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之夭夭 序一 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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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安康元年,年關將至,大雪。
    南安第一才女左相之女柳絮在輾轉了四年之後,終嫁於安康帝,那日十裏紅妝從丞相府綿延至長安大街,高台之上的她濃如墨深的烏發全部梳到了頭頂,她嘴角噙著雍容華貴的微笑,眼底裏滿心歡喜。
    而台上坐著的男子緊緊抿著唇角,視線落到大紅的喜袍上,繁複的款式層層疊疊,仿若盛開的牡丹花瓣落在女子的腳邊,捧得她像是站在花蕊中的仙子,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他抬眸瞧著這漫天的雪花,心下一顫,腦海裏似乎出現了另外一個大紅色嫁衣女子,那人一如今日,她輕捧著他的臉,嘴角勉強的勾上笑容,“子墨,南安城若是大雪,我定會來瞧你。”
    她是誰?他忘記了!
    他怎麽回答的,他也忘記了。
    抬眼瞧著落入手中慢慢融化的白雪,千年從未大雪的南安今日下雪了,微微皺眉,仰頭飲盡案上的女兒紅,起身離宮。
    而遠在北方的傲雪國內,白雪點綴著的深宮,不一會便鋪上了一層白,閣中的女子似乎察覺到了涼意猛然睜開眼睛,想起夢中的場景,拍了拍腦袋盡量讓自己清醒過來,挑起簾子瞧著窗外的飛雪,“其深,他可回來了?”
    “回娘娘,還未。”他手中端著一碗粥,放到了梨花木做成的案上。
    “王上晨起走時吩咐給您準備下的,一會您得空了趁熱吃了。”被喚其深的人緩緩開口,對上女子的眼神很快便移開了視線,猶豫著不在開口。
    “他今日何時走了?”挑起簾子的手放了下來,揉了揉日漸凸起的小腹。
    “寅時便走的,瞧見娘娘睡的香便沒有叫醒。”
    “嗷……那你先退下吧!”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剛好可以瞧見外麵的飛雪。
    這雪她也並非第一年見,不過是瞧著好看罷了,眼睛直愣愣的盯著,生怕錯過什麽。
    莫約等了半個時辰,仍然不見人影,起身下床走到了桌子前,抿了兩口便喝不進去了,反而倒吸了口涼氣重重的咳嗽了起來,身子本就消瘦,一抖一抖的更是如此。
    取過桌子上手絹擦了擦手,欠身去拿搭在屏風上的外衣,腳底打滑身子全部傾了下去,“啊……”
    閉上眼睛沒有等到痛覺,這才睜開了眼睛,扭頭便對上了姑蘇息的眼睛,“回來了。”
    聲線一如平常,卻瞧上他皺起的眉毛,心下不由得一愣。
    “你宮中人都去哪裏了?”光聽著聲線,她便沒敢吭聲。
    “若大的宮中就留你一人,若是你出了事……可怎麽辦?”尾音稍微低沉,眼神裏滿是擔心。
    “這不年關將至,想來他們與家裏的父母也一年未見,早些回去也放心些。”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指甲卻不停摳著衣角上的紋路。
    一如多年前的習慣。
    “是放心他們了,你怎麽就沒為你想想,你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叫我怎麽能不擔心。”略微帶著生氣的聲音在她耳邊想起,“其深,明日去明德殿選點人過來伺候著。”
    “是,屬下知道了。”其深抬頭對上君惜的眼睛,抿了下嘴,退出了外殿。
    君惜淺笑著搖了搖頭,“王上不必如此,其深在我身邊就好。”
    “難不成在像剛才那樣?”他俯身抱起了君惜,雖說她此刻懷著孕,可身子還和當初一樣輕,“明明見你也吃了些東西,可你怎麽還是這麽輕。”
    君惜驚呼一聲,連忙把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淺笑道,“放我下來吧,您堂堂一國之君若被他人瞧了麵子都掛不住。”
    “不礙事,難不成一國之君就非要像個佛爺一樣端坐在明德殿上?”姑蘇息點了點她的額頭,“傻瓜。”
    “早上的粥可是不合胃口?”他斜眼瞧著桌子上的剩下的粥。
    “不是,隻是現在還不餓,等會子在吃吧!”
    “直接換一碗吧,這天冷了,想來粥也冷了。”姑蘇息向來最寵君惜,給她的全部都是最好的,就連院子裏那四盞燈也是南羌送來的,隻不過現在也被雪給覆蓋上了。
    一時間,兩人想看無言,君惜伸手握上了姑蘇息的手,眸子裏的深情如一汪清水,隻不過他知道這些深情全都不屬於他,斂去眼神裏的失落,耳邊卻想起了君惜的話,“王上,南安城今日可曾大雪?”
