問題,提出來問的衝動。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說的話,而且我答應全力幫助你。所以,是不是可以請你明確地回答我?你到底要我幫你什麽?”
四周頓時陷入一陣死寂當中。可是凱伊又馬上接著說話,好像深怕自己再猶豫就會說不出口了。
“……我的母親是一個精神治療師,也就是說,她可以使用自己的情感轉移能力去治愈受傷的人的精神。她探尋對方的感情,找到傷口,找出原因,然後把它放進自己心靈裏麵,撫慰傷口。……不過,她打骨子裏就是一個月人,所以,隻有在她高興的時候她才願意做這種事。”
凱伊的嘴角浮起微微的笑容。
“我想學學她的作法。可是,接觸一個在心理上跟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牽連的人的感情的同時,會出現相當大的阻礙。尤其是在接觸到對方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情時。”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工作?”
洛德一邊思索著,一邊插嘴問道。然後他懷疑,凱伊為什麽要這麽猶豫?為什麽需要自己的幫助呢?
“是的。以來,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再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擁有跟母親一樣強大的能力?老實說,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能跟這個感情的主人接觸上?”
“但是,你依然想要嚐試?”
“是的。太空船暴行的原因已經確定是來自黑盒子的司令使然,我們也盡了全力想要找出解除那個司令的密碼,可是,我們又沒有足夠的時間這樣摸索前進。”
“你想把這個感情當成線索,找出黑盒子的司令的真麵目!”
凱伊默默地點點頭。關於這件事,凱伊似乎已經打算有問必答了,凱伊並沒有隱瞞自己本來不願被碰觸以及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的事實。
“三四郎告訴過我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說宇宙中有一種叫塞仁的惡魔,總是以優美、妖冶的歌聲吸引船隻。而那些被歌聲吸引過去的船隻就沒有再回來過。你不覺得這次的狀況跟這種說法很相似嗎?”
“塞仁……!”
“這是我的直覺,我總覺得這艘船在尋找某樣東西的同時,好像也在回應著什麽。回應著一個我們和機械的測量器所無法感受的呼喚。”
“這種呼喚就成了尋找青的司令?”
“是的。說起來應該是憂鬱的塞仁。”
“憂鬱的塞仁……”
洛德一次又一次的念著,反芻著凱伊的話,然後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我想,不管你再怎麽說明,我都沒辦法理解的,不過,就先聽聽你的作法吧!”
“……為了要接觸那個在心理上跟我沒有連係,而且又不希望被我們找到的感情,我必須刻意地提高自己的感情。”
“你不是說過,就算你什麽都不做,也可以感受到強烈的感情嗎?”
“光是感受對方的感情和接觸它、找出該感情的成因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原來如此。很抱歉打斷你,請你繼續說下去吧!”
“如果要以三四郎的方式來比喻的話,或許就是如果要跟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談話,就要以對方的語言交談吧?也就是說,我要把自己的感情提高到對方的層級。如果站在相同的位置,對方的感情就會比較容易流進我的身體。”
洛德聞言突然皺起了眉頭。
“你的說明我懂,可是,你不是說過,電腦釋放出來的感情不是人類的層級所能及的嗎?你可以將自己的感情提高到那種地步嗎?”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麽程度,不過,我想,盡力而為吧。”
“……你跟三四郎盡是做一些讓我吃驚的事情。”
說完,洛德便無言地看著凱伊。由於擔心自己凝視著凱伊就會產生一種沉醉的感情,於是洛德便稍稍偏移了視線,定定地看著那對萬花筒之眼。
對凱伊而言,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洛德無言地催促凱伊給他一個答案。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他那對和粗獷的身材極度不搭調的理性眼睛,沉穩地重複問這個問題。
“……剛剛你問的問題的答案,就是我請你幫忙的理由……”
原來真是這樣啊?洛德心裏想著。
凱伊打心裏感激洛德沒有催促他,讓他得以按照自己的步調說明,同時繼續說道。
“我將獨自進行作業。事實上,當我進行這項工作時,我也希望洛德你能離開,我要的是更直接的東西。”
直接?洛德不懂凱伊的意思,微微地皺起眉頭。萬花筒之眼定定地看著洛德,浮起一抹難以言喻的笑容。
“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要以人為的方式提高感情。對身為月人的我而言,提高感情會直接讓身體亢奮而彈撞回來。”
“啊……!”
洛德為這意想不到的答案驚得睜大了眼睛。
當洛德發現打從剛剛就一直讓他掛在心上的凱伊的微笑,其實是一種自嘲的笑容的同時,他終於知道凱伊想說什麽了。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不管成功或失敗,在嚐試接觸之後,我是不能獨處的。”
凱伊的語氣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他勉強地使原本應該是甜膩而沙啞的聲音顯得平板無生氣,以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獨特語氣說著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就好像在說明一種珍奇異獸的生態一樣。
可是凱伊知道,事實上會發生的變化並不像他所說的那麽平靜。高昂的感情會在身體內點起火來。眼睛會變得沉重,平常沒有意識到的體溫會直線下降。
五官感覺清澈,相對的,思考能力卻急速衰退。倦怠感形成一種痛感,皮膚會起疙瘩。
變得敏感的肌膚使得別人的視線也會形成一種刺激,全身會開始發出高熱。
而且,我會變得什麽都不能想……。
凱伊沒辦法壓抑住顫抖,用兩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卻仍然因為自己的恐怖想像而寒毛直豎。
就因為那是一種活生生的感覺,所以想像起來更為真實。他太了解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也太了解自己要什麽。
“……就是這麽一回事。”
凱伊並沒有把視線移開。
他想支撐住自己,把指甲深深嵌進緊抓著的手臂裏,蒼白的臉是僵硬的,但是那罩下銀色陰影的萬花筒之眼卻仍然定定地看著洛德,沒有絲毫的動搖。
洛德忍受不了凱伊的氣勢,遂低下頭來。這期間,凱伊仍然一直痛苦地凝視著他。
“要求你幫忙的事有兩件。第一,當我跟電腦取得接觸的那段期間,不要讓他們兩人知道。第二,我希望你在自己的房間裏等著。”
凱伊故意以公式化的語氣說話。麵對凱伊這麽堅決的態度,洛德感到心痛,遲遲無法把頭抬起來,隻是定定地望著自己的鞋尖。
“剛剛我也說過了,一切都由我獨立進行。在這段期間,我不需要你的幫忙。就算我沒有成功,等嚐試結束之後,我會跟你連絡的。然後……”
原本淡然地說明自己的計劃的凱伊,說到這裏就沒再講下去了。他閉上嘴,朝著低著頭,巨大的身軀笨拙地僵著的洛德走近。
“然後,我們可以到你的房間裏去嗎……?”
凱伊說完,一股沉重的沉默籠罩下來。
凱伊無語地等著洛德答複,洛德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後才抬起頭來。
“……為什麽選我?”
“你是一個理性的人。我相信你可以了解我,而且助我一臂之力。我更相信,事後你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心裏。”
凱伊的回答讓洛德孱弱地笑了。
“希望你不要太高估我了。你也知道的,我隻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如果要說理性,我想珊德拉才是最適任的人選。”
“我想,她並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安撫我,女性並不適合。”
凱伊的表情依然沒變,他的模樣和所談話中的失衡感,反倒讓洛德紅了臉。
如果在另一種情況下的話,洛德應該不會這麽猶豫吧?
凱伊的要求絕對不會讓他感到不快,反倒是在他知道凱伊的真正意思何在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到喉頭一陣幹渴。凱伊就是這麽地有魅力。
凱伊的要求並不輕浮,凱伊再清楚不過,這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的選擇。盡管如此,洛德一方麵覺得淒慘,另一方麵卻又止不住內心的騷動。看到凱伊的萬花筒之眼,他仿佛覺得,不管目前麵臨什麽樣的狀況都無所謂了。
洛德覺得自己此時可以理解到在沙漠中渴求水分的人類的強烈饑渴感。
可是……洛德用力甩甩頭,企圖使就要模糊了的意識清醒過來……有一件事他非問不可。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
洛德握緊拳頭,振作起精神!企圖和凱伊的凝望對峙。他抬起頭來,勉強將哽在喉頭的話擠出來。
“為什麽不找三四郎?”
這句話讓凱伊那原本在先前不管說出多麽難以啟齒的話時,都不曾自洛德身上移開的視線倏地動搖了。凱伊那離開洛德,慢慢地在四周漂遊的視線,落在隨著船的輕微振動,慢慢地旋轉著的武官的位置上。
“……他不行。”
聲音輕得就像在自言自語。
“為什麽?”
洛德又問了一次。有許多事情洛德一直忍著不問,但是唯有這件事他非知道不可。
“就是不行,他就是不行。”
凱伊也隻是重複同樣的話而已。
當洛德張嘴還想問什麽時,凱伊往前走近一步,似乎有意要打斷洛德的質問。洛德用眼神問凱伊要做什麽,凱伊輕輕地把手擱在洛德寬厚的胸口上,以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氣息的距離抬起他纖細的下巴,仰望著洛德。
“你喜歡我嗎……?”
凱伊企圖岔開我的問題。
洛德緊握住拳頭,幾乎使指甲嵌進肉裏。他拚命地抓住一絲絲的理性,企圖以集中思考的方式來逃離凱伊的視線。
盡管該想的事情堆積如山,可是,眼前他似乎隻能想著那對萬花筒之眼和攔在他胸口上的纖細手指。
腦海裏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霞光,那是一種讓他脊背發冷的強烈誘惑。
“幾乎沒什麽時間了,而且我的體力和精神力也快到極限了。你在想什麽?隻有這次的機會了。”
凱伊的聲音遙遠而清晰。是的,我在想什麽?凱伊說他需要我。目前也沒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說起來,這是個實驗。
洛德幾乎要被身體內部焦躁而急促的聲音給攫住了。
凱伊說三四郎不行,是凱伊決定的。不說理由這件事本身就是答案了,所以,或許我根本就不需要再猶豫了……。
“洛德,回答我!”
當眼神茫然,焦點沒辦法集中的洛德,在凱伊溫柔的催促聲中就要機械性地點頭的那一瞬間……。
“住手!在這麽重要的時刻,你想把一個優秀的成員變成廢人嗎?”
來自背後的唐突話聲使得凱伊彈也似地回頭一看。
“三四郎……!”
凱伊的眼睛茫然地瞪得大大的,眼前隻見一個漆黑的高大身軀靠在半開著的門邊。
“有什麽好驚訝的?你總不會忘了自動開關已經失靈,門都呈半開的狀態吧?”
三四郎帶著淺笑,飄飄然地進艦橋。
凱伊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剛剛被其他的事情給絆住,一時之間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他不禁對背對著門的自己太過粗心大意感到後悔,但為時已晚。
凱伊抬起下巴,揚起頭,定定地看著走近來的三四郎。
“什麽事?”
凱伊對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說話的聲音生硬得簡直就像人工合成的聲音。
三四郎露出長長的犬齒,耐人尋味似地揚起眉毛,用淺淺的笑容回答凱伊的問題。三四郎不是那種會因為凱伊拒絕自己的態度而退縮的男人。
“你問我什麽事?你看看洛德吧!他甚至沒有發現我,人還在神遊哪!還沒上床就這副德性,事後這家夥還能當個正常人嗎?”
三四郎用下巴指指洛德。他說的沒錯,洛德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似的。
他雖然用茫然而失焦的眼睛看著三四郎,可是這個人是誰?說些什麽?這種種的外界事物根本都沒有進入他腦裏。隻見他晃動著比高大的三四郎更高出一個頭的壯碩身軀,視線筆直地追隨著凱伊。
“你的那對眼睛和誘惑的神態對洛德而言,刺激太強了。”
三四郎笑著聳聳肩,凱伊振作起精神,抬起頭來回視著他。
“……你有什麽事?”
凱伊沒有接受三四郎的挑釁,仍然問同樣的問題。他大概想藉著機械性地重複同樣的話來盡量減少和三四郎交談的機會。可是,凱伊這種頑強的態度反而使得三四郎更加地焦躁。他望著凱伊的視線裏帶著險意,嘲諷地勾起嘴角。
“是哦,我忘了來做什麽了。”
事實上根本不用問三四郎,凱伊早知道三四郎回艦橋的理由。因為三四郎的手上正握著那個凱伊常常卷在手臂上的電腦終端機。
大概是自己把它放在倉庫艙的某個地方了吧?凱伊不禁在心中為自己的不小心和三四郎的銳利目光咋舌。
三四郎的直覺非常地敏銳,他大概覺得凱伊竟然會忘了常卷在手臂上,應該和電腦通訊的終端機一事很可疑吧?所以他回來問凱伊。於是,剛好看到了凱伊對洛德提出的令人想像不到的要求。
這就是所謂的禍不單行吧……?
凱伊差點就要自嘲地笑出來,勉強壓抑著想道。現在也好,在圖書館裏和洛德發生的事情也罷,自從搭上這艘船之後我好像都一直顯得不夠小心。
三四郎俯視著凱伊,眼裏沒有平常的活力。他那喜怒哀樂形於色的臉上露出凱伊不曾見過的嘲笑表情。凱伊看不下去,輕輕地低下眼睛。
原本就是不想讓他知道的……。
凱伊緊咬住嘴唇直至要滲出血來,指甲也嵌進緊緊握住的手掌上,隻為了不讓自己發出歎息聲。
三四郎仿佛看出凱伊的心情比較平複了,無聲無息地往前靠上來。
“三四郎?”
三四郎不給凱伊重振態勢的時間,一把抓住他的手作勢就要往外走。
“去哪裏……”
凱伊被三四郎拖著走,沒辦法做抵抗,隻能粗著嗓子對大步就要走出艦橋的三四郎吼叫。
“還能去哪裏?當然是中央控製室了!”
三四郎看也不看凱伊回答道。他絲毫不顧念步伐趕不上他而踉蹌跟在後麵的凱伊,抓著凱伊那細瘦的手臂的力道也毫不留情。
“我來幫你工作。沒有時間了,趕快走!”
