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雪滿昆侖,驚雷動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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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玄扭頭一瞧,隻見一騎飛也似的奔來,馬上那人還牽著兩匹馬兒,定睛一瞧,正是韓輕羅。
    “喂,小子,不打個招呼便走麽?你打算一路走出長安地界?”輕羅瀟灑的從馬上一躍而下,打趣道。
    “韓姑娘,你這是?”青玄奇道,見她已換下婢女紗裙,一身玄衣勁裝,長發綰成發髻,儼然一個少年俠士的裝扮。
    “少聒噪,上馬吧,你這病秧子,沒了本姑娘,你怕是沒出長安界,就喂了林中虎狼,”韓輕羅嗔道。
    “女娃倒是細心,也好,有你同行,老夫放心許多,”柳輕舟笑道,暗想:這女娃雖年紀不大,卻常年混跡江湖,兼之鬼馬精靈,有她同行,便是那沈惟仁有何異動,也好有些防備。
    “快些走吧,好不容易弄得幾匹馬兒,若讓人發覺了,免不得多生事端,”韓輕羅不耐煩道。
    敢情這馬竟是偷盜而來?青玄撇撇嘴,不由分說,便在沈惟仁攙扶下上了馬。
    “癲兒,就此作別,好生保重,別忘了為師囑托,”柳輕舟揮揮手,一拉馬韁,便回返醉仙亭去了。
    三人馬鞭一揮,便入了林子,望遠處去了。
    柳輕舟次日便將李相思送至南郊,擾的禁衛軍一路往南追索許久,李相思一直穴位被閉,脫身後隻覺渾渾噩噩,也不知發生何事,此是後話。
    “咱們這是先去哪裏?”此時夜深,二男一女在荒野露宿,此時早已出了長安地界,正就著篝火烤著幹糧。
    “小弟,此處離昆侖派最近,不如我們先去尋嫣然師妹,我們曾同行塞北,想來她會信你所言,而後托昆侖門人分別送信,不然,憑我們三人六腿,要走到何時?”沈惟人說道。
    “也好,”青玄邊啃著烤餅邊說道。
    “那嫣然師妹長得好看麽?”韓輕羅笑道。
    “好看的緊,那手雪滿昆侖劍法,翩然若仙,人又溫柔嫻靜,”青玄也故意調笑道。
    “呸,不要臉,”韓輕羅啐了一口,扭頭不再搭理二人。
    沈惟仁看著二人鬥嘴,忍俊不禁。
    三人日看朝陽,夜觀北鬥,認清了方向,不走官道,隻在阡陌林間趕路,如今已入四月,白日裏風和日麗,隻是夜間有些微涼,青玄隨著同伴日間趕路,夜間便盤膝練氣,體內真氣逐漸收攏,身上傷勢稍緩。
    如此也不知數了幾遍北鬥星,遙遙望見一處掩映在雲霧間的高山,便知昆侖派到了。
    三人雖風塵滿麵,此刻到了昆侖,疲憊盡消,催著馬兒,認準方向,疾馳而去。
    遇著旅客樵夫,稍作打聽,便尋路找到了昆侖派山門。昆侖派山門巍峨雄壯,三人未瞧見迎客門人,也不顧得許多禮節,便策馬而入,循著寬闊石道,行了約千餘步,便見到一處開闊地,原來昆侖派外閣到了,隻見那樓閣上高懸“昆侖長風”四個大字,三人便下得馬來。
    “你們瞧,這門外怎麽這麽多馬,怕不有百十來匹?”韓輕羅奇道。
    “咦,”青玄聞言,不由也留意了起來,走到那些馬兒跟前,仔細打量了片刻,說道:“這可不是尋常馬兒,這些都是北境戰馬,你們瞧,這些膘厚腿健,渾身烏黑的便極似是我敕勒族曾養的戰馬,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不好,難怪一路而來,未見一人,難不成有人率先發難?”沈惟仁驚道,“咱們快進去看看。”
    三人也顧不上許多,抽出兵刃,推開大門便躍入門中,一直往裏間跑去,一路亭台樓閣,耳房偏殿,哪裏有一個人,三人越發著急,直往後院而去。
    原來這昆侖派屋舍共為三進,一進院是會客處,二進院是門中弟子居所,三進院是掌門居所及練武場。青玄三人一路穿過二進院,推開大門,但見偌大的練武場站滿了人,一邊是百十餘名甲胄在身的軍士,一邊是昆侖諸人,沈、斛律二人瞧見張嫣然站在場中,這才舒了口氣。
    敢情昆侖諸人盡數來了這練武場,難怪派中空無一人。三人一時不知發生何事,也不多話,便悄然站在場邊一眾昆侖弟子身後,靜觀其變。
    場中一名將軍裝扮的年長者說道:“師侄,老夫玉清子,你們該不會不認識我這位師叔了吧?”
    隻見張嫣然不卑不吭,微一拱手道:“師叔在上,師侄有禮了,不知師叔今日上山有何貴幹?”
    “師侄此言差矣,老夫本就出身昆侖,這幾位你也不認得了?”玉清子笑道。
    昆侖諸人仔細去瞧,隻見玉清子身後立著十餘名持劍的偏將,很快便有人叫到:“是常昆師兄、阮雄師兄、華全師兄….”
    “哈哈,倒底咱昆侖還有人識得我們,”玉清子回首朝幾位師侄笑笑,“不錯,今日除了老夫,這十餘名昆侖晚輩也一起回山了,哦,剩餘那些,便是我們在軍中收下的心腹弟子,勉強也能算我們昆侖派門人,今日我等回本門拜謁祖師,你們這些晚輩便是這般尊師重道?”
    “若師叔前來拜謁祖師、看望同門,昆侖必當掃榻相迎,隻是師叔和各位師兄渾身覆甲,手執兵刃,不經通報,直闖山門,怕是不合本門規矩吧?”
    “不合規矩?你這女娃好無道理,我等投身軍旅,本就是奉了掌門之令,在這前線廝殺有年,如今得閑,想回來看看,不知與本門哪條規矩相悖?”
