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回家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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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都是柳牘山人的畫兒吧?”皇女府後院的穿廊上,栗笙跟在隨兒身後,語氣裏充滿羨慕,“主人真疼公子。”
桃塤也說:“是啊是啊,連奴婢也知道柳牘山人的畫很搶手,很難買到的。”
“不止呢。”栗笙語聲輕快中帶著點得意,“柳牘山人的畫平常都是花鳥多,剛才公子屋裏那兩幅有人的更少見。”
這日天氣晴好,李鳳寧又出了門去宮裏,在屋裏窩了兩日的隨兒便又不安分起來。他本是府裏府外到處撒歡慣了的,李鳳寧在還安分些,她一旦出了門隨兒也說想出門。這卻把兩個小廝唬了一跳,一頭是覺得他大病初愈,一頭也是深怕李鳳寧知道之後肯定要生氣,便拿出渾身解數稱讚分給隨兒的新院子大氣好看,又說如今乘著還沒搬進去,有什麽不合心意的還能改。隨兒到底天真不防人,一時心動便就去了。
李鳳寧就是知道範聿就是虧待她也不會虧待自己的親弟弟,才請她回來督造府邸。而範聿果然不負期望,院子造得精巧別致匠心獨具。隻是隨兒天真爛漫,竟隻覺得“比以前寬敞了點”,沒一會就失了興趣。兩個小廝也知這樣的人家說金銀忒俗,便說起屋裏幾幅掛畫來。偏巧他們識字,當時便把掛軸上的印章認了出來。
“不是小……表姐買的。”隨兒眉頭一皺,即便說了後麵跟的兩個是服侍他的,隨兒依舊沒能立刻擺出“公子”的架子來,“都是姐姐畫的。”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栗笙困惑不解地說:“可奴婢剛才看見,落款的確是‘柳牘’……”
“柳牘就是姐姐嘛。”隨兒不以為意地說,“那時候姐姐說想做畫師,娘不肯,還是君上說可以可以兩頭不誤,娘才同意的。後來姐姐就一邊在衙門裏做事,一邊用柳牘的字號去賣畫。那間賣畫的鋪子,還是殷家六姐為了姐姐開的。”
柳牘山人是如今京中一位十分出名的畫師,一幅畫賣個百八十兩絕對稀鬆平常。隻可惜她流到外頭的畫作極少,就連本人的真實身份也不為人所知。
兩個小廝再度對視一眼,再轉過頭時,看著隨兒背影的眼神都不同了。
先隻道這隨兒雖有些賺錢的本事,可到底出身低了些。如今聽說他姐姐就是柳牘山人,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範聿從“不入流的小吏”一躍而成為“有風骨的文人”,她弟弟的品格自也大大不同。
“公子,這裏既然看過了,咱們就回前頭去吧?”栗笙的聲音懇切了不少,“站在風裏也怪冷的。”
“是啊,看天色主人也該回來了。”桃塤也說,“她走之前才囑咐過,不許您到處亂跑的。”
隨兒渾然不覺背後兩人的神情變化。不過因為日頭偏西,風裏寒意更重,他到底身體還沒養好,便點頭同意了。
三人一路從後院穿過幾道門到了前院,隨兒見書房另一頭的小茶房裏似有人影走動,便知道是李鳳寧回來了。他一高興就忘了後頭還跟著兩個人,一聲招呼不打突然就加快步子走進了書房。
前院的外書房是一棟南北長東西窄的屋子。踏進開在房子西側的大門之後,是細長條狀的外間。外間一共有兩道門,一道通向北間,一道通向南間。北間地方更大,不止能擺開六套書案座椅,李鳳寧用的大書案後還有一道小門通向內室。平常她若要“睡書房”,就是用的那間內室。理所當然的,裏頭該有的都有。
而南間則要小得多,相比起來更為舒適隨意,也更為私密。至多能容下三四個人同時在裏麵的屋子,顯然不是誰都能進去。現下卻是為了方便禦醫進出問診,所以被隨兒當成臥房用了。
一間書房還要分兩道門,其實是因為安陽冬季寒冷,主要是為了防風保暖。所以內部的牆與門都不怎麽結實,也所以隨兒才一踏進外間,就聽到北間那道沒掩實的門裏傳來兩個人的聲音。
“……派去侍候的嚇得不敢進屋子。全天不見人影,晚上也不見睡在床上,可偏偏放在桌上的吃食就沒了。”
這是梓言的聲音。
隨兒不由意外。
這說的是誰?府裏有這樣的人麽?
