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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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錫耶納還真是亂哄哄啊……”
迎合著舒適的山風,揚起了一個非常閑雅的男聲。好像路過的旅行家感歎沿途美麗的風景。但若是考慮到男人此刻正在著手的事,恐怕就不會再有人這樣想了。
空曠的山巔,一襲白袍的白羅加背光而立,木杖插在腰帶上。午後的陽光揮灑熱量,盡情地跳躍在他淺黃近白的頭發上。在他身前有一棵光禿禿的枯樹,白羅加用非常認真的眼神注視著它,笑了起來。在他粘滿鮮紅血跡的手上,突然出現了一根尖銳的物體。這是由冰製成的利器,形成箭羽的形狀,長度約有半米。
嗖的一聲,冰箭刺入樹幹,然而響起的卻是人的肉體被撕裂的聲音。
白羅加像是在聆聽某種高雅的音樂般專注地聽著傳來的聲音,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基本到這個地步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吧。”
以背後的樹幹與插在體內的冰箭作為支撐點的男人,那血跡斑斑的身體被射穿的血洞又多了一個。沒入他身體、將他牢牢釘在樹上的冰箭,至少有十支。冰的末端已被血液浸成鮮紅。陽光溫暖地傾瀉而下,在透明的冰上折射出微紅的光暈,展現出一種夢幻而妖冶般的美。可是對肉體遭到非人折磨的男人來說,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也無力再去欣賞身邊的美景了吧。
就連讓最善於嚴刑逼供的白羅加都陷入苦惱的對象,會是怎樣鐵骨錚錚的一個人呢?
鮮血澆灌而下,弄汙大地,好像給他洗了個澡。灰色的短發一半滴著血珠,一半被汗水浸透。腹部被橫著切開一道口子,粘稠的腸子掉了出來,暴露在空氣中。不停顫動著的腸子上,插著很多尖細的、比繡花針長不了多少的冰針。仿佛為了給予男人更大的折磨似的,類似的冰針約有五六十根。即使如此,被白羅加認定為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這個男人都沒有變形成戰鬥所必須具備的本體。或許他已經知道在擁有這樣力量的敵人麵前,變身已經失去意義了。
麵對被無數冰箭束縛在樹上的男人的慘狀,白羅加不要說麵露哀憐之色了,他根本就是樂在其中一般地愉悅地笑著,認為對方會有此遭遇完全是罪有應得。
“還是什麽都不想說嗎?——嗯?”
白羅加向渾身痙攣、已經無法開口說話的灰發男子問道,還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仔細地看著他。
從踏進錫耶納邊境的那一刻就通過豐富的經驗判定這人不是人類,將他引誘出來,一擊擒獲,並且已經差不多嚐試了各種處刑和拷問的方法。隻是個沒什麽實力的水貨,輕而易舉就抓在了手心裏。可是誰曾想到,這個被白羅加所輕視的異族竟然比想象中還要嘴硬。白羅加和蘇洛、休利葉一起接受了兩位龍王的討伐令,剿滅窩藏在錫耶納的異族,不能有任何耽擱和閃失。白羅加必須馬上知道異族的藏身點在哪裏,不想多浪費一秒,因此,采取了他所認為的最有效最快捷的辦法——拷問。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做法反而浪費了他更多的時間。忠誠的異族閉口不言,白羅加無法打破僵局,隻能通過蹂|躪對方的身體泄憤,不停地折磨他。
在他對異族的肉體施以殘忍暴行的過程中,他的從者菲拉斯始終站立在稍遠的地方,以沉默對待這場血腥的投鏢遊戲。起初,異族還會反抗,咒罵。但隨著菲拉斯的主人將一根又一根冰箭送入他的身體,這位意識到自己再無生還機會的異族便安靜下來,停止了徒勞的抵抗。雖然菲拉斯認為即使身為敵人也不應受到如此對待,但是,他也不想介入並幹擾主人快意淩虐的行為,全程都隻是看著。蘇洛站在離白羅加和菲拉斯百米遠、視野開闊的懸崖邊,遙看山下道路分明、人潮湧動的城市全景。許普斯在他身側,靜聽風聲,對百米外上演的慘劇不屑一顧。既然連幾人中與白羅加關係最親密的菲拉斯都袖手旁觀,那麽他們倆也不會多管閑事了。
“對你的意誌力我也真是佩服,無論怎麽逼供都不願透露同伴的窩藏點,何等的忠心啊!我憐惜你。如果不是敵人,我大概會和你交朋友。”
龍術士越說越興奮,和自己的死敵親近起來。盡管說著聽似真切的話語,可白羅加的右手又出現了一根寒冰製成的利箭,左手則握住從異族嚴重失血的體內拽出來的大腸把玩。
“不過我奉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吧。”他有節律地捏著腸子,那模樣好像是要強行賦予腸子說話的能力似的,“隻要說出來就不會像我一樣被扯出來了——噢,我原來待在主人溫暖的肚子裏,現在呢?”
白羅加一邊繼續擺弄異族的腸子一邊扮演腸子說話,然而奄奄一息的異族似乎是鐵了心的充耳不聞,咬牙閉嘴。他前額低垂、脖子伸向前的樣子,就算白羅加立刻砍掉他的頭他也不會介意吧。
“不要再令我不快了,你這灰色的食人鬼。再不說的話,我可要肢解你了哦。”
白羅加因為遲遲得不到答案而感到惱怒。就在他打算下手徹底將異族的性命了結時——
“哼,算你好運。好像有人來了。”白羅加放下飽含殺意的雙手,朝南麵望去。
身為龍術士所具備的感知力提醒他有人靠近,而菲拉斯的招呼聲也證實了他的判斷。
“來的是希賽勒斯和休利葉。”菲拉斯說。
果然,龍術士休利葉和海龍族希賽勒斯的身形雙雙出現在了灰塵滾滾、風聲隆隆的山巔。蘇洛和許普斯似乎也察覺到同伴的來臨而側過身,但隻是眼睛望了過來,腳步並沒有靠近。
休利葉的手中握著個菱形的棕色裝置,應該是魔導器一類的東西。他似乎在借用這件魔導器搜查異族的下落,但表情卻不太振奮,看來沒什麽斬獲。調查本來就進行得並不順利,而當休利葉一見到白羅加身前那團血肉模糊、已進入垂死狀態的作品時,眉心更是深深地皺了起來。這不但表明他對菲拉斯、許普斯、蘇洛三人冷漠旁觀的不滿,顯然,他是打算說些什麽了。
“白羅加,你在做什麽?”休利葉質問道。
“和你一樣,調查異族的下落啊。”白羅加輕鬆回答,“莫非你對我的忠心有什麽疑問?”
“可你這無謂的做法又算什麽?用得著施虐嗎?”