    “入了山門,便應卸下兵刃,便是在這練武場,非奉令,也不可輕動刀兵,師叔,即便你是長輩,也不應自恃身份,壞了門規,您瞧我昆侖弟子,何人持刀相向?”張嫣然回道。
    “這小妮子倒是生了一張利嘴,”玉清子暗想道,卻又麵不改色,笑道:“師侄說的有理,既如此,我等收了兵刃便是。”說罷一揮手,便將掌中利劍快刀交給昆侖弟子,擱在練武場邊的兵器架上。
    張嫣然見狀,這才換了笑臉,一揖行禮道:“師叔,各位師兄有禮了,請入正堂,先拜過曆代祖師神位,再到偏廳敘舊飲茶。”
    “不必了,我等甲胄在身,諸多不便,”玉清子邊笑邊說道,“各位,咱就在此行禮,拜謁曆代祖師吧。”說罷,兀自一揖,朝正堂一禮,便算是拜過了。
    “沈大哥,這玉清子是何許人?”青玄在人群後悄聲問道。
    “應是玉屏子掌門的師弟,玉清子應是嫡傳弟子的徽號,俗家姓名我便不知了,便如玉屏子掌門,俗名叫作張天清,想來這是昆侖的習俗,咱們先瞧瞧他意欲何為,不要貿然插手,畢竟這是昆侖家事,”沈惟仁回道。
    青玄點點頭,便默不作聲,瞧著場中。
    “既如此,師侄也不客套了,如今我爹不在門中,師叔拜也拜了,若不品茶,這便請了,下院設有客房,您幾位想住就住下,我定代我爹好生招待諸位,畢竟戰飯生冷,如今難得回來,好生將歇將歇,”張嫣然心中雖腹誹不已,卻不失了禮數。
    “哈哈,倒底是掌門千金,口氣倒不小。聽聞掌門師兄在金翅峰失了行蹤,難道這昆侖派便是你這女娃當家了麽?讓別派瞧見,我昆侖竟由一乳臭未幹的女娃娃發號施令,豈不成了笑柄?”玉清子冷笑道。
    “我爹如今生死不知,闔派上下已四處打探,已然有了頭緒,我既是昆侖弟子,為門中長遠計,不敢說代行父職,代為招待幾位師叔、師兄,可有僭越之處?”
    “好一個為本門長遠計,我昆侖偌大基業,門人數百,產業頗大,曆來無子承父業之說,當能者居之,如今掌門下落不明,生死難料,俗話說的好,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若真為長遠計,當盡快推選出新任掌門,承繼衣缽,似如今這般名不正言不順,如何服眾?”玉清子望向場中昆侖弟子。
    眾弟子聽來,也覺有禮,如今掌門下落不明,整個昆侖派群龍無首,人心惶惶,不由的麵麵相覷,竊竊私語。
    “原來師叔如是想,師侄受教了,”張嫣然麵色漲紅,冷冷道,“我爹死生不知,您這是要來奪權了?”
    “此言謬矣,我說了,能者居之,若是師侄技壓眾人,我便心悅誠服奉你為掌門,還有何話說?與其在此徒逞口舌之利,不如以技服人,凡我門人,皆可一爭,大家說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滿場弟子大多點點頭,便是昔日玉屏子的心腹弟子,也不好多做辯駁,武林中人,最論實力,玉清子此言雖是傲慢無禮,卻也有幾分道理,便不由的瞧向張嫣然。
    張嫣然如今騎虎難下,若此刻服軟,便失了門人之心,即便拿舊時恩榮贏得幾許支持,日後怕也難以服眾,便咬咬牙道:“既如此,便依師叔所言,隻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午時,便在此處,請闔派弟子做個見證,推選掌門。”說罷,再不理玉清子諸人,一拱手,便扭頭回返了。
    玉清子一行笑笑,拍著掌道:“好,就明日,”便領著一眾親隨,自在二進院處歇下。
    “糟了,嫣然師妹入甕啦,”沈惟仁歎道。
    “此話怎講?”青玄不解的問道。
    “這玉清子乃掌門師弟,實為上代翹楚,這武功自不待言,更在這軍中磨礪數十年,這殺伐之氣,豈是張師妹能敵的,即便張師妹得玉屏子前輩真傳,這臨陣對敵的經驗,怕是差之遠矣,”沈惟仁無奈的搖搖頭。
    “是啊,這幫昆侖弟子本應在軍中效力,無端端跑到此處來爭掌門之位,好生奇怪,莫不是李存義已然發難,策反了這些人,好叫他們掌權,借機收複昆侖門人,收為己用?”青玄推測道。
    “很有可能,昔年江湖各派受明月帝恩撫,大多遣門中優秀弟子入籍從軍,是以江湖廟堂相安多年,這些名門正派更是協管一方,天下太平許久,如今李存義篡位自立,蕩平鄰國,不想江湖再起紛亂,便急需扶植新勢力為己用,我若是他,也會連消帶打,能拉攏的就拉攏,不能拉攏的就除去,”沈惟仁眼光灼灼,一番言論倒讓青玄一驚。
    “不錯,那蕭無塵不也說過,須彌山一役,聶驚濤突然出現,怒斥了蕭、顧二人,使十大派同仇敵愾,不意竟落得個中毒被擒的下場,便是柳老莊主僥幸脫身,也難免慘死莊內,這賊子好毒的心思,”青玄恨恨的說道。
    “既如此,我們需趕緊見嫣然師妹一麵,將事言明。”
    青玄點點頭,便隨著混亂的人群潛至下院。昆侖諸人以為三人是玉清子的隨從,玉清子一行以為三人是昆侖新收門人,故此也無人盤問,倒讓三人省了許多心思。
    待到天黑,沈惟仁便說道:“韓姑娘,你且在此稍待,我和小弟去找張師妹。”
    “這小子許久不見那美貌溫柔的嫣然姑娘,想的緊呢,要去便去,別來煩我,”韓輕羅不屑道。
    更鼓三響,沈、斛律二人方才往山上潛來,穿過練武場,摸到偏房,瞧見幾名侍女打扮得女子端著食盒朝裏間而去,二人四目交接,點點頭,便悄悄跟了上去,隻見一路並無人值守,想必這武林門派中人人自恃武功,更兼今日發生此事,無心巡夜。
    隻見那侍女到了一間小樓前,敲敲門道:“小姐,用些吃食吧?你今日還未進食,別餓壞了。”
    “放門邊吧,我現在沒有胃口,”一女聲傳來,斛律、沈二人一聽,果然此樓便是張嫣然住處。
    待那侍女歎口氣,放下食盒走遠,二人從屋頂躍下來,青玄拎起食盒,敲敲門。
    “不是說了嗎?放著,”張嫣然話中隱含慍意。
    “嫣然師姐,請開門,用些吃食,”青玄輕聲道。
    “嗯?是誰?”大門忽然一開,一柄長劍已電閃而出。
    青玄左手持劍柄一擋,微笑道:“是我,還有沈大哥,許久不見,師姐還好麽?”
