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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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躺在鳳藻宮的軟榻上,閉目養神,宮內的太醫小心翼翼地替她把脈。
太醫在一旁開了一副單子,封落接過來一看,不動聲色地收好。
封落在一旁輕聲說:“小姐,我們回去按著藥單吃幾劑看看吧。”
這些年來,她雖然無病無災,但是長年嗜睡,如今更是邪魅入侵,夜不能寐,阿落早就猜出她的身體異於常人。
雪夜笑著點點頭。
帝後拉走了寧洛顏,想來短時間裏是回不來了。
“相思,我那裏新得了一株香雪芙蕖,我帶你去看看吧!”
封落聞言連忙上前笑著挽住了相思,將她拉出了內殿。鳳藻宮內眾人無人敢攔。
晌午後,寧洛顏回來了,帝後攜著她在鳳藻宮用膳,三皇子欒曄卻早早離去了。
因為早些時候,欒曄就派人送來了請帖,說今夜在秋居擺了個小型的宴席,都是些熟人,連寧初遠也會赴宴。
雪夜尋思著那句話,帝都第一公子都會赴宴的晚宴,這參加的人怕是不同凡響吧。
那前來的心腹還送上了赴宴的名單,封落將名單拿過來,向她一一解說這些赴宴的人有何身份背景。
雪夜懶懶地聽著,不甚上心,直至封落念到了一個人名,一直呆在一旁幫助封落刺繡的相思聞聲一震,針將手紮得鮮血直流。
封落驚呼了一聲。
雪夜抬頭看向相思,相思瞬間回神,低下頭,仿佛一切如未發生過一般。
“封落,你剛才念到了誰的名字?”寧雪夜盯著相思的眼睛,淡淡地問道。
“剛才,我一共念了三個名字,一個是秋沙名,一個是鳳非離,一個是舒默。”
雪夜歎了一口氣說:“鳳非離是什麽人?”
相思抬頭,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她。
“此人我倒是未聽說過,想來這些年在帝都不是什麽出名的人物,”封落思索了一下,喃喃地說,“鳳非離,鳳家,難道是那個鳳家。”
封落隨即驚呼了一聲,嚷道:“小姐,他是鳳家的人,能讓三皇子相請的也隻能是那個鳳家了。”
鳳家?除卻寧家外,最讓帝宮顧忌的鳳家。鳳家這些年來隱世不出,不問世事卻依然遭到帝宮的算計,五年前鳳家家主遭到重創,一度有人猜測他已過世,然而鳳家對此事一直保持緘默,整個家族低調異常,基本上屬於封閉家族了。這些事情封落封言時常說給她聽。
“小姐,我想起來了,那個人,那個人就是當年最負盛名的浪蕩公子鳳非離。真真讓無數女子又愛又恨的鳳家公子。”
相思的睫毛在那一瞬間微微一顫,一種無法抑製的悲傷浮上眉尖。
雪夜看向窗外的香雪芙蕖,欒曄,果真是好手段。先是請寧初遠,再請鳳非離,虛虛實實,竟是一箭雙雕。
這個男人居然有這如此駭人的洞察力,瞬間便找出了她的薄弱點。想來她一帶走相思,這男人便找到了她不得不赴宴的弱點。也罷,這晚宴她便帶著相思前去看一看。
“阿落,你帶相思準備一下,我們今晚赴宴。”
封落微微一詫,便應了下來。
香雪芙蕖的清香彌漫在室內,寧雪夜第一次正視了東啟國第三皇子欒曄,這人不容小覷。
22
三皇子欒曄的晚宴,邀請的人並不多,隻是關係卻頗為複雜。
寧雪夜帶著相思,封落走進秋居時,已是有些遲了,但是三皇子及眾人卻都在等候。
寧家的小姐姍姍來遲,三皇子終於候得佳人到場後才宣布開席。
眾人心中雪亮,一時之間對著這位小姐諸多熱情。
雪夜長袖素擺,不緊不慢,不鹹不淡,坐在一旁的席座上,甚至連寒暄都懶得應付。
眾人尷尬笑笑,並不作聲,唯有一人懶洋洋,甚至無理地說道:“初遠兄,令妹好大的架子啊,這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入她眼的?”
