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花園鳳薦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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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沒有老到耳背的年紀,何況她外父情急之下嗓門一點都不小。
    “先給我攏到手裏”?
    他指的是孩子,還是宮務?
    說實話,這話入耳的瞬間她是非常生氣的。無論她外父勸說她夫君想攏到手裏的是誰還是什麽,都對整個後宮沒有任何好處。而就在緊接著她的夫君第一回拒絕她的陪伴時,李鳳寧怒火上升到了最高點。
    “區區一個鳳家,也敢令後宮不寧。”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但是在她把手撫上他的臉頰時,當她看清楚他的淚痕時,一陣濃烈的愕然瞬間清空了她所有的憤怒。隨後,李鳳寧一時心裏百味雜陳起來。
    鳳未竟,從來不是個適合成為鳳後的男人。
    尋常人家的正君要教養孩子,要打理產業,要管著仆從下人。而作為鳳後,他還需要有遠見卓識,需要會用更加溫和柔軟的方式輔佐妻主。無論是用賞賜來敲打野心勃勃的朝臣也好,在召見內命夫時給予功臣適當的賞賜也罷,都是鳳後該做的事。
    唯獨愛情,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
    鳳未竟從小被保護得太好。不會有人跟他勾心鬥角,不會有人搶奪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更加不會有人去跟他解說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所以他意識不到教養孩子是壓在他身上的責任,他不會利用鳳後的身份從旁協助,甚至在生氣惱怒的時候也隻是束手無策。
    但是……
    李鳳寧長長地呼了口氣。
    她的清容,是上品清茶。
    初嚐隻覺適口而已,日日留在身邊便會叫人沉湎迷戀。
    果然還是她叫前頭那些事壓得喘不過來氣來,忘了他的清暖雋永隻能捧在手裏慢慢品嚐,轉而去拿世俗那些要求他。
    是她,得隴望蜀了。
    李鳳寧呼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去打水給鳳後梳洗。”她不用轉頭揚聲,話出了口自有人應聲而去。
    等他午睡醒了,再道個歉吧。
    蕭氏之事也要與他好好商量。他不僅是蕭令儀的哥哥,還是工部尚書的嫡子,隻要他進宮做一陣的侍官再出來,無論是回婦家還是回蕭家,總不會沒個著落。也算是褒獎蕭明堂這兩年的勤懇……
    “陛下,鳳氏懷庸帶鳳氏門下學子二人求見。”有侍衛近而稟之。
    “……準。”李鳳寧愣了下,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漫步著竟又回到前院。聽到“門下學子”不由想起,剛才在前頭時她外母提過想要向她引薦幾個人的,既然由鳳懷庸帶過來也八九不離十了,便立時應了。不一會的功夫,侍衛領著三個人過來。領頭的那個正是鳳未竟這一代的鳳氏長女懷庸。
    鳳懷庸當年一力支持允嫁鳳未竟,所以李鳳寧對她向來格外不同。此時由她引人過來,李鳳寧竟又朝前走了兩步以做迎接之意。
    “見過陛下。”因此前已經大禮參拜過,鳳懷庸隻低頭抬手作個揖便罷,抬起頭看了李鳳寧一眼後才轉身指了背後,“這兩位便是姨母提到的俊才。這位是申淩籍,這位是劉雲榭。”
    李鳳寧陪鳳未竟歸省,本來就打著挖些過來用的主意。如今鳳氏女雖不說出仕,能薦門下俊才自然也是好的。
    何況鳳氏門規既嚴,又是自己外家,想來推薦出來的人總不會差。這幾年李鳳寧在用人上頭總有捉襟見肘的局促,因此對鳳氏的引薦也十分期待。
    鳳懷庸引薦的是兩個人。一個約莫四十來歲,她容貌平常膚色略深,眼神舉止之間很是緊張。
    而另一個……
    李鳳寧眉頭微蹙了一下。
    另一個人卻完全不同。她看上去與李鳳寧年齡相仿,身材高挑、玉容星眸,又穿了一件大袖純白的絲袍,舉止之間更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韻味。在她身邊人洗到發白的藍灰色袍子襯托之下,愈發顯得出塵了。
    脫俗是脫俗,但是總覺得有些……
    兩人等鳳懷庸介紹過後,便一邊口稱名姓,一邊對著李鳳寧跪拜下去。
    李鳳寧眼睛微眯。
    這個名叫劉雲榭的白衣人雖然的確是張從來沒見過的生麵孔,但莫名給李鳳寧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而且是……
    一種極其厭惡的熟悉感。
    “兩位請起。”李鳳寧笑吟吟的,自然不會把情緒露在臉上。
    年長些的申淩籍聞言便立刻起了身。而自稱劉雲榭的白衣人則先低首道“謝陛下”之後,輕輕起身後便微垂下眼眸。她該是並沒有什麽特別意思,隻是旁邊的申淩籍卻尷尬起來,不僅臉上紅了,一副手腳都不知道朝哪裏放的樣子。
    這倒真是一副天然野趣。
    李鳳寧不由莞爾,朝鳳懷庸看了一眼。
    鳳懷庸顯然素知這個申淩籍的脾性,也跟著一笑,“淩籍質樸憨然,同窗之中人緣極好。且因出身農戶,對耕種之法頗有些見地,所以懷庸才建議姨母將她列入鳳氏首薦之列。”
    耕種之法?