凱伊了解三四郎什麽意思,開始胡亂掙紮著,企圖掙脫三四郎。
“我在跟洛德講話!跟你沒有關係!”
三四郎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在凱伊那血氣盡失的臉頰上。
“笨蛋!那個好色的白癡能幹什麽!”
凱伊因為這個衝擊而差點就要跪下來,三四郎粗暴地拉起他的手臂,吊起眼睛怒吼。
三四郎俯視著臉頰被打,表情僵硬的凱伊,他的眼神就像一頭抓著倒地的獵物,享受著傷害獵物的樂趣的野獸。
“你不是需要一個可以安撫你的男人嗎?這艘船上的男人可不隻洛德!”
“既然你已經知道得那麽多,那你也應該聽到我的答案了!”
凱伊那絲毫沒有感情的聲音讓三四郎越發地浮躁,眼裏浮起虐待狂一般的色彩。
“不是隻是單純的性欲處理嗎?又不是兩個情投意合的人一起上床!現在不是選擇個人喜惡的時候,不是嗎?”
三四郎狂吼道,凱伊瞬間停止了掙紮。
原本睜得大大的萬花筒之眼失去了光芒,感情的色彩從凝視著地板的視線中消失了。
凱伊沉默得好似連呼吸都停止了,在三四郎來不及產生疑問之前,凱伊以月人獨特的順暢動作慢慢地支起身體。
他粗暴地用手背拭去從嘴角流出來的血,抬頭仰望著三四郎。他的臉色是蒼白的,緊抿著的嘴唇幾乎沒有任何血色,但是,他卻不再動搖了。
“這件事,我不打算跟你說。”
“……我也沒打算說什麽……”
凱伊的聲音越發地冰冷,而三四郎的憤怒電壓也隨著升高了。
三四郎從齒縫間擠出這句話之後,就拉著凱伊的手,走在無人的通道上,筆直地朝著中央控製室前去。
“……這樣總可以了吧?”
三四郎一把將凱伊推進中央控製室,自言自語似地轉頭看著凱伊。
“脫呀!”
凱伊這時才發現把自己帶到這裏來的三四郎接下來要幹什麽。三四郎挺直了背,吼了一聲,同時脫掉了原本披在身上的夾克。凱伊隻是默默地看著他。三四郎見狀,眼底滲出了幾分殺氣。
“我可是沒耐性的!難道要我撕裂你的衣服嗎?”
三四郎全身散發出一種不管珊德拉怎麽挑釁,他都不曾有過的殺氣。
“你想幹什麽?”
“我要你確認,為什麽我不行?我是還沒有跟男人上床的經驗,不過這方麵的經驗我應該比洛德還多。你也別頂著那麽悲哀的表情,充分享受快感吧!”
“我想你應該知道,按照職務規定,單方麵從事對方不允許的行為是嚴格禁止的。如果我報告上去,你就會被判重罪!”
“職務規定?重罪?哈!”
三四郎將頭發往上一攏,露出一個壯烈的微笑。
“你要報就報吧!如果我們還能平安回去的話!最重要的是,這得到最後才會知道,不是嗎?如果在跟我做過之後你還說得出同樣的話,那我就二話不說,接受任何審判!”
“卑鄙的人……!”
凱伊尖銳地罵道,三四郎用力甩著頭,將原本綁在頭發上就要鬆開的皮繩甩到地上去,臉上帶著嘲笑的表情看著凱伊。
“卑鄙也罷!你又多清高了?平時裝模作樣,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事實上隻不過是個色鬼罷了!”
三四郎吊起眼睛大叫,跨著大步往前逼近。
站在門邊的凱伊既不逃,也沒擺出備戰架勢,隻是看著逐漸逼近的三四郎。他抬起頭來,直接承受著三四郎無言地投射過來的視線。
三四郎伸出來的手指頭抓住凱伊的衣領。
慢慢地撫摸著凱伊的脖子,但是用意不是為了給他快感,而是侮辱。兩個人相對默默無語。就在三四郎的手從肩膀往下移到凱伊的胸口,輕而易舉地扯掉別在他胸前的聯邦徽章的時候……。
“三四郎!離開凱伊!”
是珊德拉。
從半開的門後溜進來的珊德拉手上握著一把槍,槍口正筆直地對著三四郎的胸口。
“別來礙事!”
“不想我開槍就離凱伊遠一點!不要怪我沒提醒你,我的槍法可是準得很哦!”
三四郎露出犬齒大吼,珊德拉也不輸他,馬上吼了回去。三四郎那像一把刀般銳利的眼光,和珊德拉不為其氣勢所動的灰色眼睛激烈地撞擊在一起。
然後,勝負在瞬間決定了。
“可惡!”
三四郎將原本抓著的凱伊的衣領往外一推,發出尖銳的咋舌聲,同時把視線落到地上。
隻見他緊握住拳頭,肩膀因為粗重的喘息而上下劇烈地起伏著。他的眼神微微地失去了尖銳度,滿含著無處可發的激情,定定地凝視著一點。
看到三四郎直盯著地板,仿佛要將地板射穿似的,珊德拉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看到三四郎似乎無意再對凱伊動手,珊德拉便把視線轉向凱伊。
被三四郎粗魯地推去撞牆的凱依靠著牆,一樣低頭不語。看到凱伊那沒有戴著護目鏡的臉,珊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他那血氣盡失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虛脫感,凱伊麵無表情並不是現在才有的,但是看起來這麽地像沒有魂魄的人偶卻是第一遭。
那眨也不眨,睜得大大的萬花筒之眼,仿佛像精細雕琢的水晶一般綻放著光芒,可是,他的眼裏卻映不出任何東西來。垂放在身體兩旁的手臂和仗著靠在牆上勉強可以站立的雙腿都像突然鬆掉了螺絲的人偶一般。
“凱伊……。凱伊,你要振作起來啊!現在我們需要你啊!”
珊德拉輕聲地呼喚著凱伊,凱伊的肩膀微微地動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用焦急的眼睛望著珊德拉。
盡管動作是那麽地笨拙,但終歸是有了反應了。珊德拉見狀鬆了一口氣,朝著凱伊走近一步。
“我有事到艦橋找你,結果看到洛德站在那邊發呆。他的樣子好奇怪,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他隻說凱伊有危險,要我趕快趕來,也沒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找我有事……?”
凱伊沒有回答珊德拉的問題,反倒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我照你的吩咐去找搜尋司令所要尋找的目標,結果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所以才想找你分析看看。”
“搜尋目標?請說得具體一點。”
凱伊的眼底又重新點燃了光芒,或許是因為意識集中在眼前的問題上,使得他恢複了正常吧?他把原本靠在牆上的身體挺直,抬起原本無力低垂的頭望著珊德拉。
“我試著把搜查範圍大幅擴大。結果就有電波從可能是太空船鎖定的目標處傳來。”
“電波……。你是說某種通訊嗎?對方在呼叫我們嗎?”
珊德拉一邊聽著看都不看三四郎,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她身上的凱伊說話,一邊偷偷瞄了三四郎一眼。垂落的長發幾乎把他的表情都擋住了,不過,從他緊緊握住的拳頭不停地顫抖一事來看,珊德拉知道他正拚命地壓抑著自己。
“……微弱的電波非常有規則地傳過來。因為非常微弱,我將精準度調到最高,好不容易才在雷達上找到。我處理不來,所以才想找你分析……”
“我知道了。我們到艦橋去吧!”
“我把資料放在艦橋,我要留在這裏,你跟洛德兩人……”
珊德拉判斷,讓處於失常狀態下的三四郎獨自留下來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一來,她想問出事情的緣由,二來,她也要確定,必須將何人加以隔離,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凱伊的身體就整個僵硬了,而低著頭的三四郎也隔著長發投過來尖銳的一瞥。
他們兩人的劇烈反應讓珊德拉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適時拯救了珊德拉。
“我留在這裏吧!你跟凱伊到艦橋去。”
一個巨大的軀體出現在半開的門後。是洛德。
當他走進來的同時,凱伊也低垂著眼睛離開了。珊德拉原本帶著詢問的視線看著洛德,在洛德以眼示意之下,便輕輕地點點頭,追上凱伊,快速地消失在通道上。
“剛才真是抱歉了。我不是很清楚你在講什麽。好不容易頭腦清醒了過來,現在可以跟你好好談談了。”
帶兩人離去之後,洛德有點難為情似地看著眼睛瞪著地板的三四郎,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很開朗地對三四郎說道。
“……我是不是得向你道聲謝呢!”
三四郎銳利地睨視著慢慢走過來的洛德,看到平常總是會馬上把視線移開的洛德沒有因為自己的凝視而動搖,便又把自己的臉藏到長發後麵。
“……幫我跟珊德拉道聲謝。如果珊德拉來得遲一點,我可能就把凱伊給殺了。”
原先一直不說話的三四郎低著頭,終於開口說話了。
“殺了凱伊?我認為你不像自己所說的那麽粗暴。”
洛德沉穩地說道,三四郎聞言吊起了嘴角。
“不管你怎麽想,我就是一個粗暴的人。我跟你們不一樣,我總是身體動得比腦筋快。盡管知道常常會在事後後悔,但是每當火氣來的時候,就隻能想到一件事。”
三四郎的聲音比預期中的還平靜,洛德不禁鬆了一口氣。露出犬齒的淺笑也不是剛才傷害凱伊的嘲笑,而是激情過後的自嘲。
“那家夥……凱伊他……。如果我對他做了越份的事,他一定會自我解決的。可能咬舌自盡,或者拿把刀往胸口刺。以他的能力而言,他甚至可以靠自己的意誌力讓心髒停止跳動。”
“你竟然這麽了解他……”
洛德原想問為什麽,可是看到瞪著地板的三四郎臉上的自嘲笑容越來越深,便放棄追問了。其實他自己也再明白不過了。
“……我以為他會反擊的。他是一個那麽好強、自恃甚高的人,怎麽可能默不作聲地允許我接近他?可是,他卻隻是用那對像玻璃珠一樣的眼睛凝視著我,一點逃跑的意念都沒有……”
凱伊的反應對已經習慣爭鬥的三四郎而言可能是第一次吧?
而且他也驚訝於自己竟然可以傷凱伊到這種地步。
三四郎這才發現,自己對自尊強烈、好強的凱伊的影響力大到可以讓他失去抵抗的意誌。他自己為此事感到愕然。
“上次你說過,要去想像感受不到的傷痛是很困難的。那時候我隻覺得,這家夥在胡扯些什麽?不過,現在我好像懂了。”
“沒想到你這麽冷靜,真是太好了。”
洛德鎮定的聲音讓三四郎的嘴角又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你以為我會揍你嗎?”
被三四郎說中了心思,洛德不由得苦笑著,輕輕聳了聳肩。
“打一開始我就沒有想要揍你,因為你是被害者呀!”
洛德聽完笑了笑,突然覺得三四郎的話中有話。
“三四郎,這件事沒有人錯。”
三四郎沒有做任何回答。他隻是默默地盯著地板看,看起來他好似以全身的態勢拒絕洛德這種說法。
“三四郎?”
“……他可能不會原諒我了吧?我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了。”
洛德聞言瞪大了眼睛。三四郎的語氣是那麽地冷靜,他還以為三四郎的怒氣已經消退了。
他原以為一旦三四郎那一下子竄高的情緒電波冷卻下來之後,就可以以快得讓人感到愕然的速度將心情轉換過來的。
“凱伊之所以選我不是因為對我有好感。”
應該說是反過來的。凱伊之所以沒有選擇三四郎,正是他對三四郎的懸念。
難道三四郎不懂嗎?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三四郎打斷了洛德的思緒,以強硬的語氣說道。
三四郎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把原先看著地板的視線投向洛德。他那性格的劇烈和強悍具現的狐狸一般的眼裏,有著跟剛才完全沒兩樣的激情。
“我早就決定把性命交到他手上,從讚成他的作法的那個時候起,我就全麵地接受他了。一旦我決定了,不管發生什麽事?結果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後悔。這是我的作法。”
三四郎的憤怒比洛德相像中的還根深蒂固,嫉妒和對凱伊沒有選擇他的憤怒並不是那麽短暫的。
“我是個男人。自己喜歡的對象選擇別的男人固然令我生氣,另一方麵大概也是嫉妒你吧?不過,不隻是這樣。他企圖瞞著我采取行動,這對我是一種背叛的行為。”
三四郎沉著的語氣更讓洛德深刻地了解到他的憤怒有多深。
洛德在三四郎銳利的眼光凝視下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了。
☆☆☆Rapunzel於2004-03-1412:58:2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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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這好像是摩斯密碼。”
珊德拉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好時,凱伊卻先放下了耳機說道。
“摩斯……是什麽?”
錯失了問話的機會,珊德拉隻好注意聆聽凱伊的話。而凱伊就好像剛剛什麽事都沒有過似的,很平靜地再度說道。
“摩斯密碼,這是非常早期的人們所使用的通訊方法。這種信號不是聲音,而是以一定的規律區分電波組成語言。”
“那麽,這是什麽語言?你知道它說的是什麽嗎?”
珊德拉立即反問道,凱伊卻沉著地搖搖頭。
“我曾經上過古代通訊術的課,可是這是我第一次實際聽到。現在我將訊號送到圖書館去,我想待會兒就會馬上翻譯出來了。”
“摩斯密碼啊?如果沒有你,我們就不可能這麽簡單就破解的。”
珊德拉望著可能正在確認目前位置的凱伊那仿佛雕刻品一般端整的臉部線條,同時走向文官的座位。凱伊看也不看站在自己旁邊的珊德拉,手指頭靈巧地在儀表板上躍動。
“……過度的警戒心反而會對對方造成攻擊的。”
珊德拉沉靜地說道,凱伊並沒有回答。
“尤其對三四郎那種人更是,你必須了解他總是容易浮躁的。”
“此事跟你無關。”
凱伊的語氣相當強硬,珊德拉輕輕地聳聳肩,可是並無意就此打住。
“你們對彼此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啊!三四浪不是那種會因為你對他提出像對洛德的那種要求就會把你當月人看的人呀!你怎麽會不懂呢?”