麵對休利葉的追問,白羅加非但沒有一絲慌亂,反而抬起手指著隻剩下一口氣的某個生物,用相當悠閑的口吻說,“雖然用上了我所知道的最厲害的刑罰,但是這家夥的嘴就像上了鎖的鐵環一樣硬,怎麽都撬不開。我可是不把任務圓滿地完成就會不爽的男人呢。於是我就想,之所以找不到半點異族的蹤跡,是不是他們早就轉移陣地了?他們到底藏哪兒去了?這不想著想著,就沒法集中精神控製下手的力,才會這樣子的。”
休利葉回頭看著白羅加。這男人是卡塔特的代言人,人類世界的保護者,自然而然也就是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公敵。消滅異族是他的使命。就算被他打倒活捉,異族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去控訴敵人的強大是很可笑的。可是,眼前的這副情景又算怎麽一回事呢?休利葉從來沒在第二個人的臉上看到更能讓他聯想到恐懼的神色。
那個被死死地釘在樹上的男子緊閉雙目,血珠子從眼皮滴下來——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的眼睛已經張不開了。他頭顱低垂,胸部隨著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白羅加射出的冰箭避過了所有會立即斃命的要害部位,休利葉甚至發現白羅加為了防止異族過早地死去,還在他腹部的傷處施加了幾個治愈的魔法,通過再生他不斷衰竭的髒器、延緩他失血過多的速度來保住他的命,以圖更長久地折磨他。休利葉不明白傷成這樣的人,如何還能多承受一箭,哪裏還有更多的血可以流。拷打成這副模樣的話,還不如直接一刀結果他更爽快、也更慈悲吧。
休利葉不忍再看渾身是洞的異族,隻好把臉轉向白羅加。
“快把他放下來。”
咖啡色的麻繩發帶下,洋溢著明顯憤怒的淺褐色眼睛射出厲光朝白羅加逼視過來。休利葉為同伴殘酷的手段感到非常生氣。在讀懂了那憤怒的表情所隱含的深意後,白羅加輕笑了起來。
“放下來?哈,隻是這樣怎麽夠呢……我要做的可不止這種程度。”
就在休利葉琢磨白羅加這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這位淡黃色頭發的龍術士同僚居然收起了投入到“冰之術”中的魔力。一時間,所有的冰箭和冰針全都消失不見,失去憑依的異族掉了下來,突兀地跌在地上。
渾身浸浴在深紅的海洋中的異族蠕動著遍體鱗傷的身體。看起來,盡管受傷不輕,但他似乎還活著。
“讓你受苦了。”白羅加蹲在異族男子身前,開口說道。但他關切的問候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
沉重的傷勢讓異族說不出話。白羅加見狀,幹脆撩起袖子管,替他療傷。
在眾人古怪的注視下,他把腸子小心翼翼地塞回異族的肚腹,用魔力接合剖開的傷口,然後,將他身體其餘被貫穿的地方也都治愈了一遍。經過簡易的治療,異族的傷雖還談不上痊愈,血跡還未全幹,但是站起來行走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
痛苦得到緩解的異族緩緩張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露出聖人般微笑的龍術士男子。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充滿了純潔的表情。這真的是前不久還無所不用其極地折磨著自己的那個男人嗎?
“這樣就不會感到很痛苦了吧。”
好像要鼓勵對方站起來一般,白羅加撫摩著異族的後背,想把坐在地上的異族扶起來,可是麵容始終保持警惕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男子並沒有一點要起身的意思,隻是緊張地睜著寫滿疑惑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盯著白羅加看。沒辦法了,白羅加隻能半彎著腰,繼續蹲在他身邊。
這男人要幹什麽?不止異族,恐怕在場的每個人心裏想著的都是同一個問題吧。
“你叫什麽名字?”嚐試再一次溝通的白羅加輕柔地在異族耳邊低語,“不要擔心。自報家門什麽的應該不會影響到大部隊的安全吧?”
異族困惑地點點頭,張開了嘴,“……藍。我叫藍。”
當他報出名字後,白羅加也跟著微笑地點了點頭。
“你好,藍,很高興在此和你相遇。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即使你我互為死敵,我也不想掩飾對你的敬意。你自由了。看在我的同伴替你求情的份上,我不打算再為難你了。你走吧。”
代表了龍族和人類立場的白羅加,竟然要私放一個以人類為食、與龍族互鬥幾百年的達斯機械獸人族?雖然休利葉對藍的遭遇很是同情,可怎麽說,對方都是敵人。就這麽放他回去實在是不妥。
於是看不下去了的休利葉迅速地出言製止,“喂,我沒讓你放了他。我隻是叫你把他從樹上放下來。”
蘇洛和許普斯靠了過來,在心裏盤算著白羅加的意圖。其餘的人也難以理解白羅加的作法,不禁麵麵相覷。不要說他們,就連藍也同樣無法理解。
“為什麽要……放我走?”
“既然你已經做好死的覺悟也要恪守秘密,保護族群,那麽我再留你也沒什麽用了。回到你族人的身邊去吧!我保證絕不會跟蹤你。”
“可……”
怎麽會有這種事?藍怎樣都想不明白,僵在原地。帶著與之前的施暴者形象完全不相稱的柔和笑意的白羅加此時就如同慈祥的神父,眼光也不再冷酷,變得溫柔而充滿慈愛起來。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和先前判若兩人。這讓異族徹底的困惑了。與外在所表現出來的鎮定不同,藍的內心已經產生了動搖。他並非沒有想到阿迦述王放棄他的可能性。一個人的命比起整個族群的安危的確微不足道。藍絕不會因此憎恨王。但是……自己能活著回到族人身邊,和他們團聚——時至今日,這件事不就是支撐他忍受所有刑罰活到現在的最大動力嗎?藍夾雜著狐疑和些許希望的眼神已經透露出他此刻的心境:想走,又怕狡猾的敵人出爾反爾。
“不要猶豫。走吧,機不可失。”
白羅加猛拍了一下藍的後背。藍終於帶著了解的表情點點頭,堅強地站了起來。尚且沾著鮮血的那張臉上,已經浮現出求生的欲望,以及知道自己能活下去的那種安心感。
盡管如此,藍也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還有些話必須說出來。
“我已經無處可去了。”藍好像為了使自己也相信似的發出了悲傷的、略顯哽咽的聲音,“沒有人會等我。他們……我的同胞,都被那頭紅色巨龍奪去了生命。沒有死的,也都四散奔走,流離失所,不知逃往何處去了。你們費盡心機想要查探的所謂我族的巢穴,早就被搗毀在你們同伴的手裏,不複存在了。所以我才什麽都沒有說。”他看著白羅加,這個抓他、虐他,又治他、放他的男人,“遊蕩在城郊荒野的我會被你抓到,也是因為如此啊。”
“……”對著向死去的同胞傳達深切的緬懷之情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男子,龍術士和契約龍們遞出抹去表情的視線,深思著。
“你的遭遇很令人同情。”白羅加忍不住說,“龍族與達斯機械獸人族都將對方視為夙敵,你的族人會死也是沒有辦法。”
“啊,這種道理,我也是明白的。獨自漂泊的我早就沒地方可去了,必須麵對現實,這我也是明白的。”藍望著自己映在眾人眼底的淒慘微笑,低沉而悠揚地說。而後,他變得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起閃爍著希望的光輝的視線,“可是,我的族人一定還在等我。至少要找到一個,哪怕一個也好……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堅持。”
謊言說的如此圓潤,如此恰如其分,差不多就像真話。將臨時編造的謊言配以足夠真誠的情感全盤說出以後,在藍釋然的臉上,帶著微笑的嘴唇慢慢跟著上揚。接著,他穿過休利葉主從、蘇洛主從及菲拉斯五人身邊,在眾目睽睽之下,背對他們而去。沒有人追他。白羅加擋在眾人身前,好像護衛一樣杜絕同伴阻殺藍的可能,目送藍的背影越走越遠。
“白羅加,你這家夥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你相信他說的?”
