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霧天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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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我說。
“我也理解出了之前的事情,我們行動得要小心,但是……等等,你說什麽?”
“我說我同意。”
邊堯看著我,似乎還沒能理解自己聽到了什麽,茫然的樣子有點可愛。
“雖然我們也不是什麽專業人士,不是警察也不是心理專家,但是通過一個個委托,還是幫助了不少人。”我說,“要是把所有事情都留給別人,或者留到準備萬全的時候,那小菲不會和姚澄重聚,藪貓不會來到咱們家,融融不會重拾信心,我……我也不會認識你。”
邊堯仍顯得有些吃驚,我又說:“我本來就是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的普通人,現在獲得了能夠做點什麽、能夠幫助別人的能力,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雖然這能力相比起來還挺弱小的吧,但風險也好、失誤也好……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必須的,蜘蛛俠的叔叔說,能力越大……”
邊堯笑起來:“你不是蜘蛛俠,是龍龍俠。好的,那我們就來計劃一下該怎麽辦。”
我點點頭:“首先我覺得,別急著懷疑r,但也別太依賴他進行調查。他年紀小一點,可能做事不仔細,或說話不縝密,導致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線索。而且說到底他還是個高中生呢,一天到晚想著這事兒,學業要怎麽辦?”
“嗯,”邊堯說,“我覺得最好是能夠報名參團sip,如果遊戲真不是被什麽危及性命的藥物推動著前進的,那我們自然不必擔心。如果開團前,我們被要求吃任何藥物,這剛好能夠被留作證據。”
“如果藥品是寄過來的當然最好,如果不是……”我想了想,“得找一個公共場所和對方見麵,就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同意由我們來定麵交的地址,感覺這樣的流程肯定早就有他們固定的套路。”
“試試,試試就知道了。”邊堯說。
“怎麽試,這個sip具體的加入方法到底要怎麽查?”我說著說著,察覺到邊堯微妙的神色,頓時明白了:“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了!”
邊堯害羞地點點頭。
我沒脾氣了:“你發消息申請報團吧。”
很快我們便收到了回複,是一封相當官方的郵件,大意是“感謝您的興趣和參與,也感謝您對sip團的支持與信任,但為了保證每個參與遊戲的人都能夠獲得最佳遊戲體驗,在正式接受申請前需要進行一個簡單的麵試”。
“果然。”邊堯說,他這才第一次放下心來——自從這個委托開始,很多事件的發展都偏離了我們原本的預測,終於有一個進展是我們預料之中的了。
“麵試,要見麵來著。”邊堯摩拳擦掌,“我問他能不能由我來選這個見麵的地方。”
“等等,你先別答應得太爽快了。你說你是個社恐,沒朋友,所以想找網團而非麵團。”
邊堯想了一會兒,狐疑道:“你是不是在趁機罵我?”
我露出正直的表情:“沒有沒有,我在幫你搭建人設呢,你怎麽這樣揣度我?”
邊堯和對方又來往了一番消息,說:“他說為了保證每位玩家的遊戲體驗,他們團要求比較嚴格,嚴禁一切超遊或其他破壞規則的行為。他們隻會派一個sip的遊戲組織者出來和玩家見麵,不會需要我和其他玩家打交道,而且他們本身時間也很緊張,希望我能夠理解……反正就是一堆冠冕堂皇的話。”
我不屑道:“他們當然不希望玩家彼此有聯係了。”
又過了一會兒,邊堯說:“我跟他說我高中校規比較嚴格,出校時間很有限,能不能選在離我學校附近的地方見麵。”
“他怎麽說?”
