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引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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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有聖旨明白無誤地封了郡王或親王,否則自稱“本王”便是一條僭越犯上的罪名,輕者申飭,重則能以大不敬論處。
所以李鳳寧當然不是因為一時得意才在一群陌生人麵前口口聲聲地“本王”前“本王”後。
李鳳寧極其平穩地一步步走向巡河署衙正屋的大門。即便不用回頭也知道所有人的視線都粘在她背上,但她卻恍若沒事人一樣輕鬆推開大門,然後自自然然地走了進去。
借兵一事,她之前就已經料到沒有那麽簡單了。
將軍帶兵不練兵,刺史練兵不帶兵,是赤月律法之中的鐵則。不過凡事總有例外,當然就會有事急從權的說法。李鳳寧為滅寇而向蕭明樓借兵,此事本在兩可之間。如果李鳳寧仍然隻是一介親王之女,蕭家也好似幾十年前那麽有底氣,那都不用張口就肯定是一個“不借”。隻是眼下李鳳寧不隻是“皇女”,蕭家更加沒有挺直腰杆的膽氣,所以她才敢放話說“最好想清楚”。
但李鳳寧從來不以為,蕭明樓能乖乖地低頭就範。打小在宮裏進進出出的她,見過的那些老大人們能做到麵上恭敬就很是不易了。倚仗著身份資曆、家世名聲那些東西,她們就連皇帝都敢駁。她這麽個小小的“皇女”又算是什麽?
李鳳寧好整以暇地在主位上坐下。她擺開兩隻茶杯,先替其中一隻倒了茶,拿在手裏慢慢啜飲著其中半溫不熱的茶水,一雙眸子看向大門。
就在她目光落在門上沒多久的時候,門外傳來兩聲輕叩,“五殿下,令儀求見。”
李鳳寧嘴角一勾,心道一聲。
來了。
“進來。”她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放下後才應道。
推門而入的是蕭令儀。
她雖然努力壓抑著,卻仍然掩不住那幾乎滿溢出來的興奮與躍躍欲試,連看著李鳳寧的目光都比平常亮幾分。她拉開門後回頭看了站在她身後的人,隻有在這個時候,她的興奮才壓抑下去幾分,露出點不安來。
蕭令儀有這樣的表情不奇怪,不過令李鳳寧訝然的是,跟在她後頭的那個居然是蕭端宜。
這蕭端宜顯然是刻意收拾過自己的。他從頭到腳一色的淺青月白,乍看著有些素得不太像樣,再一眼過去,卻又能覺出十分用心來。密實到遮去衣料底色的同色繡紋就不去說了,發間青玉簪隻露個溫潤通透的簪頭,倒顯得頭發烏黑如墨。紫玉的耳璫小巧玲瓏,與那堪比玉石的肌膚互相映襯,簡直能把人給看愣了。
換在旁人眼裏隻會覺得這人溫雅大方,果然不愧是赫赫蕭家的嫡子,李鳳寧卻能看出其中的精心來。
隻不過……
在渭陽都打過照麵了,他回寧城報信後還能不管不顧地再次出來拋頭露麵;滿京師的謠言都說她為個青樓伎子能連家都不回,他卻刻意把自己打扮成一副素淡幹淨的樣子晃回她麵前。
對於努力表達“他根本不想嫁給她”這個觀點,蕭二還真是不遺餘力。
被人如此“委婉”地拒絕不是一種良好的體驗。隻不過李鳳寧眼下心思不在這上頭,又因她也對蕭端宜這個人也沒有什麽想法,所以心裏雖然不爽快卻也轉瞬就拋諸腦後。她隻是轉向蕭令儀,微抬起一點唇角,將表情維持在足夠溫和卻又不是微笑的地步,“令儀尋我有事?”她說著又再取出一隻杯子來,斟了茶然後伸手指了指書案前的兩把椅子,示意他們坐。
蕭令儀顯然滿心都被事情占滿,以至於連道謝都忘記,直接就這麽坐下了。她才沾上椅麵就抻長脖子,嘴都張開了卻仿佛想起什麽,硬生生地忍住,然後朝蕭端宜看了眼。蕭端宜倒是規規矩矩地欠身謝過才坐下,隻是接觸到蕭令儀的眼神後眉頭一皺臉色一沉,神色裏的不悅表達到了旁人都不能裝不明白的地步。蕭令儀頓時蔫了兩分,再開口時連聲音裏都帶上一股垂頭喪氣的意味,“五殿下厚愛,隻是我,我……”
“我”了半天,卻到底沒把推辭的話說出來。