我知道。
凱伊表麵上假裝對焦躁的珊德拉沒有反應,其實內心正痛苦地喃喃說道。如果向三四郎提出這種要求的話,他可能會二話不說就配合我吧?他會毫不猶豫地對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的。三四郎應該會很自然地接受我吧?
而且,等事情結束後,他應該會像以前一樣對我的。如果對象是三四郎的話……。
凱伊的嘴角輕輕地浮起自嘲的笑容。
可是這麽一來,我就顯得太淒慘了。
無論如何,我希望跟他之間能處於對等的地位。那個沒把我當成月人看的男人。那個隻把我當凱伊這個人對待的傭兵出身的武官。
才覺得他是一個粗野而快活、單純得驚人的人,沒想到下一瞬間,他就又顯示出直切人心的敏銳洞察力。這個男人隻要得空就睡覺,可是隻要一行動起來,卻又不知道疲累。
他喜歡萬花筒之眼,總是搶走護目鏡,像觀賞珍貴的蝶紋一般看著。他總是隨隨便便地觸摸我,看著我的眼睛,靠得比誰都近,可是卻從來沒造成我的困擾過。他是那麽單純、粗野,可是卻又深不可測。
那使得本來看起來就嚴厲的臉龐更形尖銳,散發出強烈光芒的黑眼睛,盡管被他恣意糟蹋,卻仍然光澤耀人的東方人特有的直順黑發。他的笑容看起來竟然是那麽地稚氣,而那從單薄的嘴唇底下露出來的犬齒並沒有改變他給人的印象。還有那仿佛被陽光曬過的木棉一般的幹爽感情觸感。
“凱伊,你不要把三四郎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哦!那不是出自他本意的。”
大概是聽到了一些三四郎辱罵凱伊的話吧?珊德拉很擔心地窺探著凱伊的表情。
“他可是傭兵哦!對於爭鬥之事已經司空見慣了。隻要他想傷害對方,就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針對對方最脆弱的地方下手,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了。”
珊德拉說的沒錯,在三四郎的字典上根本就沒有公平競爭這個字眼。
對三四郎來說,戰爭根本就不需要規則,而運動精神之類的東西更是想糯米紙一樣脆弱而沒有必要。他為了獲勝會不擇手段。而且他也不以為恥。
三四郎所說的話確實有大部分都是在發泄自己的焦躁,達到傷害凱伊的目的。他知道不用痛毆、腳踢等原來的暴力方式,而以企圖強暴凱伊的方式更可以達到凱伊的效果,他隻不過是選擇了這種方式。
可是,三四郎說過。他說,那隻不過是一種單純的性欲處理。這句話比任何一件事都傷凱伊,深深地挖蝕著凱伊的心。這句話是三四郎的本意。
凱伊最不想讓三四郎知道的事情,對他而言也不過是這樣而已。
思想的溫度差異是已然決定的了。
自己想要和三四郎立於對等地位的希望,好像被自己的心情所背叛了。凱伊越發地自嘲。
好累……。
凱伊忘了珊德拉還在場,靜靜地吐了一口氣。原本利用精神力使自己振奮起來的凱伊在這個時候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緊繃的力氣,他的憔悴已經很明顯地浮顯在大家麵前。
“……伊…凱伊!”凱伊被珊德拉輕輕觸摸的手驚醒了過來。凱伊回頭一看,珊德拉正滿臉擔心地站在他背後看著他。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什麽事?”
“……圖書館的電腦在呼叫了,大概是把剛才的信號翻譯出來吧?”
凱伊聞言把視線落在儀表板上,隻見圖書館電腦上已經閃著結束作業的燈號。從珊德拉的樣子看來,信號可能已經叫了好一陣子了。
凱伊低下頭按了鈕,不想再讓珊德拉發現他的不穩定。在電腦開始作動之間有一段短短的空當,然後人工合成聲音特有的單調聲音開始在寂靜的艦橋裏響起。
翻譯結束。開始做聲音結果報告。……不要進入這塊空域。微小的黑洞相互影響,將磁場和空間扭曲了。覆誦,不要進入這塊空域!我是青。不要進入這塊空域。微小的黑洞……"它說青!“電腦不斷地重複簡短的文字,珊德拉聽完不禁尖叫起來。原本默默地聽著翻譯的凱伊在護目鏡底下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
“青!這就是搜尋司令尋找的青的真正身份!”凱伊關掉按鈕,停止無機質的人工合成聲音的覆誦,快速地站了起來。
“凱伊?”
“這裏是艦橋。洛德、三四郎,請馬上到艦橋來!”凱伊感覺得到珊德拉站在他背後倒吸了一口氣,他又繼續對另外兩個成員說道。
“我是凱伊。我們可能已經找出青的真麵目了,請趕快到艦橋來。”
凱伊說完也不等對方回複就回過頭來,珊德拉抬頭看著他。
“凱伊……”
“不用擔心。我跟三四郎都是專業人員,不會做出妨礙工作的行為。”
凱伊從珊德拉的眼神知道她想說什麽,因此他用那仍然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珊德拉,不讓她有開口說話的機會。
“可是……”
“我不會原諒他,他也不會再跟我扯上任何關係。事情就是這樣。”
凱伊若無其事地說完,便轉過身去。
凱伊端坐著準備迎接可能會急奔而來的那兩個人,同時開始在腦海裏檢討善後策略。該做的事堆積如山。
正在作業途中的新電腦的程式設計、持續呼喚著的青的真麵目,以及明知道有危險,卻仍然被吸靠過去的太空船。每一件事都是太過嚴重的問題,凱伊一邊分析、分類,靈活地決定優先順位,一邊思索著作業程序。
一邊轉動著腦袋思索著將要進行的工作,凱伊一邊自問自答。
我真的希望這個作業成功嗎……?
凱伊豎起耳朵聆聽自己的內心,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凱伊把手伸到被扯掉徽章的製服胸口,用力地甩甩頭,企圖甩開一切,然後咬咬牙,專心地投入相繼打出來的數字堆中。
“……也就是說,塞仁是存在的?”
三四郎繞到電腦後麵,整個人淹沒在散亂的器材和電纜堆裏,盤腿坐著,手邊的工作也沒停下來,一邊問道。
“就是這樣。我不知道塞仁這種說法妥不妥當,不過,太空船確實是朝著這個通訊的發訊地逐漸加速前進的。”
在同一座電腦前麵作業著的凱伊回答道,在巨大的電腦阻隔下,兩人看不到彼此。
他們兩個人在側麵甲板艙裏,他們從堆積如山的器材中選出認為必要的東西,然後打開來,堆在甲板的一個角落。這裏成了緊急成立的中央控製室。
電腦因為某個目的而將太空船的主導權從他們手中搶走,而現在,他們兩人正默默地進行著將主導權拿回來的作業。
“青……憂鬱的塞仁啊?還不知道它的真麵目嗎?”
“距離還太遠!我們的雷達收不到訊號,所以目前沒有任何具體的資料。”
兩人為了維持表麵上的和平,乍見之下似乎什麽事都沒有。可是,事實上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兩人什麽話都沒交談,即使在一起作業、即使在通道上擦身而過,也無意對彼此表示關心。
甚至彼此都不想看對方一眼。
“不過那個摩斯密碼啊……怎麽會用這麽古老的通訊方法呢?”
三四郎一邊擦著從領頭上滴落下來的汗水,一邊皺起眉頭說道。
“可能是一種暗號,也可能是因為隻需用到極少量的電力就可以了,推測有許多種,不過事實如何就得看到真麵目之後才能得知了。”
或許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吧?凱伊對這件事好像不怎麽關心。
“暗號?是想讓某個特定的人聽到嗎?可是,光是看通訊的內容,聽起來不像是針對某個人,而是對所有經過這裏的船隻發出警告嘛!”
三四郎好像想到什麽事似地,停下手喃喃說道。
“如果說不是給某個特定的人聽,而是要讓某個特定的人知道他是誰呢?這種想法怎麽樣?”
“通訊主人自稱為青啊!”
“難道沒有哪個人跟這個名稱相符的嗎?使用摩斯密碼這種大時代性的通訊方法本身不就等於是青給某個特定的人的訊息嗎?”
“這種想法倒是很有趣,我就從這個方向來進行檢測吧!”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我們跟時間的一場比賽。”
“說的沒錯。”
凱伊說完,兩人之間便又陷入沉默當中!
當來自青的訊號跑進他們的搜索網之後,船速就更加快了。大部分的動力都被轉向推進力,電腦仿佛忘了要關照在焦耳伯爾努中的人似的,連他們四個人維持生活的道具和設施都相繼被切斷動力了。
根據洛德的計算,他們距離黑洞張大了嘴巴等著獵物到來的未經探查的星係,以地球時間計算為120個小時,大約有5天。最後的時限突然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隻剩5天。凱伊站起來的那一瞬間起了一陣暈眩,他把兩手扶在電腦上撐著,同時在心裏想著這個時間。
或者該說還有5天呢?所有的精神集中在眼前的難題而忘了其他的事情的時候還好,每當緊繃的神經突然切斷時,就一定會襲上來的虛脫感,使得凱伊跌坐在椅子上。他勉強激勵自己,把力氣注進就要無力地跪下來的膝蓋上。
凱伊無意識地正要將頭發攏起時,發現這個動作跟三四郎很像,便緊緊地握住舉起的手。或許是常常看三四郎這麽做吧?竟然在不知不覺當中被他給感染了。
凱伊為攏起青灰色的頭發這個動作所具有的跟自己不搭調的粗野感發出了苦笑,隨即又將表情繃了起來。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想這些事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告訴自己,沉重地襲上全身的虛脫感是因為太過勞累之故。然後他用力地抬起頭,重新開始作業。
和電腦之間的感應就這樣消失了。珊德拉和洛德開不了口問這件事!而三四郎更不可能提這件事的。
至於凱伊,他不認為以自己現在的狀況還可能做到這個需要非常集中精神的事情!而且他現在也沒有力氣做了。
做了又怎麽樣?每次這件事掠過腦海時,他總會這麽想。
和電腦感應,接觸它隱藏的感情。然後我打算怎麽做?
如果失敗了,事情也就這樣了。就算成功地感應到了情感,也不見得就找得到密碼。再說不管失敗或成功,自己也沒辦法控製自己了。
凱伊緊緊地閉上眼睛,不願去想三四郎看著他的那種眼神。
這原本就是個成功率很低的賭注。就算我沒有這麽做,也沒有人會責怪我的。
真是諷刺啊!
凱伊那幾乎沒有任何血色的嘴唇微微地笑了,如果不是正處於這種不能有片刻猶豫的艱難時刻,凱伊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會在乎了,因為這樣,他的笑是苦澀的。
“凱伊。”
聽到三四郎隔著電腦呼喚自己,凱伊抬起頭來正想回應他。就在這時候,那股強烈的感情電波又粗暴地刮搔著凱伊那極度過敏的神經。
“……唔。”
凱伊把正要回應的話吞了回去,拚命地承受這個衝擊。機械性地增幅而突然出現掠過的被安組在電腦裏的感情,仿佛使盡全力地想把微弱的訊號傳進來似的,不停地苦惱著凱伊。
猛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憤怒。這個凱伊已經非常熟悉的情感,就跟他現在的心情相似,最近,在衝擊過後所殘留的情感也不知道使自己的,抑或是入侵者的了。
凱伊沒有辦法處理自己的心情。他害怕知道自己真正在想什麽?想做什麽?他把逃避一切都歸咎於目前的狀況。
現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時候對他而言,是一個太過方便的堂皇理由了,而事實上目前的狀況也是這樣。然而,那不知道是屬於誰的感情,用極其冰冷的手刮搔著凱伊的精神,連他想逃避的事情都挖得千瘡百孔。
夠了!
凱伊緊緊握住擱在電腦上的兩手,壓抑住就要狂叫出來的情緒,瞪著那個看不見的對手。真希望這件事趕快結束,不管以任何形式都無所謂。
趁自己還沒發現自己的懦弱和脆弱之前,趁沒有人發現之前。
凱伊死命地不願去承認自己心中有一種期待時間結止的心情。
隻剩5天。還有5天。
凱伊念咒似地喃喃低語,同時抬起頭來想要回應等著他回答的三四郎。
……又來了嗎?