“他答應了。”
翌日,我與邊堯早早來到了選定的見麵場合——隔壁是本市最大的公立高中,平常日不用穿統一製服,校外有很多喝水吃飯的小店,我和邊堯混在閑逛的學生中並不顯得突兀。邊堯進店後坐在了麵向大門的落地窗邊,而我坐在對街咖啡店麵向窗外的吧台前,能將他那一桌看得清清楚楚。我點了一杯咖啡後便煞有介事地戴上耳機打開筆記本,做出一副要工作免打擾的樣子。
事實上,邊堯懷裏的手機一直和我連著語音——上次和dee對峙後我們學聰明了些,決心也留一個人做場外援助,以免有什麽意外的情況發生,這樣處理起來比較靈活。
約定的時間前五分鍾,我瞧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生走入店內,他看起來就和普通大學生無異。那男生上前和邊堯說了幾句話,確認了彼此的身份後便坐下了。
我聽見那人自稱莊臣,聽起來很像是個真名,但我是不信的。他和邊堯互相打了招呼,又禮貌客氣地感謝邊堯抽時間出來配合他們的遊戲開展流程,甚至還關心了他高三還玩跑團學習會不會有影響。
邊堯滴水不漏地一一回複了,他一臉老實地說自己從沒親自參與過跑團,但了解過規則,也聽說sip團名聲很大,才想來參與試試看。“如果到時候我加入跑團,主持人會是你嗎?”邊堯問。
“不,我雖然也當過幾次kp,但最近時間不算太富裕,到時候看吧……大概率不會是我。”莊臣說,“因為平時大家都有工作或是學校的事情,所以我們一般開團的時間比較晚,你高三了沒問題嗎?”
“沒問題,”邊堯大言不慚道,“我體育生,已經保送了。”
“哦?厲害,你是什麽體育項目的?”莊臣問。
“田徑,我跑步的。”邊堯說。
莊臣聽起來應該是笑了笑:“那到時候你捏卡,也可以試著做一個力量敏捷度比較高的角色,我們推薦玩家按照自己的真實情況來捏卡,這樣遊戲的時候會比較有代入感。”
這樣遊戲中的角色遇到恐怖或危險的情節時,自己也能感同身受——我聽罷心想。
“好的,”邊堯有模有樣道,“我文化課成績不咋地,曆史什麽的都不懂,到時候推理肯定不行,但是戰鬥輪就靠我了。”
莊臣笑了笑,又問了一些很簡單的問題,邊堯全都耐心回答了。眼看著時間已經過去快半小時,莊臣最後說著開團前會建個扣扣群,屆時將規則書和房規共享到群文件裏,其他就沒什麽了。
我聽著有些著急——不對啊,就這樣?說好的慢性毒藥呢?而且如果規則書是以群文件的形式共享的,那之前我們看到的厚厚一本規則書的照片又作何解釋。
眼瞅著莊臣要起身離開了,邊堯也終於坐不住了,開口攔住他:“等等!其實,我倒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莊臣頓了一下,再度坐下:“哦,你說。”
邊堯想了想,還是說:“小傑你認識吧?之前也是和你……或者你們組織其他什麽人一起跑團的,然後自殺了。”
莊臣很爽快地點了點頭:“那件事我聽說了。”
“你對此有什麽看法?”邊堯問。
“我覺得很不幸,”莊臣沒什麽感情地說,“他年紀很小,不過很聰明,就這樣沒了,真的很可惜。”
邊堯沉默了一會兒,我猜他是在決定自己是否要幹脆撕下偽裝和對方對峙。果然,過了十來秒鍾之後,他再次張口,快速列舉出一係列其他受害者的人名,問:“那麽這些人呢?這些人也是參與你們跑團的玩家,後來基本全都在一個時間點自殺了,對此你仍然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
莊臣沉默了良久,才反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覺得小傑自殺是因為和我們跑過團嗎?這怎麽可能。”
“不可能嗎?”邊堯反問道,而後略帶諷刺地說:“哦,我明白了,我剛還想說你覺得可惜是在可惜什麽呢。是在可惜小傑死得太早,沒能給你們提供更多的自虐素材,沒能作為玩家繼續氪金,還是……可惜他沒能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裏,沒有財力購買價值百萬的複活牌就這麽死了?”
莊臣深吸了一口氣又歎出來,清了清嗓子說:“首先,我自己以前也是經常做kp的人,如果你隨團跑過,就應該知道主持人和玩家是同屬一個陣營的。跑團遊戲的目的並不是淘汰玩家甚至殺死玩家,而是破解線索、展開劇情。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點——雖然我們之中也有一些像小傑這樣年紀較小的玩家,但也不是什麽不辨是非的人。所有參者都深知遊戲就是遊戲,怎麽會因為虛擬的遊戲結果賠上性命?”
邊堯抽手甩出一疊照片,莊臣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問:“怎麽?”
“你見過這些照片吧?”邊堯問。
莊臣思考了片刻,承認道:“見過。”
“這就是了,讓我來猜猜,你們是如何強迫這些孩子自殘的?大概是……為了遊戲體驗能夠更加真實,所以規定如果遊戲角色受傷,那麽玩家也必須在現實生活中承擔相應的懲罰吧?或者是,完成這些任務後打卡拍照,能夠在遊戲裏換得什麽道具裝備?”
