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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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喻霽從療養醫院回到家,一走進門,便看見張韞之坐在他家沙發上等他。
    “拿到沒有?”張韞之緊張地問他,手裏還捏著一張牌。
    “拿到了。你們玩兒什麽呢。”喻霽走過去看了看,張韞之又不服輸地和溫常世玩起了德州撲克,已經給溫常世寫了一堆欠條。
    喻霽從包裏拿出裝著他外公兩管血的小盒子,放到張韞之麵前,然後坐到溫常世那張單人沙發的扶手上去,抓著溫常世的手拿起來,看了看溫常世的牌麵,再看看桌麵上的公牌,笑眯眯地說:“運氣不錯嘛,我偷偷幫你去看看韞之有什麽牌。”說完,喻霽又走到張韞之邊上去,企圖偷看,被張韞之用眼神斥退了。
    “小喻回來了,我們吃飯吧,”張韞之趁亂把手裏的牌扣下了,說,“不玩兒了。”
    “幹嘛半途而廢,”喻霽隨手拿了一張欠條,看了看,對張韞之道:“張少爺怎麽這麽摳門,看不起我們阿世啊?”
    他拿起放在一邊的筆,硬生生在欠條的數字後麵加了三個零,說:“這樣還差不多。”
    說罷,他將改過的那張欠條折起來,塞進溫常世手裏,叮囑溫常世:“好好收著。”再把剩下的都扔進垃圾堆,對張韞之道:“一張欠條就夠了,別的統統作廢,怎麽樣,你小喻哥哥對你好不好?”
    張韞之悲憤交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上一次玩德州,喻霽還站在他這邊,幫他對付難纏的溫常世,現在卻已經和溫常世同流合汙。
    “好了好了,別那麽小氣嘛,”喻霽自顧自說著,拉起溫常世往餐廳走,“讓我看看今天韞之給我們帶了什麽好吃的。”
    張韞之在後麵把裝著血的盒子收好了,走過去和他們一塊兒吃。
    餐間,喻霽才說起他今天去醫院的細節,取血差一點就沒成。
    因為喻老先生的情況時好時壞,醫生一直在房間裏待著,後來喻霽直接開口說想和他外公單獨待一會兒,醫生才出去。
    護工等房裏沒人,立刻問喻霽收沒收到短信,喻霽點了頭,拿出了抽血的設備,給他外公抽血。
    沒想到喻老先生的血管太細,喻霽紮了兩次都沒紮到,幸好護工接了過去,說她以前在公立醫院做過抽血的護士,她挑了個隱蔽的位置,熟練地替喻霽抽了兩管。
    隻剛剛抽完,醫生便又重新和盧助理一塊兒進來了,醫生說喻老先生需要好好休息,婉言將喻霽勸走了。
    “今天也沒認出我,”喻霽說起外公,總是有些難受,低著頭對張韞之說,“反應比之前更慢了。”
    “化驗了就知道了,”張韞之勸他,“你先別太擔心。”
    喻霽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放下了筷子。
    吃過晚餐,三個人坐會客廳,喻霽想玩兒一個射擊遊戲,光盤擺在樓上書房,他自己懶懶地半躺著,不想動,便使喚溫常世上去拿。
    張韞之收拾了東西要去醫院,聽見喻霽的話,轉頭去看,正好看見喻霽伸手去拉溫常世手臂,嘴裏還可憐巴巴地說“幫我拿一下吧”,一副心靈瀕臨癱瘓的無賴模樣。
    張韞之心說溫常世肯定不會給喻霽拿,最後還是要輪到他,不如主動幫喻霽拿一拿算了,剛想站起來,溫常世動了。
    溫常世比他都先站起來,一聲不吭地上樓了。
    張韞之吃驚地看著喻霽,問他:“你們關係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什麽?”喻霽裝傻道。
    張韞之剛想再說,樓下地下室突然有動靜,好像有人進門了。
    喻霽全身一震,坐了起來,和張韞之對視了一眼,站起身,看著不遠處地下室樓梯的方向。
    “寶貝。”邵英祿手搭著扶手,慢慢走了上來,看見張韞之,對他笑了笑,說,“韞之也在我們家裏呢?”
    他穿著一條白色襯衫,領帶扯散了一些,扣子解開了一顆,紅光滿麵,走路不大穩,像剛從飯局上下來。
    “怎麽傻站著。”邵英祿笑嗬嗬地走過來。
    喻霽脊背發麻,死死盯著邵英祿,心跳得快要超過負荷,又不能作出緊張的樣子,他靜靜深呼吸了幾次,才開口:“老爸,你怎麽來了。”
    他甚至不敢回頭看樓梯,隻聽見自己憑著慣性說話:“嚇我一跳,還以為進賊了。”他的每一記心跳,都仿佛在衝著樓上大喊:“溫常世,千萬別下樓。”
    “小兔崽子瞎說什麽,”邵英祿笑著拍了拍喻霽的肩,道,“老爸正在附近吃飯,順路過來看看你。半年不來了,怕你記恨我。”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就算喻霽腦中一片混亂,幾乎無法思考,他也靠本能表現出了最適合邵英祿的那個喻霽:“我一個人在這兒待的好好得。”
    “行吧,”邵英祿坐下了,又四下看了看,才想起來喻霽這裏沒有住家保姆,就對喻霽說,“給你老爸去倒杯茶。”
    “哦。”喻霽僵硬地轉身,去了吧台。
    張韞之大約也是很緊張,跟他爸聊天聊得很大聲,生怕樓上那位聽不到。喻霽倒茶的手有些抖,他小心地回頭,看了樓梯一眼,並沒有溫常世的身影,想來是知道了樓下有位不速之客,便藏起來了。
    喻霽端著茶走過去,正聽見張韞之和他爸道別:“叔叔,我先走了,醫院還有事兒。”
    張韞之提著裝著喻老先生血的包,先下樓了,喻霽把茶遞給他爸,聽他爸說:“沒個住家工人,茶都得自己泡,燙到了手怎麽辦?”