    李鳳寧頓時就覺此人麵目愈發順眼起來。
    一畝田地如果能長出更多的糧食,就能養活更多的人。如今赤月雖然承平,並沒有哪裏鬧出饑荒來,但錦上添花從來就不是壞事。
    “淩籍出身農家?”李鳳寧一邊問著,一邊心下已經盤算起來能把這人怎麽用了。
    “學生……”本來嘴裏念念叨叨,似乎在準備李鳳寧查問的申淩籍先是一愕。她抬頭看著李鳳寧,張著嘴好一會,這額頭竟然在李鳳寧的注視下冒出汗來,最後她撲通一下猛地跪到地上,大聲道:“學生,學生出身匠戶!”
    這一聲之後,整個園子都靜了下來,一時間仿佛就連風聲都沒有了。
    李鳳寧笑容隱去。
    匠戶,乃是赤月戶籍之中歸屬在良民之下的一種。匠戶從營造﹑紡織﹑軍器等工,世代不得脫戶離籍。官府管製匠戶分派番役,若有逃役不至者重罰。
    這個申淩籍若出身匠戶,則本身亦為匠人。律法倒不攔著她讀書,可她在鳳氏讀書大抵也就是自證了逃役。
    且,“淩籍”這個狂妄的名字……
    李鳳寧表情微凝,看了眼鳳懷庸。
    鳳懷庸也是一臉驚訝意外,她像不認識申淩籍這人似的看著她,直到發現李鳳寧看她才回過神來。她略想了想,“此番是懷庸魯莽了。鳳氏雖不禁門下出身,但有妨番役卻是大錯。淩籍的贖役銀子,鳳氏願一力承擔,尚祈陛下原宥。”
    這話也是隻能這麽說了。
    雖不知情,到底願意擔責。
    隻是李鳳寧卻有些不是滋味。
    “匠戶這麽不好?”她眉頭微蹙,語聲發輕。
    她隻一將和顏悅色收起,頓時整個花園的空氣都沉重粘滯起來。
    “學生家中是陶土匠……到了十二歲便算成丁,府衙開始派番役了。”跪在地上的申淩籍起初還有些不太願意說,但是越說到後頭就越是沮喪低落,“但學生手笨,捏出來的碗總不成形,母親到日子也湊不齊數,官家來收貨時便說怠慢番役,重重責打了一頓。此後母親養傷大半年才好,中間又欠下無數贖役銀子,直到五六年後才逐漸還清了。”
    “所以你就脫籍外逃?”
    匠戶的確是赤月一弊,李鳳寧在軍器監的時候就頭疼過。可這弊端弊了那麽多年還存在著,自然有其理由。
    如果沒有營造匠戶在那裏沒日沒夜地幹活,修橋補路築堤這些事誰來做?就算朝廷另撥出大筆銀錢願意重酬,尋常拉個人就造橋,真有人敢朝上頭走?且,重酬的銀子從哪來,天上掉下來嗎?
    李鳳寧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申淩籍就是一抖。而旁邊立的鳳懷庸麵色也一時凝重起來。
    李鳳寧這時也有些微惱。
    知道自己是匠戶,乖乖縮在後頭,或悄悄稟一聲,也不是沒法子就抹平了。如今這麽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地說出來,不僅是給鳳氏抹上一層識人不明的黑,還逼得李鳳寧非處置她不可。她是什麽天降大才,還沒幹出什麽事來就叫皇帝為她獨開先河違反律法?
    “陛下容稟。”一直默不作聲的劉雲榭突然出聲。
    “說。”李鳳寧轉眸朝她看去。
    這人倒是依舊眼眸半斂,臉上一派波瀾不興的樣子。
    “申學姐逃役確然不對,理當受罰。”她先來了這麽一句,然後氣氛陡然一冷,“學生以為,刑罰固然該當,否則無以醒世。但刑責申學姐的結果就是人命一條,實在補不回朝廷的損失。是以學生懇請陛下先準申學姐補償所欠逃役,再行責罰。”
    這說得天花亂墜的,聽著仿佛說要罰,其實卻是不罰。
    那邊鳳懷庸顯然明白過來了,似是怕李鳳寧不點頭,搶在前頭說了句,“雲榭以為該如何補償?”
    鳳懷庸問這話時,劉雲榭突然抬起眼來,正巧與李鳳寧對上。那一雙幽深的眸子裏仿佛有著些似乎並不怎麽陽光的東西,雖然隨即她就再度垂下眼。
    “學生以為,阪泉就極為合適。”
    阪泉,李鳳寧為安置軍器監,分流安陽人口而一手建立的新城嗎?
    如此說法,既順了李鳳寧那口噎住的氣,全了鳳氏的臉麵,甚至還保全了申淩籍,無論如何都好算是三全其美了。
    “也罷,責罰就暫時擱下,以觀後效。令儀也跟朕來了邵邊,等下你就去尋她。”李鳳寧沉吟了一會,還是應了。
    周圍似乎有好多人都長長出了口氣。
    鳳氏向她推薦了一個罪人,她顧及鳳氏不罰則是有失公允,她不顧鳳氏責罰卻又失於嚴苛。無論如何都是兩難,但是這個劉雲榭卻輕易解了局……
    “陪鳳後歸省的好時機不可多得,懷庸陪朕在園子裏走走?雲榭也來。”
    “遵旨。”
    “雲榭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