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侍筆燕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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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言想要個孩子。
    無論世人怎麽說孩子是母家的人也好,將來隻會入母家的宗祠也罷,誰都不能否認這世上所有活人的血脈都是一半來自母親,一半來自父親。
    所以,梓言一直都想要生個李鳳寧的孩子。
    隻要想到世上有那麽個人,每滴血每寸皮膚每根骨頭都將他與李鳳寧融合在一起的時候,梓言就覺得身體裏翻騰起一股濃稠的渴望。
    梓言從沒在李鳳寧麵前掩飾過自己的想法。他試過偏方,黑漆漆的苦汁子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就一碗碗朝肚裏倒。即使每個大夫都說他過去藥喝得太多已經沒了指望,即使已經有不止一個人生下了李鳳寧的孩子,他也始終沒有放棄努力。
    直到有一天,那個人變成了皇帝。
    皇帝……呢。
    他懵了好長一陣。
    強迫自己去當個書房清客的好處居然在這個時候顯現了出來。不用誰來提醒梓言,他也知道親王可以任性,皇帝卻無私事。
    王府的牆內便是殺人放火了也輪不到外頭的人說一個字,而皇帝就算多喝兩杯酒都能招來一堆勸諫的折子。也所以在李鳳寧登上赤月之尊之位時,梓言孤注一擲才爭回來的那一點點憐惜和心疼再度失去了意義,他又變成了那個連給她提鞋都不配的賤人。
    悲憤是沒有的,在以為即將得到新生的刹那重新打落泥沼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可惶惑卻真真切切地包裹著他整個人,叫他整日遊魂一樣度過了在皇宮的第一個月。聽到多西琿在銀闕宮一住二十日他沒能回過神來,宮侍對他說隨兒把草原人全趕出皇宮時他依舊渾渾噩噩。
    但是看見李鳳寧對著他笑的時候,他卻突然明白了過來。
    “見過燕侍筆。”
    有宮侍向他低頭行禮,叫著他其實從來都沒有印象,全靠官府層層追查才知道的姓氏。他甚至都不用回視,隻需要筆直地向前走。
    “燕侍筆。”站在宣政殿主殿門外的人,見到他急急忙忙迎了上來。
    他在離她約莫還有一丈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淺笑回應,“柳學士。”雖然鳳閣學士無論如何都算不得官位低了,他還是不用低頭。
    沒滿三十的鳳閣學士一臉焦急,有一瞬間她似乎是想湊近了說話,瞧見梓言停下腳步後猛然反應過來,隻能道:“您快些吧。”
    “您”……呢。
    不管聽多少回,這個字總還是和之前每次一樣都帶給他一股濃烈的違和感。
    然後,年輕又心焦的學士像是怕他不明白似地補了句,“魏王來了。”
    這回他明白了。
    怪不得這麽火急火燎地叫他過來。
    如今這個皇宮裏,大約任誰看見魏王,都隻能立刻想到同一件事。
    “陛下又要雷霆大怒”了。
    隻是,皇帝生氣叫他進去幹什麽?擋箭牌,還是替死鬼?
    柳學士一瞬間也反應過來,頓時有些訕訕。
    不過……
    來都來了。杵在門口也不是個事。
    梓言走過去,貼門站的翊衛先一低頭,隨後默默為他推開了宣政殿主殿的大門。
    勤誨齋兩任主人都已經駕崩,李鳳寧實在不想睹物思親,就把銀闕宮裏臨近政事堂的配殿單劃出去,略改動一下圍牆便成了禦書房。如今宣政殿雖然格局簡單些,卻比先頭□□的書房寬敞。
    梓言跨進去的時候一屋子的死靜,連個喘氣聲都聽不到,自然也沒人回頭看他。他略放重了點腳步一路過去,在書房裏象征帝位不同的地台前規規矩矩地斂衽行禮,然後不待李鳳寧叫起便直身而起,一步跨了上去。再兩步,他就站到了她身側。
    李鳳寧的臉色倒還好,不過有點冷而已,隻是緊緊握成拳的右手到底出賣了她的心情。他再轉眸看一眼桌上攤開的折子,見上頭夾著一張紅色的簽子,底下是兵部落款印信,便知這是兵部急件。
    雖然不知道具體內容……
    梓言不由得抬起頭朝堂中坐的唯一一個紫袍看去。
    果然還是因為她嗎?