    “我都喝冰水。”喻霽聳聳肩,盡他所能輕鬆地說。他餘光看見桌上放著的紙牌,萬分慶幸方才將欠條都扔了。
    否則邵英祿拿起來一看,就是“本人張韞之,近日欠溫常世xxxx”。
    “和韞之玩兒德州呢?”邵英祿喝了口茶,和喻霽閑聊。
    喻霽點了點頭,邵英祿又說:“下午去看外公了?”
    “嗯,”喻霽垂了垂眼,又抬起來,憂慮地說,“外公不大好。”
    邵英祿歎了幾口氣,說了些關心丈人的場麵話,又說:“我認識幼怡的時候,你外公也和我現在差不多大。”
    “是麽?”喻霽微微有些走神,嘴上捧場道。
    所有喝了酒的中年男子,都愛回想當年,邵英祿也不例外。
    他看著喻霽,怔了一會兒,忽然說:“我頭一次見幼怡的時候,還是你外公的司機。去喻家大宅子門口,接大小姐去上大提琴課,她自己背著提琴走出來,穿著一身白衣服,漂亮的和下凡塵仙子一樣。”
    “哦?”喻霽說了一個字,覺得不大夠,便又說,“我記不太清楚我媽的臉了。”
    他時長會翻看舊照片,但不論對著照片看多久,隻要一閉上眼,喻幼怡的臉就無法浮現到眼前來。
    “我倒記得清楚。”邵英祿閉著眼道,“她一笑,一哭,我都記得清楚。”
    他又睜眼,望著喻霽,說:“和白露相處的怎麽樣?。”
    喻霽頓了頓,嘴巴張開了幾秒,“好啊,可是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吧……”
    喻霽指尖很麻,連視覺聽覺都變鈍,但吐字清晰得很,一個字也不敢說錯。
    “早什麽,”邵英祿打斷了喻霽,搖著頭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孩子都——”
    邵英祿突然停下了。
    喻霽麵無表情看著邵英祿,算了算時間,岑慧珊第一個兒子出生的時候,邵英祿確實也不過喻霽現在大小。
    “寶貝,爸爸是怕你結婚生子太晚,外公看不到,那多可惜。”邵英祿硬生生轉了個話題,語重心長地對喻霽說。
    喻霽沒再反駁什麽,他不能和邵英祿吵架,又記掛著樓上的溫常世,精神極度緊繃,連氣都顧不上生,隻是心裏仍憋得慌,不想再聽邵英祿說任何關於他媽和他外公的話。
    邵英祿還在不斷和喻霽說著婚姻的好處,喻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最後邵英祿手機的震動聲喚醒了喻霽。
    “慧珊?”邵英祿接起來,麵色帶著冷淡,“我在兒子這裏。”
    “還有哪個兒子?
    “行,好,好。
    “我這就回來。”
    邵英祿掛了電話,對喻霽道:“你弟弟學校出了點兒事兒,老爸得走了。本來還想在這兒借宿一晚。”
    見喻霽不說話,邵英祿又自找台階下:“唉,兒子長大一個人呆習慣了,怕是也不想老爸住著。”
    邵英祿一走,喻霽在客廳坐了一小會兒,走下樓去檢查,看了看車庫裏邵英祿的車不在,保姆房沒人,連樓梯下的小儲藏庫都看過了,才放心上樓想去找溫常世。
    但他一間一間房門推開來看,都沒有找到溫常世的蹤跡。
    也不在客房、書房、主臥、小會議室、小客廳。
    喻霽手腳冰涼,一扇房門推開了又再開一扇,心裏酸得要命,暗暗地罵溫常世死哪兒去了,他爸都走了,怎麽還不出來,是要急死他麽,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喻霽下了樓,又忍不住去檢查了車庫和保姆房,才推開客廳和後院連接的門,走到室外去。
    天黑黢黢的,海風都是涼中夾熱,從懸崖下撫上來。
    喻霽走了幾步,覺得院子裏也沒人,手和腳都有點軟,走在鵝卵石小道上,險些跪下來,他走到狗屋邊,溫常世也不在。
    “溫常世。”喻霽輕聲叫了一句,他大聲都不敢。他怕被人聽見。
    喻霽是軟弱的,他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麽無能,劫後餘生也不能讓他開心到哪裏去。
    他沿著步道往前走,精神恍惚了起來,忽然間,他的手被人抓住了。溫常世的手很熱,一下就讓喻霽的手不那麽冰了。
    溫常世低頭看著他,微皺著眉問:“叫你怎麽不應。”
    喻霽點點頭,又猛然張望著落地窗後麵,怕他爸殺個回馬槍。
    溫常世看出他的驚惶,沒說什麽,隻碰碰喻霽頭頂,告訴他:“你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