麵對休利葉急衝衝的問話,將異族放走了的男人卻隻是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神秘地笑笑。
藍沿著曲折的山路跑了起來,為了快點和族人的隊伍相聚,也為了快些離開這裏,步伐難掩欣喜。他的身影就快要看不見了。
就在藍跑起來的那瞬間,白羅加琥珀色的尖瞳危險地眯了起來,就像一頭即將撲向獵物將其撕碎的豹子。
眼睜睜地看著藍沿下坡的山道越跑越遠的休利葉、希賽勒斯、蘇洛、許普斯,和菲拉斯,都在這一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好戲上演。
藍奔跑的身影突然定格住了。無數憑空而降的冰雪,突然間好像雪崩了一樣向跑在下坡路上的藍襲去,包圍他的軀體。看似柔弱無害的雪花,在靠近藍的瞬間長出“手腳”,化身為硬度不輸鋼鐵般的利器——冰刃。每根的長度都在四米以上。就像是無數條蛇組成的冰刃群,迅速並且毫不留情地把藍的身體舉在了半空——以貫穿的方式。
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同傳至人們耳裏的,是骨頭被折斷粉碎的細小聲音。那慘烈的聲音足以使人聽了心髒麻痹,胸口鑽心一般的難受。
最終,藍的敵人撕毀了放他回去的承諾,展現出凶狠毒辣一麵。背信者自身的信譽和榮耀,亦被藍的鮮血玷汙。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導演出這一切的那個男人。白羅加向前平舉的右手的手背上,閃耀著專司寒冰進攻的蒼藍色五芒星魔法陣,在確定已經料理了敵人後,慢慢地放了下來。他帶著陶醉的神情仰起頭,聆聽遠方的哀嚎聲,好像還沉浸在自己所製造的慘案的餘韻中沒有回過神來。被貫穿成蜂窩狀的藍的身體滿目瘡痍,受到多處致命傷,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可是在死亡真正降臨的那一刻前,隻怕還要度過好幾秒最難以忍受的劇痛折磨吧。
在死一樣的沉默中,能聽見的隻有藍慘叫的餘音和白羅加連續的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說話。“……你不是說要讓他自由嗎?”菲拉斯慘白著臉,用僵硬的語氣朝慘案的始作俑者、同時也是自己主人的男人問道。
“對啊,我讓那個雜碎自由地飛上了天堂。噢,不不。或許惡魔隻配下地獄吧。”
“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惡魔呢?”
休利葉深深歎息的聲音裏,隱藏著無可掩飾的疲憊。遠勝於憤怒和憎恨的深切的無力感迫使他無奈地垂下頭來。他相當清楚,白羅加這麽做無非是對自己的挑釁,對敢於阻止他血腥處罰的自己的挑釁。
因疼痛而持續的悲鳴沒有再繼續下去。被數不清的冰刃貫穿身體,定格在半空中的藍,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悲慘地死去了。
至此,每個人都真實地體會到了白羅加那毒蛇般的狠辣。他果然就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是個手段殘酷到不近人情的人。
“白羅加——”休利葉的眼眸燃燒著怒焰,“你真是個令人作嘔的家夥。和你這樣的男人為伍,我感到羞恥。你真的是龍術士嗎?”
休利葉毫不掩飾自己對白羅加的厭惡之情。但是一旁的蘇洛對此卻是毫無反應。以他和白羅加相識的程度——作為緊跟著白羅加上山的第三順位的龍術士,蘇洛和白羅加相繼成為奧諾馬伊斯的弟子是僅隔數月的事。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是一同接受訓練的。因此,蘇洛早就知道白羅加在對付他所認定的敵人時,手段會有多麽辛辣了。
“嗬嗬,明知故問。”白羅加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義正詞嚴地宣示道,“龍術士的天職就是消滅所有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竟然對一個異世界的惡魔展現多餘的憐憫,這不光是一種浪費和偽善,更是對自身立場的背叛呢!”
“你居然指責我嗎?背信者指責我嗎?”休利葉的臉頰氣得漲成了紫色。
“哈,不要動氣。”覺得對方發怒的模樣很好玩的白羅加不禁噗嗤笑了,“我知道,你在卡塔特的口碑向來不錯。有一雙能製作魔導器的巧手,有一個寧可丟掉親弟弟也要對你俯首帖耳的心腹從者,有卡塔特的讚助商派斯捷作為朋友,有最直的性子和最好的人緣……可惜啊,休利葉,有時候太過直白可是很容易為自己招來麻煩的哦。”
白羅加話中帶刺,狠狠地羞辱著休利葉,更暗含著威脅。休利葉聽了出來,聲調微妙地拉高,“你是要說——殺身之禍嗎?”
相當於禁語的這句話說出來之後,白羅加立刻取下腰間的法杖,在手裏握緊,好像隨時準備投入到戰鬥中的樣子。
“你出招最好快點,”希賽勒斯的聲音猶如長鞭破空,冷冷地對白羅加發出警告,“否則這身漂亮的白袍可要沾血了。”
“哈哈,看啊,休利葉,你真是養了一條好狗。”
“而且還是條能咬斷人脖子的狗。”
希賽勒斯生氣了,緊咬的牙關扭曲了他唇角的線條,射出厲光的雙目除了凜冽的寒意外還帶上了些凶惡的味道,甚至連他額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能輕易地看到賁張在皮膚下的藍色血管。平常的他,在外人麵前總是很和氣,因此沒人知道他發怒時到底是什麽樣,也沒人知道他發怒的底線在哪裏。
這時候的希賽勒斯已經不複往日的和風細雨。冷冷地說完後,眼睛立刻迸發出激烈的藍光。處於人類形態的龍族眼睛發光,那是變形前的征兆。這行為意味著什麽,不用說也知道。看來希賽勒斯不惜要變身為龍族的本體來教訓眼前再三口出狂言的男子、為自己和主人討回公道了。至於這麽做會遭致怎樣的後果,也許已經不在如今盛怒的希賽勒斯思考範圍以內了吧。
“喂,等等……別隨便撒瘋啊!”
比起完全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因此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的白羅加,倒是希賽勒斯的主人顯得更為惶恐。眼看從者就快要暴走,休利葉趕緊按住希賽勒斯肩頭,終於在他變身前把他阻止住了。
“從剛才起忍你到現在了。給我注意措詞。下次不會這樣便宜你。”看在主人的麵子上,將怒意強壓了下去的希賽勒斯撂下這句話後,悶悶不樂地大跨步走出數十米遠,到懸崖邊吹風。
凶狂的插曲結束了。經過這場鬧劇,白羅加的態度明顯有所收斂。他一點也不想激怒這頭凶猛的海龍,何況他自己的從者也並不一定會插手。
“我們現在是要繼續查探異族的去向,完成龍王托付的任務,還是在這兒互相鬥嘴鬥毆,把時間都浪費掉呢?”借此機會,試著挽救冰冷氣氛的白羅加帶著致歉的笑意對休利葉說,“我剛才說話沒過腦子,出言不遜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幹。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時間拖得越久,異族就越有機會逃跑。吵架這種幼稚的事還是拋一邊吧!”
抱著不想把臉皮徹底撕破的想法,休利葉也敦促著自己盡快恢複常態。他整理了一下微亂的發帶,盡可能平和地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希賽勒斯也是一時衝動了。”
“那麽休利葉,你下山轉了一圈有什麽發現嗎?”白羅加問,“你的測壓儀偵查到異族沒有?”
看著白羅加急欲知道答案的臉,休利葉在歎氣聲中搖了搖頭。他手裏捧著的菱形魔導器是他自己製作的,他將之命名為測壓儀。它能準確探知到達斯機械獸人族身上攜帶的“雷壓”,借此定位異族的行蹤。可是這個看似巧妙省事的方法隻對變身的異族管用。
測壓儀的適用範圍約為半徑五英裏。這個範圍應付錫耶納綽綽有餘。休利葉先前和希賽勒斯一起在山腳巡視,想通過測定異族身上的雷壓來探知其巢穴的具體方位,最終,他們無功而返。
“據測壓儀顯示的結果,這座城連一個達斯機械獸人族都沒有。”
不過就連休利葉自己都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因為剛剛慘死的藍就是個例外。
所以,白羅加得出結論,“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變身,以人形掩藏行蹤。就像那個雜碎一樣。”
“看哪裏有成群結隊的人就行。”始終沒說過話的蘇洛忽然說道。
“沒這麽簡單。”休利葉搖搖頭,“今天好像是什麽節日,城裏到處都是出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判定誰是偽裝成人類的異族,誰又是無辜的人類。現在街上的治安一團亂,走到哪都是興奮的市民,根本無從查起啊!”