    梓言看得明目張膽,李端自然沒有不發現的道理。她抬眼與梓言視線相交之後,下意識地就眉頭微皺。
    梓言差點忍不住要挑眉了。
    這位,倒還真是一貫的目下無塵。
    也真是得多虧了她尊貴的身份。換了任何一個旁人這樣,早早地就叫人給捋下去了。
    梓言再朝坐在她邊上的宋沃看去,卻見對方眼神中多有詢問之意。他下意識朝李鳳寧握緊的拳頭看了眼,抬起頭對著宋沃幾乎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陛下,吏部送了密件進來。”梓言信口胡謅,“臣叫她們候在外頭了。”
    宋沃顯然是十分明白,立時便站了起來,“兵部所稟一事,請陛下容臣等回去商議後再議。”
    李端這回不豫的麵色直接朝著宋沃去了。
    宋沃卻跟沒瞧見似的,隻看著李鳳寧。
    李鳳寧顯然把這一來一回看在眼裏,頓時表情又陰了一層,好半晌才擠出個“嗯”的鼻音來。
    “臣等告退。”年逾七旬的尚書都省仆射廉定先頭一直靠著椅背微垂著眼,一副仿佛已經睡著的樣子,此時卻應得極快。雖然她說話時難以避免地帶出幾分老年人的遲緩來,禮卻行得十分規矩。
    廉定一走,李端自然也不好繼續待著。她站起身似乎還想說什麽的,卻被宋沃拉住,隻得一起朝外走去。
    瞬間,屋裏就走了個一空。
    梓言先把兵部那折子拿起來看。
    “帕拉建大市,瓦頂磚牆,可容百人,往者甚眾。”
    梓言心裏咯噔一下,他不由擔心地朝李鳳寧看去。
    這話瞧著簡單,往深了想卻能叫人不寒而栗。
    建大市不是個事,建成了去的人多也挺尋常。可問題卻在那個“瓦頂磚牆”上頭。
    磚瓦是什麽?街上隨便拉個人都知道,磚瓦是用合適的泥土放進窯裏燒出來的。草原上有沒有那種泥的確難說,但草原上肯定沒有那麽多可以燒火的木材。而且,磚瓦這東西在赤月看著滿大街都是,但挑選哪種泥土、窯要怎麽造、磚瓦怎麽燒、燒多久卻並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如果不是有個草原人突然拋棄了逐草而居的生活,碰巧住在個有大片林子與合適泥土的地方,又突發奇想要學赤月燒磚瓦,那麽就是有人從赤月境內把建屋子的磚瓦和匠人送到了草原上。
    能容下百人的大屋,需要用的磚瓦不少,需要的匠人也不少,不太可能是一次就全部送過去。
    但是至少,時至今日已經在李鳳寧身邊整理了三年奏折的梓言,從來沒有看到過一次相關的內容。
    往輕了說,至少是邊關守將懈怠疏忽,而往重了說……
    “通敵”。
    沒花多少功夫就想明白的梓言,頓時隻覺一股重壓當頭撲麵過來,一時間連呼吸都困難了。隻是當他再看向李鳳寧的時候,卻隻能生生把那股子想歎氣的念頭給咽回去。
    “你這是做什麽?”他隻做不明奏折上那一句話後麵藏了些什麽,俯身去掰李鳳寧緊握的拳頭,“她說了什麽也好,又不是第一回了。你要真氣壞自己,心疼的又不是她。”
    “我就說了一句要查,就招來她一堆的阻攔。”李鳳寧長長歎了口氣,聲音裏充滿疲憊,“什麽多疑令臣不忠,什麽邊關將士辛苦,說得好像她比我明白似的。”
    梓言眨眨眼。
    倒真像是那位會說的話。
    憑良心說,她人不壞,用心也是好的,至少在她而言說那些話是怕李鳳寧行差踏錯。
    可問題在於她並沒有什麽高瞻遠矚的才幹,看事通常比人家少一層。她對此並無自知,卻每每喜歡端著身份來教訓李鳳寧。
    “那……”梓言眼珠一轉,“不如就把她撇開?”他略頓,為了叫自己看上去更認真些而直起身,“你起初就想讓蕭明樓做兵部尚書的。”
    “蕭明樓是不錯,”李鳳寧眉頭微蹙,“可曆來就沒有一家人出兩個尚書的道理。如果蕭明樓去任了兵部尚書,蕭明堂就必須卸了工部的職。”
    “範大人再有才幹,現在也挑不起工部的大梁。”梓言一怔之後,頓時也泄氣了。
    “但是魏王,”梓言眼睛微眯,下意識咬起嘴唇,“如果能給她尋些事做就好了,總之不能這麽閑著……”
    梓言十分認真地考慮,倒是錯過了李鳳寧抬頭看他之後愕然又輕笑的表情。他拉開李鳳寧的攥緊的拳頭之後,便把自己的手塞進她手裏,此時隻覺手上被拉了一下,梓言下意識就側身坐了下去。待他回過神的時候,李鳳寧已經把他圈進懷裏了。
    “你想給她尋點什麽事來做?”
    李鳳寧的聲音裏透著一股輕快和……
    信賴。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熟悉和懷戀,以至於梓言瞬間忘了他正在想的事情,隻能低頭去看她。
    她微仰著頭,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子淡淡的愉悅,唇角似笑非笑地輕彎著。除了更加沉穩和成熟之外,恍然便是挹翠樓時的樣子。
    所以說,他真的賭對了。
    他曾經離開過李鳳寧的事實,是她和他之間關係的致命傷。後來即使他使盡手段,也隻是把瀕死變成半死不活而已。卻沒想到,原來絕子湯竟然是如此對症的仙藥。
    真是沒想到。
    一碗叫他這輩子都無法生養的湯藥,居然能換回李鳳寧這樣的表情。
    “燕侍筆在朕麵前如此失儀,真是要好好訓誡一番。”她說著,張口就在他脖子上磨牙。
    梓言癢得想笑,“我,我想到了……”
    “嗯?”牙齒之後換了滑膩的舌上來,當然是沒功夫說話的了。
    梓言隻仰起脖子,方便她動作,“陛下說過,李氏宗族裏太多吃閑飯的……”
    脖子上溫暖濕滑的接觸陡然一停,“你是說,叫她去管?”
    聲音裏已經是一片純然認真。
    梓言多少有點遺憾的,卻隻能低下頭,也同樣認真的看她,“她的輩分高,身份又尊貴,總比現在這個合適些。”
    原來的宗正寺卿李正芳連李鳳寧都要叫一聲姨祖母的,仗著輩分高管起皇家的旁係別枝來也算是十分順手。她告老之後接任的沒了這層倚仗,做起事來未免有些束手縛腳。
    “倒也……”李鳳寧目光閃動,顯見是想到什麽主意了。
    梓言瞧著她眼眸熠熠生輝的樣子,一時沒忍住,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嘬了一口。
    李鳳寧眼睛一眨,看向他。
    “臣想到如此解法,陛下不賞?”
    “燕侍筆要朕怎麽賞……”
    “別……這裏沒有胭脂,鳳……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