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碧璽蘭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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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帝後的芙蕖宴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中緩緩臨近。
屏退身邊的小廝,寧國公府的公子寧初遠在夜色裏徐徐地穿過遊廊,走進家主所在的風雨閣。
老總管拉開門,那位帝都位高權重的寧國公坐在書房裏,已等候多時。
歲月似是很優待他,縱然年過四十,卻依舊是一身風儒,貴氣迫人。
“父親。”
英俊優雅的貴公子進門,低低喊了一句。
寧國公從書案裏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淡淡點了點頭。
“阿遠,明日芙蕖宴的事情可安排妥當了?”
“父親放心,一切都已打點好。”寧初遠沉靜地開口,“阿顏聰明伶俐,又有一旁眾人幫忙,應無大礙。”
“此次入宮還是極為凶險,世人皆知阿顏的名聲,帝都那幾位怕是不願放手,轉而選那個丫頭。”
老總管一直沉靜無波的麵容泛起一絲悵然,終究還是要讓那個丫頭入宮了啊。
“父親,世人皆傳阿顏受盡寵溺,那幾位皇子選阿顏無非是看重阿顏背後的權勢,若是寧家還有一位更受重視的小姐,甚至能左右家主的決策,那麽情況自是不同。”寧初遠低低地說著,麵色依舊是淡漠冷凝。
真作假時假亦真。他所做的不過是借勢。世人對寧家的大小姐寧雪夜一無所知,如此不為人知的小姐,卻也有可能是寧家最為重視的。他們想要就是這樣的效果。
寧國公沉吟了一會,淡淡說道:“明日你護送她們二人入宮,讓阿顏機靈點。至於那個丫頭,”寧國公看向一旁的寧葉。
“老爺,那位姑娘素來懶散,十多年來隻顧吃喝,玩耍,加上身邊還有個機靈的丫鬟,不會出什麽大礙,嫁入帝宮是無數女子求之不得的事情,想必她是願意的。”老總管連忙回道。
“那種境地,縱然她是不願意的也由不得她了。”寧初遠淡淡地說,“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單純丫頭如何鬥得過帝宮的那幾位。”
“阿遠,此事要小心,護得阿顏的安全。”
“父親放心。”寧初遠眸色微暗地應著。當年就是因為不小心所以丟了雪夜,如今怎麽還會犯同樣的錯誤,再失去阿顏,再也不會了。
出了風雨閣,這位帝都名門公子神色有些暗淡地走在夜色裏。
當年,那是多麽久遠的事情了,遠到仿佛是前世的事情。記憶裏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總是跌跌撞撞地拉著他的衣角,笑著喊:“哥哥,哥哥。”
那時娘親會坐在湖心的亭子裏納涼,而雪夜就如小皮猴一樣在草地裏玩耍,一群丫鬟小廝們個個圍著那個小皮猴,一刻不敢放鬆。
每當他聽完先生的課,總會繞道從湖心小亭經過。小小的雪夜遠遠地就會看到他,然後舍棄所有人,奔向他來,一邊跑一邊喊:“哥哥,哥哥。”
他總是疾步而行,每每她走了一步,他已走了三步,生怕磕碰了那個玉做的小娃娃。
他每每抱起她,便不舍得放手。隻是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自身所肩負的重擔,便每每狠下心丟下她,任她在身後喊著:“哥哥,哥哥。”
這些年來,每回午夜夢醒,他總是以為這些年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娘親還在,雪夜依舊像個小皮猴一樣在草地上玩耍,用著稚嫩地聲音喊著他哥哥,哥哥。
然而一切終究是妄想,那年娘親去了,雪夜失蹤。
他與父親痛徹心扉,父親一夜之間心緒大變,他心中悲苦便拜得名師離家而去。一邊在外遊學,一邊尋訪雪夜的下落,逾十載才回得家族。
然而回得家來,父親才麵色不忍地告訴他,娘親的昆侖玉被一個幕格山的小女孩帶了回來,而那人冰冷平庸,不是雪夜。
他麵色大變,父親說:“阿遠,也許她還活著,還等著我們去找她,阿遠,不要放棄——”
他分明看得出父親心中的悲苦,難怪這些年來,父親一改隱忍的作風,手段雷霆。這世間,人唯有強大才能守護自己所愛之人。
所幸的是他在外遊學時,有蘭姨與洛顏陪著父親。
他回家五年,沒有去看過那個帶著昆侖玉的少女,仿佛不見便不會想起。
雪夜之於他永遠是心中的暗傷。
他走進庭院,看著頭頂上清冷的月,鳳眼裏隱藏著若隱若現的悲傷。
雪夜,這朗朗乾坤,悠悠大地,哥哥定會尋到你,給你一個溫暖無缺的家。
