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姐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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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出勤誨齋的大門,李鳳寧臉上的輕鬆便散了個幹淨。
再熟悉的人,大概也會說一句李賢疼她如昔。可自小在東宮書房進出如回自家的李鳳寧,卻能感覺到李賢那一點並不怎麽明顯的疏遠。再想起她自己也是諸多隱瞞,盡把事情朝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去說,心裏頓時就更不得勁了。
這種無法訴之於口的煩悶一旦升起來便不會輕易消退,她又不想讓連氏看出端倪來,於是便隨手在勤誨齋裏拉了個宮侍,交代一聲之後便出了宮。
出宮之後她便直奔殷府,眼見著門房表情還是笑盈盈的可稱呼卻變成了“五殿下”,李鳳寧再也克製不住地沉下臉,一副上門尋仇的模樣跑進殷六的院子。她“嘭”一聲推開書房的門,也不理那坐在書案後埋頭疾書的正主,一腳踹開那攔在軟榻前的凳子,整個人便朝上一倒。
李鳳寧大力推門的時候,殷六已經抬過頭。見是李鳳寧她本又低頭下去想寫完手裏的東西,耳邊又“哐”一聲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響,頓時大皺其眉。她手上雖一頓,卻不抬頭隻揚聲道:“拾筱,去端盆涼水來給咱們五殿下去去火氣。”
這涼水如果用“盆”來裝,就肯定不能是喝的了。
李鳳寧不覺得涼水如何,卻正聽這“五殿下”刺耳,頓時翻臉,“啪”一下一巴掌重重拍在臥榻上,“殷悅平,你叫我什麽!”
“成了‘殿下’的人果然是不一樣啊,都能跑到我這裏來砸東西了。”殷六也沉下臉,翻了個白眼就刺回去,她眼睛一掃,見她屋裏的拾筱端了茶才踏進屋子,“叫你拿涼水來,誰讓你去倒茶的。出去,換涼水過來。”
拾筱又不能真的去捧一盆涼水過來,呆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拾筱,把茶端過來。”如此僵持了一陣,還是李鳳寧先開了口。
拾筱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把茶遞到李鳳寧身邊,隻說:“鳳小姐您暖暖身子。”
李鳳寧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杯子裏盛的是薑茶,不止配合李鳳寧不愛吃甜的習慣沒放紅糖,還調了冷熱正好入口。李鳳寧一口下去,隻覺心肝脾肺都暖和起來,頓時長長舒了口氣,“拾筱,還是你心疼我。哪像她,一點做姐姐的樣子都沒有。”
拾筱聞言卻是抿唇一笑,“不是她這兩日成天念叨,我哪知道您今天會過來呢。”說著,便朝她彎了彎膝蓋,跑了出去。
房間裏頓時隻剩表姐妹兩個,沒人說話就安靜了下來。
殷悅平可以繼續低頭寫她的東西,李鳳寧幾口喝完薑茶之後就沒事可幹。她左看看右看看,目光掃見榻上一本賬冊,便說:“哎,我說,那裏你沒貼進去很多吧?”
李鳳寧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也虧得殷悅平聽得懂。隻是她仿佛還沒轉過來似的,語氣依舊有點陰陽怪氣,“圈那麽大塊地,就那點銀子夠什麽的?”
建造皇女府,朝廷給的屋子和使喚人是不會次的。可日子要過得好卻不單隻看窗格上的花雕工有多細致,譬如坐墊是不是夠軟和,被子是不是夠舒服那種“小節”也忽略不得。這方麵才是“按規矩”和“自己人”最大的區別。李鳳寧自然就是知道殷悅平會盡心,才會把這事托給她。
“很多嗎?”李鳳寧說,“我這趟弄回來不少東西,你看看夠不夠填的。”
殷悅平想了想,“也好,我這裏一時拿不出那麽多現銀,本想拿幾個鋪麵先頂出去的。你有東西省得我麻煩了。”她略一頓,抬眼,“有多少?”
李鳳寧遲疑了一瞬,“我看裏頭那幾盒海珠都挺大的,應該能值幾個錢……”
說完,李鳳寧便有些訕訕地看著殷悅平,而殷悅平則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半晌,殷悅平才緩緩來了句:“你什麽時候能自己管一回錢?”
“這不有你嗎。”李鳳寧幹笑一聲,“術業有專攻,我費那個事幹嘛。”
“你不直說你懶?”殷悅平當場就回她一個白眼,“對了,小舅的嫁妝裏我留了幾件屏風、妝鏡之類的東西給三哥和五哥,這個得跟你說一聲,其他都封到你那兒的庫房去了。還有一件,就是那些田契之類好多都置在燕州,要怎麽弄你自己拿個主意。”
“燕州……”李鳳寧眉頭一皺,“現在那兒還有人?”
