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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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方家人一起吃早餐,桌上擺著牛奶、蛋糕、法式麵包和各式酥麵點心,素美笑問雪裳,三妹妹早點吃什麽?雪裳說什麽都好。素美便說:“大學生都好洋派,喜歡吃麵包的多過油條豆漿,不過也說不準,好多正經留洋回來的人,卻偏想喝口清茶。在外國喝不到嘛。隻不知道三妹妹是哪一種?”
    雪裳尚未答話,履伯便說,不必那麽麻煩,她跟我一樣。素美笑道:“也不算什麽麻煩,總要合口味才好,三妹妹初來乍到,不好意思說,委屈到自己就不好了。”雪裳笑笑,“謝謝二姐。”
    晚上在荷花亭消夏聽大鼓書,這套《珍珠塔》,素美早就聽過,嘉卉聽不懂的地方問她,素美就給她講了幾句,嘉卉說,呀,這個姑媽真勢利。履伯和雪裳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素美一瞥間看到,一股酸氣在心口翻翻滾滾,忍不住要泛上來,便轉頭向雪裳說,“三妹妹,你是家學淵源,她們唱成這樣算好嗎?”雪裳一驚,連腮帶耳都紅了起來,抬頭看素美,見她笑盈盈的,一臉促俠,強笑道:“還好吧。”
    素美笑說,“妹妹也太抬舉她們了,我猜你一定比她們唱得好。”一旁的嘉卉見素美笑得開心,便問:“二娘,你們說什麽呢?”素美笑道:“你三娘的大鼓唱得比這些人好多了,想不想聽一聽。”嘉卉奇道:“是麽?”
    素美又向雪裳道:“三妹妹,能不能也讓我們一飽耳福?”雪裳心一沉,知道她是故意為難,素美亮晶晶的眼睛含笑睨著她,嘴角微微抿著,似乎在等著看好戲。雪裳搖了搖頭:“我不會唱。”素美笑道:“我好不容易張一回嘴,三妹妹也太不給麵子了。你就算不給我麵子,也該給大小姐麵子呀。”履伯插口道:“她真不會唱。”
    素美笑道:“你又不是她,怎麽知道她‘真’不會唱。”意在言外,直指履伯偏心,這樣一來,履伯也不便再替雪裳說話,素美從那大鼓娘的手裏接過鼓錘,硬塞到雪裳手裏,笑道:“就□□梅閣,這種熟濫的曲子,連我都會唱,三妹妹再說不會,可就是成心推我了。”
    雪裳隻覺得手心裏都是汗,素美用話將她擠在那裏,竟是退無可退,隻得咬一咬牙,伸手接過,輕聲唱道:
    細雨清陰過小窗,閑將筆墨寄疏狂。摧殘最怕東風惡,零落堪悲豔蕊涼。流水行雲無以話,珠沉玉碎更堪傷。都隻為粉黛多情含冤死,就是那薄命的佳人叫李慧娘。
    這佳人自從身入平章府,有個賈似道因憐玉貌納為偏房。雖受些曉風殘月沾恩惠,怎奈她亂雨愁雲總斷腸。這一天、隨同這奸相西湖逛,蕩悠悠一帆□□畫船揚……這位李慧娘見畫船將到了梨花岸,猛抬頭見個少年郎。文爾雅、貌堂堂,站在那瓊瑤林下斷橋旁……
    這佳人眼凝秋水望梨花岸,這奸相有語開言叫慧娘。啊——,說你來看,此處這座園林好,一枝白玉一枝香……,對麵卻是銀霞塢有個小書生,折花林內手高揚。暗說道、怪不得這賤人這般如此,敢則是動了她花前月下俏情腸。
    素美拍手笑道:“唱得真好。”嘴裏跟著哼唱:“怪不得這賤人這般如此,敢則是動了她花前月下俏情腸。”
    晚上回房,履伯擁著雪裳歎道:“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雪裳低聲道:“唱一個曲子而已,又算什麽委屈。”背過身拭了拭眼淚:“我自己也是女人,怎麽會不明白,任是誰被分去了一半丈夫,都不會高興的。她不在乎,除非她心裏沒有你。”
    履伯笑道:“你大姐就不愛吃醋,難道她心裏沒有我。”雪裳笑:“太太那是大愛,二十多年夫妻,自己骨肉親人一般,心裏早就沒有男女之之私了。”履伯聽得心花怒放,抱著雪裳一吻,“寶貝,你真會說話。那你呢,你想不想獨占我整個人?”雪裳雙手攬住他頭頸,“難道你現在不是整個人都是我的嗎?”履伯緊緊抱住她,隻覺得一顆心都要融化了,吻著她的唇和耳朵,喃喃道:“整個人都是你的,整個人都是你的。”
