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突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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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河署衙雖礙於規製占不了太大地麵,到底渭南富庶,所以主官的屋子用了上好的料子。加上之前替李鳳寧看診的大夫說得嚴重,一群衙役生怕擔責,炭盆像不要銀子似的放了三四個,所以現下屋裏頭相當溫暖。
    李鳳寧從寒風凜冽的室外才跨進屋內就覺得一股暖氣撲裹過來,忍不住就長舒了口氣。
    眼角白影一晃。
    李鳳寧轉眸看過去,卻是十四。
    巡河署衙既然是官衙,當然不會有什麽臥房,隻巡河官屋子後頭隔了個角落出來而已。李鳳寧自從挑明了身份之後,一群噤若寒蟬的衙役自然沒人敢張嘴招待李鳳寧回自己家住,權衡之下隻能把巡河官的屋子讓出來給她做了起居之用。而外人眼裏她的貼身小廝十四,自然不能跟外頭的衙役擠在一塊,也隻能住進這間屋子了。
    一直躺在隔間軟榻上的十四,大約是聽到響動,所以從裏麵走了出來,站在隔間門邊抬頭看向她。
    他隻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許是因為剛剛起床還不清醒的關係,領口有些鬆散,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之外,手卻被長長的袖子遮去一大半,隻剩下指尖露在外頭。他頭發鬆鬆地綰著,一雙平常警醒冷漠的眼睛裏此時卻滿是朦朧的光,加上他源於受寒和傷病的蒼白臉色,渾身上下都是一副纖弱柔軟的氣息。
    如今這模樣……
    誰還能信他是個殺手呢?
    李鳳寧硬生生轉開眼眸,將劍放在桌上,“哐”的一聲輕響。
    十四在隔間門口愣愣地站了會,才總算被那輕輕一聲喚回來。清醒逐漸代替了眸子裏的迷蒙後,卻沒有再朝過去的冷漠偏過去。十四看著李鳳寧的目光幾乎能用柔軟來形容,而當他看見李鳳寧放下的是劍後,一抹淡淡的喜色侵染上來,瞬間明媚了那張本來就長得極好的臉,他幾步過來李鳳寧的身邊,然後拉起她的手。
    李鳳寧一時怔忡,竟被他牽住了手,此時也不能甩脫,隻好跟著他進了隔間。十四拉著她在榻邊坐下,然後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垂著左手單用右手拆著纏在李鳳寧手上的布條。
    隔間自比外屋暗了許多,又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李鳳寧不想一直盯著十四的臉瞧,可目光一溜卻又落到掀開一角的被窩。想到十四顯然是一直都躺著,李鳳寧不由得又想起大夫那日的話。她說十四該是自小顛沛流離,所以身體底子極差。如今再這麽一凍就是寒氣入骨,不要說什麽嫁人生女一類的話,隻怕連三十都活不過去。
    李鳳寧的目光不由又挪向十四。
    他低著頭,自然而然露出一截纖細白嫩的脖子。血色不好,肌膚卻瑩潤得半點瑕疵也沒有。
    而這樣的人,卻……
    “活不過三十歲”。
    遠遠沒到憂愁自己壽數的李鳳寧心裏泛起了一點難以言喻的複雜,像是一點可惜與難過,又像是一點茫然與酸澀。
    十四自然不知道這一會功夫李鳳寧想到哪裏去,他拆開了紗布,然後一點一點摁揉著她的手。
    李鳳寧眉頭微蹙。
