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夢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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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漉水中月,水濁不見月。不見月尚可,水深行人沒。越鳥欲南飛,胡雁亦北渡。我欲彎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道路……”
    我皺眉聽著禦錦有一句沒一句的背書,實在有點煩他。這小子什麽不好念,偏偏要念這個《獨漉篇》,什麽中道失道路?我知道他在取笑我又一次的南征失利。
    都怪我那個莫名其妙的“北國第一英雄”頭銜惹的禍。禦錦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無法忍耐我的這個虛名。畢竟,如果我是第一英雄,他算是什麽?禦錦從來不掩飾他的不悅。對於這一點,我覺得總算謝天謝地。我並不曾為了浮名失去最重要的朋友。
    其實,禦錦的直率都算好得很了,雖然我實在討厭他念什麽獨漉篇。
    禦錦倒是越念越起勁,一邊念一邊斜眼看著我暗暗的笑。”落葉別樹,飄零隨風。客無所托,悲與此同。雄劍掛壁,時時龍吟。不斷犀象,繡澀苔生……”
    我聽得發膩,說:“夠了。”
    禦錦嗬嗬一笑:“雷澤,你的涵養還是這麽差。”
    我沒理會他,直接賞了他一個拳頭——其實我的涵養倒也不差,多數人認為我深沉酷烈、喜怒不形於色,深符為將者虎變不測的要求。不過那要看對什麽人。在戰場上和官場上,我或者就是這個樣子,麵對禦錦的時候,我還是難免原形畢露,恢複成那個暴躁的雷澤。
    我和禦錦老是這個樣子,一言不合就要開打,不過打了這麽多年,我們還是沒有絕交。
    其實禦錦武功也算絕頂高手,如果他肯幫我,滅南朝不會這麽困難。可惜,這小子就是和我做對,說什麽也不肯從軍,寧可在京中裝神弄鬼的什麽做禦前大巫師。其實我最清楚他的底細,禦錦的巫術說穿了根本是武術而已,他要是可以通神,我也差不多能夠扮大仙。
    不過我不會揭穿他。畢竟他已經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願失去他的友誼。這麽多年來,我對著天下人的崇拜和恐懼,已經受夠了。
    多數時候,我是絕對空虛的,這一點連禦錦也幫不了我。常常是心裏空曠到狂熱的渴望著吞天滅地。或者,征服一切的過程中,我不覺得寂寞。所以我需要戰場。說起來其實我平生無大願,隻是把掃平六合、征服八荒作為唯一愛好。南朝是我盯了差不多五年的目標,誌在必得。
    林歸雲和我交戰多次。他已經越來越衰靡。雖然武功和智慧還在,但一個失去了鬥誌的主帥不可能長久維持。我越來越有把握打垮他。
    然,我的運氣還是差那麽一點點。林歸雲雖已意氣凋零,卻冒出了一個銅臉小子阻礙我的腳步。
    這次我輸得很慘。
    不知多少個夜晚,我在那銅臉小子的目光注視中醒來。那樣閃耀如天火的眼神,似乎升騰著燃燒和死亡的一切驕傲,激起我無限鬥誌。
    輸了這次,其實我也無所謂。甚至有點高興。我知道,我已得到一個最好的對手。
    我按照老習慣,晚上到寒玉湖練功。練功之餘,我喜歡含一根用特長蘆葦串成的細管,一口氣沉到湖底,躺在萬年寒玉之上,透過水波靜靜凝望天上星辰,連呼吸可有可無,就這麽隨心所欲地躺上半天,考慮一些事情。直到月影西移,才回到家中。
    有時候,禦琴也會過來陪我。但她功力薄弱,湖中奇寒徹骨,她呆不了多久就得回到岸上等我。
    禦琴是禦錦的異母妹妹,也是當朝皇帝的表妹,被封為錦屏公主,地位尊貴顯赫。三年前,皇帝把禦琴指婚給了我。要不是這幾年我忙著南征,她應該已是我的妻子。老實說,禦琴堪稱絕代佳人,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麽,無法喜歡起來,反而總是難以理解她。她雖是人間絕色,性情卻令人難以捉摸,聰明得可怕,我無法從她的笑顏如花之下明白她的心。
    禦琴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甚至很少說話,多數是我沉默著想我的兵法戰陣,她就笑吟吟的東看西看,一臉的靈慧狡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很懷疑,如果我們要這麽過一輩子,不知道是誰先悶死。禦琴是個有點奇怪的女子,我很清楚她其實也不怎麽喜歡我,但她還是經常來看我,就象一個多年的習慣。
    今天禦琴又來了。
    我躺在水底,看著她一身淡紫踏波而降的樣子,當真是美麗如仙。可惜,這位姑射仙子的臉上總是那麽淡靜如水,我想大概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理解對方的活法。
    禦琴遊到我身邊,對我燦然一笑算是打招呼,也坐在寒玉石上。和往天一樣,她輕輕摩挲著寒玉石上有些模糊的字跡。
    我很小就知道寒玉石上刻了字,但不覺得有什麽好研究的。禦琴卻不一樣,她好像對這些莫名其妙的字很著迷。
    “欲解大道,當悟天心。人間英雄,先證世情。”字是寫得很漂亮的,龍飛鳳舞氣勢非凡,而且刻痕圓融流利,看得出來是什麽人用手指直接劃上去的。這個留字人指力之強確實世上罕見。不過,我對這種故作神秘的玩藝兒一向不感興趣。
    禦琴說這些字應該代表一種驚世駭俗的道家心法秘籍。我聽了隻是笑笑——再厲害的秘籍,也是要有資質才能練成的。我相信我雷澤到了今天這個份上,已經不需要任何秘籍,隻需要自己慢慢領悟。至於禦琴,她不是這塊材料,可惜她不肯信我。
    我對我們婚後的情況不報任何幻想。不過,既然禦琴都不介意和我過刻板無味的日子,我也就樂得省事了——反正皇帝幫我定下禦琴,那就是她了,別的女人隻會更麻煩。
    我們沉默以對,卻沒有維持多久,禦琴忽然有點驚訝地睜大了眼。
    湖水非常清澈,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岸上的情況。我看到遠遠有個女子緩緩走到岸邊。怪不得禦琴會這麽驚訝,這女子雖一身打扮異常簡單,卻掩不住刺目如九天驕陽的光焰,容貌明光燦爛。這個女子的氣勢,十足就是一個人間傳奇的存在。
    看得我心頭為之一震:如此人物,竟然是個女人?!
    她的眼睛無意識地掃過湖麵,也掃過我的臉。我心頭忽然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如此驕傲而冷淡的目光!就象俯視紅塵的天鷹。神姿矯然,卻又孤影清絕。
    我手心微微發熱,知道這就是我要的。我想,也許在久遠的夢中,我曾經幻想過她的樣子,但我卻無法把她的輪廓從迷霧中描畫出來。但,我喜歡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今生見過?
    還是前世注定?
    但我就是知道,隱隱約約地,我似乎是熟悉她的,甚至有一種熱血升騰的豪情與親切。就象盼到一個多年的夢。
    禦琴竟然也微微顫抖了一下,默默凝視那個女子。她一向靈慧淡漠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種說不出的震動,就好像遇到了什麽令她極度歡喜而恐懼的事情!
    但我無所謂,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做什麽。
    我吐出口中的蘆葦,雙足一蹬,浮上水麵,對著她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