的確如此。錫耶納的賽馬節雖然已經落幕了,可是好不容易遇到千載難逢的盛事的群眾卻始終不肯散去,還在四處狂歡。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結束的。
“蘇洛,你就沒什麽收獲嗎?”白羅加又問,“你剛才在懸崖邊可是眺望了很久。”
“一無所獲。”蘇洛冷淡地說。他的確一直在使用增強視力的魔法對城內各處進行監視,視力較龍術士更為出眾的許普斯也在幫助他,可還是什麽都沒發現。
白羅加好像為自己攤上了一群如此不可靠的夥伴而深感無奈地叉腰歎息著。遠處的希賽勒斯似乎意識到搜索陷入僵局,朝無計可施的幾人走來。
“雅麥斯真的是在這裏和異族的大部隊遭遇的嗎?”
希賽勒斯問的是許普斯。後者曾和布裏斯一起肩負到人界尋找雅麥斯並將其帶回卡塔特的使命。據說他們正是在雅麥斯擊潰了異族的部隊後沒過多久,就在錫耶納的郊外把他找到了。如今,三名優秀的龍術士,彼此都用上了自己的知識和本領,還有三名從者和密探相助,卻在大半天的搜尋中毫無收獲。會不會是情報從一開始就出錯了呢?
“當然。”許普斯雙臂交叉在胸,回答道。
“你已經把當時的情況都轉述了?”
“該說的我都說了。除了一點。不過,那與這次的任務無關。”
“既然還有沒說的就說出來,別藏著。沒準能有什麽線索。”白羅加跳過希賽勒斯,直接向許普斯要求道。
可是許普斯並沒有理會白羅加,回答的時候眼睛依然看著希賽勒斯。
“雅麥斯不是我和布裏斯擒獲的。”許普斯忽而改用龍語,壓低聲音,對希賽勒斯說。
這做法顯然有些多餘。在場的龍術士們其實都聽得懂。
而聽得懂的結果便是不管是誰,都被許普斯的說法震驚到了。希賽勒斯忙用龍語問,“怎麽回事?”
“說起這事,還真的讓人臉上很沒有光彩。”許普斯繼續操著流利的龍語,“布裏斯和我在錫耶納找到雅麥斯的時候,他沒反抗就跟我們走了。我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似乎早就察覺到有人在四處尋找他,一直躲著我們。倘若他沒遇上那支異族部隊,也沒取下足夠將功贖罪的異族頭顱,他根本不會裝作被我們碰巧撞見的樣子大大方方地現身,一定還會繼續躲藏下去吧。流亡人界的那一年裏,他一直在跟我和布裏斯玩捉迷藏的遊戲。”
許普斯的這番敘述,給了希賽勒斯一個提醒。也許雅麥斯能輕易擺脫布裏斯二人的追蹤,也有尼克勒斯從中作梗的成分在裏麵。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沒準在暗地裏使用了什麽手法,和雅麥斯取得秘密的聯係,將龍王派人追鋪他的情報捎了出去。就尼克勒斯對雅麥斯那言聽計從的模樣,會做出這些糊塗事根本算不得什麽。希賽勒斯心中思緒紛雜,但此刻他並不打算就此表露。尼克勒斯的事先放以後再說,這一次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因此,當發現許普斯提供的信息並不能真正幫上什麽忙的時候,希賽勒斯歎了口氣,“你說的這個……對任務毫無實際幫助啊。”
“早就跟你說過了。”
兩位龍族結束了母語交談。他們的交談提供不了任何線索。難道任務要被迫中止了嗎?
“真是、該死!”白羅加此時的怒罵,也許正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吧。隻不過白羅加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蘇洛忽然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朝這邊靠近,轉頭向山下的路看去。“我的密探快上山了。他要和我聯絡。”眾人於是沉默下來,一邊苦思對策,一邊等待蘇洛的密探能帶來好消息。過了一會兒,被蘇洛覺察到氣息的密探終於來到他的身旁。
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外表看似精瘦的惡狼。髒兮兮的煙灰色頭發,精明的黑眼睛,雜亂的胡渣。又短又舊的黑鬥篷披在身上,散發著些許體臭。按力量被劃分為術士階級中的最末一等,也就是第四等級的術士。名字是席多。
“怎麽樣?”蘇洛問他。
“中午舉辦的賽馬節剛剛結束,人們意猶未盡,不肯散去,成群結隊地唱歌,跳舞,喝酒。很多街道都人滿為患。照這個趨勢恐怕要持續到晚上了。獲勝的綿羊穀區今夜還要舉辦露天晚宴以示勝利。到時候場麵一定還要混亂。繼續追查的難度極高。恐怕……”
席多詳細的匯報被打斷了。
“別說了。”白羅加突然暴躁起來,“你比那些妨礙我的蠢豬還要吵。再說一句就要你命!”
白羅加的暴喝讓眾人都吃了一驚。看來他是真的很生氣。白羅加是那種無法完美地完成任務就會心情低落到狂怒的人。無功而返的情況,可以說他這輩子還從來沒遇到過。
早早收拾掉盤踞在此地的達斯機械獸人族軍團,就好回到卡塔特山脈向龍王交差了。這樣的話無論是過於孱弱的誅滅對象還是無聊的所謂的同伴就都能說再見了。可是現在……卻成了這副局麵。不能將任務圓滿完成,是對白羅加尊嚴的一種踐踏。白羅加怎樣都原諒不了堵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混淆著自己視線的蠢笨的家夥們。不可原諒!為什麽自己偏偏要去保護那群笨蛋。
依照白羅加的猜想,異族的大軍應該已經混入到狂歡的人群中,以人類形態避人耳目,等待撤退的機會。這是避免被已方發現的妙招。
那麽,這次的任務……如果就此放棄,兩位龍王大人會否怪罪下來,認為自己很無能呢?隻要是白羅加出馬就不會失利,這在卡塔特已經是被大眾認可的一種現象了。正因為如此,白羅加從很久以前便接受了被人們看作“戰無不勝,無往不利之存在”的這一事實。這是別人都公認的。誰也沒有對他的能力產生過質疑,也沒有誰威脅過他的地位——除了喬貞。但那是沒辦法的。先來後到,誰讓那家夥碰巧趕在自己前麵上了山。白羅加一直這麽安撫自己。被譽為天資聰穎的天才魔法師的他既不需要驕傲也不需要自滿,從來沒有碰壁的時候,也從來無需為任務煩惱,他隻需要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人們對他的誇讚就可以了。因為那正是他周圍幾乎所有人對他的共識。
而這一次不同。會有人笑話他嗎?龍族,守護者,其他的龍術士,會嘲笑他嗎?第一次遇到不順心的事,第一次無法完成任務。啊,說不定連那個剛當上首席的紅發小輩都會背地裏笑他。對了,白羅加想起來,自己在龍神殿外遇到阿爾斐傑洛的事。那個男人,也是想要立功的。
進退兩難的思考中,他聽見蘇洛低沉的聲音。
“既然查不到結果,繼續逗留也是浪費時間。回去向龍王稟告才是上策。”
回去?白羅加在心底發笑。對這個因驍勇善戰而被周圍人讚不絕口的龍術士來說,哪怕事情有一點點不符合自己的期望都是不被允許的。需要宣泄的憤怒逐漸匯聚成熾熱的洪流,使他出言諷刺,“啊,看來有人是想快些爬回女人的床去呢。”
“——”
換做別的事,哪怕開再下流的玩笑,以蘇洛的個性也是懶得去計較的。然而白羅加的這番極具針對性的譏諷毫無疑問觸碰到了蘇洛的底線。蘇洛揚起下顎,首度挑戰性地以眼神直視白羅加滿含惡意的瞳孔。冷焰在灰綠色的眼底灼燒,燒個不停。
“你有膽量,就再說一遍。”
“哈哈哈,怎麽了?我有說錯?”白羅加笑了一陣,斜睨著蘇洛,反問道,“龍王交付的任務怎麽可以輕言放棄?要對錫耶納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在沒確定那個雜碎最後那番話的真假之前,怎麽可以走。倒是你,對女人的思念之情竟然淩駕於龍術士的責任,讓我很意外呢。為那種不潔的女人強出頭……嗬嗬,蘇洛,這難道不足以使我發笑嗎?”