“隨他去吧。”然後是李鳳寧無奈的聲音,“他不樂意出來誰也逼不了他,三餐還是照平常準備著就是了。”
隨兒眨眨眼,還真有這麽個奇奇怪怪的人啊?
“那孩子,”然後,是梓言的聲音,“你就真沒碰過?那麽漂亮的小美人,我看著都心癢呢。”
梓言性子爽利,說話也就幹脆輕快,隻是現下不知道為什麽,其中卻添了一股隨兒從沒聽到過的柔緩。那嗓音和那語調裏,包含著一種對隨兒來說全然陌生的東西。
“你吃醋?”李鳳寧低低地回了句,她的聲音裏添一點低沉的笑意。這一點對隨兒來說同樣十分陌生。
隨兒能夠感覺到,有些什麽看不見摸不著的什麽東西存在於李鳳寧與梓言之間。而這種“什麽”顯然在拒絕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的所有人。一瞬間,隨兒心裏彌漫起一股悵惘與無力的感覺,以至於他的手指都已經摸到了北間的門,卻始終沒有用力。
不知為什麽,隨兒沒有立刻走進去,反而湊近過去,從門縫裏往裏看。
手裏拿著什麽東西的梓言傾身過去,他……
舔了一下她的嘴唇。
再然後,隨兒看見李鳳寧笑了。
笑了之後,她反過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後低聲說了什麽。
隨兒先前隻是呆呆地看著,但是等到李鳳寧笑的時候,他卻覺得心口一悶。沉重的石頭像植物一樣從他腳底長出來,纏繞他的全身之後,把他吞沒了下去。心口越來越沉重,重到他無法呼吸。
他不懂這是為什麽。
隨兒再懵懂到底也在外頭跑來跑去,見多了人,自然也聽到過些其實不該講給他聽的粗俗話。他當然知道梓言跟普通小廝不同。他是“通房”,是“內寵”,是要跟著李鳳寧一輩子的人。隨兒一直知道,她與他親近是應該的,是正常的……
隻是他到這一刻才知道,他不喜歡。
他不喜歡看到李鳳寧與別人那麽親近。他不喜歡李鳳寧對別人笑成那樣。
無論這樣的事是多麽“應該”,多麽“正常”,他都不喜歡。
他這是怎麽了?
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李鳳寧會娶一房夫君,按著朝廷的律例,還可以有兩個側君。如果隻是沒有分位的侍寵,那就是隨便她喜歡多少就能有多少。
但是為什麽知道了他看著還是那麽難過?
隨兒的手從門上滑了下來,隻這一點力氣,新造的門樞毫無聲息地朝裏打開。
都已經貼到一起去的兩個人,還是梓言先發現門外站了個人。他先是麵上微紅,待看清是隨兒時更是尷尬,也不好意思說什麽連忙一推李鳳寧,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屋子。
茫然間,隨兒的腳自己動了起來,把他帶進了屋子。
但是踏進北間的屋門之後,他卻更加無措起來。他不知為什麽,連抬頭去看李鳳寧都不敢,自然也更加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朝李鳳寧身邊走過去。
“今天姐夫那裏留了飯,所以我現在才回來。”李鳳寧語聲慢慢,“大姐姐說,接下來叫我去軍器監。”
隨兒慢慢抬起頭,李鳳寧看著他。
她的表情似乎跟平常一樣,又似乎……
多了點什麽。
“來。”李鳳寧朝他伸出手,然後說了一個字。
隻是那麽一個字。
卻已經足夠打破所有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冰冷沉重,又陌生到令他無措的東西。隨兒甚至在他自己都能夠清醒地反應過來之前,飛也似的朝李鳳寧跑過去,然後用力抱住她的腰。
“十一年前,我或許就不該答應把你養在身邊。”李鳳寧輕歎了一聲,手放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輕輕摸著。
隨兒心裏一顫,用力收緊手臂。
“你想勒死我嗎?”李鳳寧眉頭一皺,隨後臉上又露出無奈的笑,一邊示意他鬆手。
隨兒雖然不再用力,卻怎麽都不肯放開抱著她腰的手。還是李鳳寧伸過手去,把手指塞進他手心裏才終於解救了自己的腰。
李鳳寧走到自己的書案後坐下。隨兒緊跟過去。李鳳寧抬眼一眼隨兒眼巴巴的樣子,隻能一抬手,隨兒連忙朝她腿上一坐,然後怕她反悔似的,整個人倚進她懷裏不說,手還環上她的脖子。
“剛才為什麽難過?”李鳳寧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難過?