“也就是當初陪送給小舅的那些莊頭。”殷悅平一邊說一邊從她身邊的書冊堆裏抽出一本來翻開,“田是上好的水田,可就是地方尷尬了點。”
“那就先留著。”李鳳寧想起了之前的事,“不為了那點東西,留幾個人也不至於成了聾子。”
“那好。”殷悅平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兩人話一說完,屋子裏又安靜下來。
李鳳寧伸手去拿杯子時才想起之前喝的是薑茶,便起身到桌邊,拿起捂在棉套裏的茶壺先替自己加了水,再轉眼朝殷悅平那裏一看。殷悅平很自然地拿起半空的杯子對著她,李鳳寧也極之自然地替她倒了茶。
隻是待放下茶壺的時候,她自己卻怔忡起來。
姐妹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就比如她從來都不覺得把所有的財物都交給殷六有什麽不對,殷六也從來不會拒絕推脫那份麻煩。姐妹之間如果還不能互相倚賴,這人活著也未免太沒意思。
可今天午前在宮裏看到的……
“還不說?”殷悅平懶洋洋的調子裏卻不知為什麽有股淩厲的意味,“今天在哪裏受氣了?”
李鳳寧偏頭看過去。
其實殷悅平的祖父與她的外祖父並非同一個,卻不知為什麽別人都說她們兩個長得挺像。隻不過李鳳寧平時還會注意些儀態,殷悅平這人在生人麵前僵著臉裝陰沉,熟人麵前更是翻白眼之類毫無顧忌。
而此刻,那張素來沒個正形的臉上卻是一片認真肅然,那雙眼睛裏更是精芒點點。
外間都說她自小由外祖母教養,都說那位翻手為雲的殷大人致仕之後對她期許甚高,所以專心教養她。
這話雖然不能說錯,卻隻對了一半。
李鳳寧垂下眼眸,沒說話。
“她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殷悅平朝後一靠,不知怎麽的,聲音裏突然多了點虛無縹緲的味道,“做太女跟做皇帝不同。太女要平和大度,而做皇帝,卻不能沒點銳氣。”
李鳳寧後退了兩步,坐回了榻沿上。
“就在你剛出京那會,燕州太守上折說去年大水衝壞官倉,損了三成的存糧,然後先求免去年的田賦,再求撥銀去修堤壩和官倉。”殷悅平冷笑一聲,“她做慣了好人,又逢登基之前,竟是斥責幾句就準了。”她抬手拿起茶杯抿了口,語態悠閑到了十分,表情卻也嘲弄到了十分,“隨後又聽禮部的人亂說話,說什麽曆來登基要大赦,如今天下太平應再免田賦丁口以顯天恩。”她嘿笑一聲,“這天恩才顯出口沒幾天,戶部和兵部的就找上門去當著她的麵打起擂台,一個伸手要糧,一個攤手裝光棍。”
李鳳寧抿了下唇。
她不在京師,這些自然都不知道。
“你那道折子一上,不止一巴掌甩在燕州太守臉上,連戶部和兵部也都太平了。”殷悅平抬眼直視著李鳳寧,“但你今天去見她,她有稱讚過你嗎?她不想想你是拚了命才搜出這五百萬石米糧,卻裝什麽賢明樣,聽那些言官胡說八道什麽你還年輕不可恩賞過重。”
李賢是國之儲貳,她被立為太女的年頭,比李鳳寧的年紀還大。
自小在東宮書房進進出出,李鳳寧自然明白李賢絕對不是個昏庸無能的人。而造成殷悅平所說的這種局麵,絕對不會因為李賢經驗少。二十多年的太女已經將仁和大度已經刻印進她的骨子裏成了她的下意識反應之外,李昱晚年為了避免姐妹鬩牆,著意培養另外幾個女兒的時候,也相對減少了太女必須接觸到的政務。這一點,也隻有一直在勤誨齋進出的李鳳寧才看得最明白。
至於還有一些,隻怕是李賢對她“終於”不再是太女而有些……
太高興了吧。
想到這裏,李鳳寧愈發覺得索然無味,“小六,她到底是……”
“她到底跟你一個姓,我知道。”這句話,殷悅平說得平靜無比,“我隻是怕你這個傻子白白替她拚命。惡名你背,甜頭她嚐,放到現在已經是第二回了。”她意猶未盡地比了個“二”的手勢在她麵前晃了好幾下。
李鳳寧一呆,歎笑,“我知道了。”
殷悅平對著她一挑眉,一副不信的樣子。
“不就是少做多拿麽。”李鳳寧說,“先把我該得的郡王爵位給拿到手?”
“就那點出息。為什麽不是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