寧國公府的公子淡笑不語,竟有護短之意。
一旁的相思漠然看過去,卻見那人容顏未改,依舊風流俊朗坐在人群中,風采照人,身側偎依著那位昔日名動天下的第一名妓紅淚。
她早就聽說,那人衝冠一怒為紅顏,如今佳人在側,如花美眷,他定然是歡喜的吧。
這世間的事情總是如此,縱然當年她那樣的癡迷瘋狂,甚至做盡了可笑之事,如今再見,居然連笑容都麻木了。
他們會幸福的,而她在傷過痛過後隻能那樣不悲不喜地偏過頭去,何必再看,原本就不關她的事情,若非今日跟著寧家小姐赴宴,此生怕是不會再見吧,相思淡漠地抬頭看著夜空,內心一片冰涼。
“阿落,這位公子是誰?”寧雪夜淡淡地問著,眾人的目光集聚過來,相思的心一陣暗痛,在眾人的目光中低下頭去,在那人的目光中低下頭去,心低進塵埃裏,她是帝宮的奴婢,她是奴。
那人冷笑道:“在下鳳非離,寧家小姐身份尊貴,自是不知曉我們這些人。”
矛頭直指寧國公府,眾人一陣緘默,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寧初遠。
東道主欒曄也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誰都想探一探寧家的深淺,如今有人出麵再好不過了。
寧雪夜沉默不語,封落卻冷冷地說道:“主人都未言語,鳳家真是好威風啊。”
鳳非離神色不變,一雙桃花目笑意盈盈地道:“我幾年沒有回帝都,沒有想到帝都倒多了不少美人,而且還是權勢鼎盛,咄咄逼人的美人。紅淚,你可要多學著點了。”
鳳非離懷中的就是昔日那位引得無數男人瘋狂的美人紅淚,紅淚依舊一襲素衣紅紗,半是嫵媚半是清冷地偎依在鳳非離的懷裏,軟軟地笑道:“與我何幹,你隻要不給我偷吃就行了。
眾人偷偷笑著,鳳家這位可是出了名的風流。
鳳非離似笑非笑:“這位我可不敢,人家可是有主的了。”
寧家的人臉色一變,唯有三皇子唇間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一直穩坐一旁未曾言語的寧家繼承人很是清冷地開口道:“子玉,我妹妹的婚事我父親都無法做主,你聽誰說的這些糊塗話。”
子玉,也就是鳳家公子鳳非離聞言側過臉與懷裏的美人低低笑了起來,並不接話,鳳家這位自小從胭脂粉堆裏出來的自是比一般人難纏些。
眾人麵麵相覷,都知道寧家對小女兒寵上天去了,可今日聽寧家公子的話語,難道眼前這位比那寧洛顏還要得寵不成?
眾人愣了數秒鍾很快就活絡了起來,場麵甚是熱鬧,唯有寧家小姐周身三米之內是清淨的。
寧雪夜淡淡看了看晚宴上的眾人,再看向相思,淡淡說道:“你喜歡這樣的晚宴嗎?”
相思搖了搖頭,她在宮中十年,宮廷華宴數不勝數,然而她在每次的晚宴後都會落寞地走到宮中最僻靜的角落一夜無眠。極致的繁華過後必然是極致的冷清。
“我八歲那年回到這東啟帝都,轉眼間十年逝去,很多時候想想就如同一場夢。”雪夜慵懶地坐在那裏,神情微微空茫,“你這一生最看重的是什麽?”
最看重的?相思微微一愣,纖細的指尖微微一顫,許久,沙啞地開口:“承諾。”她的一生生於承諾,毀於承諾。
雪夜鳳眼微微睜開,純如墨玉的眼中似有光芒流轉,墨色華麗,她低低歎息:“你們一族人確是最重承諾。”
相思聞言一震,雙手不自覺地抓緊她的衣裳,沙啞地開口:“小姐,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她還有族人不成?
她激動的心在看到那女子悲憫的目光後冷卻了下來,怎麽可能還有族人存活下來,她又在癡心妄想了。
雪夜淡淡說道:“我也是偶然得知的,相思,你想離開帝都,回到你們祖先生活的故鄉嗎?”
