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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的一個春日，在那一個靜謐的午後，風光正好，院中的梨樹上開滿了雪白的梨花，層層疊疊熙熙攘攘，春風吹來，花瓣紛飛，院中仿若春日豔陽下飄著春日小雪。
    山神提著一個小籃，在院中撿著梨花瓣，她細細地擦幹淨花瓣上的塵土，然後小心地收攏在籃子裏，她想，這樣她就可以給他做一碟新學的梨花膏，清潤爽口，他近來為了春闈甚是辛苦，昨夜裏又聽見他咳嗽了，也快放榜了吧，希望他能得償所願……
    現在的山神就如同一俗世的普通妻子，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夫君，思他所思，想他所想。腦中閃過他的身影，山神就溫柔地笑了，春日的暖陽映射在她白淨的臉上，溫柔地撫過她玉石般的肌膚，帶上了明媚的光澤。
    隻要想到他，心都會柔軟呢，她想，她似乎明白了紅塵曆練的意義，就是為了感受人世間的這種幸福吧。
    “暖暖！”
    院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書生帶著一身春風卷了進來，他一把抱起院中的山神，轉了幾圈，驚得山神手中籃子掉在了地上，籃中的花瓣灑了一地，書生轉著圈，鞋底碾壓著滿地的花瓣，驚起一陣飛花。
    “暖暖，暖暖……”他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臉色潮紅，激動得語無倫次！
    “怎麽了？”山神伸出手捧著書生的臉，高興著他的高興，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高興。
    “我…我中了…我終於中了！”書生終於說了出來，他看到榜上有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第一個想分享的人就是他的暖暖，他的妻子。此刻，他擁有嬌妻，有光明的前程，一切美好的事情似乎都在這個春天裏來到了他的身邊。
    “中什麽了？”
    “進士！我終於是進士了！”書生把頭深埋在山神的肩窩，山神覺得肩頭有些濕熱，頓時覺得有點心疼。
    “太好了，恭喜相公得償所願。”山神捧著書生的臉，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額頭。
    接下來的日子，書生忙得不可開交。
    平日裏安靜的小院也被各種拜帖淹沒，書生忙著拜會老師，奔赴各種邀約，看著他忙碌，看著他越發自信越發神采飛揚，山神覺得很開心，因為他是開心的，她開心著他的開心。
    隻是有時她還是有些許落寞，因為有好些時日沒能和他好好說話了，近來他早出晚歸，夜深回來的時候，人都已是大醉，等她幫他收拾幹淨，他早已沉沉入睡。
    她想，過了這陣就好了……
    然後的然後……
    他拜了相爺為師，入了翰林院，真好，他如願以償了……
    他們搬了家，換了三進的大房子，請了丫鬟照顧他的老母親，她也清閑了許多，隻是，她覺得她還是喜歡那個小小的院子，喜歡那棵梨樹，喜歡那些梨花做出來的梨花膏。
    他偶爾回來，依舊溫柔，她想，這樣就好……
    那日，他從翰林院回來，一進門就一把她抱了了滿懷。
    “暖暖。”
    她覺得歡喜，他許久沒有這樣用力擁抱她。
    “嗯”
    “暖暖”
    “我在”
    “暖暖”
    “哎”
    他們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樣傻乎乎的一問一答，哪怕隻是喊喊對方的名字，都覺得是甜蜜的。那晚他們極盡纏綿，一遍又一遍，直到兩人都精疲力竭……
    兩人躺在床上，他一直望著她，一眨不眨，似乎看不夠。
    “幹嘛一直看著我，傻子。”山神甜笑，往書生懷裏又鑽了鑽。
    書生歎息：“我自是看不夠我的暖暖的，要是你哪天突然消失了怎麽辦。”