白羅加的譏笑讓蘇洛不知如何還口。一時間,他竟覺得自己渾如夢遊。由於許普斯噤聲在一旁冷眼旁觀,白羅加的氣焰變得更囂張了。
“我可是聽到過不少傳言呐。”白羅加狠狠地用鼻子嗤笑著他,“被你抱在懷裏百般疼惜的那個女人,還同時和別的男人交好,充當情婦……這樣的故事可是相當有名啊!”
因品嚐到了男人最大的恥辱而使雙眼變得渾濁起來的蘇洛臉上的表情徹底地扭曲了。
“收回那番話!否則,即使我要與你雙雙被關進孤塔,我也要打斷你的牙,撕爛你的嘴!”
“啊哈,真有骨氣。”白羅加繼續嘲笑著難以抑製自己情緒的蘇洛,“你可不要光說不做!”
“那就試試——”
周圍的空氣開始變得燥熱起來。雙拳劇烈顫抖的蘇洛的右手背上顯現出象征攻擊性火焰魔法的紅色五芒星魔法陣。白羅加這邊自然也是不甘落後,抬起法杖,準備搶先手。
自己人之間的廝殺眼看就要一觸即發。心想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避免此類蠢事發生的休利葉立即“幻影”跳到失去理智的二人中間,抱著即使被牽連進去、賠上自己的命,也要將其遏製的覺悟,以血肉之軀阻礙二人發招。希賽勒斯也來幫他的忙,跨上一步與他並肩,加入到勸解的行列中。
“又來?有完沒完?”休利葉斥道。一手對著一人,將他們隔開。他先瞪著蘇洛,然後又瞪著白羅加,“你們都瘋了?!”
白羅加靜默不語。“走開,休利葉。刀劍無眼,魔法也不例外。”蘇洛扯開嘶啞的嗓音,冷酷地提醒好心的同伴。手背上的魔法陣仍然沒有解除。
於是休利葉毫不遲疑地轉身衝到蘇洛身前,攔著他,不讓他施法。但蘇洛是練武之人,單純隻是個魔法師的休利葉很難依靠一己之力將他製服。因此,休利葉可謂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十分勉強地抱住了蘇洛肌肉緊繃的雙臂,拉著他,帶到離白羅加遠些的地方。不過能做到這個地步,想必也是蘇洛意識到私鬥的後果、自行冷靜下來,在休利葉碰觸他的時候卸力的緣故吧。
就在蘇洛強忍怒火,接受了休利葉的調解,決定不理睬白羅加的挑釁而讓手上紅色五芒星魔法陣的光芒黯淡下去的時候——
“給我化為灰燼吧!!”
白羅加哪裏肯放過這個機會,不由分說地揮下法杖,射出一顆超大的魔彈。魔彈在法杖揮出的瞬間便變換成一道直線型朝前衝的激流,帶著不可阻擋的力量破壞萬物。平時積攢於法杖的力量被一下子釋放出來,威力高得嚇人。白羅加此舉實在出人意料,防不勝防,因為壓根不會有人想到他竟會趁休利葉拉開蘇洛的間隙狠下毒手。閃爍著致命光芒的魔力激流呼嘯而來,迅猛如蛇。蘇洛和休利葉一時間避之不及。即使是龍術士,在不采取防守或其他措施的情況下若被全部擊中,恐怕也是會受到重創因而性命垂危吧。
幸好現在是白天,明媚的陽光多少掩蓋住了絢爛的魔力火花,否則,在沒有鋪設結界的情況下,天空突然放射出這種程度的光亮怎樣都說不過去吧。強烈的衝擊使山風逆卷,引起爆炸。連最基礎的防禦都沒時間做出的兩個龍術士被震退了至少六十米。不過,身體感覺不到一點疼痛,也沒有任何缺失。蘇洛和休利葉全身上下除了袖子被旋風刮破、鞋底在地麵拖行時磨破了以外,其餘的部位居然絲毫未損。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蒙蒙粉塵散盡後,攻守雙方之間,一個海藍色卷發飄舞的高大身影張開雙臂,傲然而挺拔地佇立著。白羅加不禁瞠目結舌。
千鈞一發之際,希賽勒斯用自己的身軀替兩位龍術士接下這一致命攻擊,化解了險境。希賽勒斯的身體完全地承受了白羅加魔杖的威力,盡管如此,卻連一絲傷痕都未留下。龍族對魔法近乎無敵的免疫性,確保他安然無恙。
可即便希賽勒斯能毫不費力地承受龍術士的這一猛擊,還是有無法幸免於難的東西。地麵被瞬間爆發出來的魔彈的熱量燒糊,散發著惡臭的氣味。巨大的一字型痕跡一直蔓延到四百米開外的位置。遠處的樹林也在一瞬間被吹飛,沒有被吹飛的樹木已經燃起火焰,燒了起來,與此山遙遙相望的另一座山頭更是被直接磨平。山體崩裂的轟隆聲不絕於耳。不知道此刻正在城中狂歡的人們,會不會以為這裏發生山崩了呢。
絕大部分力量都被作為緩衝物的海龍男子化解、僅靠餘波都能震退在希賽勒斯保護下的二人數十米之遠、連遠方的地貌都完全改變了的白羅加的這一擊,其力量是非常強勁的。基本可以作出他已經用盡全力的判斷。魔杖內部儲存的魔力,也並未受到白羅加之前給瀕死的藍的肉體施加作為應急處理的治愈魔法、自身魔力有些許損耗的影響,爆發出與最大的效果相稱的力量。希賽勒斯和許普斯的主人,差一點就煙消雲散、離開這個世界了。
對著理應並肩作戰的同伴,痛下殺手。盡管沒有負傷,但是希賽勒斯心中的怒意已經沸騰,再也無法平複,也不想平複。
希賽勒斯再次化身為不久前的那個麵目猙獰的惡龍。他不容一絲商量餘地地向前踏去,提起右臂,目的是使出一記正麵的上勾拳。以龍族的氣力,揮出的這一驚天動地的上鉤拳,一定能將某個淡黃色頭發的頭蓋骨打得粉粹。
會擊中,他很確信。會殺死對方,他心裏清楚。會受到嚴懲,他亦十分明白。但是,揮出的拳無法收回。希賽勒斯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高大身材的海龍如同死神一般跨步衝到渾身戰栗的白羅加麵前,在這個距離下,從正前方落下的鐵拳無疑將奏響死亡的奏鳴曲。白羅加過於驚愕,他沒料到對方居然真敢這麽做,趁這個間隙發動正麵強襲,也絲毫沒有意識到,步入死亡的人居然會是自己。所以,連防禦壁的啟動都忘記了。
帶著必殺一擊的希賽勒斯的鐵拳,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然而拳頭所擊中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胸口。
希賽勒斯體會著一擊命中的手感,向前瞪視的藍色眼睛裏卻充滿了震驚。
“呼……”
過於猛烈的衝擊使菲拉斯吃力地倒吐了口氣。前胸一陣劇痛,伴隨著哢嚓的聲音。是不是有哪裏骨折了?