    張嫣然聽得聲音,略略一驚,隻見燭火掩映下兩張笑臉漸漸清晰,定睛一瞧,“呀”的一聲,忙收了長劍,欣喜道:“是兩位?快,快進來,”便顧不得其他,忙不迭的將二人迎進來,也顧不得男女有別,急急關上房門。
    “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快,隨我上樓,”張嫣然把劍一丟,噌的插進牆上的劍鞘之中,便引著二人上了閣樓。
    斛律、沈二人也不矯情,青玄兀自拎著食盒,便隨之上了樓上閨房。
    一上樓,便聞道一股暖香,隻見閣樓上繡塌暖帳,旁設案幾,是張嫣然閨閣無疑了,這閨閣與書房連在一處,除了一些花草書籍,更陳列著數把利劍,想必均是她心愛之物。
    “二位師兄,現在見到兩位,著實欣喜,隻是門中有變,無法好生招待你們了,”張嫣然黯然道。
    “這不是嗎?”青玄晃晃手中食盒,微笑道。
    “嫣然師妹,我和小弟早已到啦,今日之事,我們均已知曉,明日較量,你那師叔是勢在必得的,你務必小心了,”沈惟仁說道。
    “我何嚐不知呢,隻是如今爹不在,師叔自恃身份,步步相逼,我也無可奈何,雖說我爹昔日心腹弟子均有心助我,但總不能因此事同室操戈,自相傾軋啊,若我強自推脫,他日更難以服眾,故此隻能在明日獲勝,才能正視聽,明正統,”張嫣然歎了口氣。
    “師姐可有把握?”青玄問道。
    “實言相告,半分也無,我那師叔深得師尊真傳,刀劍功力與我爹平分秋色,不相伯仲,我如何能敵?”張嫣然戚戚然道。
    “既如此,多想無異,徒增煩惱,來,一起吃些東西,我也餓啦,”青玄聳聳肩,安慰道。
    隻見青玄打開食盒,端上幾碟小菜,菜式精致,不過這分量嘛,嘿嘿笑著看著沈惟仁。
    沈惟仁也笑了,說道:“師妹,你這幾碟小菜,還不夠小弟塞個牙縫呢。”
    張嫣然聽罷,難為情道:“我這便讓人準備,”說罷下樓,招呼侍女,隻言自己餓的緊,要他們酒肉吃食多多準備,侍女隻當小姐真是餓的緊了,也不多說,忙不迭的將肥雞美酒、羊腿蒸肉送過來。
    青玄和沈惟仁邊吃邊勸道:“師姐,你快快吃些,可別傷了身子。”
    張嫣然瞧著,也跟著吃了幾口,可是心中焦急如焚,哪裏吃得下。
    青玄殷勤相勸,直到見她喝下一碗麵糊,方才肅然道:“師姐,我們今日來,是有一事相告,令尊,已然….逝去了。”
    “什麽?”張嫣然手中銀箸頓時驚的落到地上。
    “千真萬確,我和沈大哥皆在當場,令尊和諸派掌門力竭散功,已然逝去了。”
    張嫣然定定的沉默了許久,兩行清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卻強自壓抑,竟未哭出聲來。
    青玄便將諸派掌門關押何處,自己如何潛入湖底救人,後來如何被追上,玉屏子等人為掩護自己,慷慨就義的事道來,說到最後,眼淚忍不住也流了下來。
    “師妹節哀,我兄弟二人自長安脫困,便徑直到了此間,同行的還有一位韓姑娘,得她相助,方才能及時趕到貴派,本就是來報信,不想貴派師叔來的如此之快,”沈惟仁說道。
    張嫣然淚流不止,隻點點頭,不發一言。
    “玉屏子前輩還有幾句話要我帶到,”青玄輕聲道。沈惟仁見狀,微微一笑,頗為知機,便起身下樓而去,不想探聽他派之事,倒是君子所為。
    張嫣然擦幹眼淚,朝青玄點點頭,悲傷道:“有勞了,不知家父有何話托您轉達。”
    “前輩在湖底牢獄之中,為防萬一,托小子將貴派之事轉達師姐,昆侖一派共有四十五位才俊下山從軍,大多在北軍中任職,少數幾位隨軍駐防南郡,名單皆在前輩書房暗格之中,那暗格所在,你應知曉,”見張嫣然點點頭,繼續說道:“前輩要你派門中心腹弟子盡快傳遞消息,要他們留心李存義清剿,千萬保住性命,萬不得已,便辭去官職,遁入市井避禍,此為其一。”
    “那玉清子師叔他們怎麽會?”張嫣然問道。
    “他們想必已投靠李存義,如今攪亂昆侖派,想是受命要讓貴派臣服新皇,趁機找出軍中弟子,排除異己,”青玄將推測的想法如實告知。
    “其二,前輩將昆侖精妙武學心得記載在長風訣中,他曾言,長風訣乃昆侖最為高深的武學,共含七式,他昔日將參悟的前六式心得手書在夾頁之中,其後最後一式‘長風無極’始終無法練成,他在湖底時因內力盡失,萬念俱灰之際,偶有所悟,既是無極,便無有盡頭,此式應無刀無劍,卻又集昆侖刀劍之大成,便如置身昆侖之巔,看漫天雪舞,天地一色,窺天地之奧,達造化之極,揮無情之刀,出有情之劍,縱使招式無情,卻心懷悲憫,深種有情之心,便合長風無極之念,內功劍法皆依此念,許能有所得,隻是前輩無法親身習練,隻能口述於我,望他日師姐能佐證一二,練至大成,以我愚見,這最後一式與我所習內功頗有相通之處,求的是意。”
    “師兄大恩,多謝您不辭千裏,前來傳信,嫣然叩謝大恩,”張嫣然整理衣裙,便要拜,青玄急急上前托住,大呼不可。
    兩人拉扯許久,一個要拜,一個不許,動靜甚大,沈惟仁聞得聲響,上樓一瞧,見兩人執手相看淚眼,忙道抱歉抱歉,急急又跑下樓去。
    張嫣然臉頰紅透,輕聲道:“我不拜便是了,放開我的手吧。”
    青玄一愣,見自己緊緊抓住一雙柔荑,不由也紅了臉,急忙鬆開道:“師姐,我非有意冒犯,抱歉抱歉,你別叫我師兄,便叫我青玄吧。”
    張嫣然細如蚊吟的“嗯”了一聲,直紅到脖頸。
    青玄交代已畢,便喚沈惟仁,沈惟仁想笑也不好笑,便岔開話題道:“當務之急,便是明日比試,師妹既無半分勝算,便該早作打算,當想個萬全之策才是,不能讓他們奸計得逞。”
    “沈師兄,如今我腦中混沌一片,隻想著明日拚死一搏,卻無他法,闔派上下耆老大多仙逝,我娘離世多年,眼下幾無一人可商量,您江湖經驗豐富,曆練有成,可有法子?”
    “便是今夜你苦練武功,一夜光景,想來也無甚大用,眼下便有一人,或可助你擊退強敵,”沈惟仁笑道。
    “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沈惟仁笑道。
    “沈師兄,懇請您相助,”張嫣然泫然欲泣,斂裙便跪。
    “啊喲,師妹,不是我,不是我,你會錯意啦,我說的是斛律小弟,”沈惟仁忙不迭搖搖手道。
    “斛律師….青玄兄弟?”張嫣然奇道。
    “斛律小弟雖年僅十五,於劍術卻浸淫有年,更得柳前輩真傳,功力你應知曉,”見張嫣然點點頭,“小弟在湖底得令尊信任,千裏傳信,當是可信之人,是也不是?”