莊臣聽罷倒是顯得很冷靜,反問道:“那我想知道,先不論我們有什麽理由要去傷害這些小孩。隔著一道互聯網,就算這個人不完成任務或者懲罰,隻要他不再參與遊戲就好了,我們能有什麽辦法?”
邊堯噎住了——因為一切推理所建立的基礎——那種能夠控製人的慢性毒藥至今並未得到過證實,對方在歡迎邊堯加入跑團的全程中也從未提過類似的東西。
“既然你回答不上來,就換我來猜一猜吧,猜一猜你為什麽會對我們有這種猜測?”莊臣忽然轉頭朝窗外掃視了一圈,一瞬間我以為他要看到我了,但他很快又轉回頭去,說:“你說你是這個高中的?那我猜你和r是同學吧?”
邊堯問:“你認識r?”
莊臣又歎了一口氣:“是的,那人……說實話,我們也很頭疼。他在自己腦內腦補了一出陰謀劇,還不間斷地騷擾我們,不止我,主要是當時帶小傑團的kp,還跑到我們正常的跑團招募開團宣傳貼下麵刷屏。”他顯得十分困擾,“雖然同情小傑的遭遇,但我們實在被他騷擾得受不了,最後全員都屏蔽了r。想不到他還沒有消停,竟然開始攛掇同學來質問我們,不過這樣看起來,開團前麵試參與者的確是很有必要的。”
眼看著他越扯越遠,邊堯打斷他,問:“你說他腦補出了什麽陰謀劇?”
莊臣舉起手指在太陽穴邊繞了繞:“他……好像有點問題,他弟弟……也就是小傑抑鬱自殺了,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就把責任怪到我們頭上。我剛才聽你說你的推測覺得十分耳熟,就猜到是r了。”他雙手交叉在下巴前,說:“你知道嗎?小傑其實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問題,他家比較窮,媽媽身體不好,爸爸也走了,哥哥每天打遊戲……雖然小傑自己成績不錯,但不論是夏令營啊還是什麽其他學校額外的培訓機會,他都無法參與。他曾經說過,自己在學校沒朋友,從家人那裏也獲得不到什麽幫助,在加入我們這個團體之後才感覺第一次擁有了親人和朋友,擁有了歸屬感。”
他說得頭頭是道,我卻怎麽聽怎麽覺得怪異——這人似乎把自己當成什麽救世的聖人,接納這些受傷的青少年是對他們的施舍。
“然後你們就利用他的孤獨感,和對你們的信任,唆使他自殺?”邊堯犀利地沉聲問。
“怎麽可能?我們平時就是聊聊天而已。”莊臣迅速否認道,“這些事都是他在群裏和大家聊天時說的。”
邊堯手指敲在桌麵上,問:“那這些照片怎麽解釋?這些自殘的照片。如果不是你們任務要求,或者通過什麽恐怖劇情暗示他,小傑從哪裏憑空多出這種自殘的想法?”
莊臣重重搖了搖頭:“恰好相反,是小傑說自己偶爾有陰暗的想法,和忍不住自殘的舉動,我們為了勸他、監督他,才要求他每天發照片給我們檢查,確認沒有新的傷口。”他頓了頓,又說,“話都說到這裏了我也就告訴你吧,不瞞你說,其實我們這個組織的建立者之一——我一個學長,他曾經也是一個有點自閉的人。他隻有通過網絡才能和別人順利交流,但越是如此,他同現實世界就愈發脫節,最後在一個深夜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們也是為了紀念他才用了“suicideispainless”這個名字——他生前最喜歡的歌,做了團名。所以作為我們幾個元老團員而言,也一直很想幫助有這種消極想法的孩子,感覺這是我們的一個責任。但是畢竟隔著網線,我們能做的很有限,有幫到過的人,也有小傑這樣沒能幫到的人。”
邊堯再次沉默下來,我知道他心中本就對r抱有懷疑,莊臣的部分說法正巧加深了這種懷疑。但另一方麵他這套說辭有點太嚴絲合縫了,過於完整的故事就像是編造的假故事——尤其是這個學長的角色,簡直就像為了補充背景設定而加上的說明。
可無論如何,他話語之間的邏輯絲絲入扣,讓人一時之間找不出什麽漏洞。
邊堯卻沒有輕信,他哼了一聲,說:“小傑本來就抑鬱,正巧撞上你們開團的時間自殺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也都抑鬱,碰上你們團一下全不行了?”