    姑蘇息移開了自己的手,轉身沒有說話。
    君惜拉住了他的衣角,又重複的問道,“南安今日可曾大雪?”
    “大雪也好,無雪也好,惜兒,終究他已經忘記你了。”他伸手挽起君惜的頭發,墨色的瞳孔裏滿是無奈。
    “是啊,他忘記了我……”她咬著嘴唇,垂著眼睛,不想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出來。
    好長一段時間,姑蘇息這才開口,“惜兒……要如何你才能多看我一眼?”他環抱住君惜,揉著她的腦袋。
    瞬間一室無聲,隻有屋外飄落的飛雪。
    “息,其實你沒必要對我這麽好,你從來都不欠我什麽,”君惜掙脫出他的懷抱,“要說欠,那也是安子墨欠我的。”
    後麵這句話,她終究沒能說出口。
    也許,說不出口的不過是安子墨的名字罷了。
    2
    年關剛過,傲雪國宮內上下亂做一團,整整一天君惜才把孩子生了下來,那日姑蘇息連早朝都推了,就守在產房門口,來來回回踱步。
    每當見到有人進進出出,他便想衝進去瞧瞧君惜,若是君惜她……
    他不敢想,他怕,心裏怕的要死。
    終於,在子夜時分,孩子平安出生了,姑蘇息也不管壞不壞什麽規矩,直接衝進了產房,瞧著榻上睡著的女子,他輕聲問道,“君惜,你還好嗎?”
    他握上她的手,直到感覺到那溫暖的溫度,他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取過旁邊的手巾,一點一點擦拭著她的臉,動作極其溫柔。
    他是想寵著這個女人的,寵到骨子裏,也愛到骨子裏。
    “王上,小皇子一直哭個不停,奴才們也沒有辦法了。”來人還沒說完,姑蘇息揮了揮手便讓她退了下去。
    他剛轉過頭來,君惜便醒了過來,對上她的眸子,心裏一陣心疼,“惜兒,孩子一直哭,讓他們把孩子抱過來吧,你不是也沒瞧過嗎?”
    君惜笑了笑,沒有吭聲。
    那孩子和安子墨還真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眼睛,打下人們抱過來她遠遠的便瞧見了。
    “君惜給你抱抱,也許你抱抱他,就不哭了。”君惜瞧了他一眼,冷漠的移開了眸子,躺下了身子。
    她不喜歡這個孩子,從見到那相似的眸子開始。
    “息,這孩子你給他起個名字,尋個好去處吧。”君惜翻過身,盡量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流出來。
    終究她還是沒那麽狠心。
    “那就叫安兒吧,姑蘇安如何?”此話一出,君惜沒有任何反對,隻不過眼底一片蒼涼。
    因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當初為了柳絮,她不惜自己試毒,如今毒已深入骨髓,回天乏力。
    自從安兒出生後,她便從未見過他一麵,姑蘇息也不勉強她,每次也不會談起這個話題,可這幾日君惜似乎換了一個人,她會主動給安兒做衣服,甚至會去瞧上他幾眼。
    在他看來,想著是母子情深,可他卻不知道,這是她最後的告別罷了。
    3
    三月初三,她死了,卻救了一個人。
    那天她走的很安詳,天氣也很好,無風無雨,是個適合出行的日子。
    可即使是初春,天氣也冷的很,她裹上了幾日前姑蘇息送過來的皮襖,出了宮。
    那日她仔細的把指甲染上了大紅色,她素來不喜歡這樣的顏色,可她總是怕姑蘇息瞧見她的異樣。
    她去尋了一個害她性命的女人,那個女人已經奄奄一息,隻剩下了一口氣,她是不想救的,可她還是出手救了她,僅僅是因為安子墨曾經愛過她。
    她放了血,熬了藥,吩咐給旁邊伺候的人就離開了。
    她去了寺廟,踏上了灰白交界的石階,求簽而得:木長春天根幹老,子實三秋枝葉凋,不凋不謝,不見根牢。
    曾經她也以為這樣,可當她費了好大的勁得到這一切的時候,而芳華已逝,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眼角緩緩滑落了一滴淚水,她原以為她不會在為了他而流下一滴眼淚,原來也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笑了笑,坐在石階上睡了過去。
    她想起了她和安子墨的過去,覺得可笑至極。
    安定十年,安子墨求她留到了南安,不過是為了得到豐陽帝的重視,第一次她放棄了自己的人生,選擇了安子墨。
    安定十三年,安子墨求她救下丞相之女,她便用血為引,折了自己十年的壽命,不過是為了得到丞相的支持。
    安定十四年,為了天下蒼生,安子墨把她送給了姑蘇息和親,他又一次在天下蒼生和她之間,選擇了天下。
    然而,安子墨卻忘記了她。
    整整六年,她花費了六年,如今卻什麽也沒有留下。
    若有來生,寧願不負相見,也不願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