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車中慰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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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鳳寧沒有刻意隱藏自己,至少誠郡王君都已經看出來了。可她的“三姐姐”似乎打算將小看她貫徹到底,成日間在朝政上逮住楚王不放,到處找茬。
赤月如今在西邊與馹落且戰且停,一副兩邊都不怎麽想繼續的樣子。既然都打起來了,馹落也就變成了兵部的事,鴻臚寺是說不上話了。於是掌“晉見之儀”的鴻臚寺卿想要給刑部尚書難看,最多也就能揪著上朝儀程說事。
俗話說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不要說整整比李鵠大了六歲的李麟從來就不是個泥人的性子。“管不法事”的刑部真要動起手來,查出來的事可不是斥責幾句,“勒令回家重整衣冠”就能算完的。
這時候便顯出外家的重要來。
誠郡王父家不顯,夫家卻是掌著禮部的盧氏。而楚王的外援卻弱了不止一些。楚王之父乃舒州太守之子,可惜楚王幾個姑母都隻平平,如今都在舒州上不上下不下地過著日子。而夫君又出於太仆寺卿徐家,在朝政上大多插不上話。如此這般兩家也算勢均力敵,再加上乘機攀附和渾水摸魚的,一時間簡直鬧得雞犬不寧。
不過,對李鳳寧來說也不能算是壞事。
至少……
她能騰出手來,把她真正想做的事理一理。
這日李鳳寧去了趟連府,才與連翰商定好放在李安身邊的人選後,她見時間不早不晚的,便想再去趟時家。一來是要與時蘊把這件事落實了,二來,時顯被扒了官袍的事,她作為“時顯親弟的幹姐”,總不能用人的時候才想起她們來,所以怎麽的也得上門解釋和寬慰一番。
連府在內城西北角,時家卻在內城南邊,中間要繞開整個皇宮,還得避讓那些回家官員的馬車。因知道這中間所費的時間實在短不了,李鳳寧索性倚進軟墊裏假寐一會。
思緒,不由自主地就轉到那天與安郡王的對話上。
功高蓋主,真不是個好聽的詞。但是若有朝一日,李安登基做了皇帝。大概留給她的路,就隻剩下離開安陽這一條了。
李鳳寧深深地吸氣,又緩緩地呼出來。
這是一個“忠臣”該為皇帝,一個“姨母”該為“甥女”做到的事。
但問題卻在……
她會舍得嗎?
不像無疾自小生活在宮中,出宮門的次數兩個巴掌盡夠數了,李鳳寧才是真正在安陽長大的那個人。
她與殷六滿大街地到處亂跑,十幾年間幾乎吃遍東西兩市所有出名的攤檔食肆。她在東宮裏玩耍,她在殷府中嬉戲,甚至是曾經像監牢一樣讓她窒息的魏王府東苑,在她離開安陽的時候都會一並失去。
她能帶走鳳未竟、隨兒,還有梓言,但是她能帶走鳳後和殷六麽?她苦心經營的關係,她一點一滴自己掙回來的人脈也全都在安陽。這其中或許蕭令儀能被她哄著帶走,但是其他那些人呢?