    “不會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山神鄭重地許諾。
    “……”
    一場春雨，翰林府樹上的花落了個幹淨，山神倚著窗望著海棠，思緒卻飄到了那個小院的梨樹身上，她想著那小院的梨樹上的花是不是也象這邊院中的海棠一樣，一夜春雨就淋成了個禿瓢。想到這裏她有些心疼，隨後又嗤嗤笑了，當了這麽久凡人，她居然一時沒想起來她是有法術的，讓一棵樹再開花能有多難，改日找個借口把梨樹移過來不就結了。
    “暖暖”
    她回頭，隻見書生掀開簾子，手捧了一碗甜湯進來，湯還在冒著騰騰熱氣。
    書生現在一身明藍錦袍，身量挺拔，頭上的束發早已不是方巾，而是換成了一方潤白和田，襯得越發姿態風流。
    “暖暖你嚐嚐這個。”
    “好，我還不曉得今天廚房還做了甜湯，母親用過了嗎？”山神小心地接過了碗。
    書生頓了一下，接著笑道：“自然是用過了的。”
    山神抿了一口，笑道：“好甜，廚房今日糖放得有點多。”
    “暖暖。”
    “嗯？”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傻子，夫妻之間還談什麽謝。”
    “……”
    突然，山神手一抖，手中的碗抓不住落了下來……
    “這……”
    她想去接，但是卻覺得身體無力，她大吃一驚，抬頭望著書生，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喉頭一陣麻，身上也麻，身體一歪倒在了榻上。
    她奮力撇過頭望向書生，隻見書生臉上一陣驚恐。
    “暖暖！”書生顫聲，不敢與山神對視。
    她恨恨地盯著她，此時，她也明白了問題在於她吃的那碗湯。
    “暖暖你別怪我！你別怪我！”書生驚恐著往後退了一步，手足無措。
    “他們說你是妖！說你要害我！”
    書生不停地說著，似乎隻有這樣說，他才會覺得心裏舒服幾分。
    山神一驚，心想他知道了什麽？他們，他們又是誰？這是什麽藥？這不是一般凡間的迷藥，凡間的藥對於她們這種千年修行的精物是沒有作用的，是誰？到底是誰？是誰躲在暗處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門砰地一聲撞開。
    “翰林大人，接下來交給我吧。”隻見一白袍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走進屋子。
    山神認得他——方士！
    如果沒有這個方士，她不會受傷躲在書生家的梨樹上，她也不會和書生相識，相愛，不會結為夫妻。她甚至曾經有那麽幾次想過，要謝謝這個方士把她打傷，否則她或許也沒有辦法體會到人間的幸福。
    可是現在，一切都那麽諷刺。
    那方士過來，看著山神的模樣，冷笑幾聲就欲伸手抓去：“這次看你還怎麽跑。”
    “先生莫傷她。”書生奔過來一把抓住方士伸向山神的手，他有些慌亂，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否正確。方士手嗤笑，手一揮，甩得書生後退了幾步，撞翻到了桌子，桌上的杯盞叮叮當當碎落了一地。
    “翰林大人，你這次做得很好，相爺必定也會知道你的孝心，這是妖，自古人妖殊途，而且就算是人她也隻是一個妾，相爺需要，送了便是，何況你即將和相府二小姐成親，前途一片大好，有何不舍？”
    成親？妾？
    山神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她想說我們拜了天地，我是你的妻，何時成了妾，莫非你一直在欺騙我？
    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狠狠盯著書生，眼神帶著幾分淒厲，想要開口問他到底怎麽回事，她張開嘴喉間卻隻能發出咯咯的聲，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盯著他，忽地眼淚滑落，胸口一陣翻滾，心如仿若被人一片片淩遲。
    書生對上她的眼光，有些心虛：“我…”