    她逃命的時候慌不擇路用手抓礁石,所以手心裏這點地方居然橫七豎八地十來道傷口。因十四說皮肉傷不同骨折,若一直不動彈,傷口結痂之後筋肉就會扭曲不複之前靈活,所以在傷口愈合前就要盡量多活動。旁的病也罷了,這種見了紅的創口該如何養,李鳳寧自然是相信十四的,所以她先頭才會去練劍。否則以她現在碰下都痛的手,哪裏能去揮舞劍那麽沉的東西,又讓十四大力按揉。
    十四將她兩隻手都揉捏過一遍之後,李鳳寧疼得額頭上冒出一陣細汗。她雖然不哼不哈地保持著安靜,神色裏還是漏了幾分出來。而隔間裏再暗,十四到底貼著她坐,隻一抬頭就發現了。
    十四像是有點意外,那雙秋水一樣的眸子隻一眨後,突然泛起一點淺淺淡淡的喜色。
    一瞬間,整個人都不同了。
    李鳳寧想起幾次見麵,雖然假扮成別人的時候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但是在麵對李鳳寧的時候他卻一向很冷淡。從寧城開始纏著她也好,在渭南街上逛來逛去也罷,這個名叫十四的少年無時無刻都木著一張臉,眼冷表情更冷。一路上,李鳳寧不知道看過多少回,十四一個眼神過去,直接把話堵回嘴裏讓人連搭話都不敢。
    而現在,他的表情變得溫暖了。
    “解百憂的規矩,一不接朝廷命官的生意,二不碰眾口傳說的好人。”而在平靜地看著她之後,十四陡然來了這麽一句話。
    一聽“解百憂”就下意識皺眉的李鳳寧,到底知道十四不是個會說閑話廢話的人,所以她隻是看著他,聽他繼續說下去。
    “謝太守在燕州百姓眼裏的風評不好。很早就有流言說,她有一個神秘的糧倉。有人說那些糧食是充作軍餉,有些人卻說是偷運去馹落。”十四抬著頭,“這一回的雇主說,謝太守書房裏有一本私倉的賬簿,偷出來之後就能用作彈劾的鐵證,所以解百憂才接了這筆生意。”
    李鳳寧表情漸漸肅然起來。
    燕州官倉雖主要存的都是用作軍餉的糧食,可也要備荒備災。碰上官倉糧食不夠的時候,燕州府衙就要負責出麵向百姓收購糧食以作補足。而這筆錢款在上報兵部後會得到返還。謝太守如果要做點監守自盜的事,先從倉庫裏運走一部分當做“損耗”,然後再拿那些抵了軍餉,轉眼就是大筆銀子入袋,幾乎是無本萬利的生意。
    隻是……
    雇主說的是“彈劾”?
    具有彈劾資格的,隻有朝廷命官。
    難道是有官員找到解百憂……
    一時間,李鳳寧的臉色不好看起來。
    但這又怎可能?
    “雇主當時帶著太守府內地圖,甚至還有太守的作息時間。主人命我跟蹤過她,確實是穿著府吏的衣衫,也連著幾日都出入府衙內管文書的庫房。”十四說,“所以主人才接了這筆生意。”
    李鳳寧皺起眉。
    聽十四這般說法,顯然是有問題了。
    “但是那天,書房裏夜讀的是一個假扮成太守的年輕侍衛。”十四臉色一凝,“而我逃出來之後,卻聽到太守被刺客刺傷的消息。”
    李鳳寧那日求見過太守,但當時隔著簾子那人卻是“病”,說幾句話就一通咳嗽的病。
    而十四現在的說法,倒像是有人為了刺傷太守而特意尋解百憂過來做替死鬼一樣。
    再加上那張染滿血跡的信。
    這燕州,怎麽這麽亂。
    李鳳寧越想越覺得其間錯綜複雜,一時怎麽都想不明白。
    “鳳寧。”十四突然輕輕喚道。
    他的聲音裏漾著一點從未有過的輕暖甘甜,隻可惜沉浸於一團紛亂線索裏的李鳳寧根本沒有發覺。她隻是順口回了聲,“嗯?”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有人大喊:“五殿下,寧城來人了。”
    寧城來人,是蕭家把她要的兵送……來……
    所有的思緒突然詭異地一頓。
    在感覺到唇上那微軟的觸感時,有好一會李鳳寧隻是眨了下眼,根本沒有動彈。
    而那個偷襲了她的少年,輕輕鬆鬆又坐回他原來的位置,以一種隻是眼神比平時略微清亮一點的表情說了一句話。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