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營中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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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拔營的。”
    “嗯。”李鳳寧應了聲。
    在轉身的刹那,她麵上的輕鬆就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遮掩不住的疲憊。
    這種方法,果然還是不太容易確定。
    李鳳寧拖著腳步朝自己的營帳走去,沉重慢慢侵染到她的疲倦裏。
    接到李鯤帶著大軍返回安陽的消息後,實在放不下心的李鳳寧選擇快刀斬亂麻,想以出其不意讓安郡王自亂陣腳,或許就能看出些端倪來。
    可現下看來,人家比她多活的那十幾年也不是白過的。
    她說送公文人家就收,她說要陪同回京人家也輕易點頭。可這大大方方的樣子卻反而更叫李鳳寧不敢放心,雖然她都祭出放下身段親近兵士這種招數了,卻反而叫她更為疑惑。那點子飄蕩在心頭的顧忌雖然沒能找到任何實證,卻也死活消弭不了。
    所以,她果然還是應該想點別的法子嗎……
    李鳳寧走到了帳前,抬手挑起門簾,走了進去。
    簡陋的營帳裏放著一張小桌,桌邊坐的男人正在寫著什麽。許是門簾掀動時有夜風吹進來,他抬頭見是李鳳寧,便自自然然地放下筆,起身先拿包著棉套的銅壺朝盆裏倒了點熱水,然後攪了手巾遞給她。
    他的動作實在太過自然,也所以李鳳寧居然也就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還出去麽?”然後他語聲平穩地,就好像再平常自然不過地問了句。
    李鳳寧眨了眨眼,然後搖頭。
    臨時的營帳自然要什麽沒什麽,好些東西都堆在床鋪上。那人見李鳳寧搖頭之後,再度極其自然平常地俯身把那些東西先挪到小桌上,整理好了床鋪後說:“那你先睡。我把東西收一收,省的明天早上忙亂。”他說完之後先去拿了半弧形的燈擋,將蠟燭的光遮去一半,讓床鋪所在的營帳那半邊都暗了下來。
    如此……
    尋常,卻也陌生的場景。
    李鳳寧的眼睛忍不住貼在那人身上,跟著他轉來轉去。
    小時候倒還不覺得,如今長大了,卻愈發羨慕起布衣暖菜根香的日子來。尤其是大姐姐駕崩之後,曾經那一點點的建功立業的樂趣也沒了,李鳳寧越來越覺得整天與人勾心鬥角的朝政毫無滋味,實在太多的人看見就叫人討厭。她才二十歲出頭,卻已經覺得自己走在一條孤寂無伴的險峰陡路上,然後眼見著懸崖峭壁,眼見著那個她或許會粉身碎骨的結局離她越來越近。
    但是,她沒法丟下一切逃跑。
    不止是父後和無疾倚賴著她。她一家子的人裏,其實哪個離得開名之曰“秦王”的權柄?
    “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藥”,對尋常人來說一輩子能得到一回或許就能越過難關。但是對有宿疾的鳳未竟來說,遲上那麽一刻三分他或許就沒命了。再厚的家底也能被他的病掏空了,這世上唯獨隻有“權勢”才能把他留在人世上。
    隨兒打小便有善財的名聲。在掙錢上頭,他的確是有天分的。但成功至此,其中就沒有人是看在李鳳寧的麵子上嗎?梓言也是一樣。之前的青樓,現在的茶館,能安泰平順,從來都是因為李鳳寧站在他背後。
    就算是枕月。李鳳寧能用點銀票就封了解百憂主人的口。那個謝雲流她到底是害怕李鳳寧這個人,還是在顧忌秦王的權柄?