    “翰林要想好，那是相府的小姐，這個隻是個妖，人妖殊途，她隱匿在你身邊定然是有所圖，不要哪天你成了她修煉途中的一顆補藥。”
    書生臉色刷地一白。
    不是的，我不會害你！絕對不會！山神看著書生臉上的驚恐，想要喊出心裏話，但是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她恨恨地盯著方士，恨不得就把他撕裂了。
    方士冷笑：“你不用這樣盯著我，你恨也沒用，老夫的延年益壽丹就差你這樣千年道行的妖血在丹爐裏潤一潤，去去丹藥的火氣，老夫的丹藥必定更上一層樓！”
    山神大驚失色！她雖然已經活了五千年，但是還不覺得夠呀，她不要變成丹藥，她不要熬過千年的漫長歲月之後變成別人口中進補的丹藥，她害怕地望著書生，救我！救我！她眼神中帶著驚恐，帶著懇求……他應該懂吧，應該懂吧？
    書生也是一驚：“先生，你們要把暖暖煉丹，那豈不是要她性命？”
    “如不要她命，你覺得你能好好當相府姑爺？要是把妖放走了，你可想過在大婚當日若她來鬧事，傷到相府二小姐，你還能好好當相府姑爺嗎？何況她也不是死了，而是化為了延年益壽丹的一部分，若不如此，相爺又如何延年益壽？若沒有相爺，翰林你又如何平步青雲？”
    書生一下癱倒在地，他無言以對，有時候做了選擇就不容反悔，相爺也不會允許他反悔的。。
    “暖暖，你不要怪我。”書生閉上眼睛，眼角滑過一滴淚。
    此言聽在山神耳中如同雷鳴，她無法相信自己同床共枕一年多的恩愛夫妻，如今化為泡沫，山神不明白，為何人可以變得如此快，她不懂人性險惡，不懂人的利益糾葛，不懂人在利益的誘惑之下做出的選擇是多麽地殘忍和可怕……
    紅塵曆練，她學會了愛，亦學會了恨……她再也不是當初下山時候那個單純的
    原來那日，書生榜上有名，魚躍龍門，多少人多年苦讀就是為了改變命運的這一刻，從此，等待著他的就是人生的新篇章，這個帝國的舞台上也多了他寫下的一筆，書生想，以後就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了，這是書生幸運的開始，卻也是山神劫難的開端。
    書生的卷子答得工整，文筆流暢甚得當朝相爺欣賞，加之書生人亦長得一表人才，而相爺家的二小姐正好適齡未婚，進士出身本就是熱門的女婿人選，因此沒什麽背景的書生得以拜在相爺門下。
    在相府夜宴的時候，相爺問起書生是否娶親的時候，書生鬼使神差地回答了未娶親，卻有一房侍妾。相爺哈哈大笑，說道：“人不風流枉少年。”便敲定了這門親事。書生一個激靈，酒也醒了幾分，想要改口卻不知道如何說。
    而方士是相府的供奉，當日送丹藥來給相爺的時候，正好遇上書生，這也是山神的命，山神和書生耳鬢廝磨，日夜廝守，書生身上早已沾上了山神的氣息，雖凡人無法察覺，但是那方士卻是有幾分道行，一眼便看出了書生有問題。
    當夜，方士悄悄跟在書生背後回了家，遠遠見到了院中的山神，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千年道行的妖血加在丹爐了溫潤延年益壽丹，定能為相爺爭得二十年陽壽，重返青春。”方士躍躍欲試，他雖有獵妖煉丹，但是卻是頭一次遇上千年道行的，這不禁讓他覺得心癢。
    相爺的眼亮了，對於不缺錢，不缺權，不缺女人的人，他們的人生追求自然更加的單純，那就是——長生。雖然千年妖血煉就的丹藥不能長生，但是二十年，這可是二十年陽壽，想當初二十年前自己是多麽地意氣風發，夜夜笙歌，而現在……相爺想到自己昨晚在第十三房小妾身上才堅持了不到一刻鍾，真是可惜了……不過隻要有了丹藥……
    當下相爺就拍板，不就是一個小妾，不就是一隻妖，那書生舍得也罷，不舍得也罷，我相爺府的二小姐，可不虧待了這小子，以後也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個字，說服了書生。
    一邊是相府小姐錦繡前程，一邊是暖暖……
    可是，暖暖是妖……
    於是書生心裏那座天平傾斜了，他拿了方士給的藥，親手端上了那碗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