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大理寺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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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宗正寺卿李正芳的生活是水深火熱,那大理寺少卿韓謙就是直接被人架到了火上。
差不多已經要烤糊了。
韓家的確是書香門第,可與安陽著姓比起來還差著那麽一二分,否則當年她舅父也不會嫁給昭容所出的和郡王。雖然後來她舅母一飛衝天了,可她舅父卻又早早過世。韓家不敢消耗死人留給皇帝的那點美好回憶,隻能夾起尾巴來好好做官。
她好歹熬到了表妹李賢登基成帝。
李賢自加冠起就封了太女,行為處事上就更像個皇帝。她著眼處在大局上,自然就不會特意看顧自家親戚。可皇帝的外家到底不同,就在韓謙剛剛感歎做事終於不用束手縛腳的時候,在她偷偷樂了才兩年多的時候,她的表妹駕崩了。
這一道晴天霹靂,幾乎把年近五十的韓謙給劈懵了。
接下來能怎麽樣呢?
李賢在的時候韓家都不敢怎麽出格了。李賢一去,韓氏就更沒法如何了。如今又在爭帝位的時候,韓家端坐著不對還能叫旁人忌諱幾分,一旦上竄下跳,指不定就招了未來皇帝的眼,成了下一個蕭家。
就在韓謙三令五申家裏幾個小的不許鬧事的時候,第二道晴天霹靂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劈了下來。
先有魏王府李鸞儀發現有人偷賣禦賜金馬鞍碎片,後有刑部在賊窩裏起出兵器陶範。
本該賞了給馹落的東西變成碎片出現在安陽,就叫人不由去想當時裝進箱子裏還把地麵壓出深痕的到底是什麽。現下都搜出陶範來了,可不是連想都不用想了?
赤月律法不許隨便賣開刃的家夥。打鐵鋪子裏銅箍鐵壺隨便賣,但是像鐵釺子那種能紮死人的玩意,賣一根出去都要記錄在案,按時呈報給縣衙。
尋常人私自打把菜刀出來都是抓進去吃牢飯的結果。若是造出來的兵器是送給馹落,那便是再明白不過的通敵叛國。
這事,能是個小毛賊辦得下來的?
照常理看,要麽是誰真的幹了這該抄家滅門的事,要麽就是有人存心陷害。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韓謙倒是願意相信是後一種可能。但無論到底如何,裏頭牽扯實在太大。有李賢在,她還能有骨氣地來一句“秉公辦理”而已,現下這一潭子水渾得看不清底,偏生局勢又到了整個朝堂幾千雙眼睛都盯著她的時候。
坐在大理寺衙門自己房間裏的韓謙,瞪著書案上那攤開的卷宗,臉都木了。
“大人,秦王殿下來了。”兩聲輕叩之後,有老吏引著一個穿著黑袍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
韓謙愣了會,才想到要起身相迎,隻是當她抬眼看見對方也是一臉肅然後,不由苦笑道:“鳳寧想是也聽說了。”
“敬德打算如何?”
表字敬德的韓謙聞言卻是微怔,然後又朝李鳳寧那裏看了眼。
她如今將要五十,又因與李賢親近所以也好算是看著李鳳寧長大,雖然之前秉著李賢的意思把李鳳寧拉到審案公堂上當壓陣的黑臉來用,心裏到底還是有幾分把她當孩子來看的。
隻是如今這一看去,隻覺得坐在她對麵的人年輕倒是年輕,那雙眸子卻異常沉穩,但凡不笑的時候,那氣勢竟叫人聯想起飲過人血的長劍般冰冷鋒銳,仿佛說錯一句話,那把長劍就會劃過來切斷她的脖子一樣。
她現在算是知道一點,為什麽李鳳寧在的時候審案特別順利了。
“現在還能如何?進不得,退不得的。”韓謙說,“倒是鳳寧此來,有以教我?”
這倒是她的真心話。
李鳳寧還真不愧是李賢教出來的孩子,長眼睛的都知道她對自己人好。眼下她既然身為秦王,能做的比白身時也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她若覺得韓家同她也是“自己人”,關鍵時候拉一把,至少韓家上下十幾條命是安全無虞的了。
“我也不跟你說那些有的沒的。”李鳳寧微一抿唇後道,“您還記得母皇孝期時,誠郡王府打死了一個懷孕的小侍嗎?”
這一段公案,是個安陽人都知道。韓謙也知李鳳寧不會無的放矢,便繼續問道:“那個小侍,與如今這個案子有關?”