    “那是當然,青玄兄弟昔日在塞北便一路護衛我們,人品武功,自是無話可說,可他如何助我,他又非我昆侖門人?”張嫣然奇道,卻又暗想道,原來他比我小一歲,以後當不可師兄相稱了。
    “誰說他不是?你說他是,他便是,今夜之前他不是,今夜之後他就可以是,”沈惟仁笑道,“你隻需傳他幾招昆侖劍法,言明他是令尊新收弟子,誰有話說?他隻需替你上場,以昆侖劍法勝了你師叔,此事便成了大半。”
    “沈大哥,這短短一夜,你讓我便學會昆侖劍法?怕是不成吧?”青玄驚道,“何況這昆侖武學怎可輕傳外人?”
    “無礙,你又無需研習昆侖劍術,隻求個形似便可,以你之功力劍意,催動幾招便可,”沈惟仁笑笑。
    張嫣然沉默片刻,便自劍架上取下長劍,一揖道:“青玄…兄弟…,事急從權,家父將門中密事話於你知,托你傳信,便是不曾將你視作外人,如今我演示雪滿昆侖十二路劍法,你隻要記住劍招即可,有勞了,”說罷,一扭腰身,緩緩使來。
    “昆侖門中有刀劍之分,據個人體魄而授,這套劍法以空靈見長,起手式便是雪滿昆侖,而後接上長空雪飄,此式為回風舞雪,”張嫣然嫋嫋婷婷,信手舞劍,宛若驚鴻,青玄在須彌山見過她對陣,是以印象深刻,當時便覺得此劍飄逸如仙,是以一遍瞧來,便牢牢記住招式。
    “你試試,”張嫣然笑道。
    青玄一抽秋露,便依次使出雪滿昆侖、長空雪飄、高峰淩雲、回風舞雪、月上東山、一池春水等招,腦海中回憶起張嫣然以靈製鈍敗葛飛的場景,麵帶微笑,十二式便有樣學樣,使了一遍。
    “如何?有幾分相像?”青玄笑道。
    “七八分相似了,”張嫣然說道,“雖不甚熟練,但僅觀其形,分明便是昆侖劍法。”
    “那玉清子可非一般門人,我擔心無法以此劍勝了他,”青玄擔憂道。
    “小弟,你忘了紫衣祖師的太極劍了?劍招隻是小道,隻要真氣不絕,劍意高絕,便是尋常一劍,也可殺敵致勝,”沈惟仁說道。
    “隻是小弟雖日日習練,奈何舊傷未能盡愈,不知是否能敵得過。”
    “青玄兄弟,即便你敗下陣來,也不打緊,大不了便讓師叔接掌昆侖,我收拾行裝,隨你一道闖蕩江湖便是,”張嫣然堅定道。
    沈、斛律二人見狀,知道她這是孤注一擲,便點點頭,讓她放心,明日必會全力以赴。
    張嫣然找來三套昆侖弟子的服侍,交予二人,三人又敘了會話,沈、斛律二人便告辭,一路潛回住處。
    “小子,見過那美貌師姐了?怎麽舍得這麽早就回來?”韓輕羅見二人推門進來,便翻了翻身,嘲笑道,“桌上那餅給你們留的,吃了去睡吧,這塌我占了,你們兩個糙漢子就睡地上。”
    “我可在師姐房中吃了肥雞羊腿,這餅是吃不下了,”青玄嘿嘿一笑,和沈惟仁圍著火盆,鋪了張席子,合衣臥下。
    韓輕羅聽罷,噌的跳將起來,把桌上的麵餅往火盆裏一丟,罵道:“我呸,我今後便是喂了狗,你斷不會給你留半星吃食,不要臉的臭小子。”
    沈惟仁沒忍住笑意,忙將麵餅撿了出來,笑道:“韓姑娘莫惱,小弟跟你鬧著玩呢,我們商量下明日之事,畢竟這張師妹是掌門千金,身係昆侖安危,明日我等扮作昆侖弟子,如此這般……”
    青玄也是懵懂不解,何以一句玩笑,竟惹得這姑娘發這麽大火。
    “要做好人你們去做,我才不稀罕,本姑娘真是腦子一熱,平白摻和你們的事作甚,要是再惹我,我便下毒毒死你們,”韓輕羅恨恨的跺腳,走進裏間,拉下幔帳,眼不見心不煩,不再搭理青玄二人。
    青玄一臉無奈,聳聳肩,向沈惟仁做個鬼臉,便臥下休息。
    第二日一早,青玄便早早起身,換上昆侖弟子的青衫,將昨日的麵餅就著水吃了,便盤腿練氣,腦海中回想這十二路劍招,渾然忘我。
    韓輕羅在裏間起來,瞧見青玄頭上熱氣騰騰,兀自練功,沈惟仁好整以暇的又翻出本書看的起勁,便不願搭理二人,兀自洗漱停當,扭扭捏捏的罩上青衫,把頭發綰成發髻盤好,沈惟仁瞧見,暗自好笑。
    午時將至,沈惟仁見青玄仍然入定,便出言提醒。待真氣行滿一周天,青玄跳將起來,瞧見韓輕羅也換上青衫,哈哈大笑,免不得換來一頓粉拳,這才嘻嘻哈哈的出門而去。
    待走到練武場,見場中早已站滿了人,玉清子幾人仍是一身武人裝扮,百十來人一撥,站在下首,青玄三人身著青衫,便悄悄走到上首,站在昆侖弟子後麵,張嫣然瞧見,微笑頷首,神色不似昨日慌亂,顯得有幾分篤定。
    玉清子見日上三竿,午時已至,便拍拍手,指了指日頭,笑道:“師侄,今日風和日麗,山風舒爽,也不要借故拖延了,這便開始吧,手底下見真章,”說罷一回首,那名喚常昆的男子便抽出長刀,躍到場中。
    “各位師兄弟,在下常昆,曾隨掌門習武六年,二代弟子中排行第六,習得本派嘯風刀八式、踏雪步及鎮龍勁,不知哪位上場賜教?”