在還沒來得及理解發生了什麽之前,菲拉斯便如救命的守護神一般滑至白羅加身前護住他。希賽勒斯如大炮般由下往上的上鉤拳,由於在半路就被阻截,因此沒有擊中白羅加的頭顱,而是擊中了菲拉斯的心髒正上方。這記重拳可謂毫不留情,其威力相當於在胸口引爆了一顆炸彈。如果換做普通人,早就無力地飛了出去,胸腔破裂,心肺被砸成一堆肉泥了吧。菲拉斯不斷喘著氣,因胸前的痛意而麵容扭曲,盡管如此,他依然穩健地扛下了希賽勒斯殺意滿滿的鐵拳。由於不想波及到身後的主人,因此,一早就決定好要硬接這一拳的菲拉斯死命地用腳掌的力量穩固住身體停留在原地不動,在受到如此嚴重的拳擊下,連一絲往後倒退的跡象都沒有。
白羅加剛才的一擊讓蘇洛和休利葉都感到一陣顫栗,而如今希賽勒斯的這拳,哪怕被菲拉斯擋格下來,沒有殃及自身,白羅加還是感到喉頭緊縮,背脊發冷。
“——希賽勒斯。”比起不可動搖的護主的決心,更令人讚歎的是菲拉斯的精神力。即使被重拳猛擊負了傷,他依然鏗鏘有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想撒野,還得先過我這關!”
盡管菲拉斯對白羅加先前毫無人性地虐殺異族的卑劣行徑及言而無信的無恥作法很不滿,但不管怎麽說他也是自己的主人。剛才希賽勒斯已經危及到主人一次了,要不是休利葉的及時製止,真不敢想象會是什麽後果;而今,希賽勒斯竟再次發狂,以更勝於之前的氣勢撲向自己的主人,那麽適當地出麵維護也是必須的了。菲拉斯並不想挑起爭端,他隻是希望能以自己的力量去遏止這愈發凶險失控的局麵,讓所有的人都冷靜下來。況且論起祖上的血統,菲拉斯也完全不必懼怕希賽勒斯。
希賽勒斯愣在原地,久久地看著菲拉斯。休利葉上前拉住他鬆開拳頭的右手,用嚴厲的語氣訓斥道,“你知道代價嗎?”
菲拉斯此舉可以說不僅挽回了主人和自身的性命,也間接地使希賽勒斯及其主人的生命得以延續。一場險些釀成的悲劇,被菲拉斯的挺身而出所化解。希賽勒斯當然明白這其中的輕重,略有些懊惱情緒地低下了頭。
“真是失禮。差點就被憤怒衝昏頭腦,闖出大禍。真是比我那個弟弟都不如了……”希賽勒斯用低沉的聲音回答了主人後,轉過頭來,直視白羅加,“不過,相信這裏的每個人都不會忘記是誰先動的手。對於某些狂徒的惡意尋釁,即使我不是一名從者,我也不會視而不見。”
被希賽勒斯一番話鄭重地警告過了以後,一直到剛才為止都好似這群人的領袖一般趾高氣昂的白羅加,馬上像找不到食物的鬣狗一樣急躁地咬起了牙。想回話,卻怎麽都無法組織語句。
而顯然希賽勒斯認為教訓到這裏就算夠了。他把視線調向始終置身事外的許普斯,對許普斯在蘇洛被攻擊前後毫無反應的表現表示不理解。
“許普斯,你就沒什麽要說的?”
許普斯沉默半晌,終於跨步向前,藍眸放出冷芒盯著挑起眾人爭端、最終靠從者援救保命的男人,“龍術士之間不許私鬥。違反的人必將付出代價。”
“哼哼,是嗎?說得好聽。”白羅加的態度依然傲慢不遜。剛才命懸一線的那種危機感,和頻臨死亡所心生的怯意,好像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了。就連險些背負起殘害同僚、挑起內鬥的罪名的事實,他也全然不在乎。
菲拉斯的忠心救主,換了任何人都會大為感動吧。但是對菲拉斯的感激,在這時候還不及對眼前說教之人的憎恨的一半。其實,菲拉斯出麵援助、救他一命、化解糾紛的事實,反而令白羅加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而且從剛才他突襲蘇洛和休利葉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認為那兩人包括他們的從者都是必死的。他怎麽都沒想到,希賽勒斯不但成功替二人化險為夷,還第二次地向自己露出凶惡的獠牙。剛才,希賽勒斯是真的想置他於死地!
因此,白羅加內心不斷翻滾的怒火,是很難在短期內平複下來的。
“你們都要和我作對,是不是?!”
閃著昏暗光芒的豹子般的琥珀色尖眸凝聚起不知對象是誰的無底憎恨,定定凝視著前方。白羅加的法杖,再次舉了起來。
就在所有人都放棄與之溝通、隻能寄希望於武力解決的時候,唯獨一個人有了行動。
“混蛋,快停手!”休利葉擠到希賽勒斯身前,“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好像完全沒聽到同伴的這聲嗬斥。被憎意填滿的眼睛也好像籠上了一層厚重的迷霧,將眼前所有的障礙物以及所有的人都屏蔽掉了。白羅加覺得自己被孤立在了世上,唯有仿佛從陰暗的地底升起的低語伴隨著他。
“我已經沒臉回去了。沒有人會用讚聲迎接我。是你們毀了我的前路,使我跌入毫無希望的深淵……想合力圍剿我嗎?那我就成全你們,放馬過來。”
白羅加的微笑叫人背脊發涼。敏銳的蘇洛發現,他把手中的杖握得比之前更緊了。消耗過一次全力的法杖盡管一時間還無法恢複全部的功力,但要傷人性命,還是綽綽有餘。就在填充能量的神杖再度匯聚起膨大魔力的那一刻,希賽勒斯的眼睛立刻閃起藍光。許普斯也做好了變身準備。
“……白羅加!”
對著仿佛拒絕所有一切、也打算毀滅一切的男人,休利葉再次呐喊。即使是墮入自毀深淵的同伴,他也不願放棄。
“你清醒一點,這隻是一次由口角衍生的小矛盾罷了!用得著做到這種程度嗎?”
休利葉來到歇斯底裏的同伴身前,攥著他的白袍領口往上提。白羅加踉蹌地後退兩步,使勁甩手,卻怎樣也甩不開他。
十指緊貼衣襟,磨得肌膚又刺又癢。休利葉在白羅加的衣服上掐出一道道褶皺,指尖能感到白羅加正在顫抖。
“要取我性命嗎?那就動手,將異族的敵人殺死!我知道,你從來沒把我看作同伴,我也從來沒喜歡過你。但我必須明確地告知你,犯下此等罪行,更不會有什麽前途可言!”休利葉急迫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靜下來,“我不想站隊,但若硬要讓我選擇,我至少不會和瘋狂的你站在一起。來啊!”這聲吼叫過後,扣住白袍的十指突然鬆開。休利葉放開白羅加,朝兩側展開雙臂呈十字狀,無畏地挺起胸脯袒露給對方,“讓龍術士的鮮血灑滿錫耶納!達斯機械獸人族今夜必將狂歡!”