祖先生活的故鄉?她還能離開帝都嗎?在付出了那樣慘痛的代價後,她低頭慘然一笑,然後聽見自己無悲無喜的聲音:“多謝小姐的好意,相思此生怕是要死在帝宮了。”
雪夜低低一歎,輕輕抓起她的手,然後指引她看向不遠處的雅座,那裏衣香麗影,笑語嫣然,相思的視線有些模糊,忽然間驚悚地發現,她似乎連那人的模樣都看不清楚了。
原來愛了這麽多年,愛到忘了他的樣子。
“你是為了他嗎?”寧家小姐的話語似是從遙遠的天邊響起來,如同一根利劍刺痛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相思轉過頭看向那個女子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然後扯出一個微笑,喃喃地說:“不是。”
心在那兩個字裏撕扯,似乎血肉模糊,其實早已麻木,一如當年帝後坐在鳳藻宮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冷地說:“相思,你是為了他嗎?”
那時她卑微地伏在地上,清冷地說:“我與那人早已無半分情誼,從此以後天涯陌路,相思的心在帝宮,在娘娘的身上。”
那時的她早已走投無路,尚不知曉那人就隱在帝後的鳳藻宮裏,他從簾帳後摔簾而出,冷冷地看著她,她伏在地上,隻能看見他赭紅色的衣擺,在冬季裏散發出無盡的寒意。
“娘娘真是好手段啊,我自詡一世聰明,卻成了你們的棋子。從此以後鳳家與帝宮井水不犯河水,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恩斷義絕,她在很長時間後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恩斷義絕。
“相思,既然如此,就斷了所有的念想吧。”
“今夜,我帶你來隻是想讓你明白,你在這裏,他在那裏,不遠不近,卻隔著兩個人生。如果沒有人勇敢地跨越過去,咫尺亦成天涯。”
相思漠然轉身,隔著那樣不遠不近的距離,認真而固執地看著那個男子,五年來第一次正視這個男人。那人依舊一身赭紅色錦袍,墨發玉冠,她曾經最愛他的眉,斜斜飛入雲鬢,三分邪氣七分風流。他低著頭眉眼含笑,與那位傾倒眾生的美人低低私語。
許是她的目光太直接,那位美人有所察覺,輕輕推了推身側的男子。那人抬起頭來,目光看過來,笑意隱去,眉峰微微皺起。相思怔怔地看著這個男人,似乎要從那張臉上看出些許的理由,為什麽這麽多年愛這人到了癡迷的程度。
原來沒有理由,這才是她真正悲慘的地方吧。她看著那人的眉峰越皺越深,然後對著他淺淺一笑。
她已有多年不曾笑過,想來會笑得很難看吧。她在這晚宴上,隔著那些紛擾的眾人,對著他淺淺一笑,仿佛用盡了她一生的光華。
鳳非離,從此以後,你在那裏,我在這裏,你我之間隔著兩個人生。
她轉身退回到那個寧家小姐的身後,然後用沙啞難聽的聲音說:“我還是不能離開帝宮,這是我的宿命。”縱然族人早已盡數死亡,但是她身為最後的那一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違背自己的承諾,她的一生注定要腐爛在這肮髒黑暗的帝宮。
她低著頭,沒有看見寧雪夜的目光越過她,越過眾人,看向遠處。
那裏,昔年風靡帝都的名門公子鳳非離如同一尊雕像僵在那裏。沒有人知道,這位鳳家公子原本不耐煩的表情在看到那個女子對著他淺淺一笑時,陡然觸目驚心起來。
一旁的美人紅淚心痛地喚道:“公子,你怎麽了?”
紅淚揚揚衣擺,巧妙地遮住外人的視線,將自家公子鮮血直流的手用手帕按住。
她那位天塌下來都麵不改色的公子將破碎的酒杯捏成細末與鮮血一起落在她的繡帕上。
“紅淚,”她抬起頭來,發現他一向愛笑的眼中滿是傷痛。
紅淚的心一痛,輕輕地攬住他的頭,柔柔地說:“沒事的,公子。”
“你不明白,紅淚,你不明白,這些年,也許是我錯了。”
“公子是不會犯錯的。”她強顏歡笑。
“紅淚,你不知道,我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他以為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直到看到那個女子站在那裏,不悲不喜地看著他,然後清淺一笑,一如當年。
他的世界開始崩塌。
見認識多年,放浪不羈,肆意無拘的鳳家公子看著她,那樣嚴肅地開口,滿目落寞與傷痛,那一瞬間,這位昔日帝都聞名的名妓忽然覺得全身冰冷起來,冰冷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