但若是不走……
馬車又一次停下來,然後又一次起步。隔著車廂壁,外頭熙熙攘攘的聲音仿佛被隔遠了一層,朦朦朧朧地聽不真切。
然後,空氣中就多了一種存在感。
“這幾天去哪裏了?”李鳳寧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她身邊多了個人。
但是那個人卻沒說話。
過了一會之後卻聽到衣料摩擦的悉索聲,那個人從車門那頭挪到了她身邊。聲音近在耳邊,但是卻沒有碰到她一丁點的地方。
李鳳寧睜開眼。
果然是那張漂亮到不似真人的臉,隻是這回卻多了點往常沒見過的表情。
李鳳寧見過他恐懼,見過他不解,見過他草菅人命卻還是一臉平靜,卻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惶惑不安和……
愧疚的樣子。
“你離開安陽的時候,李羲農去見過梓言。”明明與隨兒同歲,卻看上去比他更纖細瘦弱一點的人說,“她離開茶鋪的時候失魂落魄,當天晚上,誠郡王君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李鳳寧自然是信他的,聞言便道:“看來昨兒從誠郡王君那裏得來的冊子,還得把功勞記在梓言那裏了。”李鳳寧一頓,搖頭失笑,“沒想到他在外頭反而更精神。這麽看起來,當初沒硬把他拉回來倒是對了。”
李鳳寧隻是隨口一歎,誰想那與他說話的人卻身體一顫。
“解,解百憂對你有用。”清瘦的少年聲音越發輕細起來,“就算你不喜歡殺人,那裏……”他咬了下嘴唇,“打聽消息,都有比我更好的人。”他垂下眼,“我隻是十四,排在我前麵的那些……”
“你不是我的枕月嗎?”李鳳寧本想聽他說完的,可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什麽時候變成十四了?”
枕月一怔,抬頭看她。
李鳳寧摸了摸他的手,不止是冰冷一片,掌心濕膩膩的都是冷汗。
都已經怕成這樣了,還在努力勸她接收解百憂。
一時間李鳳寧也不知道是笑好,還是歎好。
“枕月,暗殺從來都隻會製造恐怖。”李鳳寧刻意柔緩了聲音,“人一旦被逼到生死邊緣,會做出些什麽事來就很難預測。”她將枕月的雙手握住,“而且將生殺大權放在一個人手裏也很危險,誰知道她殺的是不是好人?世上很多事能補救,人要是死了卻是不可能複生的。”
李鳳寧也不是故意要說這些大道理,隻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讓他平靜下來而已。
但是她的話,顯然在另一種意義上令枕月不安起來。他眸光一陣晃動,表情明顯憂懼起來,“鳳寧,你……不想要我了?”
“我向清容求親的時候,跟他說過有三個人我不會放手。”李鳳寧一挑眉,“當時我可沒把多西琿朝裏頭算。”
枕月眨了眨眼,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我不是因為你會能做到的事,才把你留在身邊。”李鳳寧說,“但是在大姐姐出征的時候,我仍然忍不住要求你去保護她。”她看著枕月,“解百憂實在是太過方便好用,所以我才更不能容忍解百憂到我身邊。”
就跟五石散一樣,既然明知道如果一旦沾上就會戒不掉,所以李鳳寧的選擇就是絕對不要碰。
“而且謝雲流她一邊想要投誠,”李鳳寧眼睛微眯,語調一冷,“一邊卻還玩這種把戲,著實令人討厭。”
枕月眉尖一蹙,眼中閃過淡淡疑惑,“……投誠?”
“俠以武犯禁”,一句話道盡朝廷對那些武林中人的態度。那些遊俠尚不受朝廷待見,不要說解百憂這種殺手組織了。李鳳寧就算有朝一日犯了大錯被幽閉到死,有刺客到她身邊晃悠一圈依舊是打朝廷的臉。誰在皇位上都必得下死功夫把刺客搜出來才能安枕無憂的。
謝雲流出生於太守之家,自然不會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所以不論她是想學良禽再擇棲身之木,還是不看好安郡王想多要點保障,她都是有求於李鳳寧。
談條件做交易,起碼得在雙方都握有對方想要的東西才能成立。李鳳寧沒動解百憂是沒那個能力,對方卻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過來說什麽“交換”。
簡直可笑。
“總之,她要是再對你囉嗦,”李鳳寧冷笑一聲,“你叫她把自己腦袋割下來,我考慮接收解百憂。”
向來沒有什麽表情的枕月,不由得微微瞠目。
“怕見到她,就少出門。”李鳳寧柔聲,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要盯人要探消息,傳話給嚴胖子叫她做就是了,不用你自己去。”
枕月淺淺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