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偶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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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器監……
    李鳳寧放下筆,向後倒進寬大的椅子裏,閉上眼睛長長地吐了口氣。
    還真是麻煩。
    其實就她自己來看,軍器監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工部就管著所建造的活計,歸並到工部裏不僅有利於橫向的交流與資源的統合,對於朝廷來說也便於管理。
    但是對於目前的她來說,軍器監卻反而成了最適合她的衙門。
    今上就算再疼她,也不能貿貿然把個六部之一交到一個二十歲沒滿的毛丫頭手裏。且不論蕭明堂這二十年裏兢兢業業,至少沒有犯什麽必須被摘掉官帽的大錯,她自己也沒信心管好這麽大攤子的事。李氏為赤月之主,可畢竟仍以士族治天下。偏愛如果到了過分的地步,相信有人產生“換個人來做皇帝”的想法也不遠了。
    但是,她能做的極其依舊有限。
    雖然她砍過人的事實,讓所有屬官和胥吏都在她麵前表現得十分賣力,但實際上的成效卻依然呈現出一種老牛破車的樣子。
    她把庫中舊到不能用的東西換成銀子填了一半的舊賬,她把因為沒有足夠銀子而擱置的箭支改造計劃重新啟封,她甚至還拐到了蕭令儀來做監丞。
    李鳳寧睜開眼睛,拿起茶杯走到窗邊。
    蕭令儀是個十分有趣的人。雖然她自己認為她更向往武職,但是在渭陽的時候,她在庶務上表現出來的才能簡直令人驚歎。對於一個僅隻有十七歲的年輕人來說,她對於繁雜事務的耐心以及千頭萬緒的條理性都幾乎讓李鳳寧覺得自己麵對的是朝中熟於此道的老臣。一個能管得了細務,帶得了士兵的人,性格居然還單純到了簡直能稱之以淳樸的境地,足以讓李鳳寧徹底原諒蕭端宜給她帶來的所有煩惱。
    李鳳寧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手掌。
    隻要她娶了時家小弟,那她就牢牢地握在李鳳寧的掌心,這輩子都別想逃走了。
    李鳳寧用力一收,握緊拳頭。
    庶務有了著落,設計有聿姐,那麽接下來就是試驗用的銀子……
    不,還是缺了什麽。
    缺了一點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卻對整個軍器監上下所有人都至關重要的“什麽”。
    但那個“什麽”到底是什麽……
    窗外傳來一陣喧嘩,李鳳寧眉頭微蹙,抬頭望去。
    軍器監裏因為有火爐,所以特地造在永安渠邊。與李鳳寧所在主屋隔著校場相望的打鐵房,開窗就能看見河水。後來因為軍器監進進出出的東西容易汙損城內大街,所以特意在永安渠那邊開了一道門,礦石和煤炭都從那裏進。
    喧嘩就是從那道門的方向傳來,隻可惜從李鳳寧這裏隻隱隱能看見人頭攢動,實在看不清發生了什麽。
    待李鳳寧走出屋子的時候,那群吵吵嚷嚷的人至少已經有一半站到了大門裏麵。有不少胥吏衙役聞聲而出,四下裏形成一個鬆散的包圍圈站在校場上。越走越近的李鳳寧輕易就找到了沒有人前去阻攔的理由。
    李鳳寧本來就覺得煩躁,見此情形更加不悅,隻低喝一聲,“衙門重地,何人在此喧嘩?”
    見著李鳳寧出來的胥吏們都是一驚,雖然沒敢逃走,倒是都停下竊竊私語。然後安靜從外至裏慢慢侵襲過去,沒多久站在人群中間大聲吵嚷的四個人也發現了陰沉著臉的李鳳寧,一起朝她看過來。
    這四個人年紀都不到二十的樣子。其中三個衣飾上有金有玉,神情有些倨傲,分三個方向站著。被包圍在中間的那個隻穿了一身棉布衣衫。她鼻青臉腫,朝李鳳寧看過來的時候人還歪著,也不知道是傷了哪裏。
    李鳳寧看著大開的門,以及門邊堆放的煤炭袋子。應該是在搬運東西的時候,這四人在附近吵嚷,推搡間無意中走了進來。
    “你們是什麽人?”李鳳寧皺著眉,“可知這裏是軍器監衙門?”