    上首這邊昆侖一眾弟子麵麵相覷,交頭接耳,門中皆知,常昆雖是掌門的六弟子,但是悟性極高,早年在弟子中便屬佼佼者。
    “常師兄,師弟不才,願領教,”昆侖這邊已有一人站了出來,眾人一瞧,原來是八師弟寧凡,年方二十。
    “寧師弟,請了,”常昆也不多說,一拱手進禮,而後提刀便斬。
    寧凡一彈長劍,便揉身而上,接下來刀。常昆的嘯風刀雄壯沉穩,勢大力沉,更兼常昆混跡行伍,氣勢逼人,刀劍一碰,便猛磕刀柄,刀刃直上,直劃出一溜火星,一招雷動九天,一刀化三,劈斬而來。寧凡不肯正纓其鋒,長劍一絞,以一式仙人指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堪堪避開刀鋒,劍尖一送,便是一式投石問路。
    常昆人在陣中,卻微微一笑,呔的一聲喝,長刀一掄,真氣瞬間急聚,喝道:“瞧我此招,”頓時提起鎮龍勁,一刀聚氣,兜頭斬開,使出一招睥睨八荒,此招乃是嘯風刀第八式殺招。
    寧凡大驚失色,一招送君千裏,從下而上,堪堪將要刺到常昆,便被一片耀眼白光蒙住雙眼,哪裏來得及收手。
    場中傳來“啊”的一聲淒厲喊叫,隻見常昆已收刀而立,笑著看著場中,寧凡握劍的右臂齊根而斷,跌在場中,哀嚎不已,傷口整齊,許久方才噴出一蓬血。
    “你….?常師兄,同門切磋,何故下此毒手?”張嫣然氣得發抖,戟指怒道。
    “我等常年在戰場搏殺,出招有進無退,從無點到即止之說,倘若寧師弟一劍刺穿我胸膛,那也是我技不如人,夫複何言,”常昆不以為然道,“這等微末修為,也敢上場纏鬥,當真貽笑大方。”
    昆侖眾人怒不可遏,紛紛戟指叫罵。
    “一眾黃口小兒,今日是比武,不是鬥嘴,不服氣的大可上前較量,莫做婦孺之態,逞口舌之利,”玉清子一聲爆喝,場中頓時靜了下來。
    早有兩名昆侖弟子提刀上前,同樣使出嘯風刀,腳踩踏雪步,圍住常昆廝殺,常昆也不以為意,長刀在掌中旋轉,隻一招雷動九天,便重創來人,其中一名弟子被一刀貫穿前胸,眼見不活。
    其餘弟子瞧這常昆出刀無情,上陣同門非死即傷,一時噤聲,麵麵相覷,竟無一人再敢上前,便是自忖武技能敵常昆的,看著玉清子好整以暇,也不敢貿然上前。
    張嫣然目眥欲裂,噌的抽出長劍,罵道:“賊子安敢?”便要上場廝殺。
    青玄瞧見沈惟仁眼色,便從人群後麵大喝道:“師姐稍待,”便一躍到了張嫣然身邊,昆侖諸人瞧見他輕身一躍,輕鬆便自人群中飛躍至陣前,僅是這輕身功夫,便叫人稱讚,隻是瞧他麵生,紛紛瞧向張嫣然。
    “弟子胡癲,雖出身貧賤,不堪入練武場與眾師兄習武,但蒙掌門和師姐不棄,傳授昆侖劍法,今日也想為本門略盡綿力,便是戰死當場,也好報答掌門和師姐多年照拂之情,”青玄說罷一拱手,朝嫣然一禮。
    張嫣然見青玄躍到場中,心中微喜,收斂幾分心神,喝道:“好,胡師弟,不枉我爹教你一場,”說罷又悄聲叮囑道:“好兄弟,萬望小心。”
    “昆侖當真無人了,”常昆扭頭對玉清子笑道,“師叔,如今這般下賤坯子,連個正堂都沒入過,便自恃學了幾招不入流的劍法,也敢挑戰我,你說好不好笑?”
    同行之人均哈哈大笑,玉清子微笑不語,顯是默認,也未當回事。
    韓輕羅在人群後哂笑道:“也就這小子,一會姓李,轉身便成了癲道士,前日姓斛律,一瞧見漂亮師姐,又轉姓胡,當真不是好東西。”
    沈惟仁扭頭看到一張作怪的鬼臉,瞧著二人像極了歡喜冤家,偷樂不已。
    青玄一振秋露,左腳邁出一步,學著寧凡方才模樣,似是踏雪步,而後長劍斜指,擺出個起手式。
    常昆瞧著這不倫不類的起手式,譏笑道:“你這是什麽招?瞧你年級尚小,快些回家喝奶去吧,別平白折了腿腳,連個婆娘都找不到。”
    青玄也不顧那些軍士嘲笑,微微一笑道:“常師兄,你何時也喜扮作婦孺之態,逞這口舌之利?不是手底下見真章嗎?”
    常昆聽罷一怒,罵道:“好小子,看來你是不怕死了,”大步一踏,鎮龍勁氣機流轉,青石皴裂,提氣便是一刀,兜頭斬下。
    青玄不避不讓,學那寧凡同樣一招仙人指路將長劍遞出,昆侖眾人大驚失色,膽小的早已閉了雙眼。
    “咦,”常昆見眼前這小子竟不避刀鋒,一劍斜斜刺到,分明仍是那招仙人指路,緩緩的直奔前胸而來,大驚失色,急忙空中換氣,撤下殺招,回身一擋,便後退數步,長劍與刀身一碰,來人已撤劍回守,仍舊是劍尖斜指,微笑著看著自己。
    “你這是什麽招?”常昆驚道。
    “昆侖劍法,難道你不識得?我尚未使出掌門所授雪滿昆侖十二式,你便這般不敵了?換人來戰吧,”青玄笑道。
    “好,”隨著張嫣然一聲喝彩,昆侖眾人從方才交手中緩過神來,見這“胡師弟”平平一劍便逼退了常昆,不由跟著喝彩起來。
    沈惟仁目光灼灼,緊緊盯著場中,若有所思,韓輕羅瞧見,努努嘴,不知又腹誹什麽壞話。
    常昆怒了,長刀一旋,嘯風八式便輪轉而來,雷動九天、風急天高、披荊斬棘….睥睨八荒等招悉數攻來,力求斃敵,長刀圍著青玄,疾如閃電,招招往要害處招呼。
    隻見青玄左一步、右一步,也不回劍去守,隻是進一招投石問路,或是一招仙人指路,接著學那寧凡,接上一招送君千裏,偶爾竟不知何招,便是一撩一刺,往往料敵先機,逼得常昆一招未盡便回刀去守,累的滿頭大汗,口中罵罵咧咧。
    昆侖眾人未瞧出端倪,玉清子見百招已過,常昆仍在場中如跑馬燈似的圍著廝殺,雖是進攻迅猛,卻往往一招未盡,便被逼得急急回守,方才收起輕視之心,凝神瞧著場中,這姓胡的雖說招式極簡,卻能每每料敵先機,先發製人,讓常昆每招不能使盡,陣腳大亂,不由大喝道:“師侄,莫亂了陣腳,以鈍擊強,以力取勝。”
    常昆早已滿頭大汗,聞言便狠狠一跺腳,鎮龍勁全力催發,長刀一掄,便將至剛至強的睥睨八荒使出,這回不避長劍,兜頭斬下,誓要拚得中劍也要斬了對手。
    青玄見狀,仍是不避不讓,秋露一振,收攏如絲真氣,長劍自下而上一斬,使出嫣然傳授的那招回風舞雪,招雖形似,隻是此劍暗合九劍劍意,氣機歸藏,遇強則強,寸步不讓。
    隻見場中光華一閃,二人一觸即分,青玄仍在原地,劍尖斜指,那常昆卻是手腕帶刀,被一劍斬斷,跪在場中,看著斷腕斷刀,哀嚎不止。
    “好,胡師弟好樣的,”昆侖眾人再次爆發出雷鳴般喝彩,一吐心中憤懣。
    “小子,你這是昆侖劍法?你究竟是何人?”玉清子著人將常昆攙扶下去,轉頭問道。
    “是不是昆侖劍法,你們難道沒長眼?你們十餘人出身昆侖,便是你那徒子徒孫,難道你沒教過?你來問我?”青玄不屑道。
    “好小子,你這般手段,絕非默默無聞之輩,便是這女娃娃日日受師兄教誨,也不敵多矣,縱觀昆侖,怕在二代弟子中也屬佼佼者,何以老夫從未聽聞有這你號弟子?”玉清子疑道。
    “小子劍法確是掌門所授,經師姐多年指點,方才略有小成,我寂寂無名,身份微賤,隻配給師姐牽馬執鐙,你又如何認得?”青玄駁道。
    韓輕羅聽見如是說,輕聲罵道:“不要臉,耽於女色,自甘墮落。”
    昆侖諸人見有人出頭,哪裏還管是誰,紛紛附和道:“胡師弟一直在門中,我等皆識得,你能奈何?”