    唯獨,這個人是不需要的。
    李鳳寧閉上眼睛,緩緩呼了一口氣。
    他的路從來都是他自己在走,他從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就算李鳳寧不是秦王,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隻是可惜……
    他不需要她的時候,就會把她扔下,然後遠遠地跑去天涯海角。
    “怎麽了?”那人收拾了會東西,回頭見她還在原來的位置,便走了過來,“站在這裏發呆。”他抬手就摸了摸她的額頭。
    帳子裏燭光昏暗,於是那雙鴉青色的眼眸看上去好像變成了純色的黑曜石,清冷卻也平靜無比。
    李鳳寧立刻便想起馹落大汗孛臘死的次日來。明明前夜在她床上哭得泣不成聲,第二天太陽一出來,他就又恢複成平常的樣子。在那一群侍衛“護送”他走的時候,他最後看她一眼的眼神就像是現在這樣。
    清冷又冷靜,仿佛世間事都被他捏在手裏,仿佛他能操控一切,所以已經不再需要人類脆弱的感情了一樣。
    李鳳寧不喜歡。
    她非常不喜歡這種聯想,所以她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多西琿顯然很意外她的舉動,因為他比赤月人更長的睫毛在她手心裏刷來刷去。好一會,他抓住她的手拉下來,然後以充滿疑問的眼神看著她。
    李鳳寧隻是把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五指作爪,做了個仿佛要摳挖什麽東西一樣的姿勢,“我要把你的心挖出來吃掉。”
    草原上的風俗都是認為,那些美好的特質都存在於心髒裏。所以當獵回猛獸時,馹落的女人會把猛獸的心髒生吃下去,希望獲得它們的勇氣、力量,或者是智慧。
    所以這種在赤月駭人聽聞的話,卻讓多西琿在眨了眨眼之後,對著她嫣然輕笑。接下來他伸手環住她的脖子,一邊人卻倒退著朝床邊而去。李鳳寧沒有抗拒他的牽引,被他拉到床邊,然後又被直接躺到床上的他一道拉了下去,壓在他身上。
    “拿你四姐沒辦法了?”多西琿一句話,就戳穿了李鳳寧的困境。
    營帳裏本來似有若無的那一點點輕暖旖旎,也瞬間被這句話掃得幹幹淨淨。李鳳寧腦袋一沉,直接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裏。
    “鳳寧你知道的,”多西琿撫著她的後頸,一下比一下深入她的衣領裏去,“安郡王回去之後會幹什麽。”
    說白了,夠資格爭帝位的其實也就是那麽幾個人。
    論理的確是李安排在第一,可她體弱多病實在是個致命傷。政令這種東西不是發布出去就天下太平了,必得有一段時日來執行和鞏固。像李賢那樣登位三年便要改朝換代的皇帝,其實還不如換個長壽的庸人來統治天下。
    然後李麟、李鵠和李鯤三姐妹都是次一等的。
    而李鳳寧雖然因為是過繼回來的又要矮一層,可她一來頂著個“監國”的名銜,二來鳳後肯定幫她,反倒成了如今朝中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也所以對李鯤來說,或者說從多西琿來看,李鯤要做的事就很簡單了。
    把誠郡王掀下去不就好了?
    李鵠已經把李鳳寧朝死裏得罪了,而楚王李麟也不太會拚命護著李鵠,隻要李鯤手裏捏著點什麽證據,用起來不僅可以減少一個競爭者,還能賺個大義滅親的名聲出來。
    李鳳寧哪裏能想不到這些,隻是把手硬塞進他的背與床鋪之間,卻仍舊不肯說話。
    “鳳寧。”多西琿伸手掰著她的下巴,硬逼著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你就……”李鳳寧幽幽一歎,“不會害怕嗎?”她看著那雙平靜到毫無波瀾的眸子,“伊拉色布殺了孛臘那晚,還有更早的時候,你發現葛魯米密謀讓孛臘斷腿的時候?”
    多西琿眨了眨眼。“發現葛魯米偷偷把母汗的藥換了的時候,隻是覺得很諷刺。”他鴉青色的眼珠一轉,嗓音突然就低了那麽一兩分,流轉起一點幾乎察覺不到的柔軟和溫暖,“那天晚上我的確害怕,但不知為什麽,一直覺得隻要到你身邊就安全了。”
    就像多西琿理解李鳳寧一樣,李鳳寧也理解多西琿。所以她能夠辨別他的話是否真心,也所以她微怔了一下。
    然後,垂下眼眸。
    “等我回安陽。”好半晌,她才低低地回了句。
    他笑了一下,然後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如果有一天你在安陽待不下去,不要去你的封地,跟我回草原。”
    李鳳寧眨了眨眼。
    “我會煮酥油茶,”他看著她,“在你回到我們的帳子時,親手捧到你麵前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多西琿第一次來到安陽的時候,她曾經這麽對他說過。
    在湛藍到沒有一絲雲的天空下,在碧綠到沒有盡頭的草地上,跑馬跑到脫力後,她想要回到帳篷裏,然後看見自己最心愛的人捧過一碗酥油茶。
    她說的話,原來他一直記得。
    多西琿極其難得地露出了點緊張和期待的神情。
    於是這一瞬間,突然之間就覺得他曾經的背棄已經不重要了。
    “好。”
    她對著他笑。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們去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