“令儀雖然癡心好武,到底年輕識淺,也從沒帶過兵領過將。”蕭端宜接口,聲音不溫不火,“若是尋常演練,五殿下吩咐一聲令儀必欣然從命。隻如今剿匪乃是正經的朝廷大事,令儀一介白身,實在不敢腆顏應承。還請五殿下見諒。”
蕭端宜這一番話娓娓而來,先擺出蕭令儀年輕,後又點出她並無官職在身,再砸出“朝廷大事”來,句句都算是有條有理。加上他語聲柔和嗓音清柔,不知不覺就能人聽了進去。而蕭令儀雖然一副心有不甘的懊喪模樣,卻隻是坐在那裏垂頭喪氣,半點沒有反駁截斷的意思,顯然她心裏再想點頭,卻仍然認可了蕭端宜代她決定。
這兄妹倆倒是關係好。
李鳳寧看看這個蕭端宜,又看看蕭令儀。
李鳳寧見多了親生姐妹都不合,譬如太女與幾位皇女,又譬如她和李鸞儀,眼下這兩個隻是從堂兄妹卻如此親近。李鳳寧一時間倒是對能教出這樣兩個孩子的蕭刺史有了幾分好感。
隻是,好感歸好感。
李鳳寧的目光定在蕭令儀身上。
謝雲亭出事之後,她不顧母親的反對多次來到渭南查探,既能念舊就不會忘本。她會蒙麵教訓巡河官,雖然看著稚氣任性,也是胸有正氣、急公好義。而違背本意也願意聽哥哥的話,推展開來足可見孝悌上頭也沒有問題。
最妙的是,她娘還是燕州刺史。
李鳳寧淺淺一笑。
這麽個人,她是不可能就這麽放過的。
她一邊又替自己倒了茶,一邊說:“令儀可有想過將來?”
蕭令儀顯然沒預計到她會說什麽將來,足足的一愣之後隻是跟著重複了一遍,“將來?”
倒是蕭端宜眉頭皺了下。
“蕭刺史到了四品的確是可以蔭封,卻最多蔭你個七品的閑職。若不想你蹉跎一生,必然送你去京師蕭家。”
李鳳寧還藏了一句話沒說。
其實除了蔭封,還可以舉薦。隻是當初先帝是因為燕州謝太守尾大不掉,才特特將蕭明樓給“刺”進寧城。如果蕭明樓把女兒安排進太守府裏做事,就是明說了她已經跟謝太守同流合汙,那她的仕途也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顯然無論是蕭令儀還是蕭端宜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李鳳寧隻一句話就讓整間屋子的氣氛都沉了下來。
“進了京,你能走的無非兩條路。一是靠蕭明堂,二是去科考。”李鳳寧繼續緩緩地說著。她語調輕鬆平常,仿佛說著最無關緊要的事,可是與兄妹兩越來越沉肅的表情,倒是相映成趣,“第一條,你自己得會鑽營,第二條麽,隻怕你費的時日會有些長。”
蕭端宜在椅子上動了動。
別人當著他的麵,直呼他母親的姓名還真是一種相當新鮮也相當令人不舒服的體驗。可偏偏這人的身份,她的確就是有資格那麽不帶敬意不帶客套,那麽連名帶姓地叫。
而蕭令儀,表情裏的茫然更多了。
看蕭令儀這模樣,隻怕從不知道察言觀色是什麽滋味。媚上欺下、孝敬賄賂之類也不知花上多少年才能學會。
至於讀書,也不是李鳳寧小看她。
整個京師的高門大戶裏,母親官越大女兒肯認真讀書的就越少。而蕭令儀醉心武藝,想她逼迫自己拚命讀書,似乎也不太可能。
“五殿下以為如何?”蕭端宜突然開口,聲音完全不若之前淡定,“令儀領兵去滅了賊寇,殿下就能保她有個好出身了?”
李鳳寧瞄他一眼,笑了。
“我這回出京,本來就隻是為了看看燕州。我沒想生事,卻還是鬧到如今這副田地。”李鳳寧說著,不由得唏噓一聲,“現下就算我想退都沒法退了。不用等我回京,參我的折子就肯定已經堆到勤誨齋的案頭上。”
李鳳寧語調還算輕鬆,卻聽得那兄妹兩個對看一眼後,沉默下來。
“賊寇滅不掉對我不是好事,但是清繳幹淨了,我的麻煩也未必就能少點。”李鳳寧目光一轉,看著蕭令儀,“但是令儀你就不同了。”李鳳寧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輕柔了幾分,在傍晚漸漸暗下來的屋子裏,仿佛吸納了某些眼睛看不見的東西,然後緩緩地從耳朵滲透到人心裏去,“用兵又不像做文章,有紙有筆就能來一篇。眼下你若是能領著人去剿匪,敗了於你是‘年輕識淺’,於我是債多不愁。但若是勝了……”
“勝了……”蕭令儀雖然聲音也不響亮,可她眼裏跳動的火苗卻任誰都可以輕易看出來。
“令儀你慢慢考慮,到明晨來答複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