    “好,老夫便領教你的精妙劍法,”玉清子同樣抽出長刀,刀尖駐地,卻在掌中旋轉不已。
    “胡師弟小心,這玉清子刀劍一體,非常昆能及,你要當心,”張嫣然見狀急忙提醒道。
    “看刀,”玉清子一步踏出,將長刀就地一踢,人刀分離,刀到人至。
    青玄雖麵不改色,卻暗自右腳踏出一步,長劍一圈,以雪滿昆侖圈住刀勢,而後左手駢指作劍,迎上玉清子的駢指一劍,四指一觸,便如金玉相擊,玎璫作響。
    玉清子左手反接長刀,一刀氣吞山河直撩而下,右手作劍,也是一招雪滿昆侖,化為五道劍氣,疾刺青玄泥丸、絳宮、氣海、玉堂、膻中五穴,凶險非常,任其一處擊實,輕則殘廢,重則斃命。
    青玄瞧著玉清子刀劍俱是殺招,再不敢懈怠,秋露一旋,左手接過,使一招驚鴻一瞥接上來刀,火星四射,;右手駢指為劍,連出回風舞雪、長空雪飄、鋒霜影雪、欺霜傲雪、歸夜驚雪五招,吐氣成劍,劍氣交接,頓時空中金鐵之音不絕,場中諸人便連兩人如何出招都未瞧清,便見兩人自空中各自後躍數步。
    “妙、妙極,老夫隻知一氣化三清,不曾想昆侖竟有如此人物,一劍五招,招招精妙如斯,竟可硬接我刀斬劍擊,好劍法,好武功,”玉清子落地後由衷歎道。
    “前輩刀劍雙絕,竟可分身兩用,左刀右劍,小子受教了,”青玄微微一笑,收劍一禮,由衷讚道。
    “昆侖有你這般後起之秀,想必是我師兄在天有靈,隻是今日必須分出勝負,老夫可不會留手了,”玉清子長刀一指道。
    “在天有靈?掌門難道….?”昆侖弟子們驚道。
    “或許你們還不知曉,掌門師兄早已逝去,你們便是尋遍天下,如何能尋到?”玉清子笑道。
    “不可能,掌門武功高絕,怎麽可能逝去?定是你造謠生事,”眾弟子怒道。
    “掌門師兄自金翅峰失蹤後,便杳無音信,同時失蹤的還有其他幾派掌門,要何等修為才能力敵這許多好手?據老夫所知,師兄和其他幾派掌門受前太子所害,已然逝去,故此老夫方才建議選出新掌門,重整昆侖,”玉清子一指身後諸人,“你們也瞧見了,我等本是昆侖弟子,聽聞掌門仙逝,便連夜趕回本門,皆為本門長遠計,新皇登基,對我各派恩撫有加,便是我軍中弟子,皆遷官進爵,這天下仍是大魏之天下,昆侖仍是我們的家,便是我當了這掌門,仍會簡拔人才,相安於廟堂,而後將本門發揚光大,聯合各派,追索凶手,為師兄報仇,我等何必在此同室操戈,兄弟鬩牆?隻要你們擁戴於我,我許各位大好前程,絕對勝於往昔。”
    韓輕羅見狀,便要上前辯解,沈惟仁急忙拉住她,悄然說道:“韓姑娘不可,你這般明火執仗的上前辯解,便是暴露了我等身份,你如今是一個昆侖末代弟子,如何得知長安發生之事,放心,我信小弟自有主意。”
    隻見青玄轉頭瞧了瞧張嫣然,見她朝自己點點頭,便回到:“師叔此言差矣,莫說掌門及幾位前輩武功高強,即便遇險,你如何得知?師姐早已在關外打探得消息,是那李存義借觀星台之手,使毒將掌門及幾位前輩迷倒,擄了去,你這般替那賊人辯解,想必為了富貴榮華,自甘墮落,甘為鷹犬吧。我昆侖闔派隻求一方安寧,行事光明磊落,隻望為這天下百姓略盡綿力,至於誰為天下之主,原本不是我等江湖之人所能置喙,隻要繼任君主勤政愛民,便是助他又有何妨?”
    “哈哈,孺子可教,”玉清子拍掌讚道。
    “且慢,師叔,隻是這李存義擄我掌門,攪亂江湖,累得各派自相攻伐,斷非明主,我等隻望敬而遠之,如何能與這等賊子沆瀣一氣?”青玄哼道。
    “唉,良禽擇木而棲,賢才擇主而侍,這大好江山,如畫江湖就該任我等馳騁逍遙,各位昆侖同門,你們當真不願師叔當這掌門,共享這錦繡前程?”
    “斷不與賊子為伍,”張嫣然喝道。
    “既然你們冥頑不靈,休怪我心狠,”玉清子刀身一彈,便欺近青玄,腳踩踏雪步,刀使嘯風,頓時漫天刀影讓人晃眼。
    青玄一時不敢露了藏劍武學,隻得一咬牙,將十二式昆侖劍法隨意使來,以快打快,場中刀劍相擊之聲不絕於耳,劍氣如罡,在青石場地上劃出道道火花,玉清子招式迅猛無籌,一手鎮龍勁威力非凡,青玄身在場中,如泰山壓頂,左支右絀,汗流浹背,場下觀戰之人均為他捏了一把汗,便是沈惟仁,都暗歎不妙。
    青玄自知,玉清子浸淫刀劍多年,這十二式昆侖劍招他早日爛熟於胸,更兼招式繁複,刀劍相和,便是偶有破綻,也以力補之,僅憑自己這似是而非的劍法絕無法在纏鬥中占得先機,何況玉清子殺意磅礴,氣貫全身,遠非常昆等人可比擬,心知隻消片刻,自己便會敗陣。
    玉清子刀劈劍刺,心中微喜,覷得青玄一招用老,後招無繼之時,長刀一扭,反握刀柄,架住青玄長劍,右手駢指一劍,同樣以一招送君千裏,破開青玄護體真氣,擊實右胸。
    眾人隻見那一襲青衣連退數十步,方才站穩,口中鮮血直噴。
    “小弟,”沈惟仁和韓輕羅急忙從眾人中擠到前麵,扶住青玄,急切道:“可有大礙?”