李鳳寧冷笑一聲,“大理寺牢裏那個,正是那小侍的生母。”
在大理寺審過案子的卷宗多到能砸死人的韓謙,哪裏能聽不明白李鳳寧的言下之意。她頓時怫然大怒,“竟有如此陰狠的小人!”
即便不用律法那些文縐縐的詞來解釋,其實大白話就夠明白了。所謂賣身為奴,既然都用個“賣”字了,被買來賣去的那個當然也就跟器物沒什麽兩樣。至於這奴仆買回去是幹活還是暖床,當然也全憑主人家的心意,完全不用問過奴仆。就跟人家買匹布回去一樣,難道還得先問過這塊布,是樂意做床帳還是樂意做衣服才下剪子裁開麽?
不過,殺人依舊是不對的。
可既然都成了人家所有的一個“物件”,律法也不會要求人家填命,最多也就是罰錢了事。換到誠郡王府那樣的人家,百八十兩銀子最多能傷點麵子而已。那小侍的生母,想也明白憑她也沒法叫李鵠傷筋動骨,於是便想出了這種招數。
憑她再富貴到天邊去,也不能在通敵叛國的罪名下不傷分毫。
“謀逆這種事哪回能輕易揭過去?又碰上眼下這種要命的時候,一個牽扯不盡,不知道多少條人命要白白填進去!”韓謙“嘭”一下重重拍了書案,“為了一己之私,居然隻是為了一己之私!”
“她先頭還來尋過我,道是知道秘密賬本的下落。”李鳳寧說,“許是因我一直拖著沒應她,才會鋌而走險。”
韓謙也是老於官場的人,怒不可遏也隻那一下子,此時聽李鳳寧說“先頭尋過”,頓時就冷靜下來。她仔細一看李鳳寧的表情,見她眼眸竟然一絲晃動也沒,再品著那“拖著”兩字的含義,不由心裏一顫,“鳳寧,你是想……”
李鳳寧卻慢慢彎起唇角,對著她露出一個叫人心涼的微笑,“她敢覬覦大姐姐的皇位,我就捋了她鴻臚寺卿的官職。”
韓謙一窒。
她本想幹笑一聲打個哈哈過去,可李鳳寧那表情實在太認真,以至於她都不敢說什麽“鳳寧說笑了”。而當最初的沉重和窒息感過去之後,所泛起的卻是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大約所有素知李鳳寧秉性的人,都會跟她感覺相同的。
李鵠鬧騰了那麽久,李鳳寧居然也沉寂了那麽久毫無反應,隻叫每個人心裏都繃緊了一根弦。如今圖窮匕見,反倒叫人沒了猜度的不安。
韓謙看著李鳳寧,然後發現對方那雙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她在等她的反應。
李鳳寧敢這麽對她說,就必然有她說出去也不怕的後手。而如果她沒看走眼的話,至少這位年輕的秦王還不至於為了她的拒絕而動怒,乃至於對她或者韓家做些什麽。
“殿下心中屬意的是哪一位?”沉默了半晌之後,韓謙不由問道,“無疾?”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法稱呼她作“鳳寧”了。
“無疾若不做皇帝,隻怕是連活路都沒有了。”李鳳寧眉頭微皺,聲音十分沉鬱,“然後,宮裏就隻剩下姐夫一個人。”
韓謙默然了好一會,才叫那無形的沉重感消退了一點,她緩緩開口,“殿下……想怎麽做?”
“李鵠雖還不至於賣國,但中飽私囊是真的。”李鳳寧道,“陶範我會想辦法解決,那本記著她貪墨了多少東西的秘密賬冊也會用個妥當法子送到你手上。接下來,隻要請韓少卿秉公審理即可。”
隻要秉公審理……
即可。
如今這話,怎麽聽怎麽一股叫人無奈的感覺。
罷了。
韓家真想置身事外隻怕也難,有得被人拖下去,還不如現在“秉公”一回。
好歹,也能算是為了宮裏那兩個孤兒寡夫。
“謙……”韓謙聲音略沉,垂了眼眸,“靜候殿下佳音。”
而這位甚至還沒有滿二十一歲的年輕秦王雖然聽到韓謙變相的應承,卻顯然也沒有多少喜形於色的打算。她隻是鄭重地抬手,然後一揖,“鳳寧拜謝。”隨後,在韓謙微愕之後的歎息聲中,大步離開了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