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帳中勸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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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馬奔馳的痛快……
    “郡君請小心。”
    他鑽出轎子的瞬間,被陽光刺得眯起了眼。
    是永遠,都無法被雙腳踩在地麵上的人所理解的。
    “有勞。”他微微笑著,仿佛他麵對的是一個以郡王君之身也必須要道謝,而並非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轎婦而已。
    “郡君請。”
    所以再奢華的郡王府,再令人豔羨的郡君之位,對喜歡縱馬飛奔的孩子眼裏也不過就是一座牢籠而已。
    “難得郡君得閑,王子可是盼您來好久了。”
    這瞎話說得,還真虧她居然臉不紅心不跳。
    “如今郡王身上不自在,我也不好輕易離了她。”他笑,應得輕鬆自在,“不過王子下的帖可是個稀罕物,我也正好偷個懶,過來散散。”
    都“失心瘋”了,可不是“不自在”嗎?而他……
    睿成皇帝親封貴君之女的正君,曾經整個帝京再無他不可去之處。可如今就連出個府門,也都是難上加難的事。若非這回多西琿下帖子請,他上回出門……
    對了,還是替先帝哭喪的時候。
    “劈啪”。
    微風過處,送來一股煙熏火燎的炭灰味,以及……
    他循著香味看去。
    一整隻羊被鐵絲縛在烤架上。羊皮在火舌的舔舐下已經焦黑,但是隨著宮侍的撥動,裏頭散去一股濃鬱的肉香來。
    就像……
    幼年時,他帶著牙牙學語的妹妹偷了家裏的肉出去烤一樣。
    溫暖的回憶猝不及防地襲來,甚至穿破了他穿在身上二十年的假皮,然後凝成一點淺淡的微笑浮在唇邊。
    小孩子不會烤,把自己熏得臉上發黑不說,肉還是半焦半生的。雖然回家之後被母親狠狠訓斥了一頓,但是半夜裏妹妹卻偷偷摸摸來他的屋子說:“哥哥我們下次帶些鹽去。”
    那時,是多麽無憂無慮。
    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鼻子都有些發酸起來。
    “郡君這是想家了?”從發音到語調到音色其實都很平常的聲音,卻不知為什麽能輕易刺破回憶裏溫暖的迷障,將他拖了出來。
    芮氏回過神來的瞬間,甚至不待他抬眼就掛上習慣性的微笑,之後果然在帳篷口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多西琿,他……
    居然穿著馹落的袍子。
    那一瞬間,芮氏突然有一種完全失去語言能力的感覺。
    他今天不是來飲宴的。
    李鯤謀反失敗後,被新帝用“失心瘋”的理由軟禁在府裏。而他作為安郡王君,自然也一樣要囚在那座牢籠裏。初時李鯤還對李鳳寧的心軟不屑一顧,還說著必然有東山再起的時候,可在一年兩年過去之後她才終於反應過來,新帝是不會讓李鯤能“痊愈”的。
    最後,隻能由芮家出麵。
    他先為自己才八歲的嫡子向殷氏求親,再說想為妹妹迎娶蕭家子,一通忙亂之後終於引起了宮裏的注意。就連李鯤都以為該是鳳後出麵來見他的,可沒想到出麵的竟然是多西琿。
    倒是更好。
    因為他有個女兒,還因為他雖然已經有了女兒卻至今還是沒能冠上後君名號。
    “有勞王子遠迎。”芮氏在快要走到帳篷門口的時候加快了腳步。
    這且不是一句客套話。
    如今這大腹便便的,人家能雙腳站到帳篷外頭的地麵上,的確能算得上“遠”迎了。
    “這又有什麽。”動作爽利得就跟肚子上其實綁了隻枕頭而不是懷孕那樣,多西琿抬手虛扶一下,就大步朝裏走去。
    這位果然一如傳言。
    驀然間覺得自己自嫁到安陽就規行矩步的這些年仿佛有些像笑話,芮氏到底沉得住氣,隻邁開了步子跟上去。
    進帳,落座,看茶。
    茶杯拿到手裏的時候,帳外那點紛亂的思緒就已經煙消雲散。
    雪白如玉的茶盞上,一點紅梅怒放。跟裏頭清澈甘冽的茶水一樣,雖然與這周遭的環境半點都搭調,卻再再地向世上所有的人囂張地宣告著主人的得寵。
    這樣的人……
    芮氏抬眼的瞬間動搖起來。
    真的會吞下安郡王府撒出的誘餌嗎?
    略微寒暄幾句之後,芮氏就把話題朝聽上去最安全,自然也是他最想去的地方引,“小殿下呢?”他環視了下四周,“怎不見她?”