    “胡師弟,”張嫣然也連忙趕上前來,關切的問道,急的眼淚直打轉。
    “小子,即便你得掌門師兄真傳,也仍非老夫敵手,阮雄,去,結果了那小子,但有不從者,當場擊殺了,”玉清子長刀一駐,扭頭喊道。
    後首的一個漢子聽聞,便抽出長刀,走上前來,長刀一指青玄道:“師叔有令,願從者,站到這邊來,附逆者,死。”
    昆侖弟子左右相看,大多雙股戰戰,想走又敢走,想留更不敢留,隻在原地踟躕不定。
    青玄拭去嘴角鮮血,朝張嫣然和沈惟仁笑笑,緩緩直起身來,輕聲道:“師叔,我還沒敗呢,怎麽,便已然這般心急?來,咱們再戰三百回合。”
    阮雄長刀一指,嗬嗬笑道:“小子,你連站都站不穩,何須師叔動手,我來領教幾招。”
    “阮師兄,你自入門後,我爹何曾慢待了你?便是你山下的老母親,年年贈金,歲歲添衣,溫飽無憂,你便是這般數典忘祖、忘恩負義?你當年學藝不精,與人結怨,身陷山東,是誰千裏救援,將隻剩一口氣的你背上山,照拂半年?”阮雄聽聞,原本提起的刀慢慢黯然垂下,張嫣然淚流滿麵,對著其他人吼道:“還有你們,本出身苦寒,是誰收留你們,供你們吃喝,養育你們長大,教授你們武藝,讓你們入籍投軍,爭下功名,光耀門楣?是誰百般維護,為你們在軍中謀得前程,年年送上征衣餉銀,為你們在軍中助力?是我爹,是你們的師父,你們的掌門。今日,你們的刀不去殺敵,卻來戕害同門,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看著張嫣然歇斯底裏的叫喊,一眾軍士都默默垂首,不發一言。
    “師侄,你也不必拿昔日微末恩情來挑撥,我等沙場征戰,臥冰嚐雪,早已看淡了這些,哎,那小子,休要扭扭捏捏,要麽滾到一邊去,要麽放馬來戰。”
    青玄微笑不語,拄著秋露,暗運黃庭真氣,周流全身,陰陽分注顯、隱脈中,緩緩衝破桎梏,消融那一劍之傷。
    玉清子一揮手,阮雄便退到一旁,而後鎮龍勁全力催動,渾身氣機磅礴,一雙鷹眼緊緊鎖住青玄周身大穴。
    隻見青玄腳踏七星,邁著不倫不類的步子,似癲若狂,宛如醉酒般,將十二路劍法緩緩使來,口中振振有詞。越是如此,玉清子越發不敢輕動,隻因他瞧見青玄周身真氣千絲萬縷,輕而不散,隱有風聲。
    沈惟仁見狀心中一輕,微微一笑,扭頭對近前的韓輕羅道:“小弟這是模仿紫衣祖師,醉酒舞劍呢,當真有趣。”
    青玄朗聲道:“窺天地之奧,達造化之極,巍巍昆侖,浩浩長風,師叔,來吧。”
    “這是長風訣?”玉清子驚道,“不曾想師兄竟連本門絕學都傳授於你,當真對你這小子青眼有加,莫不是要你承繼衣缽?”
    地位高如玉清子,亦是無緣習練長風訣,此功曆來隻傳繼任掌門,卻因高深莫測,精進緩慢,除立派祖師外,幾無一人習得圓滿。他哪裏知道,青玄以歸藏九劍催動黃庭經,周流諸脈,口中念念有詞,玉清子不知深淺,便誤以為此乃本門長風訣,便是張嫣然,也驚詫不已,以為這位小弟一夜便自行參悟了長風之功。
    “師叔好眼力,進招吧。”
    玉清子冷哼一聲,揉身而上,長刀一抖,左手一劍,便迎了上來。青玄知道這老者功力高深,不敢輕慢,秋露脫手一擊,以真氣引之,與長刀接上一招,而後雙手捏決,雙掌一合,使陰陽兩脈龍虎交融,如絲真氣便如同遇到巨口般吸附而來,青玄此刻隱隱窺到周流歸藏之境,極速將食指、中指一攏,四指作劍,迎著玉清子便是一劍。
    隻聞一聲巨響,風嘯雷鳴般在場中炸裂,玉清子須發皆張,甲胄皴裂,青玄周身青衫如吹氣般鼓起,隨著一聲“浩浩長風”的怒喝,轟的一聲,玉清子便如斷線風箏般橫飛十餘丈,重重摔落在地,青玄後退十步,每步均踏石有印,全力將雄渾鎮龍勁破體逼出,而後勉強立在當場,哇哇的吐血不停。
    “師叔,師父,”這下讓一眾軍士大吃一驚,急急去瞧玉清子,隻見地上趴著的老者須發盡赤,甲胄碎了一地,大口嘔出鮮血,幾人忙將他扶起身來。
    青玄也不好受,這一劍之功,讓他內傷複發,這許多日習練的真氣一招盡失,再也難聚分毫,咳血連連,一時無法發聲。
    “好,好,咳…咳…好一招長風訣,老夫不枉此行,有生之年竟能見到本門絕學再現江湖,當真是好,”玉清子連吐幾口鮮血,在幾人攙扶下,竟是站也站不起來,“昔日見師兄習練此功,精進甚慢,偶爾切磋一下,也覺無甚威力,曾對此功不屑一顧,如今受教了,受教了。”
    青玄稍稍平複,將胸腔淤血吐出,強作鎮定道:“本門長風訣威力無籌,掌門隻是不願輕易顯露罷了,便是我師姐,早已練成六式,我不過初窺門徑,師叔,你既敗了,可有其他師兄要繼續挑戰的?”