三四郎感覺到正要回應他的凱伊突然又哽住氣息不說話了,便隔著電腦窺探著凱伊。
盡管凱伊極力地想掩飾,可是三四郎知道他正拚命地抵擋著隨著搜尋司令而來的情感波濤。自從捕捉到來自青的通訊之後,次數不斷增加的情感波濤似乎搶走了僅靠精神力量支撐著肉體的凱伊的力氣。
三四郎要繞到前頭去扶住凱伊其實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他也想到,他至少可以讓努力忍著痛苦,全身僵硬去承受折磨著他的那股情感波動的凱伊輕鬆地坐下來。可是,結果三四郎動也沒動,決定等著凱伊自行重新振作起來。因為他了解,自己出手相助反而會使凱伊傷得更深。
三四郎盯著在電腦前麵緊咬著牙關忍受煎熬和不耐的凱伊。在短暫的怒氣退去之後,他隻剩下被背叛的感覺。凱伊徹底拒絕三四郎的態度讓他比以前更感到焦躁。
一方麵也是因為不習慣去挖掘別人的內心深處思索事情的三四郎,沒有像凱伊那樣被自己的想法觀念所傷,沒辦法理解那種複雜的心情。
所以,他不但覺得凱伊的行動難以理解,而為此感到焦躁的自己也著實不可思議,
傭兵總是超乎常規的。說像一匹狼也不難聽,總歸一句話,這種人可以說是管理社會中超出法製之外的人。由於多半都從事危險性高的工作,所以得到的薪水也相對地高出許多,但是就層次來講,傭兵可以說是相當低等的人。
不管其個人能力有多高,對負責指揮的人而言,對他或任務不能宣誓效忠的人都被視為消耗品。不管科學多麽進步,文明度多麽高,人類的意識和社會構造並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改變的。
三四郎從來不認為自己的立場艱難,而他也已經習慣這種待遇了。對他來說,階級或社會中的層級並不重要,所以他對此事並不在意。他的自尊是在別的方麵,對於被規則或人際關係綁得死死的人,他是打從心底感到不屑。不管是工作時多麽合得來的夥伴,隻要工作一結束,他就又回歸到一個人的生活。對靠一副身軀活下來的三四郎而言,不執著於某個人大概是他在不知不覺當中學到的自衛方法。反過來說,或許就是因為他對人際關係極端地淡泊,因此才能持續做這種工作。
或許是這種性格使然吧?他從來不曾為某個女人而停下腳步。他充滿精力而健壯,血氣剛於一般人,所以愛上一個人很容易,而要和一個人分手更快。在心情的轉換上,乍見之下三四郎比任何人,甚至比看起來冷靜的凱伊都要來得快速……照道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三四郎和凱伊一樣不關心他人,但兩者之間又有些不同,對三四郎而言,凱伊的存在簡直如同一團謎霧。那個出生在月球上的絕美青年,跟他以前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大不相同。
在決定不再跟凱伊扯上任何關係之後,為什麽會那麽在意他呢?當時為什麽要傷凱伊那麽深呢?三四郎自己也不明白。
三四郎也知道,自己在凱伊眼裏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像凱伊那樣的人怎麽會如此地在意他呢?三四郎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為什麽能超過其他任何一個人而傷凱伊傷得如此之深呢?老實說,他也害怕知道。
原本一開始跟凱伊就是錯誤的組合,他們的個性差太多了。要不是搭檔係統的撮合,他們甚至是兩種連碰麵的機會都沒有的不同人種。
可是,為什麽偏偏又這麽在意他呢?明明都還沒原諒他的背叛行為的,明明都用那麽殘酷的方法傷害了極為自傲的凱伊的。
“……思考事情就交給腦筋好的人吧!”
因為開始正經地想事情而感到暈眩的三四郎,以他幹脆的想法將思緒停頓下來。
“不管怎麽說,5天後應該會有答案的。”
三四郎在心底嘀咕著,將視線落在手上,開始繼續靈活地工作。
再怎麽急、再怎麽不願意,時間就要到了。
想著當時的事情讓自己顯得狼狽不堪,簡直是浪費時間的事。
而且等被逼到無路可退,不能去思考多餘的事情就由身體去決定自己真正想做什麽吧!
與其左思右想去找答案,不如交給身體去行動。這是他獨特的結論。
到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什麽是重要的事請了。
從這個意義看來,或許也可以說三四郎在等待時間的到來。
“……什麽事?”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精神的凱伊從電腦後麵問道,聲音仍然沒什麽變化。三四郎不得不對他的意誌之強大表佩服了。
“沒什麽。我隻是想問問,在時間到來之間,可能做得完嗎?”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
真是老實的家夥,凱伊若無其事的回答讓三四郎不禁苦笑了一下。
絕不虛張聲勢、冷靜而準確,而且絕對不會亂了步調。
這樣的個性使得旁觀的人反而覺得喘不過氣來。
“5天後就知道了。”
說的沒錯。
所有的一切,到時候就知道了。
這樣自我確認之後,三四郎就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了。
“我是洛德。”
好一陣子兩人都沒有再交談,正當他們正專心於自己的工作時,突然內部通訊器上映出了洛德的臉。即便是透過小型攝影機都可以看出洛德的臉色不正常。
“發生什麽事了!”
距離通訊器比較近的凱伊回答。
“圖書館的電腦沒有反應了,暗號解讀機也不動了。”
繞到前麵來的三四郎和凱伊聞言對望了一眼。
“大概是主電腦的自我防衛機構作動了吧?”
“可能是吧!”
電腦認為洛德尋找密碼的作業妨礙到它,所以加以阻撓了。這是電腦為保護自己和保護命令的消失,這可以說是思考型電腦的廣義解釋。
“我是珊德拉,我聽到洛德的話了。我這邊也不妙了。”
隨著珊德拉的聲音響起,原本映出洛德的內部通訊器也映出了珊德拉的身影。
“因為超乎尋常的加速,引擎機構已經處於超負荷的狀態了。我試著想辦法降低速度,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再這樣下去,推進器保不了5天的!”
珊德拉緊張的聲音在天花板挑高的側麵甲板艙裏回響著。
“你說保不了5天?”
三四郎不禁皺起了眉頭,一旁凱伊也咬住嘴唇。
“三四郎,馬上到這邊來……”
珊德拉的聲音突然中斷了,映在畫麵上的洛德和珊德拉的臉也隨之消失。
“通訊裝置也斷了。”
“看起來像是。”
知道怎麽緊張騷動都無濟於事,因此兩人的聲音仍然非常地平靜。凱伊和三四郎歎息似地低聲說道,互望著對方的臉。
這時候,平常讓人不至於意識到的船身輕微的振動突然變得讓人難以忍受,兩人不約而同地環視著四周。
“你的意思是……”
珊德拉不安地喃喃說道。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請聽我的指示進行。”
凱伊的聲音很沉著,對待會兒將要進行的事情沒有一絲絲的不安。
“能不能等一下?我希望有一點思考的時間。”
洛德因為疲勞和壓力引發了偏頭痛,他壓著太陽穴,囁嚅地呻吟著。看來凱伊冷靜沉著的態度似乎沒有辦法消弭洛德和珊德拉的不安。
“你說什麽?現在還有思考的時間嗎?你聽著,我們要切斷主電腦的動力,讓新電腦作動。然後等我們取回了指揮權,就馬上踩刹車,讓船調回頭。一開始的計劃就是這樣呀!”
三四郎眼見洛德和珊德拉如此地猶豫,不禁用銳利的眼神瞪著他們。
“我原先是很讚成的。可是,在沒有檢查程式和試行運轉電腦的情況下,就把新電腦當主電腦來用,這是最初的計劃裏麵沒有的啊!”
“原本將調查行星用的電腦拿來當太空船的主電腦使用,就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而且又在沒有進行過反饋作用的確認之下就突然讓它作動,這未免太有勇無謀了吧?”
“最後的時間來得比我們預期得快,我們也沒辦法呀!當我們悠閑地檢查電腦的時候,引擎部分早就燒掉了!”
“所以我主張以兩人為一組,一邊做組裝,一邊進行檢查,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認同呢?”
“連接電腦的工作就由我跟三四郎,而洛德跟凱伊則一邊確認程式一邊組裝,這樣應該可以縮短時間的嘛!”
“珊德拉說的沒錯,我也承認沒有時間可以拖了。但是,一旦把主電腦切斷之後才知道新電腦不能用的話,這艘船就完全失去控製了。我覺得非得慎重一點不可。”
“!”
三四郎辯不贏他們,隻好粗暴地咋著舌。就因為他自己也知道他們說的才是正確的,所以真的要議論起來,自己的氣勢就顯得不足了。
“兩位說的沒錯,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可以照珊德拉所說的,檢查和操作同時進行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可是,一定要有一組人前往艦橋,在指揮權移到我們這邊來的同時就轉換太空船的方向不可。也就是說,我們沒辦法讓兩組人員同時進行工作。”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看電腦吧!珊德拉負責動力的裁斷和連接,怎麽樣?”洛德大概是覺得與其交給凱伊和三四郎,不如自己動手吧?他提出了這個方案,珊德拉在他背後猛點頭。
“電腦內部非常狹窄,珊德拉怎麽進得去?你那自以為傲的胸部會堵住的!”
“你說什麽?”珊德拉柳眉倒豎,三四郎聳聳肩,轉過身去。
“姑且不說珊德拉能不能進得去,實際作業的是我跟三四郎。能不能請你們相信我跟三四郎,讓我們去完成工作!”
“可是……”
洛德還想辯駁什麽,站在他身後的珊德拉突然就倒在地上。
“唔……”
“珊德拉?……唔!”
洛德回頭想扶起珊德拉,頸脖子上卻也遭到一股鈍重的衝擊,當場倒了下來。原本賭氣地站在他們背後的三四郎不知什麽時候偷偷溜過來了。
“……你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
俯視著他們兩人的凱伊非常的冷靜,看不出對三四郎的所作所為感到驚愕。
“少臭美了!你也沒打算阻止我呀!”
“我本來是打算用速效性的安眠藥,那樣應該會比較好一點。”
“這種方式簡單又有效,也沒有奇怪的副作用。”
三四郎一腳跨過兩個不醒人事的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艦橋。凱伊和三四郎並肩急急地趕向側麵甲板艙,一邊回頭望了艦橋一眼。
“他們必須馬上就醒來才行。”
“應該在30分鍾之後就會醒來的。不用擔心,在艦橋開始忙碌起來之前,他們一定會醒的。”
也就是說,三四郎放棄說服洛德和珊德拉,強行搶過工作來做。
“一開始就這樣做不就得了!”
“那太粗野了。我不想采用先造成既成事實的作法,可能的話取得他們的了解,這是理所當然的想法吧!”
“哈!說得真好聽!”
凱伊雖然說的頭頭是道,其實剛才也想到了類似的作法,隻不過三四郎先行采取行動而已。
和洛德、珊德拉麵對麵站著的凱伊,看出了不發出一點腳步聲躡手躡腳走到他們兩人背後的三四郎的行動和意圖。他卻裝出不知情的樣子,吸引住他們兩人的注意,這等於是他也認同了三四郎的作法。
三四郎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聽到凱伊那種標準的製式答案也隻是嗤之以鼻,然後又加快了腳步。
“好,開始了吧!”
三四郎來到臨時的中央控製室側麵甲板艙之後,就以最快的速度把必要的東西帶在身上,靈巧地站起來。仔細一看,牆壁的一部分已經被拆下來,裏麵的配線和機械類都裸露出來了。
待會兒他就要進占機械內部,切斷將他們推往黑洞的主電腦的動力,然後進行把能量送進臨時組裝起來的主電腦裏麵的作業。
“內部通訊器不能用,就用通訊機指示吧!”
三四郎一邊說著,一邊把耳機戴上,把小型麥克風移到嘴邊。
“你過來一下,我還沒有說明完。”
三四郎回頭一看,隻見站在儀表板前麵進行最後調整工作的凱伊抬起頭看著他。
“你動作快一點!在艦橋的那兩個人醒來之前,我必須進展到不能讓他們有機會阻止我的進度。”
三四郎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相對的,凱伊卻靜靜地看著高大的三四郎,指著安裝在電腦旁邊的按鈕。
“這是緊急按鈕。一按下這個按鈕,中央控製室四周的合金防護牆會全部降下來,將中央控製室整個封閉起來。”
三四郎看看那個鈕,又看看凱伊。
“……所以?”
“你知道的,一般這是在發生重大的事故時,用來保護主電腦的。就算太空船爆炸了,放射線和宇宙線也透不進裏麵。”
三四郎很認真地聽凱伊說明。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根本不需要凱伊還就這種事做說明。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件事呢?
“也就是說,隻要按下這個按鈕,那道合金防護牆就會強製地將所有跟主電腦連接的東西都切斷。其中當然也包括供輸能量的電纜。”
“……你到底在想什麽?”
三四郎交抱著雙臂,強行打斷了正淡然地說著話的凱伊。
“這確實是非常有效的完全阻斷方式。可是,真的采用這種強行阻斷法的話,指揮係統就會發生大混亂,連在裏麵的人也會被連累。”
這次是凱伊默默地望著三四郎。
“我也知道防護牆的位置,站在那個位置,就會被關在完全封閉的內側。你聽好,是完全封閉,裏麵的人隻有等著窒息了。”
“所以,由我進機械內部。”
“別開玩笑了!這是我的工作!”
三四郎不禁抬高了音調。可是,現在凱伊不再因為三四郎的怒氣而畏縮了。
“我跟洛德和珊德拉說過了,這真的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工作。臨時組裝的主電腦是否能正常作動,不試過是不會知道的,但是在這之前的問題是,作動中的主電腦的自我防護機能。”
這個危險性三四郎也很清楚。會保護自己和自己接受的司令的思考型電腦是不可能乖乖地任人切斷它的動力的。它非常有可能會對鑽進機械內部的人和企圖取代自己的新電腦采行超過防禦性質的攻擊。
“總之,最好不要讓電腦給找到。還好感應器是紅外線裝置,我可以一邊避開紅外線一邊前進。”
三四郎看著紅外線。
“我的護目鏡隻要操作得當,也可以看得到紅外線。”
“萬一發生事故,誰來作動新電腦?”
“很抱歉,隻有拜托你了。”
“我隻是一個傭兵出身的武官耶!你以為我就那麽厲害,可以將軟硬體都是正規係統,而且已經亂得一團糟的指揮係統重新建立起來,讓新電腦作動嗎?”
三四郎大聲吼叫著,凱伊慢慢地抬起頭看著他。
“你可以的。”
凱伊很沉著的斷言道,他的氣勢使得三四郎不禁有點退縮。
“……很感謝你相信我的能力,可是,你最好不要太高估我了。”
“我沒有高估你,我隻是賭你那種想盡辦法也要活下去的強烈求生本能罷了。”
“我就是不想死才這麽拚命的呀!可是,我會出一大堆紕漏的。其中可能會有幾個重大的錯誤。我想我可能可以讓電腦作動,可是我完全是憑直覺的。”
“我不相信什麽直覺,我從來不曾把性命賭在直覺上,再說,導出沒有任何根據的結論是很危險的。但是,我相信你的技術跟膽量。”
“我卻是相信你討厭的那種直覺的人哦!這樣也無所謂嗎?”