白羅加低垂的蒼白臉頰上,所有瘋狂的表情都僵住了。休利葉的勸誡完全擊中了他的胸膛。
不僅如此,形勢也已經非常明顯。白羅加環顧四周。被狂暴所充滿的渾濁視線裏,終於清晰地映出了除開迷霧外的其他東西,令他倒吸一口冷氣的光景——
兩頭體型相差無幾的海龍緊挨在一起,形態可怖駭人,身型之大,幾乎能覆蓋住整座山。藍寶石般的尖瞳俯視地麵,兩對深藍巨翼朝上翻開,喉頭隱隱閃耀幽光,染藍了喉部的鱗片。那喉部發光的姿態,仿佛隨時都會從口中噴出海龍的噴吐,也許是柱狀的“海龍波”,也許是錐狀的“海洋之息”,還可能是“寒冰吐息”也說不定。不管用哪個攻擊,白羅加都在劫難逃。周圍突降大霧,繚繞山巔。空間結界的啟動者蘇洛麵容嚴峻,銀色六芒星魔法陣在他手中熠熠生輝。
變換為巨型本體的希賽勒斯和許普斯那威武懾人的巨龍之姿如藍色的寒影攫取了白羅加的心魂。身前的休利葉依然張開雙臂,紋絲不動,目光堅定,正視前方。隻要白羅加敢動他一下,便會被立時而來的龍之吐息吞沒。在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夠阻擋龍息,連最厲害的龍術士所造出的最牢固的防禦陣都不行。三者身後,還有蘇洛從旁掩護,隨時準備加入戰鬥。所有的人都和自己對著幹。白羅加的臉色漲成暗紅。隻能收手嗎?就沒有人幫我?
側過頭,終於,他看見了菲拉斯的身影。啊啊,現在隻有你願意站在我這邊嗎?可是,好像有哪裏不對。菲拉斯不僅沒有像他的同族那般變身為力量更強的龍形,他甚至對著白羅加,不停地搖頭。菲拉斯的眼睛裏有一種自己完全沒見過的感情。說不出隱藏著怎樣的感情的藍色眼睛裏,閃動著晶光。
白羅加的目光本能地避開菲拉斯的眼睛,向下遊移。然後,他看清楚了。在從者堅|挺的軀體上,尚且留著之前希賽勒斯給予的傷。結實的胸膛有些凹陷,使他每呼吸一次都顯得比平常更加費力。雖然海龍族天生具有不俗的自愈力,但是那樣的傷,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自己變好。對魔法一竅不通的菲拉斯,需要有人給他療傷。
“我……”
仿佛被那雙眼睛隱含的情感打動了似的,白羅加望著虛空點了點頭。法杖周圍的光散盡了。
這是讓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的信號。一場無謂的激鬥終於徹底告一段落。兩頭海龍恢複人形。除了肋骨斷裂的菲拉斯外,沒有其他人傷亡。在眾人之間力量最為弱小的席多早就猜到白羅加不會就此罷手,瞄準時機,開溜到絕對安全的地方去了。此時,當內鬥平息後,他才小跑步地趕回來。不過依然縮在蘇洛和其他人身後,離白羅加最遠。
白羅加跌跌撞撞地跪下來,手心撐地,眼神遊離地盯著滿地的沙石泥土,喉中氣喘籲籲。這座城市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究竟在哪?這時候再去想那些疑念已經沒必要了。繼續待在這裏做什麽都是徒勞。自己沒法完成龍王交予的使命、喪失耀武揚威的機會不說,還差點失控暴走,犯下將前途斷送的重罪,更是被所謂的同伴集體討厭了。而要同時麵對兩名龍術士及他們各自的從者,自己是沒有勝算的。白羅加握緊的拳頭直直揮下,不顧手指被打出血,狠狠地捶著地。沒有被魔法強化過的手,不到片刻便是皮破血流。然而沒有一人上前阻止。“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彌漫著血腥氣味的基安蒂山,隻回蕩著他一聲又一聲狂亂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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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兩周時間裏,幾位龍術士繼續逗留在錫耶納,對全城進行了嚴密監控。然而最終,所有的努力依然以徒勞無獲收場。也許事情真的就如藍所言那般、盤踞在此地的異族部隊早就分崩離析、潰逃至其他地區的想法,開始在眾人心中擴大。因為無論他們怎樣嚴查密訪,錫耶納的一街一巷都沒有任何反常的動靜。賽馬節之後的狂歡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淩晨。次日,恢複秩序的城市又籠上了名為正常的麵具,有條不紊地運行著。沿街的店鋪,路邊的民宅,高牆後的城堡,一切都是那麽的整齊劃一,井然有序,平凡至極,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毫無進展和結果的徹查維持了兩個星期。當確定繼續逗留也隻是無用功後,集合的三名龍術士、三位契約海龍及三名密探都一致作出了放棄任務的決定。隻能如此。
盡管白羅加在遭遇到第一次任務失敗的逆境後,所展現出來的是讓人大跌眼鏡的失態,但當他作為領頭人和同伴們回到卡塔特山,情緒已經得到了調節。匯報情況時,他的眼神再次恢複到龍術士所特有的敏銳。菲拉斯的傷和自己手部的傷也都治好了。隻有表情仍有些陰鬱。也就這個和平時不一樣罷了。
他是這樣向火龍王和海龍王稟報的:
“容我大膽說一句,雅麥斯打草驚蛇的舉動應該就是讓錫耶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提前有了防範的最重要原因。”
最終,白羅加以“與異族過早展開較量的雅麥斯破壞了這次行動的秘密性”為由,極盡所能地撇清任務失敗的責任,推卸到雅麥斯身上。為此,可是又大鬧了一場。雅麥斯在從心腹那兒聽說了白羅加對他的無端詆毀後,以令人驚歎的神速衝到龍神殿。一場互不相讓的口舌之爭上演了。雅麥斯一闖進神殿就開始了口不擇言的大罵。尼克勒斯也跟著幫腔,圍攻白羅加。白羅加起初還能回敬兩句,但在數名龍族的夾擊下,實在無力還口的白羅加的臉逐漸變得一陣青一陣綠了起來。關鍵時刻,希賽勒斯站了出來,訓斥弟弟。希賽勒斯摒棄前嫌、不講私情的作法一度令白羅加很是感動。離開龍神殿後,希賽勒斯拉住弟弟的胳膊,想和他談一談,可是尼克勒斯粗暴地揮開了哥哥的手,憤然離去。龍王在好不容易安撫了雅麥斯的情緒、並將沒能完成任務的三名龍術士和其餘的閑雜人等全都打發走了以後,陷入了憂心忡忡的沉思。怎麽看,錫耶納的異族問題都必須展開更透徹的調查,不能就這麽算了。但是,連經驗老道的白羅加都無法搞定的這項任務的難度明顯超過了龍王預計的範圍,因此,對於新的執行人選,龍王猶豫不決,難做決定。
看準機會的阿爾斐傑洛於是再一次毛遂自薦,在雅麥斯等人走後不久趕至龍神殿。但這一次,兩位龍王沒有草率地決定,以年輕的首席對敵經驗欠缺為由,將他拒絕了。沒有爭取到立功機會的阿爾斐傑洛走出神殿大門,內心鬱結不已。
不給我大展拳腳的舞台,我一輩子也不會有經驗。阿爾斐傑洛沉浸在鬱悶的思緒中,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抬起頭,發現自己就快要走到彩虹橋了。守護者杜拉斯特一如既往地把守著這座薄若蟬翼的七彩浮空橋梁。他戴著插有蒼鷺之羽的純銀頭盔,身披銀鎧,腰係金帶,上麵掛著大串鎖鑰和他的劍。杜拉斯特聽見數人靠近的腳步,便轉過身,朝他們致敬。阿爾斐傑洛在橋的末端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與雅麥斯大吵一架後心情奇差的白羅加似乎早就通過了彩虹橋,下了山。倒是走在後麵的蘇洛和休利葉離開得慢,還能說上話。
“蘇洛!”
阿爾斐傑洛急切的步伐隨著高亢的叫聲一同乘風向前。
正準備下橋的蘇洛緩緩地回過頭,紅金色頭發的青年離他隻有幾步之遙。這回挺稀奇,許普斯也在。這頭海龍打算陪主人回人界,而有人卻陪不了。
阿爾斐傑洛向休利葉和希賽勒斯點頭致意後,忙轉向蘇洛,凝視他的眸子。
“不急著走的話,就說兩句。”他對蘇洛笑,笑中帶著激勵和撫慰。“聽說這次的任務似乎不太順利。沒問題吧?”