豪華的馬車在破曉時分就停在了寧國公府的大門前,從章建路到帝宮不過是半個時辰的車程,然而寧國公卻挑選出了兩隊精英人馬護隊。
寧初遠身著正裝,候在馬車前,麵色沉靜如水。
“公子,洛顏小姐來了。”
遠遠地,寧洛顏在丫鬟碧月玲瓏,以及一群嬤嬤的簇擁下,走出府來。
素衣墨發,麗質天成。這樣重要的芙蕖宴,這寧家小姐卻是如此素雅大方。
“哥哥,你看我好看嗎?這是今晨才盛開的寶華玉蘭。”寧洛顏嬌笑著指著別在發間散發淡淡幽香的粉色玉蘭。那嫣然一笑連這極品的寶華玉蘭也失了三分顏色。
寧初遠淡淡一笑,點頭著:“此次入宮,事事要多加小心,莫要胡鬧。”
“知道了,哥哥真囉嗦。”
“公子,雪夜小姐來了。”小廝在一旁淡淡地提醒。
寧家兄妹倆聞言看去。這位養在深閨的雪夜小姐,平日與他們毫無往來,如今一同入宮,多少要彼此照應下。
那女子帶著丫鬟徐徐而來,就連丫鬟小廝們都有些好奇地看去。對這位養在深閨的雪夜小姐,誰沒有幾分好奇,難道真的如傳聞那樣懦弱膽小。
那女子素衣素顏,墨發懶懶挽起,素袖流裙,全身上下竟無一件飾物,偏偏一路行來,神色不悲不喜,竟似萬般事物皆不入眼。眾人微微一震,未及反應。
“小姐,時候不早了,還是上馬車吧。”
這主仆二人越過眾人,自顧地登上馬車,放下車上的珠簾,叮咚作響。
“哥哥,她,她——”寧洛顏有些愕然,回頭看去,帝都雄才偉略,優雅謙遜的寧國公府的公子隻是麵色淡然,目光深邃,隱去了一閃而過的驚異。她便是養在南院十多年的那個女子?可是為何與想象中差別太大。
“阿顏,你上車吧,一切按所說的行事。”
寧初遠躍上一旁的踏月名駒,策馬而立。
寧洛顏咬了咬唇,也登上馬車。
馬車在一行人的簇擁下快速地駛向帝宮。一路行來,各家車馬皆見車讓道,無有例外。
寧雪夜斜靠在鬆軟的靠墊上,有些昏昏欲睡。她對那些高牆圍築的帝宮並無多少好感,一堵紅牆,四方天空,也不知葬送了多少紅顏與癡情。這樣建在繁華之上的宮殿也不知碾碎了多少白骨才堆砌而起。然而有些東西總是如宿命般周而複始,輾轉不息。她要去見見這東啟帝都至高無上的皇權,去見見那萬民朝拜的信仰生得何等麵貌。
封落從上馬車開始便張開了自己身上的刺,目色有些冷然地盯著寧洛顏與她兩位頗為不俗的侍女碧月玲瓏。
她那位同父異母的妹妹一直打量著她,欲言又止。
她不願去猜測這少女的心思,隻是懶散地眯著眼,一步步聽著馬車的車轍聲。
“姐姐,這些年妹妹聽聞姐姐身體不適,一直不敢去打擾。妹妹心裏甚是不好受,我看姐姐素雅大方,不喜凡物。”寧洛顏頓了一下,“碧月,把我收藏的那支碧璽蘭珠手鏈拿來,姐姐若是看得起我便收下吧。”
“小姐,那是——”
碧月有些驚異,但是還是從隨身帶著的首飾盒中取出了一隻碧綠如洗透徹晶瑩的手鏈。
她睜開眼,看著她美目中閃過堅定的光芒,淡淡一歎,原來他們想要借寧洛顏的名聲來烘托出寧家更為神秘的雪夜小姐,借此來移花接木保全寧洛顏。
如此也罷,她接過碧璽蘭珠手鏈,交給阿落。
如此價值連城的碧璽蘭珠戴上,映襯著素雅簡潔的寧洛顏,隻怕所有人都不敢小看寧國公府名不經轉的雪夜小姐了。
“小姐,那可是少爺花了多少心思買來的碧璽蘭珠,你也隻有一串。”玲瓏在一旁低低嘀咕著。
“玲瓏——”耳邊傳來微微的嗬斥。
封落冷哼了一聲。
她唇角彎出了一個弧度,帝宮到了。
這片恢宏的帝宮如同一隻展翅的鷹俯瞰著整個渠湖與天下。
雪夜從陽光下睜眼,看著處在光影變幻中的帝宮,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然而她並沒有見到依靠皇權而君臨天下的帝王,聽說仁帝這些年來聖體違和,很少參加這類的宴席。
除了帝都的名門千金,帝後還邀請了南臨,西漠的公主們,好一場芙蕖宴,無論誰娶了寧家的女兒,另幾個皇子都還可以挑一個公主作為正妃,得到一個有力的外援。至於奪嫡的勝出就看這娶回來的正妃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了。
寧家的女兒到哪裏都是眾人矚目,更別說寧洛顏生的如此容貌。氣勢不凡的帝後微微眯眼看著她與寧洛顏,眼光從那支碧璽蘭珠發簪上一掃而過,眼角含笑,不露半分神色。
她恬淡安靜,寧洛顏笑靨如花,一時之間誰也無法斷定,這兩位寧家女兒的深淺,身份高低,一切撲朔迷離。
想必那幾位早早派人打聽的帝都皇子們也是極為頭疼吧。寧雪夜淡然含笑,甚為愉悅。
封落在繁瑣的安頓後,忙得不見人影,雪夜百無聊奈,便早早地尋了一處幽靜的假山,拿了本閑書窩在洞內,打發時間。
東啟國多水多河,夏季也比其他地方多了幾分涼爽。她歪著腦袋看書,聽著身下暗河的細細流水聲,沒一會便有些睡意了。這什麽帝王將相的書寫得太繁瑣了,無甚新意。
“表哥,這邊無人。”一陣幽香襲來。
“蘭兒,今日你可探到什麽了?”說話間人已靠近了假山附近。
“表哥,你是想問那寧家小姐還是綠萼,瑤姬二位公主?”