被李鳳寧體溫包圍的隨兒隻覺得心也定了下來。
剛才的確挺難過。
但問“為什麽”……
隨兒眨了眨眼,看著李鳳寧,反倒是希望她能給個答案。
“你啊……”李鳳寧養他那麽多年,哪裏能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見他反而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朝她看的樣子,也隻能歎口氣,“怎麽就那麽呆呢。”
“哪有……”隨兒壓低眉毛,低低嘟噥了一句。
“來,一萬三千五百四十六,加四萬九千七百五十八,分成七份,每份是多少?”李鳳寧毫無征兆地問。
“九千零四十三,餘三。”隨兒一眨眼,立刻就答出來了。
“我剛才說要去軍器監,你說我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想辦法把姐姐和孟溪弄進軍器監,然後把賬本帶回來給我看。”隨兒這回想了想才回答。
“聿姐就算了,為什麽會是孟溪?”李鳳寧又問,“賬本為什麽要給你看?”
“軍器監是給士兵造武器和鎧甲的,孟溪手巧會做東西,可以用得上。”隨兒答得極輕巧,“六姐那麽忙,又是戶部的人,不方便看軍器監的賬。而小姐你自己最討厭的就是算賬了。”
“又亂叫。”李鳳寧作勢要彈他額頭。
隨兒脖子一縮,好半晌沒覺得啥,先睜開一隻眼睛,看見李鳳寧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又睜開另外一隻眼睛,對著她憨憨一笑。
“這些事情上頭那麽清楚,你又不能出去做官。”李鳳寧看著他,“反倒是該明白的卻不明白。”
隨兒對著她眨眼。
什麽是“該明白的不明白”?
剛才……
隻要一想起剛才在門外看到的一幕,那種沉重窒息的感覺仿佛又開始蠢蠢欲動。隨兒收緊了抱著李鳳寧脖子的胳膊,把自己的身體更緊地貼過去,才覺得好些。
“所有人都覺得,我會收了你。”李鳳寧看著他,幾乎與他鼻尖對鼻尖,“但是我不舍得委屈你做側室。”
“誒……”隨兒一呆,隨即,一種陌生的感覺突然像潮水一樣翻騰起來。他臉上微微發熱,心越跳越快,“小,小姐,你,你要娶我?”
“但是娶你作正君,我不敢說我一定做得到。”李鳳寧的聲音裏添了一絲沉重,她伸手壓著隨兒的腦袋,讓他與她額頭貼著額頭,然後聲音低到仿佛耳語,“就算大姐姐心疼我,我也會把我正君的位置當成最好的誘餌掛出去。”
隨兒聽著,這回心裏卻沒有多少感覺。
“況且成了我的正君,就要麵對那些你討厭的東西。犯了錯的下人要罰,一份禮單要咂摸出無數層的內涵來,無聊的飲宴要常常參加,還有,你再也不能隨便出府,就算再想見到我,你也不能隨便到前院來。”李鳳寧看著他。
“但是……”隨兒眉頭一皺。
“但是我也舍不得放你走。”李鳳寧把下巴擱在他肩上,“我舍不得你嫁給別人,也一點都不想看不到你。所以,隨兒你說我該怎麽辦?”
前邊還想著反駁的隨兒,兩個“舍不得”仿佛突然灌了口暖熱的蜜汁,隨後不由自主地咧開嘴。他伸手拉著她的衣襟,待她抬起頭之後要求:“親一下。”
這回反倒是李鳳寧一呆,看他好半晌不由失笑,“我剛說的話,哪一句讓你想到這個的?”
“梓言哥哥剛進魏王府的時候你討厭他,但是現在你就沒說要趕他走。”若論起對李鳳寧心情的把握,全天下隨兒若認了第二,再無人能自稱第一,“你問我要怎麽辦,所以,親一下。”隨兒極其認真地看著她。
這難道是親多了就不會想讓他走的意思嗎?
乍聽似乎有點道理,細想之下又覺很無賴。
於是李鳳寧盯他半天,臉上一會青一會白一會黑,好半晌歎了口氣,“真是敗給你了。”
她抬頭,嘴唇在他臉頰上輕輕一碰,“這樣?”
“不是親臉,是……”
下一瞬間,唇貼上了他的唇。
隨兒瞪圓了眼睛。
好軟。
隨兒笑得眉眼彎彎。
也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