    眾軍士原本視玉清子為天人,如今見師叔慘敗,無法站立,哪裏還敢上前,便盡皆沉默不語。
    “罷了,罷了,技不如人,如之奈何,我這便下山去,再不回昆侖,師侄,你贏了,”玉清子瞧著青玄,歎道:“你當我不知?我那侄女差你多矣,不論你是誰,今日強出頭,怕是遺禍無窮,老夫今日不能畢其功於一役,自知無法再回軍中,天下之大,已無容身之所,隻能隱了名姓,浪跡天涯。隻是,昆侖危矣。”說罷,便苦笑搖頭,眾軍士黯然神傷,架起玉清子,便要下山。
    “且慢,”張嫣然喚道,“師叔,各位師兄,雖不知你們受何人指使,即便廟堂容不得你們,昆侖仍是故土,我想,正堂上的曆代祖師也不會棄你們於不顧,何不留下,即便強敵來犯,我等護教而死,也死得其所。”
    玉清子本已了無生趣,心如死灰,聽到張嫣然如是說,眼中一亮,扭頭歎道:“嫣然,師叔小瞧了你,原本一直覺得你難當大任,但僅憑你方才一番話,這般心胸氣度,著實讓老夫折服,也不枉我師兄教誨多年,承你美意,昆侖我是留不得了,但倘若日後本門有難,我定不避斧鉞,舍生護教,告辭了。”
    昆侖諸人目送一行人下山,雖沉默不語,但聽玉清子一席話,再看向張嫣然的眼神,已有崇敬之意。
    張嫣然收斂心神,轉身麵對眾弟子說道:“師叔所言不虛,家父已然在長安逝去。”
    眾弟子一聽掌門千金親口承認,頓時議論紛紛。
    “諸位,幾位軍中同門無端上山,本就異常,師叔隻怕並非危言聳聽,怕是不久之後,昆侖便有大禍,想下山避禍的,昆侖決不強留,”張嫣然一拱手。
    “我不走,我不走,”不少弟子喊道。
    張嫣然不再多話,與沈惟仁、韓輕羅一道將青玄扶住,入內療傷。
    幾人便歇在張嫣然閨閣中,青玄虛弱不已,盤膝坐在塌上,神色頹唐,默然運功療傷,韓輕羅無事,便支著頭,無聊的撥弄著燈芯。
    沈惟仁望著張嫣然,歎道:“張師妹,我隻怕玉清子說的有理,幕後之人久不見你師叔等人回營複命,便知所謀未成,怕會卷土重來,須早作謀劃,盡快尋個暫避之所。”
    “沈師兄,我何嚐不知,隻是此處既是本門立派之所,也是我的家啊?我能去哪裏呢?何況這山上山下這許多弟子、眷屬,能逃往何處呢?”
    沈惟仁也知對方的無奈,隻得長歎一口氣。屋內幾人沉默不言,屋外卻是紛亂吵雜,想必膽小怕事的弟子這會子正在打包行囊,急急趕下山,返鄉避禍去了。
    張嫣然一夜無眠,見天光放亮,便推開門,見門外幾個侍女早已候著,端著洗漱用具,不由輕聲問道:“怎麽,你們還沒走麽?”
    “小姐,你讓我們去哪裏呢?這兒也是我們的家啊?我們自小便被掌門救回山上,養大成人,怎麽舍得離去啊,”一眾侍女回道。
    張嫣然伸臂將幾人攬入懷中,悲泣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早已情同姐妹,還未給你們許個好人家呢。”
    “師姐,”一名弟子在遠處喚道。
    “何事?”
    “師姐,王辯師兄讓我來請你去正堂呢,”那名弟子回道,說罷一禮便急急轉身離去。
    張嫣然拭去眼淚,草草盥洗,正正衣衫,便徑自往正堂而去。
    待到了正堂,隻見練武場上,百餘名弟子如往常一般整齊的習練劍法,五名弟子立在堂下靜候。
    “王師兄,你們這是?”張嫣然奇道。
    “師妹,這些弟子皆不願離開昆侖,我等五人身受掌門大恩,如何能棄你而去,今日我們請你來,便是請你執掌昆侖,前方便是刀山火海,我們也絕不輕言放棄,請掌門上坐受禮。”
    張嫣然聞言一震,望著正堂之上曆代祖師神位,隻見下首之處,早有人立著一塊神牌,上書:昆侖第八代掌門玉屏子之神位,右側蠅頭小子刻著俗名張諱天清,入門及逝世年份等文,不由百感交集,沉默許久,扭身瞧著眾人,一掃頹唐,正色道:“小女不才,承蒙諸位同門不棄,如何能當此任?”
    “師妹坐鎮昆侖,臨危不懼,護教之心,日月可鑒,我王辯第一個心悅誠服,你們可有異議?”
    “我等皆願擁戴師妹,”其餘幾人高呼到。
    “多謝各位師兄信任,蒙諸位不棄,今日我便暫攝掌門之位,不敢說廣大本門,但定與各位同甘共苦”。
    “參見掌門,”五人拱手便拜。
    “參見掌門,”場中弟子停了手中招式,齊齊跪倒,行大禮。
    “來人,行加冠禮,”王辯大聲呼到。
    早已三名弟子恭敬的捧著紫檀托盤上前,一名女弟子將一頂玉冠戴在張嫣然頭上,另兩名弟子分別將掌門印璽及一柄翠玉小劍奉上。
    張嫣然眼泛淚光,瞧著幾位師兄,這般用心,必是連夜準備,便連加冠禮及掌門信物都準備停當,讓她感動不已。待昆侖銅鍾鳴響九九八十一下,弟子再行大禮。
    張嫣然端坐正堂,選了徽號,按排位,選了靈字,自此,張嫣然便正式成為昆侖第九代掌門玉靈真人,同時封五位師兄為新任長老,受禮畢,便吩咐門人加強戒備,布置妥當。
    沈、韓二人聞得鍾鳴,趕到正堂一瞧,見此狀,心中也是一喜。
    等到張嫣然將諸事交代,這才上前祝賀。
    “沈大哥,韓姑娘,蒙你們相助,大恩不言謝,”張嫣然施禮道。
    “出力的還在塌上呢,”韓輕羅嘀咕道。
    沈惟仁笑笑,說道:“不知小弟可曾與言明,望昆侖助力,盡快派遣心腹弟子前往軍中及各派送信,將長安之事悉知眾人,也好叫他們有個防範。”
    “我這便派人即刻出發,”張嫣然立即請來王辯師兄,細細囑咐,王辯聽聞,也知茲事體大,不敢懈怠,很快便回書房,將諸般事由謄抄,安排精幹弟子去辦。
    “玉靈子掌門,貴派之事倒讓我有些警醒,既有人能上昆侖,那其餘諸派怕是也會遭逢同樣之劫難,我出身武當,師門有難,原該親身前往報訊,青玄小弟便有勞你照顧,我今日便動身,”沈惟仁說道。
    “沈師兄,這是自然,你放心,青玄兄弟於我派有恩,我定會仔細照料,馬匹盤纏,我會讓弟子準備停當,你用過午飯再趕路吧,今後無論何時何地,你還是稱我張師妹吧,咱們萬不用見外。”
    三人說著,便回到閣樓中,隻見青玄閉目運氣,顯然已入定,便不去叨擾,沈惟仁草草用了些飯,便告辭下山,急急趕路,隻是再三叮囑,好生照料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