“不管相信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
凱伊若無其事地說,三四郎的眼裏遂浮起了前所未有的溫和光芒。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命賭在我的直覺跟相信我的你那些塞在美麗頭發裏麵的聰明腦漿。”
“那麽……”
“嗯,算我服了你。”
凱伊雖然覺得三四郎眼底的微笑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安心感卻在這個時候占了優勢,他的緊張感微微地放鬆了。就在那一瞬間……。
“唔……”
頸脖子掠過一陣衝擊,眼前突然整個暗了下來。
“……你的警戒度實在很差耶!看你好像經曆過不少痛苦,偏偏一點世故都不懂……”
三四郎的用詞聽起來粗魯,但是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他輕輕地扶著昏過去的凱伊,讓他靠在電腦上,然後站了起來。
“我下手很輕,這隻不過是輕輕的要害攻擊,你很快就能恢複行動力了,上次你讓我吃了不少苦頭,這不過是回禮。”
三四郎一邊興趣盎然地說著,一邊若無其事地走向機械裸露在外的牆壁。
另一方麵,凱伊仍然有意識,但是身體卻動彈不得。三四郎的手法似乎相當純熟,在力道方麵拿捏得非常微妙而準確。凱伊再過一會兒應該就可以活動了,可是在他完全清醒之前,三四郎大概就已經消失在機械內部了吧?
凱伊咬緊牙關,用朦朧的眼神望著漸去漸遠的三四郎的背影,三四郎在跨過牆之後,回頭看著凱伊。
“我對傷了你一事向你道歉。可是,我絕不原諒你背叛了我。”
三四郎說完望著凱伊,嘴角浮出一抹不可思議的微笑。
“老實說,我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不過,我就是喜歡你的好強和那張無依無靠的臉龐。看來我是玩真的了。”
三四郎有模有樣地對著忘了疼痛而睜大了眼睛聽他說話的凱伊眨眨眼。
“就這麽決定了!等事情過去之後,我再花點心思誘拐你吧!我說這些話可能又要惹你生氣了,不過,我是真的想抱抱你。”
說完,三四郎就消失在牆壁另一端了。
什麽都說不出來、動都不能動的凱伊,隻是茫然地望著三四郎那翻飛著的頭發。
“真正重要的事請啊……”
另一方麵,在狹窄的機械內部,朝著中央控製室爬行的三四郎一邊前進,一邊想起了以前告訴自己的話。
讓身體去決定最重要的大事。
在什麽都不想的情況下將凱伊打昏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可惡!這種時候我才不想搞清楚這種事咧!”
三四郎粗魯地罵道,然後什麽都不再想,拚命地回憶著設置在各處的紅外線雷達的位置,開始默默地努力地朝著機械的中心部位前進。
十三
“到達預定位置。現在開始作業。”
原本一直靜寂的通訊器突然傳來三四郎那充滿活力的聲音。
“……你還真行……”
凱伊回答的聲音極度地不悅,剛剛他也才被珊德拉和洛德說了相同的話。珊德拉是暴跳如雷,而洛德則是擔心不已。
凱伊總算知道著了人家的道有多讓人生氣了。他瞪著通訊器看,而三四郎的笑聲從另一端響起。
等我回去再聽你說教。
“哦?你認為你回得來嗎?”
“那是當然羅!我的座右銘就是活著才有看頭啊!我可不想丟了這條小命,成為傳說中的英雄!”
三四郎活力充沛地回答道,凱伊那原本僵硬著的表情微微地鬆開了。
“你可不要忘了這句話。”
“你也一樣,不要忘了我剛才說的事情喔。對了,我要開始工作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凱伊繃起了臉,將視線投向做過最後調整的儀表板。
“應該說還不是很好,不過,算是可以了!盡管有一大堆事情讓我擔心跟不滿,不過,我盡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做好。”
“好!那我就開始了,由我來倒數計時,你準備好那邊的電腦。熱機到完全作動所需的時間是10分鍾。可以嗎?”
“嗯,接下來連接船的主要部分和電腦還要10分鍾,到這個階段隻用輔助能量作業。”
由於時間不夠,他們幾乎沒能在事前做商量。透過通訊器所做的說明就成了他們第一次和最後一次的商談。要說莽撞,還真是夠莽撞的。
如果讓作動中的主電腦知道新主電腦的存在的話就糟了。在得到我的指示之前,不要使用太空船的動力,隻靠輔助能量
三四郎的語氣很輕鬆,甚至還讓人感到他很快樂。其實他進行的每一項作業都必須非常慎重和準確,隻要稍有差池就會沒命的,可是從他的聲音聽來,讓人覺得他做的好像不是什麽大事一樣。三四郎停頓了一下,輕輕地歎口氣,又繼續用快樂的語氣說明。
“現在我這邊要確認你那邊的電腦開始作動,我要切斷這邊的動力,如果你在將電腦和船的主要部分連接起來之後,還沒有接到我的報告的話,就按下那個鈕。”
三四郎說完便等著凱伊的答複,凱伊隻是默默不語。
“凱伊,回答?”
“……這個裝置不是為了讓你進去裏麵才安裝的……”
聽到三四郎催促的聲音,凱伊痛苦地喃喃說道。凱伊現在似乎對讓三四郎進到裏麵去一事感到後悔,三四郎卻回他以開朗的笑聲。
“現在又還沒決定要用到那個鈕,不要這麽苦惱嘛!”
“可是……”
“現在沒時間像個娘兒們嘮叨了,你聽著,我要開始倒數了。1098”
“等一下,三四郎!”
凱伊還在猶豫著,三四郎強而有力的聲音卻仿佛推著他的背似地開始讀秒了。
3210
數到零之後,三四郎就切掉他那邊的通訊了。
“你這個笨蛋!”
凱伊粗野地罵了一聲,然後將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邊的電腦上。
當凱伊結束船的主要部分和新電腦的連接作業時,倒數隻剩下90了。剩下一分半鍾,作業就要結束了。
盡管沒有實際作動船隻沒能測試真正的情況如何,不過凱伊的程式設計和三四郎的硬體組裝似乎沒有出任何差錯。三四郎說自己會出錯,事實上,他的作業上根本看不到可能會出錯的地方。盡管他的組裝方式非常粗糙,內部到處都有裸露出來的部分,但是性能方麵卻相當可以信賴。
凱伊現在更對三四郎的優秀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他並沒有聽到通訊機傳來作業結束的聲音。凱伊拚命地壓抑住湧上心頭的不安。就性質上來說,主電腦如同船的頭腦,所以由兩三層防禦機構保護著。除了目前苦惱著他們的具攻擊性的自我防衛機構和合金防禦牆之外,本體的四周都被有形無形的警衛係統所防衛著,如同一座要塞一般。
而現在三四郎要一層一層地將它們解除,盡管聰明如三四郎者,這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工作。
話又說回來,為時已晚了,凱伊強忍著焦急,用力地咬著指甲。
“搞什麽?”
他瞪著通訊器看,但是卻由三四郎那一端被切斷通訊了。
現在新電腦已經跟船的主要部分連接起來了,必須盡快切斷作動中的主電腦的動力才行!如果被監視眼遍及整艘船各處的電腦發現的話,不曉得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一旦被電腦發現了,沒有任何防禦裝置的臨時組裝的電腦可能就會馬上垮台而不能作動了。
無形的倒數計時發出通報出零的清晰警告聲。凱伊抖著肩抬眼一望,倒數的數字已經變成負值了。
負10負20。當數字朝著跟剛剛反方向不斷增加到100的時候,凱伊對著嘴角的麥克風說話。
“我是凱伊。三四郎,請回答。”
等待回音的凱伊隻得到一片死寂,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三四郎!回答我!”
凱伊忍不住大叫,這麽一叫,他就沒辦法再自製了。
凱伊拋開了平常的冷靜和沉著,對著通訊器一次又一次地叫著三四郎的名字,也不知道叫了幾次,跟平常沒什麽兩樣的三四郎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真是吵耶!我聽到你了啦……”
因為太想聽到這個聲音,凱伊一時之間還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但是下一瞬間他又對著小型麥克風打叫。
“三四郎?既然聽到了為什麽不趕快回答呀!”
深怕事有萬一的不安頓時消失了,凱移鬆了口氣,撫著自己的胸口。然而一股新的不安感又緊緊揪住他的胸口。
“為什麽還不回來?”
“當然是因為作業還沒結束啊……”
凱伊輕輕地問道,而三四郎回答得也很簡單。
可是,三四郎應該也知道時間的,想必他的狀況並不如他的語氣那般樂觀吧?事實上,現在必須要切斷動力,使新電腦作動了。三四郎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現在是連一秒鍾都不能猶豫的。
“警衛係統解除了嗎?我這邊也可以支援……”
“不,不是的。警衛係統已經全部解除了……”
凱伊滔滔不絕地說道,三四郎立刻打斷了他。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
凱伊不明所以,焦急地大叫。一想到三四郎可能會說出令人害怕的話來,他不禁又害怕聽到他的聲音。可是,三四郎短暫的沉默卻同樣使得凱伊又從腳底冷到頭頂來。
“構不到……”
“構不……你說什麽!”
凱伊沒能聽懂三四郎的意思,放在儀表板的手緊緊地握了起來。這是三四郎的壞習慣。
連在這種時候他都懶得做說明,所以凱伊不懂他想說什麽。焦躁化成了一股怒氣,凱伊不由得對著麥克風怒吼。
“你給我說清楚!這種時候你還要吝惜多說一個字嗎?”
“真是拿你沒轍……”
三四郎的聲音中微微帶著笑意。好像凱伊越焦急,三四郎就反而越冷靜了。
這種跟平時的情況整個倒過來的變化看起來一定相當滑稽,可是,凱伊,甚至連三四郎都沒有嘲笑自己的餘裕了。
“主電腦的動力安裝口一共有4個對不對?我切斷了其中3個,可是最後一個怎麽弄就是構不到。”
什麽……?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案使得凱伊茫然地睜大了眼睛。
機械內部確實是很窄,本來就不是人可以進出的地方,這是凱伊早就知道的。
三四郎為了有效地利用複雜地裝組了機械和配線的有限空間,勉強塞進了充塞機械到極限的內部。
“快構著之前肩膀卡住了,真是好笑……”
三四郎傳過來的聲音聽起來更愉快了,仿佛在嘲笑自己,好不容易解除了警衛係統,接下來隻要切斷供給動力的電纜就可以了,偏偏遇上了因為手構不到而沒辦法完成作業的可笑狀況。
“看來是不行了。”凱伊知道三四郎那開朗的聲音中隱含著什麽意思,不禁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凱伊,按下按鈕吧。”
“……不行就算了,你馬上回來。等你出了防護牆,我再按鈕。”
“可是這樣不行啊……”
三四郎愉快的聲音否定了凱伊的要求。
“我一到達這裏,電腦那家夥就在我後麵張起了高壓電流網。隻要我退後一步,立刻就會變成一塊黑炭了。”
凱伊漸漸清楚三四郎目前所處的狀況,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為自己的無力感而用力地咬著嘴唇。
“凱伊,時間到了。趁還來得及的時候,你趕快做個處理吧。”
“……你好殘酷,為什麽讓我做這種事?”
三四郎的笑聲透過通訊器傳進凱伊耳裏。
“說什麽鬼話!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打算去做那件事哪!”
凱伊的嘴裏有一股鐵鏽的味道散了開來,大概是咬得太用力了,咬破了嘴唇。凱伊完全沒有痛感,隻是模糊地意識到有這麽一回事。
此時三四郎的語氣變了。
“我想,做個悲劇英雄也不壞。”
“不適合你。”
“適不適合隻有試試看才知道了。快!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沒想到這句說了又說的話,竟然會讓人這麽地痛心。
“……不要。”
“凱伊?”
“我絕對不按鈕!三四郎!想辦法切斷動力!”
“講什麽鬼話!我說構不到你還不懂嗎?”
三四郎的聲音不再開朗了,對著麥克風大吼,凱伊又提高了音量。
“你說過你不會死的,守住你的承諾!”
“凱伊,你說這些話根本沒有道理。”
三四郎驚愕地說道。現在他大概在通訊器的另一頭攏著頭發吧?
凱伊一邊想著一邊又對著麥克風大叫。
“少羅嗦!你不是想抱抱我嗎?我等你,你想辦法回來!”
簡直就像在慘叫,凱伊聽到自己的聲音,心裏想著,或者更像一個撈不到映在水中的月亮而號啕大哭的孩子呢?
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冷靜的家夥哪……
隔了一會兒,凱伊從通訊器裏可以感受到三四郎歎了一口氣起了身。
我知道了。我再試一次……
三四郎這句話讓凱伊不由得繃緊了就要癱坐下來的身體。
但是,限時是一分鍾。就算隻超過一秒鍾,我也要全部放棄,跳進我身後的高壓電流。
“我知道。”
好個威脅人的話,盡管如此,凱伊還是答應了三四郎。
就算三四郎不說,他也知道,時間已經到了極限了。他再清楚不過,不能因為自己的優柔寡斷而連累了洛德和珊德拉,以及那些正在冷凍睡眠中的163名科學家。
你聽好,如果你再背叛我,這次我一定跟你絕交……
三四郎簡直是廢話。
凱伊感覺到自己緊握的兩手中滲出了汗水,卻仍然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
如果失敗的話,明明怎麽樣都回不來了,還打算怎麽跟我絕交?
那沒有了血色的嘴唇終究擠不出笑容來,又緊緊地咬住了。他抬頭一看,時鍾正以機械般的無情正確地走動著。
凱伊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悸動,輕輕地把手擱在按鈕上。然後定定地看著時時刻刻變換著的倒數計時,他決定就這樣一直看著鍾,一直到最後。
“……唔……啊……”
原本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倒數計時的凱伊,因為突然襲來的劇痛而壓著肩膀,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他在不知道原因的情況下,用另一隻手壓著肩坐了下來。
由於痛感太過強烈,使得他產生了耳鳴。不像聲音的聲音在凱伊耳邊回響著,他隔著耳機聽到三四郎從緊咬著的牙關之間發出來的低沉呻吟聲。
他感應到了。
凱伊發現自己肩膀的痛感正是三四郎現在感受到的感覺。
“啊……”
凱伊用力地壓住肩膀保持靜止不動,可是,一股強勁的力道卻從反方向扭擰著肩膀。那種劇痛讓凱伊幾乎要暈厥過去了,他拚命地睜開眼睛。是脫臼。凱伊想起自己抓著的肩膀位置正是說過脫臼過一次之後,就常常舊疾複發的三四郎肩膀的位置。
真不敢相信。凱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這麽鮮明地感受到一個離自己這麽遙遠的人的痛楚。出了持續苦惱著他的機械感情之外,這是他第一次遇到的經驗。他的痛楚原來是這麽地強烈啊?或者……?