    履伯待雪裳雖好,也不可能整天陪她在家,緒芳好靜,素美又常皮裏陽秋,雪裳既沒人說話,也沒事消遣。在屋子裏坐得無聊,就在園中走走。這天早晨送履伯出門後,聞得一陣陣花木清香,不知不覺又踱到花園中來。
    方家的花園很大,雪裳平時常走的不過聽雨軒,浣花堂幾處,這時沿著浣花堂往西,繞過一座假山,卻看見了一個極大的花圃,栽著各種花木,花圃右邊放著幾排玻璃魚缸,每一隻玻璃缸下放了一個鏤花銅盤,排成梅花式樣,雪裳數了一下,足有二十三隻,缸裏養著各種金魚,綠藻白蘋,映著五彩魚身,顯得格外富麗絢目。
    雪裳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金魚,不由在玻璃缸前駐足玩賞,一缸缸看過去,忽覺水花濺身,轉頭看見旁邊有一個少年在給魚缸換水,他左腋下拄了一隻拐杖,行動起來甚是不便,弄得水花四濺,迸到雪裳身上。
    雪裳忙伸手過去,“我來吧。”
    那少年抬頭看了她一眼,手臂下意識一擋,然後繼續低頭換水,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雪裳碰了一個釘子,不由氣悶,心裏有些好奇,忍不住問:“你是誰,這裏怎麽養了那麽多金魚?”
    那少年就像耳聾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雪裳見他穿著深藍長衫,五官清清秀秀,眉目間頗有幾分像嘉卉,她嫁給履伯這些日子,也沒見過大少爺一麵,原本還在納罕,現在看這少年情狀,心裏已隱約猜到了。夏日的暖風熱哄哄吹著,水珠從少年那不甚靈便的動作中迸賤出來,雪裳說:“你是嘉禾麽?”那少年頓一頓,仍然沒有看雪裳,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聽差老劉喘籲籲跑過來。
    老劉喚了一聲三太太,就向那少年道:“少爺,您怎麽不等我回來再換水,給太太知道,要罵我了。”說著上前接過手。
    雪裳指著一條鮮豔的金魚問:“這種金魚是不是叫紅頭?”
    老劉笑說:“就是紅頭,不過少爺叫他一萼紅。”
    雪裳笑道:“一萼紅,好名字,是詞牌呢。”
    嘉禾忽然抬頭看了雪裳一眼,動了動唇,還是沒有說話,老劉換完水,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開了。
    老劉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三太太,我們少爺就是這個脾氣,您別見怪。”
    雪裳點點頭,問:“他的腿——”
    老劉低聲道:“天生的,您可千萬別在少爺跟前提。”
    雪裳晚上見到履伯,跟他說了白天的事,履伯歎口氣道:“這孩子,從小脾氣就怪,有時候整天不說一句話,他的身體又那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愛養花養魚,也就由著他吧。如果他是好好的,這個年紀,早該上衙門辦事了。妻病兒癡,也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
    雪裳拉過履伯的手臂,輕輕拍著道:“我想他心裏也不好過,你該跟他多談談。”
    履伯還是歎氣,“有足疾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要給他謀個差事也不難,隻是他的性子,根本不能同人相處。原先隻以為他不喜歡說話,現在看來,恐怕是一種病,隻比瘋子強一點罷了。”
    雪裳笑著寬慰,“哪有那麽嚴重。”
    履伯說:“誰要能讓他一天多說幾句話,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
    雪裳笑問:“我如果幫了你的大忙,可有什麽獎賞呢?”
    履伯見她嬌俏的樣子,心中大動,摟著她吻過去,“賞你給我生個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