蘇洛看著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眼睛瞥向別處,身體也背過去了。
阿爾斐傑洛深吸一口氣,“還是這樣嗎?還是不想正眼看我?”他的聲音停住了對方的腳步。“哈,什麽時候才能不再無視我呢?”
休利葉及時出言,語音充滿了舒緩氣氛的親和力。“我們都沒什麽。倒是白羅加受挫最大。剛才克萊茵要跟他說話,他都沒理。”
阿爾斐傑洛耳裏聽著休利葉的話,心裏在意的卻是蘇洛。他知道休利葉的打斷是出於好意,但對於這名前輩的勸慰,阿爾斐傑洛卻是置若罔聞。紫羅蘭雙瞳片刻不移蘇洛的背脊,執著地等待他回應的那一刻。
蘇洛背著眾人站立,兩側的手臂似有顫抖。他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對,可言詞卡在了喉嚨裏。他想著至少要把身子轉回來,對著阿爾斐傑洛,可最後還是沒有轉過身,也什麽都沒說,而是徑直向前,在許普斯的伴隨下消失在了彩虹橋。
阿爾斐傑洛下意識地挪動腳步,移到橋梁末端邊緣,往下看。這是整個卡塔特離人界最近的地方。跳下去,就能回到他原來生活的世界。透過透明的七彩橋梁,阿爾斐傑洛定神凝視下方,卻什麽都沒看到。魔法在這時無能為力。從那兒看出去,隻有厚得肉眼看不穿的雲。為了弄清楚這下麵到底有什麽東西,阿爾斐傑洛幾乎催生出跟著離去的蘇洛往下跳的衝動。
可他是首席。首席不能離開卡塔特。
恍惚中,阿爾斐傑洛再次聽到休利葉的聲音。
“別放在心上。蘇洛的性子就是那樣呢。”深栗色的碎發下,是一雙含著親切笑意的眼。休利葉拍拍阿爾斐傑洛的肩,“他隻會在盧奎莎的麵前展露真情。但他這人還是不錯的。”白羅加曾當著大夥的麵,利用盧奎莎狠狠地羞辱了蘇洛。蘇洛的心思應該已經飄到心愛的女人身邊,急著去尋找某些答案了吧。對於這一點,休利葉想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
阿爾斐傑洛回過頭,凝視著休利葉微笑的臉龐。希賽勒斯也在對他笑。這對主從性情隨和,態度可親,讓人心裏感到溫暖。
“多謝前輩。”阿爾斐傑洛勉強一笑。
“龍術士不以輩分論資曆。”他咧嘴笑笑,“叫我休利葉吧。”
“好的。休利葉。”叫了以後,阿爾斐傑洛臉上的笑容也微微地加深了。
“要跟你說再見啦。下次見麵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希賽勒斯端詳著紅發青年的臉。“和主人一起去人界的我也必須跟你就此別過了。”他若有所思地說,“和我那個壞脾氣的弟弟相處,一定沒少給你增添煩惱吧。如果尼克勒斯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等我下次回來,你一定要告訴我。”
“你放心,希賽勒斯,我可以答應你。但我和尼克勒斯的相處並不存在任何的問題。”阿爾斐傑洛立刻脫口而出。每當人們好奇他和尼克勒斯的關係時,這種機械性的標準回答已經成為了一種條件反射。
“真的?”海龍似乎並不信服,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那樣的話就最好了。”
休利葉朝紅發的首席揮手告別,“後會有期!”他的身影和希賽勒斯雙雙消失於阿爾斐傑洛眼前。
停駐片刻後,在杜拉斯特的送別聲中,阿爾斐傑洛一聲不吭地跑開,趕回住處。腳步紛亂得不像首席,倒像個在過於殘酷的戰場上丟盔卸甲的新兵。
當晚,阿爾斐傑洛又夢到了蘇洛。夢境的內容簡直就是白天的再演,卻又不盡相同。
一個男人站在窗台前,往外眺望風景。男人的背影酷似蘇洛。炭般細黑的頭發,屬於武人的強有力的胳膊。沒錯,就是蘇洛。他呼喚他。男人權當沒聽見。他再次呼喚男人的名字,但他依然毫不理會。任憑自己怎樣大聲呼喊,形似蘇洛的男人都聽不見。阿爾斐傑洛焦急地跑上前,掰過他堅硬的身子,想讓他看著自己。男人終於轉過身來。一陣刺痛立刻貫穿阿爾斐傑洛雙膝,使他無力再站。他凝視著男人黑曜石般的眼珠。這個被他認為是蘇洛的男人,有著張朱利亞諾的臉。
他醒了,帶著無法停止的喘息。淡雅的晨光斜射進窗,但他隻感到惡心和難受。嗓子有些疼,眼睛也疼,而頭更痛,仿佛一夜都沒睡好。離早餐還有段時間,使阿爾斐傑洛還能蜷縮在被子裏,不受攪擾地思考夢中的一切。對他來說,這應該算是個噩夢了。佛羅倫薩的演員生涯早已恍如隔世。昔日的舊愛更是此生不會再見。阿爾斐傑洛如今的心隻裝得下蘇洛。所以,他不希望噩夢成真。
他還記得,前段時間在龍神殿外的花園,上山接受任務指派的蘇洛是怎樣和自己表明心意的。蘇洛沒有食言。在人前還會繼續疏遠自己——他果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當時說出的話。這種情況將持續多久?一年?一生?阿爾斐傑洛害怕起來。在害怕中,他挪動雙腳,踢開被單,赤|裸身子,喘著粗氣,翻身下床。
必須得到執行那項任務的資格,隻有這樣,他才能——
針對錫耶納異族勢力的調查工作一拖再拖。兩位龍王遲遲無法選出合適的龍術士勝任這一任務。有傳言稱,龍王想要召回喬貞。對於這無法判斷真實性的謠傳,布裏斯似乎很激動,而阿爾斐傑洛卻異常緊張。這更促使了他第三次請纓。阿爾斐傑洛的態度如此之堅決,甚至說要立下一紙保證書,也就是類似軍令狀一類的文書。如果此番下界,自己無法追查到任何對龍族有益的消息,便辭去首席之位,交給更有能力的人。
阿爾斐傑洛當著兩位龍王的麵立下保證書。這種給自己施加壓力、不留後路的作法是有極大風險的。當事人必須為自己的言行負責。白紙黑字,事後是要兌現的。不過在龍王看來,敢於做出這樣的舉動,也是阿爾斐傑洛高度自信的表現。
盤算之後,龍王答應了。這不僅是對這位新晉龍術士的鍛煉,還能看看,他到底能否具有擔當起他們心目中理想首席的資格。
而當龍王向阿爾斐傑洛征求輔佐者的名單時,阿爾斐傑洛幾乎沒有考慮,就報上了蘇洛的名字。
龍王聽後,當即露出複雜的表情。點名要蘇洛協助的話,無需置疑,和蘇洛關係非同一般的盧奎莎也一定會跟去。而龍術士之間搞小團體的作法是龍王最不願看到的。
“我隻要蘇洛。”阿爾斐傑洛確定無疑地說,“讓密探嚴格監視我們。”看似是為了消除兩位龍王疑慮的提議,實際上是另有目的的。因為那完完全全就是阿爾斐傑洛的心聲。
龍王放心地點了點頭。他們給第二任首席限定了十日的期限。深入調查潛伏在錫耶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的任務,在多番周折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落在了阿爾斐傑洛手裏。
從龍神殿緩步而出,走下階梯,阿爾斐傑洛抬起頭,望著遙遙飄浮在碧空的雲彩,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