    那三個華服的年輕女人都是一怔,其中兩個氣勢一頹,避開了不敢繼續看著李鳳寧。但是穿紫色綢衫的那個卻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軍器監?哈哈,不就是病退監麽,有什麽了不起。”她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朝同伴那裏丟去洋洋得意的眼神。她的同伴仿佛受到什麽安撫和鼓勵一樣,重又耀武揚威起來。
    病退監?
    李鳳寧頓時怫然。
    這種諢名,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當著她這個軍器監的領頭居然還這麽說,膽子倒是不小。
    不過不悅歸不悅,她也不至於為了這麽件小事發脾氣。正想把人趕出去就算了,可當她看向站在離她最近的那個衙役的時候,即將出口的話突然一頓。
    那個衙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李鳳寧再環視四周,所有圍觀的人也都是同樣的表情。
    她們對病退監這三個字無動於衷。
    “把這幾個抓起來,送去巡城兵馬司。”李鳳寧突然出聲。
    周圍一片愕然。
    不僅是那四個吵嚷的人,包括所有的胥吏和衙役,都用一種十分驚訝的眼神看著她。李鳳寧甚至覺得自己能夠聽到所有人的心聲。
    吵架而已,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麽嚴重嗎?
    “憑什麽!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倒是穿著紫衣綢衫的反應最快,幾乎立時暴跳起來。
    李鳳寧皺眉看向衙役,“你還呆站著幹什麽?”
    那衙役如夢初醒一般,連忙撲過去。三個人雖然嚷嚷著“憑什麽”、“你也敢”之類的話,到底雙拳不敵四手,三下兩下就把抓住,然後拖了出去。
    有機靈的立時關上大門。合上門的刹那,整個校場一片安靜。李鳳寧發現,至少她的凶名保證了在她黑著臉的時候,所有人都站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人敢在她的注視下偷偷溜走。
    “今天是四月十三,從我上任第一天開始,已經有兩個月了。”李鳳寧慢慢地走在人群裏,“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一個問題,你們到現在還沒有明白我是誰。”
    李鳳寧腳步一頓,然後看向站在她麵前的人,“田署丞,我是誰?”
    被點到名的人顯然非常困惑,她左右看看,卻發現無人可以解救她的困境,在吞了一口口水之後小心翼翼地說:“您是,呃,五殿下?”
    “我是先帝親口承認的皇女,今上最疼愛的皇妹。”李鳳寧再度走起來,然後換了個人問道,“張監作,你覺得陛下為什麽會讓我領軍器監?”
    張監作張了張嘴,卻沒法回答出來。
    “去年這個時候,我見過馹落的皇子。他敢在大殿中發難,當著先帝的麵指我赤月殺害馹落使節,嚴詞狡辯隻為求得更多的利益。”李鳳寧也沒期待她能回答出來,反而繼續漫步著並大聲說,“一個男人都有這種膽色,那麽馹落的女人呢?”
    周圍一片輕嘩。有人大起膽子,“大人,但是馹落臣服了那麽多年……”
    李鳳寧冷笑一聲,成功地讓那個插話的人低下頭去。“你們誰去過馹落?”李鳳寧停下腳步,環視四周,“逐草而居聽著風雅嗎?你們去試試看那種永遠都不能停下來的生活。”她再度於人群中穿行,“生下一頭小牛要花上十個月的時間,但是宰殺之後,肉卻在幾天之內就會腐爛。養大一頭牛花的時間更長,但是等你去換鹽的時候卻發現一頭牛換來的鹽根本不夠一家人吃多少時候,更不要提什麽生病該怎麽辦了。”李鳳寧轉回那個大膽開口的人,“如果你的孩子天天對你說‘娘我餓了’如果你的孩子生病你卻隻能看著她苦熬,你會選擇就這麽看著,還是到赤月去搶一搶?”
    那人低下了頭。
    “五十多年前赤月的勝利,軍器監是毫無疑問的功臣。戰勝是因為將士用命,但是讓她們能夠戰勝,並且還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卻都是軍器監的功勞。”李鳳寧說,“五十年過去後,馹落休養生息厲兵秣馬,但是我們赤月士兵穿的鎧甲和用的兵器卻跟五十年前毫無變化。”李鳳寧微頓,“如果赤月敗在軍備上,我和你們都會是赤月的罪人。”
    “我由衷希望赤月與馹落不會再次開戰。”李鳳寧緩緩地吐氣,“但是如果天不遂人願,你們想想會不會後悔現在做的事。”
    說完,她也不再去看任何一個人的表情,隻是大步回去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