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拂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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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臨大海與交錯河網為燕州帶來豐富的水產,而平坦的地勢和溫暖的四季又豐實了穀物的產量。與赤月糧倉之名共同傳遍天下的,是燕州富庶安樂的名聲。
    而作為一州首府的寧城,且別說那雕梁畫棟高樓廣廈,單隻朝那花街柳巷的銷金窟裏瞄一眼,也能知道與京師安陽隻怕不遑多讓了。
    寧城西南的碧月巷,拂春堂。
    縱然外頭是一水的青瓦白牆,這到底還是城中最大的伎館。隻是南邊到底與北方不同,即便尋歡作樂也要講個雅致意趣,這拂春堂自大門起就不見大紅大紫的顏色。堂內小倌們說話固然輕言細語,就連小廝也一個個地清秀水潤,真真是□□滿園隻待拂弄了。
    十一月上旬,洇洇細雨的傍晚。
    如今尚沒到結冰的時候,斜風之下的細雨最讓鴇父頭疼。打著傘也遮不了多少,雨裏走一會就能濡濕半身衣裳,再然後南方特有的陰濕便會順著水汽鑽進骨頭裏,叫人半天都緩不過勁來。除了那些興頭上的客人,譬如蕭家那位大小姐,隻怕熟客都不願意多來。鴇父正煩惱著,門口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客人。
    這人進門時用折扇挑起木頭的珠簾,一步跨進來後抬頭,頓時叫鴇父眼前一亮。
    照說能上青樓灑銀子的就沒有窮酸,內裏人品再差,穿金戴銀捯飭幹淨了至少有個麵上好看。可眼前這人卻真是有些不同凡響。容貌上頭自然是沒話說,那一雙眼角微挑的鳳眸更妙。笑時自然恍若春水,若是怒了,隻憑那雙眼睛就平添三分威勢,待到現下這眉頭輕蹙的模樣,便是見慣了人的鴇父也一時揪起心來。
    “您先暖暖身子。”鴇父攔住小廝,自己接過他手裏暖過的果酒,湊了上去。
    “這天氣,”進來這客人語聲裏滿是不樂意。她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將杯子推回鴇父手裏,撣撣半潮的袖子,“出個門口就得多帶一身衣裳。”
    “咱們這地方就是這樣,”鴇父仿若見過這人不知多少回似的,一邊引著她朝裏走一邊說,“倒不如北方那裏下雪來得痛快。”
    客人似笑非笑地瞄了鴇父一眼,卻沒接話。
    “您看這裏如何?”
    鴇父將人引到了隔間裏。
    這隔間雖然沒有門卻有屏風,裏邊卻是坐地的暖席,配著矮桌憑幾,看著居然頗有古風。於是那客人也不由詫異,對著鴇父一挑眉。
    拂春堂曆來就不是那種下三濫的地方,多少貴人過來都會誇一聲匠心獨具,否則也成不了寧城第一的青樓。有新客人來就朝這裏引也算是規矩了,圖的就是讓人眼前一亮。鴇父見客人神情就知目的達到,一邊款款欠身請她先入,一邊用手勢招呼小廝打熱水來。
    “拂春堂果然非同一般。”那客人自脫鞋入室後卻不是正坐,一手拖了憑幾過來,人舒舒服服地側倚在上頭,才抬眸過來似笑非笑地來了句。
    就算逛慣了青樓的人,乍然一見這地方隻怕也放不開手腳。這人居然一進就舒散開來,倒真叫鴇父有點另眼相看了。
    “第一回見您,也不知道您喜歡些什麽樣的?”外頭小廝遞了水盆過來,鴇父絞了熱手巾,試過冷熱之後膝行著靠近她,為她擦手。
    手指纖長細嫩,不像是做活的樣子。食指上指尖外側的是筆繭,而虎口的繭……就該是練字的年頭與練劍差不多。從衣袖來看,衣料是上等細棉,繡花用的絲線。隻是她身上隱隱透出來的香,聞著不像是寧城本地的貨色。
    鴇父不由得抬頭,然後正巧落進這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裏,“看出什麽來了?”
    鴇父心裏一突。
    這人烏黑如墨的眼珠裏卻似有寒芒閃過,直冰得鴇父整顆心都一顫。他心知是自己的打量惹惱了客人,正要解釋卻聽到外頭一陣嚷嚷。
    “瓊玉呢?”外頭有人大著舌頭嚷嚷,“瓊玉在哪裏——”
    鴇父頓時頭大,他對著客人歉然笑道:“這位是蕭刺史府上的蕭大小姐,聽著像是醉了。您請稍候,我去去就來。”
    青樓裏就沒有為了一個客人而中途離開的事,鴇父也是怕人著惱所以才特意把來人的身份說了。一來刺史家的小姐會來,自然更加證明拂春堂的地位,二來也是防她氣惱起來說些什麽話出來。畢竟這位還沒有報名字的,看著也不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
    鴇父說話的功夫,外頭吵嚷的聲音愈發響了,竟是直接到了隔間外頭。
    “蕭?”不想這客人聽到名字反而眉頭一皺,“蕭令儀?”
    “是。”鴇父也開始詫異了,“您認識蕭大小姐嗎?”
    “我以為我認識。”客人透過屏風朝外看去,“現在就難說了。”
    屏風原是整木透雕的荷花圖樣,從空隙間能夠看到外麵。外頭吵嚷的人已經被眾小廝勸停了下來,正巧能看清半張臉。
    “以為”認識?
    鴇父不明所以,他起身就再度致歉,“客人您……”
    “我姓鳳。”年輕的客人說道。
    “您就是……鳳司庾嗎?”鴇父不由吃驚道,就連扭身朝外走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今年夏天,官倉盤點的時候查出存糧不足數。
    拂春堂有伎子從客人那裏聽到過隻言片語,所以鴇父才會模模糊糊知道些。具體如何他不明白,可官倉少了糧食能抓人砍頭的事他卻明白。前些日子隱隱聽說京師那頭派了戶部倉司的主事過來查倉,叫什麽鳳寧的,因為姓氏太少見所以他記住了。原來竟是眼前這人嗎?
    “你知道我?”年輕的客人顯然是有點意外。略略上揚的尾音後,她打量鴇父的目光就帶上了點若有所思。
    鴇父心裏咯噔一下,覺自己闖了禍,連忙堆起滿臉笑,“做我們這行哪能不多知道些貴客的消息。您稍坐,我去去就回。”他一邊把捧著水盆的小廝拖進來命他“好好侍候”,一邊逃也似的離開了隔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