“還是先說寧家的那位小姐吧。”那人聲音清越,甚有氣勢。
她本欲躲開,卻不知這麻煩能自己找上門來。雪夜丟開了書,覺得也許這有關寧家的隱秘比這書來的要有趣些。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表哥,寧家這次可是有著極大的魄力,一下子送來了兩個嫡親的女兒,不知表哥屬意哪一位啊。”
“不知表妹以為這兩位小姐誰更出色些?”
“她要是說得好,表哥你可不能小氣哦,”那女子笑眯眯地開口,“帝都花祭之夜,寧洛顏聲名大振,風頭一時無人能及,今日她一見,果真令她有些嫉妒。”
“表哥,你要是去見了這帝都第一美人,隻怕魂兒也飛了。”
那位帝都皇子聞言笑道:“難道比表妹還要美麗?姑母可要傷心了。”
“哼,長得美又如何,還不是要入這帝宮,還不是要從你們這些心狠手辣的人中挑一個。”
那男子無奈地歎氣:“好表妹,我可沒得罪你,你盡管罵他們,怎麽連我也罵進去了。”
那女子冷哼了一聲,繼續說道:“這寧洛顏卻是極為出色的女子,無論才情相貌,世間難尋幾人,就隻怕你沒那手段娶得人家回來。”
“果真如傳言那般出色,那另一位小姐呢?”
那女子笑著道:“另一位我就說不好了。”
“此話怎講?”
“名不經轉的,偏偏那寧洛顏待她極為恭敬;明明相貌一般,站在寧洛顏身邊卻絲毫沒被比下去,而且她戴著一隻發簪,來自碧落海的碧璽蘭珠發簪。這寧家果真不能小覷。這女子我實在說不好,你若見到人便明白了。”
那男子沉吟了一會,“寧家素來高深莫測,讓人看不出深淺。為何寧洛顏聲名在外,而另一位女兒卻鮮為人知?”
那女子低低笑道:“表哥,這我就不知道了,寧家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你可要多發揮一下魅力,免得便宜了大表哥他們。”
雪夜聽著這番對話,瞌睡也被擾得沒了。終於待那兩人離開,便懶懶撿起書來,步出洞口。外麵陽光有些大,她舉起書,遮了些陽光,想要尋阿落,這丫頭也不知在幹什麽,到了這皇家別苑便不見人影。
“還是表哥厲害,知道這兒藏了位美人。”一陣嬌笑傳來。
雪夜微微一愣,看向假山後轉出來的二人。沒有想到最近功力消退,被人鑽了空子。
那女子雲鬢高挽,環佩叮當,身姿婀娜,嬌笑著走近:“寧小姐與我三表哥果真是有緣,別苑這麽大都能遇見。”
而那位帝都三皇子一派悠閑地走出,絲毫沒有被人撞破的尷尬。
早前的驚鴻一瞥,她原以為像寧初遠那樣風姿耀眼的人,並不多見,卻不知眼前這人絲毫不差。寧家的公子一派儒雅,氣質非凡,如同天地間的一株清蓮,風華入骨。而眼前這人一襲赤紅錦袍,眉心一點朱砂痣,如同燃燒的火焰,明亮絕美,令人昏眩。男子居然也有美得這樣囂張的,她微微一歎。
“寧小姐,在下欒曄。”那人明豔一笑,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眨,將滿眼的思緒不動聲色地掩蓋。
寧雪夜舉著書,遮著這日頭,淡淡看了那兩人一眼,慢慢逛回去。
“哎,表哥,你怎麽就讓她走了呢。”那女子有些嬌嗔地道。
身後幽香漸去聲漸消。這帝都她本不欲參合進來,諸事諸人皆淡然以待。出來這麽長時間,她突然覺得有些餓了,想吃封落做的雪域蘭花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