或者,這是他如此強烈地感受到結合在一起的人的感情?
“唔……”
不敢相信。為什麽可以感受到三四郎的痛楚?而更重要的是,他在幹什麽?
凱伊為了保持清醒的意識,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倒數計時器。他發現隻剩下10秒的時間,費了好大的勁把手伸向按鈕。
“三四郎……快一點!”
凱伊咬牙切齒地說道,幾乎在同時,一道猛烈的痛楚又襲了上來。凱伊用力地握著伸向按鈕的手,這時,通訊器突然響起。
動力切斷了!趕快讓電腦啟動!
凱伊彈跳似地支起上半身,把痛楚丟到一邊去,將最後還沒有連接好的船體能量供給口和電腦連接起來,開始忙碌地進行調整。
過了不久,內部發出鈍重的聲音,能量顯示表跳了上來。靠著一點點的輔助能量微速作動的電腦一口氣提高輸出功率,開始作動了。
“洛德、珊德拉!請調轉船頭!”
凱伊對著可能正在艦橋上緊張得猛吞口水的洛德和珊德拉大叫,隨即就癱軟在當場。他可以聽到洛德他們在呼叫,可是,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和體力了。身心的疲勞都已經達到了極限,在一切都結束的瞬間,原本緊繃著的緊張神經一下子都斷掉了似的。
結束了……。
凱伊的臉頰感覺到地板的冰冷感,這時,焦耳伯爾努傳來了微微的振動。凱伊讓疲憊已極的身體隨著舒服的振動搖動著,這時船體打顫似地又來了一次劇烈的晃動,凱伊感覺到身體好像微微地被往後拉一般。因為珊德拉和洛德下的指示,船體急速踩了刹車,調轉了方向。
自己和三四郎組裝的電腦似乎忠實地完成任務了。因為劇烈的痛感使得凱伊沒辦法就此昏厥過去,對還有事情等著去確認的凱伊而言,這種情況反而是助了他一臂之力。癱倒下來時,護目鏡隨之掉落了。凱伊用他的萬花筒之眼定定地望著一點。好不容易,在他即將罩上一層陰影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他衷心期盼的高大身影。這個身影用力地壓住肩膀。被壓著的手臂仿佛使不出力道來似的,隻是無力地垂放著。這個以穩健的腳步走近過來的男人上半身是赤裸的。焦點已經開始模糊的凱伊看到那赤裸的胸口和手臂到處都是傷。擦傷、劃傷,滲著血的傷口在在證明三四郎經過了一番苦戰。
原來如此,他自己把肩膀卸了下來。
看到男人的模樣,凱伊知道痛楚的原因何在了,不禁微微地笑了。
因為手一直構不到電纜,為了減少身體的厚度,他便脫下了襯衫,後來又自己卸下了在當時嫌礙事的肩膀,三四郎就這樣切斷了動力。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三四郎……”
凱伊呼喚著他,三四郎聞言彎下他高大的身軀,跪了下來。
他那從肩膀上滑落的黑發落在凱伊沒了血色的臉頰上,從他的頸子到背部的那道長長的傷口裸露了出來。
“我沒當成悲劇英雄啊!”
三四郎說著窺探著凱伊,凱伊對他笑了笑,而這是凱伊最後的記憶了。
“門開著。”
凱伊很有禮貌地按了對講機,要求進房。三四郎對著門口叫了一聲。
“我才不像你。哪有人在隻有四個人醒著的船內還要將房門上鎖的。”
三四郎躺在床上,在燈光的照耀下,他的身影浮顯了出來。那一頭不知是自行鬆開的,或者是被三四朗鬆綁的長發披散在床單上,隻披著上衣的肩頭綁著白色的繃帶。
“如果你睡了,我就不吵你……”
“沒有,我沒睡。什麽事?”
躺在床上的三四郎微微睜開眼睛看著踏進房間的凱伊。
“你一直站在我的房門前,對不對?你在想什麽?”
凱伊大概是忘了門外裝有攝影機吧?發現自己在門外猶疑著要不要進來的模樣被看得一清二楚,凱伊隻好掩飾住苦笑,以他獨特的流暢步伐走近三四郎。
“……你的肩膀怎麽樣了?”
“隻要不倒立,幾乎沒有什麽感覺了。”
三四郎說著,慢慢地舉起手來給凱伊看。
其實不用問三四郎,凱伊早就知道他肩膀的狀況了。
他那先前感應到三四郎痛楚的身體,現在也完全感應著三四郎目前的狀況。三四郎的痛楚就是凱伊的痛。
那種連呼吸都感到痛苦的劇痛已經消失了。現在他的身體隻感受到一股疼痛之後的灼熱感。盡管還不能有劇烈的活動,但是應該是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中的行動吧?
剛剛的那一段話隻不過是他的話頭,凱伊已經用自己的身體感知三四郎的身體正慢慢地複原中。
“那太好了。”
凱伊對此事不動聲色,理所當然似地點點頭。
“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可是,直覺敏銳的三四郎似乎已經察覺出凱伊探問病況,隻不過是來這邊的一個藉口而已。凱伊現在更是感覺到,掩飾萬花筒之眼的不透明護目鏡對三四郎根本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凱伊把視線從躺在床上等著他回答的三四郎身上移到手上的檔案上。
“青的真麵目找出來了,密碼也找到了。”
“哦。”
“我們派出無人探測艇去回收了那個通訊的發信源浮標。查過之後發現了許多有趣的事情。”
凱伊的話讓三四郎再也耐不住了。他繃起表情,慢慢地支起上半身。
凱伊和三四郎在成功地讓新電腦順利啟動之後,洛德和珊德拉好心地要他們兩人暫時放下平時的任務,好好休息一陣。在他們所安裝的電腦的作動下,原本大大地偏離了路線的船隻已經回到預定的座標上,以光速行進中。
凱伊大概是利用了休息的時間順利地找出了密碼。難得有休息的時間,他卻除了睡覺之外,把其他的時間都花在電腦上了。這是完美主義者凱伊的個人風格。
“說給我聽聽!”凱伊和三四郎在讓電腦作動之後,隻在醫務室進行各別治療時碰過麵,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機會針對此事談過話。為了讓勉強卸下來的肩膀獲得完全的休息,三四郎幾乎足不出戶,而凱伊好像也刻意回避三四郎的樣子。但是,凱伊現在卻來到三四郎的房間。
凱伊看著檔案,開始說道。
“雖然用的是摩斯密碼這種古老的通訊方法,但是卻是用我們的語言說的,所以所謂的青是一個人。從通訊的內容來判斷,他可能是一個遇難者。所以,我就把過去行蹤不明的人員名單都拿出來核對。”
“有條件符合的人嗎?”
“他是一個相當久遠以前的人,是太空船的成員還被稱為太空人時代的人。”
凱伊將檔案資料念出來。
“喬.E.遠野。他是非常早期的光速太空船的探測飛行員兼星圖製作用探測船的飛行員。距今大約100年前。”
“這家夥哪裏跟青扯上關係?”
“喬跟你一樣有東方人的血統,他的名字中也同時用漢字。正式登錄的名字是喬,所以先前檢索時漏掉了他。他的名字寫成青,念起來像喬的音,青.E.遠野。昵稱為BLUE。跟他比較親近的人都這樣叫他。”
“BLUE啊……”
三四郎喃喃念著,想著事情。盡管被這個名字耍得團團轉,差點就丟掉一條小命了,但是他所做的事情並沒有錯。他想讓後來的人都知道,那個攫住他的黑洞的存在。
在這個通訊被人發現之前,他已經持續發送警告將近100年了。
“原來他是為了製作星圖來到這邊,而被黑洞給攫住了啊?所以他發出警告用的浮標,然後自己……”
三四郎很難得地囁嚅了。因為被他的通訊給叫了過來,BLUE的命運差一點也成了他們的命運。
凱伊見三四郎突然陷入沉思,便靜靜地點點頭。
“我想大概是這樣吧?浮標就在非常接近黑洞的地方。他將所剩不多的能量全部注進去才勉強讓浮標穩定了下來。”
“真是爽快的英雄啊!”
三四郎喃喃說道,凱伊聞言什麽都不說,隻是輕輕地笑了。
他那呈現理想線條的嘴唇和光滑的臉頰,都留下身心疲累到極限的痕跡,到目前為止,血色都還沒有恢複。原本因為太忙碌都沒有注意到,現在仔細一看,原本就相當纖細的凱伊似乎更瘦了。
三四郎似有若無地看著凱伊,一邊想著BLUE的事情,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抬起頭來。“喂!光是青發出警告是不會發生這次這樣的事情的。應該有人企圖找過吧?”凱伊聞言,從檔案中抬起視線。
“隻要知道青的身分,其他的事情就好查了。希巴博士雖然年紀輕輕就死亡,但是一向被譽為電腦天才,跟思考型電腦的製造工作有很深的關聯。他跟喬.E.遠野是青梅竹馬的朋友,我懷疑他就是那個要尋找青的人。”
“啊?那麽密碼呢?”
“就是‘死者之書’中的一節。”
三四郎壓住肩膀,慢慢地抬起手,正想攏起頭發,聽凱伊這麽說,倏地停下了動作。
“死者之書?那是什麽玩意兒?是葬禮手冊嗎!”
“是寫關於古埃及之死的書,是希巴博士最喜歡的一本書,被引用的就是這一段。”
凱伊頓了頓,開始慢慢地念出其中的一節。
“青啊!出來吧!青啊!湧上來吧!青啊!上升吧!青啊!盈滿吧……。”
凱伊的聲音沒有了平時他極力地壓抑著的平板,反而有著他本來的溫柔而沙啞的感覺。聽起來就像搖籃曲一樣,仿佛哀悼著死者一般。
像風一般的聲音。
三四郎一邊聽著凱伊的聲音一邊想著,飄過海上的風。在太空船中出生長大的三四郎跟真正的海和風沒有什麽緣份。可是凱伊原本屬於他的聲音卻讓跟情緒之類的事物幾乎沒什麽緣份的三四郎想起了風、想起了海。
而凱伊仍然靜靜地頌念著的聲音,就好像那個叫希巴的科學家本身訴說著什麽一樣。
“他大概是把封進這個密碼中的尋找青的司令組進自己所製造的思考型電腦的黑盒子當中吧?所以我們怎麽找都找不到。因為司令是被安裝在電腦的基本設定中的。”
凱伊附帶說明完便抬起頭來,結果視線和仿佛第一次看到他,定定地望著他的三四郎的視線碰個正著。
“三四郎?”
“啊,沒事。可是,那個博士為什麽要做如此的設定,使得太空船因為來自青的信號而失控往前直衝呢!”
很難得的三四郎竟然先把視線移開了,凱伊感到很不可思議,三四郎趁他沒有追問下去之前繼續說道。
“我想到了一件事。我這種推測可能有點脫軌了,不過我懷疑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拷貝原版當中,命令的輪廓模糊了,以致於在某個地方產生了錯誤?他的目的應該是尋找青、拯救青才對。”
“嗯,這也是有可能的。”凱伊輕輕點頭,對三四郎的同意表示謝意,然後又把視線落到檔案上。
“原本隻知道尋找青的部分的司令全文也都知道了,是這樣的……
下令尋找我的朋友,智勇兼備的太空人青.E.遠野。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任何蛛絲馬跡都要詳細查清楚,以找出他的行蹤。司令為尋找青。同時把此訊息傳達給他……給因為些微的誤會而行蹤杳然的朋友。把我的思念化為密碼傳送過去……。
他生病了。他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所以他把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下令給他製造的電腦去執行。“凱伊停了下來,再度看著這些文字。試著去回想那個將代表古埃及生死觀的文章的一節當成密碼的科學家。出來吧!升上來吧!盈滿吧!青。他所遺留下來的話語就好像祈禱文一般。明知道再也見不到,卻又積極地尋找,這種心情就是凱伊感受到的感情。現在,凱伊非常可以體會這個訊息中所隱含的感情。強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憤怒,當失去重要的東西時,人總會對失去這個事實感到憤怒。在悲歎、哭幹淚水之後,就會對棄自己而去的重要事物產生一種無處可發的怒氣。
凱伊把視線落在夾在檔案夾裏麵的希巴博士的照片上,聰明的青年在死者之書的封麵旁沉穩地笑著。沒想到這個據傳有著天才頭腦的青年竟然這麽年輕。
凱伊心想,在這個似乎跟自己有幾分神似的青年的內心某個地方應該有著那麽強烈的情感吧?這時他發現,他在博士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把視線從照片上移向三四郎。
“……古埃及人似乎相信死者會再生,或許這個訊息當中也隱含著這個意思。”
“……他們真的隻是朋友嗎……?”
三四郎的反應徹頭徹尾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可是三四郎這句話對即將陷入希巴博士的感情漩渦裏的凱伊卻是一個救贖。看到三四郎嫌煩似地吊著眼睛看著自己,凱伊不禁笑了出來,輕輕地聳聳肩。
“哪……資料就隻剩這些了。不過珊德拉聽到這些內容卻說這是一封感情炙熱的情書哩!”
“別開玩笑了!我們為了這個,差一點就沒命了!”
因為一點點的誤會而分離,彼此都知道是自己不對,卻又什麽都不說,就這麽失去了說話的機會而從此音訊斷絕的科學家和太空人。
三四郎為這個好似在哪裏聽過的情況感到莫名的難為情,用力地否認道。
然後又不解地說道。
“可是,為什麽船在任何一個雷達都沒能捕捉到來自青的摩斯密碼的時候就轉換方向了呢?”