不料莊臣卻說:“我剛才就想問了,什麽其他人?”
邊堯愣了一下,莊臣又說:“啊,不會是r告訴你說還有其他所謂的受害者吧。我猜……這些所謂的其他受害者家屬,你應該沒有見過吧?”
應是觀察到了邊堯表情中一瞬間的裂縫,他搖頭道,“哎,這種事之前也發生過,r精分出其他的小號來騷擾我們……他大致是有些幻想症吧,我不是要挑撥你們同學間的感情,但他跟你說的事你也不要全信才好。”
我聞言不由得怔住了——這是我們第一次在不和委托人直接見麵的情況下接受委托,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
這時莊臣繼續說道:“r本人我也是見過的,一個遊手好閑的高中生,成績倒數,每天都泡在網吧和家裏打遊戲。哦,你估計不知道吧,小傑之前一次奧數集訓班的報名費也被他遊戲氪金氪掉了。話說,你剛才提到的那些猜測,什麽氪金、什麽複活牌……那些都不是跑團遊戲裏的遊戲形式,而是r沉迷的線上網遊吧。”
他此話一出,我倒是聯想起r曾說過,他自己經常熬夜打遊戲,所以才在深夜發現小傑臥室燈亮著沒睡。
莊臣仍在說話:“他家的期望原本就在他弟弟身上,我想本來他應該是挺嫉妒羨慕弟弟的吧,同時也慶幸有一個人能夠分擔家長的期待。這下小傑死了,被這個不負責任的家庭、這些不負責任的家人給逼死了,r就也變得瘋瘋癲癲。他們母親的身體狀況我不太清楚,但小傑以前提過一次,說是本來就因為精神問題一直在家休息,沒有什麽勞動力。”
“啊,”他說到這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精神疾病大多是遺傳性的。”
莊臣這一番話的言下之意——抑鬱症的小傑和幻想症的r,他們的病症都是源於這位母親的,源於家族精神病史,故而有跡可循。
我隔岸觀火都覺得心裏憋屈得不行,但對方雖態度令人不悅,言辭間完全找不出一絲漏洞,我隔著一條街都能想象得到邊堯怒火中燒的心情。
莊臣再一次站起身來:“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浪費了我一下午的時間,不過我也理解你想要幫助同學的熱心腸,隻不過啊……”他忽然顯出微妙且深奧的樣子:“有些超出人能力的事情,硬要去管,隻會叫自己焦頭爛額,也陷入混亂之中。”
他此話一出,我立刻將背打得筆直,隱約察覺到一絲危險的信號——這家夥的勸誡之中怎麽聽著有點警告的意思?
可對方立刻又補充道:“這隻是通過我個人經驗得出的一點小建議,供你們參考。”
莊臣開門離去了,我見他上了出租車後才收起電腦衝過馬路,邊堯已然播出了一發電話——目標卻不是r,而是那個率先聯係他的主委托人家長。
他說了沒幾句話,電話那頭就爆發出一陣中年女性的咆哮聲:“我會編造自己孩子的事來騙你們嗎!你這人怎麽回事?你在戲弄我嗎?”
邊堯被罵過之後卻才放下心來,他連連道歉之後掛上了電話,恨恨道:“媽的,居然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了,這混蛋還真是厲害。”
他看起來十分挫敗——以前隻有邊堯隨口胡說、遊刃有餘地溜著別人走的份兒,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許是遇到對手了。同時我也難免暗自心驚——連邊堯都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被對方的話術饒了進去,甚至一瞬間相信了對方的說辭,還懷疑起了周遭人事物的真實性。再多給這人一段時間,洗腦個個把原本就迷茫彷徨的青少年也不是不可能。
此時再在這裏多留也沒有什麽意義,我付好錢後,同邊堯一起走出店麵。然而在邊堯一腳跨出門的一刹那,他忽然大叫了一聲了:“我靠!”
我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他:“怎麽了?撞著哪兒了?”
“靠,他早有準備了。”邊堯說。
我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邊堯轉過來看著我,問:“你還記得嗎?剛才那人,他走之前最後一句話說什麽?”
我不明所以地回憶著:“他說……一點小建議,供你們參考……靠!”
我也明白了過來——他說的是“你們”,而非“你”,他早就知道我在外麵,也知道我們是為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