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心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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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闊臉紅了,他偏開腦袋,而後從右手邊的水桶中抓起那還沾著血的手巾帕子,一隻手擰幹了,胡亂敷在蘇禾額上。
    蘇禾凍得一個激靈,又漸漸醒轉過來。沈闊感覺懷裏的人兒像隻可憐的貓咪,輕輕顫抖著,令人心生憐愛。
    他想告訴她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愛她,可他說不出口。
    “你想活著,今晚便能挺過去,你若想死,便真真挺不過去了。”
    “可是,我好累啊公公,”蘇禾聲音孱弱,雙眼空洞,眼珠子一動不動。
    沈闊將她摟得更緊,那雙晦暗不明的眸,褪去了所有的尖利,變得柔軟起來。
    他喉結微動了動,道:“誰人不累?在這紫禁城裏便九五至尊也不容易,可沒有什麽事比活著更要緊,我也曾萌生死誌,那一年我隻八歲,錦衣衛抄了我的家,父親冤屈,寧死不從,被斬於劍下,母親和妹妹一頭碰死了,我就躲在櫃子裏,親眼看著他們在我麵前閉上了眼,流幹了血……”
    蘇禾能感覺到沈闊摟著她腰身的手倏地收緊了,氣息也漸漸不穩,他道:“我也想過跑出去跟他們拚命,死在他們劍下,如此一家人便齊全地死在一處,也算好了,可我不服,我們一家人,憑什麽要白白地把命送在他們手裏?”
    沈闊牙關緊咬,渾身如拉緊的弓弦般緊繃,蘇禾感覺自己抱著的不是個人,而是根柱子,她真怕沈闊出什麽事,於是使出吃奶的勁兒拍沈闊的蜂腰,“沈公公,沈公公您怎麽了?”然力氣終歸太小,於他不過撓癢癢。
    沈闊全然未覺,他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突然低下頭擒住蘇禾的唇,將舌探入她口中掃蕩,像野獸啃咬獵物般,今夜不僅她想要一點溫暖,他也要。
    可惜他已不是男人,在八年前,他為了報仇便自願做了這世上最卑賤的人,一個奴才,不男不女的東西。
    其實他最接近死亡的還不是抄家那一回,而是他淨身時,割下那二兩肉,他險些疼得死過去,後頭兩日撒不出半滴尿,淨身師傅說他不中用了。
    是他不願這樣窩囊地死去,憑著意誌挺了過來。
    在宮裏這些年,他早把感情扔了,把良心也喂了狗,可今日他也瘋了,他向下吻住她的脖頸,她的身子燙得厲害,他便用冰冷的唇去降溫。
    蘇禾仰著頭,幾乎喘不上來氣了,卻還有些理智,她伸手推拒他,口裏喊著:“沈公公,您要做什麽?”
    他要做什麽?他也不知他要做什麽。
    再往下時沈闊突然想到自己已不是個男人,目光驟然清明,他停下動作仰起頭,望向蘇禾,眼中一絲感情也沒有了,“對不住。”
    蘇禾腦袋雖還昏沉著,卻已睡意全無,她雙眼緊盯著沈闊,腦子裏一團漿糊,想斥他冒犯自己,又罵不出口。
    四目相對間,他們看見各自眼中躍動的燭火,這一刻突然生出某種難言的默契,什麽也不必說,蘇禾便理解了他。
    “對不住,我……我冒犯了你,”沈闊看著她微腫的唇,有些不好意思的。
    蘇禾喘著粗氣,“我知道,沈公公隻是像我一樣,想尋個可親近的人罷了。”
    她說對了一半,沈闊頷首,“正是,咱家並非對你……”說著別過頭,聲調中帶著些許惆悵,“咱家隻是個閹人。”
    “若我這回大命不死,便是公公的朋友,真心相待,肝膽相照的朋友!”蘇禾定定望著他。
    沈闊淡淡嗯了聲,將她的腦袋按回自己胸前,“那就不要死!”
    蘇禾應了聲好,乖乖躺回他結實的胸膛上,她能聽見沈闊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她自己也心跳得厲害,灼燙的臉上久違地發起燒來,那個吻的味道還在口齒間,在心田上流動。
    她以為自己該是厭惡的,畢竟是她最厭惡的閹人吻了她,然而並不,她竟然並不厭惡,這樣反而令她厭惡起自己,難道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麽。
    一個可怕的念頭升起來,她閉上眼,不再敢再深想。
    這一夜,兩人都沒能睡著。
    尤其蘇禾,不知可是那丸藥的緣故,她雖仍發著熱,神思卻清明不少,身上也恢複了些氣力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那被派來伺候蘇禾的老宮人準時過來叩門,這回知道沈闊在,她聲調輕柔了許多,“沈公公,蘇禾姑娘,您們起了麽?奴婢要進來伺候洗漱了。”.qqxsnew
    “不必,”沈闊陡然睜開眼,道:“跟咱家過來的李貴昨兒宿在何處,你可知道?”
    “回公公的話,在何監工屋裏。”
    “你去傳咱家的話,命他速去太醫院請夏太醫,”沈闊道。
    尋常太醫不定願意過來浣衣局為宮女診病,夏太醫欠著他人情,必定會過來。
    那老宮人應了聲,接著腳步聲便遠去了。
    察覺蘇禾尚未醒來,沈闊探了探她的額,覺不如昨日燙了,於是柔聲喚她:“蘇禾,醒醒,天亮了。”
    蘇禾其實壓根沒睡著,她裝作才醒的樣子,緩緩睜開眼……
    “我覺著比昨兒好了許多,你那丸藥真有效用,”蘇禾不敢看沈闊,隻直起身子,不動聲色地挪開些,畢竟昨夜的事,到底不像樣。
    沈闊卻好似忘了那些事,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道:“咱家這就命人騰出間屋子,你去躺一會兒,擦把臉,進點兒稀粥,待會兒太醫來了也好給你診脈,”說著徑自站起身,甩了甩自己僵硬的右手臂,對著銅鏡理冠整衣後,回頭看了眼蘇禾,“屋裏的屍體,你不必動她,咱家來料理。”
    “多謝公公,”蘇禾咬了咬下唇。
    沈闊踅身走向門口,推門走了出去……
    蘇禾這才敢抬眼,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百般滋味,隻是難言。
    昨兒真是病糊塗了,那些埋藏著心裏的秘密,怎會輕易便告訴了他呢?為何他也把秘密告訴了她,還吻她?而自己竟還由著他吻自己?瘋了,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