“這也是我比較偏離常規的推測,我想希巴博士同時也是一個優秀的心電感應者。他所製造的電腦是一部有感情的優秀機器。或許其中也安裝有這種能力。”
“如果你有這種想法,那就大概八九不離十了。你剛剛說過,這個訊息是被安裝在基本設定當中的,對不對?這麽說來,目前所使用的太空船中,有大部分的船都潛藏著塞仁羅!”
“你說的沒錯。不過,現在我們已經回收了呼叫太空船的浮標,而且也找到了解除訊息的密碼了。珊德拉已經把這次的事件向聯邦報告了,所以,我想以後應該不會有其他的船遭遇像我們一樣的問題了。”
三四郎聞言點點頭,但是仍然一臉不是很清楚的表情,抬頭看著站在旁邊的凱伊。
“還有一個問題,你是怎麽想到青發出來的訊號是摩斯密碼!”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我猜想,他們大概是藉著使用已經不再被廣泛使用的通訊方法,享受著打暗號一般的快樂吧?而且,他以摩斯密碼留下自己最後的訊息可能也是因為他預測到青,也就是喬.E.遠野也在尋找他吧?你以前說過的希望讓某些特定的人了解自己的想法應該是正確的。”
十四
凱伊的推測讓三四郎皺起了眉頭,一臉不悅。
“……我的脖子附近怎麽變得癢癢的……”
三四郎誇張地皺起眉頭,真的就去搔自己的脖子。凱伊的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看著他。
每當三四郎攏起頭發,就看到他那道長長的傷痕。三四郎說過,他就是不喜歡被人看到那道傷痕才留起長發的,可是他又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被人看到。
如果是他,一定不會想到留下這樣的訊息吧?
那麽,如果是我呢?我會怎麽做呢?強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憤怒。這種感情讓凱伊感同身受。他很懷念地去回想起在暴亂的搜尋之後殘留下來的餘韻。失去重要的事物時,我會怎麽做?
“……伊。凱伊!”凱伊突然回過神來,隻見三四郎支起上半身,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他。
“你怎麽了?”
“唔……沒什麽。”
“坐下吧!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不是嗎?”
凱伊很難得地講話模棱兩可的,三四郎用下巴示意他坐下來。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凱伊的問題讓三四郎覺得很有趣,他揚了揚眉毛,又整個人躺了下去。
“為什麽?從下一輪的當班時間開始,我就要回去工作了。到時候不管你再怎麽不願意,我們還是會碰麵的。所以,你根本就沒有必要特地跑到我這裏來的,不是嗎?而且,你一緊張就會用敬語。應該是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吧?”
凱伊又被直覺敏銳的三四郎給逗得苦笑了起來,可是他並沒有坐下來,隻是慢慢地環視著三四郎的房間。
“……你的房間真漂亮。”
“是嗎?”
三四郎感到不可思議。事實上,三四郎的房間也沒什麽特別的。一來沒什麽裝飾品,二來他所得到的裝備跟凱伊都是一樣的。
要說有什麽不同處,那就是凱伊的房間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幾乎感受不到有人的氣息,而相對的,這個房間裏卻充滿了人在其中生活的味道吧?
脫下來的衣服很自然地披掛在椅背上,喝了一半的酒一直放在床頭櫃上。其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個人物品四處隨意放置著,房間裏充滿了三四郎的味道。
沒有裝飾、沒有做作、沒有任何炫麗的東西。這個有點雜亂的房間在短短的時間內,似乎就染上了三四郎的味道。
“說到這裏我才想起來,這是你第一次到我房間來,對不對?”
三四郎這才想起,包括他的房間在內,凱伊連洛德和珊德拉的房間都沒有去過,不禁抬起頭來,打趣地看著凱伊。
“今兒個吹什麽風來著?”
在月球圓頂這個人造物底下成長的凱伊,從來沒有看過野生的東西。可是,現在在他眼前伸展著修長的身體,悠閑地躺著的三四郎卻讓他聯想起他的知識領域中所知道的野生動物。
“凱伊,怎麽不看我?”
三四郎發現凱伊那隔著將他半個臉蓋住,幾乎遮住他所有的表情的深色護目鏡底下的視線,微妙地自他身上移開,便眯起眼睛望著凱伊。
“凱伊!”
凱伊吞了一口氣,視線落到腳邊。拿著檔案的手慢慢地往下垂。
“……我是來履行約定的……”
他用低得幾乎讓人聽不到、沒有任何感情的幹澀聲音囁嚅道。
三四郎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頓時瞪大了眼睛。可是,他沒有說什麽,隻是用越發尖銳的眼神看著凱伊。那橫躺著的身體動也不動,射出了強光的眼睛望著僵直身體,低頭不語的凱伊。
“……所以?”經過長長的靜默之後,三四郎低聲說道。他的聲音是如此地冷漠,凱伊不解地抬起頭來。三四郎原本就有一張很有性格的臉龐,而他那使得他看起來更尖銳的東方人特有的杏仁型眼睛靜靜地看著凱伊,讓凱伊不由得一臉困惑。“你以為主動跑到我房間來,我就會高高興興地抱你嗎?”凱伊頓時紅了臉,低下了眼睛。三四郎就著躺在床上,兩手交抱在後腦勺的姿勢定定地看著凱伊。
“我又不是一隻發情的公狗,你以為我會伸著舌頭撲上去嗎?”
好冷靜的聲音。
“還好我不是那種可以跟一個被義務和約定綁得死死的男人上床的人。”
太小看他了。凱伊低著眼睛,緊咬住嘴唇。他不是那種會按照我的計劃行動的人。
原以為到這裏來會讓事情有所改觀的,沒想到三四郎竟然這麽敏感地嗅出了自己想要拿他當藉口來解放自己的想法。
凱伊不禁有點厭惡起直覺太過敏銳的三四郎。
“……我在被現在的養父認養之前是被教育成月人的。”
凱伊有所覺悟而開始慢慢打開話匣子,三四郎則靜靜地仰望著他。
“現在大概不用我再說明月人的特性了吧?奔放、沒有性方麵的道德觀、瘋狂的享樂主義者。我是個月人,非常享受身為月人的快樂。”
凱伊自嘲地吊起美好的嘴角笑了。
“我的容貌讓我非常容易就可以過那樣的生活。”
凱伊原以為聽到這些話,三四郎的表情應該會起某些變化的,可是,他竟然不動聲色,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我母親死後,因為發生了某件事而使得現在的地球人養父收養了我。他,阿德米拉爾.德瑞克讓我知道了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每次一提到那個名字便讓凱伊心口緊縮的回憶使得凱伊微微地停頓了。
“一開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討厭學習,更沒有什麽值得我專心投入的興趣,可是,養父希望我這樣,所以我覺得如果這樣就可以讓他高興的話也就罷了。”
栗色的頭發、深綠色的眼珠。他第一次改變了自己。
“德瑞克雖然嚴格,但是也很溫柔。我抱著玩一種新遊戲的心情,適度地敷衍他,而他則很有耐心地教導我他的想法和信條。……而當我能了解他的話,對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產生興趣的時候,便想完全否定自己是月人的事實,也否定以前的生活。”
凱伊停下來,緊緊地閉上萬花筒之眼,仿佛要逃避自己的過去。
“我喜歡德瑞克。……我愛過他。”
凱伊毅然地說出了至今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甚至也不曾告訴過德瑞克的話。他並沒有感覺到他原先認為一旦說出口就會難以克製自己的恐懼感。
每次一想到他,胸口就一陣澎湃,這種感覺讓他知道,自己仍然愛著德瑞克。可是那跟凱伊所害怕的,有求於他的高度饑餓感並沒有關係。
力道從凱伊的身上流失,原本挺著的肩膀線條微微地下垂了。他靜靜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說下去。
“……可是,渴求於他就會回到原來的我。於是我日夜戴著護目鏡,有意地遠離四周的人群。我覺得,如果被別人,尤其是德瑞克視為月人的話,不如去死得好。”
凱伊一邊說著,一邊把視線落在那個仰望著自己的高大男人身上。是他的緣故嗎?
凱伊一邊看著隔著護目鏡和他對望的黑色眼睛,心裏一邊想著。我之所以能懷著這種心情談德瑞克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這時候,凱伊突然注意到一件他至今沒有留意過的事情。德瑞克也沒有辦法和戴著護目鏡的我正眼相對。
“你就是這樣,因為戀父情結而成為一個拒絕接觸、無可救藥的月人嗎?”
凱伊停下來望著三四郎,而原先一直默默地聽著凱伊說話的三四郎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凱伊有一種獲得救贖的感覺,便把低著的頭抬了起來。然後微微猶豫了一下,拿下了現在幾乎已經成為他身體一部分的護目鏡。
隨著凱伊的思緒複雜地變換著顏色的萬花筒之眼筆直地看著三四郎。
“……你一定覺得我很滑稽吧?”
凱伊想自嘲,卻又做不來。
他往支起上半身的高大男人走近一步,將手上拿著的護目鏡丟到地上。
調查青所得到的資料檔案也落到地上,裏麵的文件在不獲正經八百的主人眷顧的情況下散亂開來。
凱伊踩著流暢的步伐,鞋子踩在列印出來的紙上,發出幹澀的聲音。可是,正集中所有的精神凝視著三四郎的凱伊已經沒有餘裕去在意這些事情了。
“可是,我已經不會去過其他的生活了。”
凱伊不時哽住氣,好像不能呼吸的樣子。
他想把手伸向坐在床上的三四郎肩上,伸出一半又緊緊握住,無力地垂落在身旁。他激勵自己,不要把視線自無言地仰望著自己的三四郎眼前移開,以僵硬的語氣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三四郎,救救我!”三四郎默默地看著眨都不眨地看著自己的萬花筒之眼,歎了一口氣,同時愕然地說道。
“……凱伊。你有沒有搞錯?”
凱伊不懂三四郎話裏的意思,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的力道因為三四郎跟平時沒什麽兩樣的語氣而從原本緊繃著的身體中流失。
“三四郎……?”
“到一個男人的房間來需要這種理由嗎?看你身體僵成那個樣子,一臉痛苦的表情,這樣還想挑逗我嗎?”
“……”
“你如果沒辦法說服自己,誰也拿你沒辦法,你跟我講以前的事情也無濟於事啊!我覺得現在的你很好啊!很抱歉,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在乎。”
三四郎坐在床上抬頭看著站在他身邊的凱伊,粗魯地攏攏頭發。
“如果你真有心的話,難道就不能挑逗一點嗎?說什麽生活方式啦、救你啦,這麽艱澀的理由叫我怎麽勃起?”
三四郎舉起手的那一瞬間,大概是感到疼痛吧?他微微地皺起眉頭,然後輕輕地吊起嘴角。
“你是個月人,難道連挑逗男人的方法都不知道嗎?”
三四郎這番話讓凱伊感到愕然,他帶著稚嫩的表情俯視著三四郎,下一瞬間卻又露出了他從來不曾有過的笑容。
那是一個壯烈的微笑。嘴角的角度隻不過微微地不同,凱伊給人的印象就完全丕變。
“……那麽這樣如何……?”
凱伊慢慢抬起手,摸到穿得整整齊齊的製服胸口,在三四郎還搞不清楚他要幹什麽之前,就把外衣脫到地上去了。他又往前走近一步,單膝爬到床上。
纖細的手指頭環到三四郎的脖子上,以順暢的動作把嘴唇湊到他耳邊。凱伊一邊用純熟的動作享受著烏亮頭發的觸感,一邊輕輕地咬著三四郎的耳朵。
“……唔!”
“你等著……”
三四郎不由得想往後縮,凱伊用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製止了他,將胸口貼過去,如同要坐上三四郎的膝蓋一般。三四郎被凱伊的變化驚得說不出話來!凱伊逼近到可以感受到三四郎氣息的距離,充滿媚惑地眨著那朦朧的萬花筒之眼,歎息似地輕聲說道。
“我現在就讓你銷魂蝕骨……”
三四郎聽到耳畔那溫柔而沙啞的聲音,不禁瞪大了眼睛,臉上也露出了不亞於凱伊的驚人淺笑。他輕輕抱起坐在他膝蓋上的凱伊,粗魯地把他壓倒在床上。
他用仍然感到疼痛的手臂支撐住自己,俯視著躺在自己胸口底下的凱伊。凱伊一邊把玩著三四郎的長發,一邊開始在他那從脖子到背部的傷疤上遊移著。三四郎用另一隻手探進凱伊的內褲裏。
凱伊發出不成調的聲音,把身體擺平。
“你真是迷人……!”
當凱伊那撩撥著他頭發的手拉過他的頭,兩人的嘴唇重疊的那一瞬間,三四郎低聲說道。
這是最後一句完整的話。
瞬間眼神交會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輕輕笑了。然後,他們不再說什麽,緊緊地交纏在一起。
“啊……”
就在凱伊發出細微的叫聲的同時,一種貫穿身體的快感讓三四郎不由得摒住了氣息。
從背部竄到指尖。那是一種不曾有過的感覺。
凱伊大概是因為三四郎在瞬間抬高了身體而感到不耐煩吧?他伸手把三四郎的頭拉向自己。他把三四郎的身體抱近剛剛三四郎熱情地觸摸著的胸口,不願鬆開再次纏在一起的身體似地,指尖緊緊地抓著三四郎的背。
三四郎重新開始動作。他讓凱伊立起膝蓋,指頭從膝蓋的內側滑進發熱的大腿內側。凱伊對他的動作有了反應,身體不停地搖晃著,睜開了原本緊閉的眼睛。他凝望著半空的眼睛大概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在光量降到最低限度的間接照明當中,那對染著難以形容色彩的萬花筒之眼虛幻地浮顯了上來。真是令人絕倒的美啊!同時又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透明的液體從瞳孔裏流出來滴在床單上,旋即便被吸進去了。
平常體溫比一般人低的三四郎,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炙熱了起來。可是,凱伊的身體卻更灼熱。那乳白色的肌膚的溫度高得令人難以想像是來自那種膚色的肌膚。
“呼……”三四郎看到從凱伊那忘了要眨眼的瞳孔中流出來的淚水,情不自禁地親了他微微泛起血色的眼瞼。隨著動作的起伏,他的長發滑落到被汗水汗濕的胸口,凱伊皺起眉頭,摒住氣息。在似有若無的地方輕撫著的頭發的觸感來得那麽突然,似乎形成了更強的刺激。凱伊閉上了原本睜著的眼睛,喘不過氣來似地扭擰著身體。
這是什麽。
瞬間又流泄進來,像針般尖銳的快感使得三四郎又皺起了眉頭。
三四郎輕輕地甩甩頭發看著凱伊,然後意識著完全緊密貼合在一起的身體。
原來如此!
