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敦葉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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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還真是奇妙。
以當家夫郎而論,相比起現下與她並肩同行的這個男人,其實是蕭端宜更勝一籌。
李鳳寧看了眼身邊的男人。
馹落的服飾崇尚豔色。於是身邊的他在大紅的衫裙外套了件墨綠底繡金紋的比甲,與滿街淺褐淡白相比,實在是亮眼得很。以這人隻能算是清秀的容色來說,他其實並不適合這麽鮮豔的顏色。
所以從容色上來說,他的確是比不上蕭端宜。
按照赤月一般選郎君的看法,多西琿隻是養子,身世就差了蕭家嫡子的蕭端宜一截。識文弄墨上頭,多西琿從馹落來看是佼佼者,但是與專注其間十來年的蕭端宜隻怕是沒法比。最後一條的管家理事,李鳳寧雖然敢肯定以多西琿的天分想學是必然能學會的,但是起頭上落後好多年,一時半會的隻怕也不易上手。
“累了嗎?”李鳳寧見他目光在茶樓的旗招上多停留了會,便道,“上去喝杯茶?”
多西琿回轉頭來,朝她微微一笑,“好。”
但是,這個人的身上卻有著蕭端宜……
不,該說是整個赤月任何男人都不會有的東西。
茶樓小二在兩人腳步才停下的時候已經覷準了機會,此時再一聽立刻就迎了上來,笑著朝二樓雅座引路。上樓、落座、看茶之後,小二問道:“小店既有赤月的茶點,也有馹落的吃食,二位看要些什麽?”
李鳳寧便朝多西琿看過去。
而多西琿淺笑盈盈地看著她,卻抿緊了唇,仿佛打定主意一聲不吭似的。
李鳳寧一挑眉。
尋常人隻能朝“在外頭總要裝出點賢良樣子”來想,但是換作多西琿,卻怎麽看都有點考校的意思。
“幹果、鮮果各兩樣,奶皮子和奶豆腐,你看著再配兩樣不甜的。六安瓜片有嗎?”李鳳寧見小二點頭應“有”後道,“那就一壺瓜片,一壺奶茶。”
小二應聲而去之後,李鳳寧再度轉眼看向想也不想便與她對麵而坐的多西琿。
邊陲小鎮的陽光,似乎比中原的要熾烈些。因為沐浴在陽光裏的多西琿,他眼眸的顏色看著像是比平常淺了些。素常總是氤氤氳氳的,一副深不見底的模樣,此刻卻仿佛盛夏的草原一樣,微微眯起眼睛來,便仿佛有曠野中迎麵撲來一陣帶著暖熱草香的風來。
“進來之前,你在想什麽?”坐在對麵的男人開口,“與我有關?”
“蕭端宜,先帝給我選的夫郎。”李鳳寧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就像遠在一年多前,她在畫舫裏就對著應該能算是敵人的他,把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訴之於口。
“你拿他,跟我比?”
普通的男人會有什麽反應李鳳寧不知道,但她卻清清楚楚地發現多西琿在高興。
而且是那種毫不掩飾的,從他的眼角眉梢都能看出來的高興。
“我與他相處的時候,從來沒有想起過你。”李鳳寧說,“但是我剛才突然覺得,我始終無法接受他的原因,是因為你。”
說起來,其實她與多西琿是什麽關係?
一年多前,她們第一次在酒樓見麵是偶然。當時她出言譏諷那個大言不慚的學子,是因為她話裏把李鳳寧的外祖父也包括了進去,而與被諷刺的多西琿毫無關係。其後,她陪他遊湖、飲宴、賞花,乃至於最後君歸亭送別,都可以歸之於國事公務。
這一年多裏,她想起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他那把短刀也被她忘在魏王府裏,如果不是宋章送了所有的東西過來,隻怕不知會被扔去哪裏。
所以如果問李鳳寧,她喜不喜歡多西琿,她大概會遲疑很久,然後反問一句“這樣也能算喜歡?”
但是……
如果問李鳳寧,讓多西琿做她的正君好不好。她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李鳳寧看著多西琿。
她這一句話之後,隻見對方微微怔愣之後,臉上居然泛起一點極淡的粉色,浸染得笑容似乎也柔軟起來。
隻是他雖然難得有這麽男人的表情,那雙帶著瑩瑩綠意的眼睛卻依舊直視著她。
李鳳寧頓時失笑。
這個多西琿,隻怕這輩子都別想在他臉上看到羞澀的表情。
一時,外頭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小二端著盤子把李鳳寧點的茶和點心上來,鋪了一桌之後才道:“兩位,外頭有客人說是認識的,想過來打個招呼。”
客?
李鳳寧帶的從人不少,也不會自稱客人。馬民也不會眼巴巴地到這個敦葉城裏人來人往的茶樓尋她。
那就是,找多西琿的?