    不過話說回來,孩子在牙牙學語又跑不利索的時候最好逗弄。不是聽說四殿下難得一見的玉雪可愛?雖然裏頭定然有追捧誇大,到底也不至於十分入不得眼。
    “一大早的,看見外頭架起那隻羊就跟生下來就沒吃飽過似的,”多西琿十分嫌棄地皺眉,“我嫌她吵,叫送到她阿吉那裏去了。”
    阿吉?
    對了,馹落人管父親叫“阿布”,稱母親作“阿吉”。
    但是,那位居然允許自己的孩子用馹落話稱呼她阿吉,而不是叫“母皇”?
    這難道……
    可是,那位在外頭提起來都說的是“四皇女”,顯見就是認下的。
    那……
    芮氏一時之間有些暈頭脹腦,不過他到底不至於失態,隻笑了下,打算平平地把這個話題糊過去,“陛下日理萬機,王子也不怕打攪?”
    再於是多西琿反而一臉奇怪,“女兒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她忙是不忙,與帶孩子有什麽關係?”
    這話說得芮氏一噎,竟是好一會回不出話來。
    女兒不是一個人生得出來的。
    這話說是那麽說,但是真敢那麽做的……
    刹那間,總覺得心底有什麽在蠢蠢欲動。但是芮氏深呼吸幾口,好歹壓了下去。
    多西琿像是也察覺到帳內氣氛有些怪異,便轉過頭去吩咐宮侍上菜。
    宮中貴人招人進來說話都是有規程的,因此尚食局那裏做菜也能掐著鍾點。多西琿才吩咐下去,不一時外頭就切了羊頭進來,先敬了芮氏,撤下去之後才是真正能吃的盤碟碗盆,一個接一個流水似地端上來。
    略吃過幾口之後,芮氏到底定下神來。
    瞧多西琿渾然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席上也挑挑揀揀吃上一兩口,芮氏心裏不由得有點發急。
    樹倒猢猻散雖然比喻得難聽,到底是一句大實話。如今就連薑家都有疏遠之意,換了別人更無法盡心竭力地把他們一家子撈出來。所以眼下這個,大約是她們婦夫兩個唯一的機會了。如果功虧一簣,他的女兒,他的兒子,他的……
    妹妹……
    “王子再孕卻依舊隻是個‘王子’,不覺得……”雖然心底隱隱覺得這樣說不好,但事到如今,芮氏也實在尋不出更好的切入點了,“委屈了點嗎?”
    誰想適才百無聊賴的多西琿卻陡然抬起眼,一雙鴉青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芮氏心裏一瑟,沒等他想明白心裏為什麽會發寒,對麵那人卻突然淺淺地笑了開來,“郡君想回家嗎?”
    回……郡王府?
    那等牢籠,再精致華美也像蒙上一層厚灰濃霧,叫人隻要一回想起來就隻能感覺到一股沉甸甸的窒息感。
    他不想回去!
    但是,那裏有他的妻主,他的孩子。那裏是……他的……“家”。
    “我說的是舒州。”然後,對麵那人輕輕鬆鬆地,用一副再平常再平淡不過的口吻,朝他心口紮下一把刀子,攪得一片血肉模糊。
    漫長的四年裏,唯有夜間的夢境才能讓他輕鬆一點。
    雖然醒來的刹那,責任和牽絆又會化成無數粗重冰冷的鐵鏈將他壓進層層桎梏裏,唯獨夢裏那一點輕鬆和溫暖卻始終難以忘懷。
    在母親纏綿病榻,用那隻幹瘦的手拉著她說“芮家就靠你了”之前,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把皇家夫和郡王府背在自己身上,即使壓彎了腰也隻能咬緊牙關死死支撐。
    不……
    他是一個父親。
    他的妻主待他不薄。
    十幾年前逼得他不得不低頭的妹妹,現在依舊還在安郡王府裏。
    “王子若能助安王脫困,”所以他必須把話說出來,即便咬牙切齒,即便說得猙獰無比,“事成之後,殿下必竭盡全力為四殿下謀取將來!”
    “隻是這樣而已嗎?”多西琿完全沒有掩飾他的失望。
    他略頓,眼珠一轉。
    “不如郡君想法子除了李鯤?”他淺淺地,極輕鬆平常地說,“禍首一除,郡君的孩兒到底也是姓李的,鳳寧就算想狠心,也多的是人攔住她。”
    他說什麽?
    他竟然叫他向自己的妻主下手?
    芮氏暴怒。
    但是在他甚至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那邊又輕飄飄地來了句。
    “郡君想回舒州過些安靜日子,就更加簡單了。”
    多西琿說……
    他能……
    回去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