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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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不歸人!
大會當日的夜裏父親單獨召了我去書房,他的眼神淩厲,全然不複白日裏的渾濁老態。
我在案前站立許久他才慢慢開口。
“你好像對今日大會意見很大啊。”
我低下頭,“沒有。”
他冷哼一聲:“翅膀還沒硬就想飛,你老子我還沒死。就你現在這能耐,別說給你整個山莊,就算隻給你個敬事堂你都管不好!”
敬事堂是山莊裏主管人事雜務的分堂,是秋原山莊裏所有分堂中最閑散的一個。
我聽得心裏不由發笑,他竟以為我是不滿他不放權於我才擺了一天臉色,真是滑稽,不過相比於我那些更為大逆不道的想法,還不如就讓他將錯就錯。
我於是毫不反駁。
他見我不言不語,反倒先軟了語氣:“回雪啊,爹就你這一個兒子,做什麽都總是為你好的,隻是你現在太年輕,欠磨煉,很多事情我還不放心完全交給你,你可明白?”
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回雪自是明白爹爹苦心的。”
他歎了口氣:“而且你也知道爹的身體,指不定哪天就……”
我急忙打斷道:“爹是有大功德之人,定能壽與天齊。”
“爹其實也不願留下你一人獨自去擔起整個山莊甚至整個武林的責任,這個擔子,實在太重了啊!你想去擔,光有地位行不通,還要有手段和能力……”他頓了頓,“此番大會籌備之所以沒準你插手,主要還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去做,這也算對你能力和手段的一次曆練和考驗。”
我抬頭看著他。
他從架上拿下了一個毫不起眼的木盒子,放在我麵前。
“這是南疆地下魔窟的地圖,你先收好。”
父親說完之後我心裏並沒有太大的起伏,我仿佛成了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漠然地看著自己接過盒子,聽見自己毫無波瀾地應下父親的吩咐。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書房,手裏緊緊攥著那個小木盒,木盒未經打磨的邊緣刺得我手心生疼。我緩緩鬆開長時間用力過度的雙手。
南疆的地下魔窟,是魔教的巢穴,是薛家覆滅的開始。
南疆,是薛流風死亡的地方,是我撿回大壯的地方。
我回憶起父親剛剛的話
“南疆之役雖然已經過去兩年,但這兩年之間我從未放心過,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因此我一直在派人探查地下魔窟,不出我所料,我們之前所搗毀的‘陣眼’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陣眼另有其處。而真陣眼若是不破,我們再破壞多少次血煞陣都無用。”
“這件事若是讓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知曉,必將引起大亂。這次除魔你必是要參加的,你也不需告訴他們實情,隻引著他們把這真陣眼給破了就好。地圖大概隻標記了陣眼位置,個中細節還望你們自己小心,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就先按著地圖上的密道撤離。這地圖你可千萬收記好了,也別讓別人看見了。”
“隨行人數眾多,難保有什麽魔教餘孽就混入了。”
我回到觀雪軒時夜色已沉。
觀雪軒是我當初自己挑的小院子,把大壯撿回來後,我就把隨侍的人遣散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些負責日常灑掃的婢女之外,平日裏倒隻有我們兩個人。
房中燈還燃著,想來是我遲遲未歸,大壯便一直等到現在。
然而等我推開門後卻發現他已伏在案上睡著了,我走近準備叫醒他,卻見他手裏還緊握著筆,筆尖實實地落在紙麵上染出一大片的墨跡。
我掏出折扇敲了敲他的腦袋。
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見我後又有些慌亂地想端起正襟危坐的模樣,手忙腳亂間手裏的筆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裏。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有些赧然,“我想等你回來,結果不小心就睡著了。”
我遏製住自己上揚的嘴角,道:“下次不必等了。倒是今日的功課,可有做完?”
他點點頭,“五遍《千字文》,一字不落,都抄好了。”
我指了指書案上鋪平的紙問:“那這是什麽?”
他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又撲了回去,緊緊遮住墨跡。
“就,就是一張寫廢了的紙,什麽都沒有!”
他欲蓋彌彰的動作惹得我隻想作惡,於是我順手揮開鎮紙,點了一下他死死壓住紙的手肘,輕輕鬆鬆地便將紙抽出。
“既然沒有什麽,就給我看看吧。”
他來不及阻止,我就已經朝後退了幾步,拿起搶來的紙作勢要看,不成想他不管不顧地跳上桌子朝我撲過來,我躲閃不及被他抱了個滿懷,隻來得及將雙手放到背後。
他的雙手環過我的腰,不爭不搶,隻是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腕,讓我也動彈不得。
我聲音冷了下來“鬆開!”
“我不!”他梗著脖子,硬氣得很。
我不說話了,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這是我不理他的征兆,他向來害怕這個。
他固執的神色果然產生了慌亂的裂縫,但還是沒鬆手,“回雪,還給我好不好?”
“為什麽我不能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隻是想逗弄一下他,現在卻也開始較真。
“現在還不能……我寫完就給你看!”他輕輕晃了下我的手,焦急而委屈,“寫完我第一個就給你看!”
我還是問:“寫的什麽?”
他突然狠狠地甩開我的手,晃得我一個踉蹌,我有些氣惱地抬頭,卻見他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睛。
居然是哭了。
他嘴角下垂,眼角泛紅,眼淚還隱隱在眼眶中打著轉,像極了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孩兒。我難得有些心虛,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但不等我有所補救,他就飛快地衝了出去。
“你想看就看!反正我不要寫了!”
我低頭看著紙上的“回雪親啟”,站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