李鳳寧朝多西琿看去,見他悅色一掃而空,麵色微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多西琿?”李鳳寧見那小二還候著等回話,她又不想越俎代庖就出聲問了下。
多西琿這才帶著點不甘願似的點了點頭。
李鳳寧跟小二說“請她進來”之後,便有一人進了雅間。
是昨天在多西琿帳篷裏見過的人。
李鳳寧見她穿著一身輕甲長靴,便知不是錦葉大營的將官,多半是都護府裏的職官一類。再看她輕甲下緋紅色的官袍,腰上還有一隻銀紋紅底的銀魚袋,可見官職也不低。馬民說過多西琿來錦葉是為了收鹽,所以這個十有八九該是都護府下的鎮將了。
好像是姓……申屠?
李鳳寧記得此時自己扮的是個商人,便當先起身道:“申屠將軍。”
申屠先朝多西琿拱手見禮,然後才轉向李鳳寧,“末將正是。請問這位……”
“在下姓鳳,一介遊商而已。沒想居然能在錦葉遇見王子,所以小坐敘舊。”李鳳寧看了眼多西琿,見他似乎不想與這個申屠多說話的樣子,“申屠將軍特意過來,是有事要與王子商談?”
申屠瞧了眼這雅間,滿眼俱是不信。
來茶樓都不是填肚子的,因此桌子就不大,也因此即便對桌而坐依舊離得很近。桌底下是腿碰腿,桌麵上不要說是摸個小手了,就連對麵那人的臉也是觸手可及。
這種地方“敘舊”?
隻是申屠雖然滿麵誰都能看出來的不信,卻也顯然沒打算多管閑事,她隻是朝多西琿道:“王子殿下想得如何了?您若答應了,我也好跟上頭回話去。”
“拖到明年太遲了。”多西琿滿麵毫不掩飾的不虞,他皺著眉,“或者今年的可以暫緩,但是去年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去年,今年,明年?
李鳳寧看了看多西琿,再看了看申屠。
她們在說……
鹽?
李鳳寧隻略一想就明白過來。
顯然是多西琿想要兌現去年先帝下的那道聖旨,但是敦葉這邊一直在拖延。
說起來,這裏頭的事情要說明白,誰也比不過李鳳寧明白。
赤月並非全民都以種田為生,但是馹落卻隻靠著牧馬放羊過活。也所以幾百年來,兩國紛爭不斷的根本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馹落秋冬難熬,不得不南下劫掠。而即使六十年前赤月大勝,也無法解決馹落秋冬物資不足這個根本原因。為防日久積怨,於是便用了開互市這個法子,許她們用牛羊來換來買。
但是這其中,有兩樣東西特別與眾不同。其一是鐵,理由不言而喻。
其二便是鹽。
一來是因為缺鹽會讓人虛乏無力,變相減弱戰鬥力;二來也是因為鹽是分化的利器。統共那麽點的鹽,自然要賣給一心向著赤月的好人不是嗎?難道賣給整天想著搶劫的,好讓她們吃了有力氣來搶赤月?
就是基於這一點,李鳳寧去年才想出送鹽礦給多西琿的招數。而現在也是因為這點,直麵馹落的錦葉都護府才更不想把鹽直接交給多西琿。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李鳳寧目光微變。
雖然從昨日見麵到今日邀約,李鳳寧一句都沒提過她想去馹落王帳,而多西琿也閉口不談他來赤月是想幹什麽,但是這個機會放在她麵前,顯然不能錯過。
“申屠將軍說的是先帝許下的鹽礦三成產出嗎?”李鳳寧淺淺彎起唇角。
她這一開口,屋子裏另外兩人都是一愕。
申屠顯然沒想到她居然敢開口摻和這件事,而多西琿的目光卻像是複雜起來。
“鳳小姐有何高見?”申屠用詞還算客氣,可按她陡然變冷的語氣和冷笑的表情,其實她想說的該是:就憑你一介商賈也敢對朝政大事發表意見?
“據我所知,敦葉城裏冬季向來是用鹽化冰。”李鳳寧道,“庫房裏必然有多餘的存鹽。”
“這又如何?”申屠眉頭一皺,臉色一沉,“那也是都護府的庫存,誰敢輕易挪借?”
“這怎好說是挪借。”李鳳寧哂笑,“先帝有旨,將鹽礦三成交於馹落王子,已經是去年夏天的事了。便說路上需時日,無論如何到去年冬天也該辦完了。申屠將軍卻說要拖到明年,便是再明顯不過的抗旨不遵。”李鳳寧一頓,“這是申屠將軍的意思,還是出自於馬都護的命令?”
李鳳寧也不用疾言厲色,隻輕飄飄的一句“抗旨不遵”,就噎得這個申屠麵上青一陣紅一陣,好半晌隻憋出一句“末將打擾二位,正事容後再細談”後急匆匆地走了。
李鳳寧隻輕笑一聲,隻轉頭卻見多西琿看著她的目光又複雜起來。剛剛申屠進來之前還十分輕鬆的神色,此時又凝重起來。
“怎麽了?”
“我有點累了,鳳寧你送我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