三四郎意識著凱伊催促他繼續動作似地嵌進他背部的指尖,一邊再度親了凱伊閉起來的眼睛。原來這就是情感轉移者的能力啊?
雖然不知道這算不算做愛,但是凱伊把他自己感受到的快感藉著彼此緊密結合的身體傳達給了抱住他的男人。
三四郎咬緊牙關忍住幾乎要讓腦袋麻痹的感覺,豎起兩隻手臂俯視著凱伊。
感覺三四郎的身體突然離開,凱伊倏地睜開了原本緊閉著的萬花筒之眼,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三四郎。他的眼睛裏浮起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光芒。
看來我好像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家夥給逮住了啊!
三四郎揚起嘴角忍住浮上來的笑意,露出長長的犬齒想著。
看來要讓自己不沉醉在其中是很難的一件事了。
三四郎對自己在將赤裸著身體,並以讓人心跳加速的眼神仰望著自己的凱伊壓在底下的狀態下,卻依然可以自我解嘲一事感到安心,便又鬆開手臂的力量,再度將身體貼上去。
“三四郎?”
喘著氣的凱伊狐疑地叫著他。
“三四郎……”
三四郎將犬齒咬上凱伊的肩頭,享受著凱伊彈跳起來的身體反應,決定放棄去思考事情。……他也不能思考了。
“我曾經跟養父有過肌膚之親。”
凱伊以親密過後的溫潤聲音歎氣似地喃喃說道。
他輕輕抱著枕在他胸口的三四郎的頭,用另一隻手的手指頭梳整著他的長發。
“那就是我上這艘船的動機。”
三四郎的耳朵貼在靜靜地開始說起話來的凱伊胸口上!如同直接聽到他發自肺腑的告白。
“自從改變生活方式之後,我沒有跟任何人接觸過。一方麵是對靠近我的人有一種厭惡感!另一方麵也是自我壓抑。習慣了這種生活之後,我就覺得這是真正的自己。我覺得,自己不會再為任何人所惑了。……連德瑞克也一樣……”
凱伊說完,慢慢地吐了一口氣。三四郎既不催促凱伊往下說,也不打斷他的話,隻是默默地聽著凱伊用他原本的溫柔沙啞聲訴說。
“盡管愛著他,我卻仍然懷疑,懷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會被牽引出月人的特性。我想確認這件事。我誘惑他,他也答應了。於是,我們就有了那一次……”
凱伊無聲地笑了。或許是想到當時的自己吧?浮在他嘴角的自嘲笑容使得他那端正的容貌痛苦似地扭曲著。
“我沒有變。我依然是個月人。……我沒辦法再待在養父的身邊了……”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說這些話嗎?真是個不懂床第禮儀的家夥啊!”
臉貼在凱伊的胸口、閉著眼睛聽他說話的三四郎終於開口了。
“你想懺悔的話,就到教會去吧!我不是說過,我對以前的你沒有興趣嗎?或者,你也想聽聽我以前的風光戀愛經驗!”
三四郎的話使凱伊的胸微微震動著,三四郎知道他正無聲地笑著。
“我覺得你對這種事情好嚴苛。我曾經想過:三四郎的道德觀那麽地守舊,近親通奸是不是超越他所允許的範圍之內啊!”
閉著眼睛的三四郎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唔,老實說,的確是讓我有一點倒胃口。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不是嗎?不過,我希望你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做這種試驗。”
三四郎的答複讓凱伊笑了起來,隨即又麵有難色。
“可是,我還是忘不掉德瑞克。”
三四郎聞言抬起頭來,興味盎然地揚起嘴角。
“所以?你是說,我們就這樣結束了?”
凱伊瞪大了眼睛,急急地搖著頭。
“我沒這麽想……。我隻是越搞不清楚自己了。”
凱伊囁嚅地說道,困惑地皺起眉頭。三四郎見狀,露出他常有的表情看著凱伊,一副愕然的表情。
“所以我才覺得你很奇怪啊!怎麽老是想這種無聊事。頭腦聰明的家夥怎麽老是把事情想得那麽複雜呢?又不是考數學,答案又不隻有一個,也沒有人知道正確的解答呀!搞不懂自己、搞不清楚別人,那又有什麽關係?你不是感情轉移者嗎?可以不用去想!隻要去感覺就好了呀!”
凱伊的自嘲變成微微的苦笑。
“……看來我馬上就把這件事給忘了。三四郎,你願不願意待在我身邊,時時這樣提醒我!”
“那得看薪水來決定了。”
三四郎的答案終於讓凱伊露出了開朗的笑容。他在環住三四郎脖子的手臂上加注了力道,將他的頭緊緊地抱在自己胸口上。
感覺舒適的疲累感使得他們兩人都覺得身體好笨重。凱伊把玩著三四郎頭發的手指頭勉勉強強地把正要進入睡夢中的三四郎拉回了現實。
“……我有一點想認識以前的你。”
默默地任凱伊把玩著自己的頭發好一陣子的三四郎喃喃地說道。
“為什麽?”
“我想看看和現在的你有什麽不同。而且,我也想看看享受人生的你是什麽樣子的。”
“真是個不好的興趣。”
凱伊那溫柔而沙啞的聲音發出咯咯的笑聲。
“我喜歡生氣時候的你,可是更喜歡剛才的你。充滿了活力,而且又好漂亮。”
“傻瓜!”
凱伊不想再掩飾什麽了。
他對三四郎的動作還有對自己因三四郎而產生的感覺,坦率得令他自己感到驚訝。
凱伊的身體因為三四郎往下滑移的親吻而扭擰著,那接觸到敏感部位的手指頭使得凱伊發出喘息聲。三四郎粗野的動作將凱伊推到極限,然後又墜落。
三四郎急速的心跳和自己的體溫都讓凱伊炙熱地興奮起來。他忘我地發出叫聲,等著三四郎的軀體和自己重疊為一。
已經被遺忘的感覺複蘇了,每當冰冷的頭發的觸感拂上那灼熱的肌膚,隻要一想到造成這種現象的人是三四郎,就更讓凱伊感到喘不過氣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如此地感受別人的體溫的。
凱伊在采尋過自己的各種情緒之後發現不到一絲絲自我厭惡的感情,不禁鬆了一口氣,此時實際地感受著三四郎那比自己低的體溫和讓他覺得很舒服的身體重量。
這時,原本把臉頰貼在他胸口,使得他全身無力的三四郎突然抬起頭來。
他甩了甩任凱伊把玩著的頭發,露出一個不怎麽有品味的淺笑。
“你說過很過分的話,你記得嗎?”
“誰記得自己說過什麽過分的話?笨蛋!”
三四郎沒頭沒腦地說道,凱伊倏地紅了臉,頂回一句不像他會說的話。
“跟月人做愛真是不可想像啊!最高潮的時候,我甚至害怕自己是不是會瘋掉哩!如果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的話怎麽辦?”
“那我就負起責任娶你羅!”
凱伊知道三四郎是在開玩笑,所以回答得也很輕鬆。兩人肌膚接觸,聊些有的沒的話讓凱伊覺得好快樂,正想再說什麽時,身體突然浮了起來。
“……!”
三四郎將他抱了起來,讓他的身體翻轉過來。由於事出突然,凱伊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正想抬起頭來的時候,三四郎環在他背後的手臂製止了他。
“我不會呼叫任何人的。”
凱伊原本以為這是三四郎的惡作劇,卻聽到三四郎正經八百地說道。凱伊知道他想說什麽,便也收斂起嬉笑的表情。
貼在三四郎胸口上的耳朵可以聽到他響亮的心跳聲。
“所以,你找我也沒有用。”
憂鬱的塞仁。那些尋找回應,持續呼喚的人們。
思緒跑到哪裏去了……?
彼此不停地呼喚、互相尋找的兩個人會在什麽地方碰麵呢?
凱伊閉上眼睛,傾聽著三四郎胸口的強烈鼓動,這時,環在他背上的手臂突然鬆開了。
凱伊滿臉狐疑地抬起頭,把手支在三四郎的胸口上撐起上半身,結果看到正在想著事情的三四郎一臉嚴肅的表情。
“哪……我還是蠻在意的,我們到底什麽時候重修舊好的?”
“……有沒有人在找你!”
三四郎的話不知道有幾分認真,凱伊吊起萬花筒之眼頂了回去。
“唉呀,我們不是搭檔嗎?”
“請問當初是誰吼著我們是錯誤的搭檔來著?”
凱伊想跳起來,三四郎快速地將手環上他的腰,製住了他的身體。凱伊被三四郎用力地一抱,身體不由得僵硬了起來。三四郎抬起凱伊,緊緊地抱住他,揚起嘴角。
“三四郎?”
“月人在這種時候還真是猛啊!如果你精神這麽好,我就再陪你一次吧!”
“三四郎!”
凱伊嚐試做反抗,可是被三四郎壓在底下,兩手被釘死在頭頂上,他隻好徒然地閉上眼睛。凱伊回握著指頭纏也似地壓住他的手的三四郎的兩隻手。
他等待著接下來應該會來的三四郎的體溫,可是三四郎的重量卻遲遲沒有壓上來,凱伊不解地揚起低伏的青灰色的睫毛。
睜開的萬花筒之眼中映出了三四郎正經的表情。凱伊原本想開口問他在想什麽,結果還是不發一語,又閉上了眼睛。
三四郎無言的笑意傳到凱伊緊閉的眼底。接著,他期盼已久的厚實胸膛慢慢壓了上來。
三四郎鬆開手指頭,凱伊的手臂環住他的背。三四郎把身體沉向凱伊那豎起的膝蓋間,然後,兩人互相探索著剛剛沒有接觸到的部分,開始熱切地加速彼此的心跳。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
珊德拉若無其事地走近過來,在洛德耳邊輕聲說道。
“是啊!三四郎真是個遲到大王啊!”
兩人無言地對望了一眼,然後偷眼瞧著背後的凱伊。
在固定的時刻準時出現,一臉沒事人似地接過洛德工作的凱伊,仍然一身沒有瑕疵的打扮,也仍然戴著不透明的護目鏡。
“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我確信大概是正麵的發展,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洛德壓低了聲音說道,珊德拉卻麵有難色地搖搖頭。
“其實很早就有各種說法,不過我很讚成搭檔有肌膚之親。有些事情隻有在床上才會知道的。更何況凱伊是月人呀!應該有很多事情不是靠腦袋,而是透過身體去傳達的。”
也就是說,洛德和珊德拉正在推測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三四郎和凱伊之間到底怎麽了。事情解決之後,他們隻見過一次麵,然後兩個人就完全不見人影了,洛德和珊德拉一直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在幹什麽?
他們不是純粹基於起哄的心態才這麽關心的,而是為了今後漫長的航行之旅考量。另一組搭檔是否能夠合得來關係到他們的生死問題。
“有道理。這種事情或許比硬梆梆的理論或道理更能打開凱伊頑固的心結。”
洛德話聲才落,門就被打開了,另一個話題人物突然就出現了。
“對不起!睡過頭了!”
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卻依然沒有任何腳步聲的高大男人臂上掛著上衣,手上拿著皮繩。看樣子是在匆匆忙忙的情況下趕過來的。對他而言,外表的打扮根本不重要。
“我們才正想去找你呢!”
凱伊看來似乎麵有難色,而珊德拉又在洛德耳邊嘀嘀咕咕,三四郎見狀便大步走近凱伊,不怎麽高興地瞪著沉著地抬起頭來的凱伊。
“你明明知道我血壓低,總該叫我一聲吧?”
“啊……?”
其餘那兩個人驚愕地對望了一眼,三四郎可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幹嘛把鬧鍾都按掉?你少一個人裝模作樣的!”
“一個不會自我管理的人就沒資格當太空船成員!”
怎麽回事?
洛德和珊德拉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凱伊飄然地站了起來,語氣仍然跟平常一樣。
“等一下,三四郎!”
三四郎說不出話來,隻好一邊在嘴裏嘟嚷著,一邊轉過身就要走向自己的座位。珊德拉伸出手搭上他肩膀想叫住他。
“好痛!”
“啊?啊……對不起!你的肩膀……”
三四郎反射似地跳了起來,珊德拉趕緊拿開自己的手。她以為自己弄痛了三四郎脫臼了的肩膀。
“不是你,是那家夥!”
三四郎說著,痛苦似地搓揉著的地方竟然是比肩膀稍微低一點的地方。
他用下巴指著的那家夥就是挺直了纖細身材站在那邊的凱伊。
“雖然看起來那麽纖細,畢竟還是有男人的力道。昨天晚上渾然忘我的時候都沒發現到,早上起床之後才發覺真的好痛耶!”
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之後,艦橋裏的其餘3個人都愣在當場。洛德和珊德拉的眼睛則瞪得不能再大了。而凱伊則頓時血氣直往臉頰上衝。
“三四郎……”
凱伊壓低了聲音製止三四郎說下去,可是三四郎卻不放在心上,對著凱伊眨了眨眼。
“你好歹也剪剪指甲嘛!”
“三四郎!”
凱伊叫了一聲,像貓一樣跳了過來,三四郎則踏踏踏地在狹窄的艦橋裏四處逃竄。
洛德和珊德拉全身虛脫了一般,無力地望著對方笑著。凱伊是滿臉通紅,三四郎則忸怩著身體企圖躲避凱伊的電擊。
映在熒幕上,在漆黑的黑暗中閃爍著的遙遠星球……。
前往遙遠……遙遠……遙遠,遠在彼方的……未曾見過的星球。
他們的太空之旅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