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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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蟬!
    滿院彌漫著淡淡的鬆木果香。
    謝六爺盤腿坐在謝嘉琅的書房裏,環顧左右。
    書房不大,桌椅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靠牆的書架上累累的書卷,牆上掛了幾幅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古董玩器、古琴熏香之類的陳設,顯得很單調,不過案幾上供著一瓶新鮮翠綠的竹枝,窗下的書幾上有一座鑲嵌山水圖的小插屏,給書房平添幾分詩情畫意,明朗清淨。
    謝六爺看那幅小插屏,山水圖蒼厚疏朗,怎麽看怎麽像是謝蟬在家時畫的一幅畫稿。
    謝嘉琅斟一盞茶遞給謝六爺,“六叔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囑咐我?”
    謝六爺接過茶盞,盯著晶瑩碧綠的茶湯看了一會兒,眉頭緊皺,“大郎,你在信上說的那些,都算數嗎?”
    謝嘉琅抬眸,迎著謝六爺審視的目光,點點頭,“六叔,信上所寫便是我心中所想,九娘是我妹妹,我會盡我所能照看她。”
    謝六爺看著眼前的少年,問“大郎,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不會不管九娘?你會一直對她好,哪怕她不聽話,成天拋頭露麵,讓人說閑話,讓你這個兄長被人指指點點?”
    謝嘉琅沒有絲毫猶豫,頷首。
    謝蟬確實和尋常小娘子不太一樣,小時候的她柔順乖巧,長大以後越來越活潑,也漸漸開始顯露出倔強的那一麵。
    她和謝嘉琅在書上看到、平時見到的女子都不同,柔婉如水,而又灑脫熱烈似火。
    老夫人她們都想讓謝蟬做一個賢淑溫順的女子。
    謝嘉琅曾設想過,謝蟬在長輩的壓力下勉強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小娘子,終日抑鬱沉悶,笑顏不再。
    光是想象,他已經覺得心頭沉重,難以忍受。
    他希望謝蟬一輩子安安穩穩,無憂無慮。
    她不想受拘束,那他就盡力幫她除去那些拘束,讓她可以自自在在地做她自己。他是她的兄長,既然許下承諾,那就一定會踐行諾言。
    謝嘉琅和謝六爺對視,認真地道“六叔,我覺得九娘很懂事。”
    謝六爺不勝唏噓。
    多年前,謝嘉琅是謝家人人避之不及的恥辱,他在漠視中長大,沒有墮落消沉,反而一天天茁壯成長。
    謝六爺在他這個年紀時還是個遊手好閑的公子哥,他已經揚名江州,可以影響族老的決定,作為他的叔父,謝六爺感慨又驕傲。
    不過饒是知道這個侄子非同一般,在收到他的信時,謝六爺還是震驚不已。
    那封信上,謝嘉琅和謝六爺商量教養謝蟬的事。
    他在信裏說,謝蟬看著嬌柔,實則性子倔強,不宜壓抑束縛她的天性,他是謝蟬的兄長,會竭盡所能照拂她,讓她無拘無束長大。日後謝蟬的婚姻之事,他也會盡己所能,幫她相看合適的人家。
    如果這封信是其他少年郎寫的,謝六爺會笑得跌足小小年紀胡子都沒長出來,就故作老成,操心這些事了,真是年少輕狂口氣大。
    可是信是謝嘉琅寫的,他克己穩重,輕易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他既然寫信向謝六爺征求同意,那就是已經下定決心要管謝蟬的事。
    謝六爺不得不鄭重地對待。
    他開始頻繁和謝嘉琅書信往來,謝嘉琅會在信上告訴他準備教謝蟬騎馬,給謝蟬買了什麽書,要帶謝蟬去哪裏玩,見什麽人……
    謝嘉琅言出必行。
    謝六爺不得不對侄子服氣,心想有謝嘉琅這麽一個日後必定能掙得功名的長兄照拂著謝蟬,那他大可以放手讓謝蟬出門見世麵。
    未曾想,謝蟬其實不是他的女兒。
    也就是說,她不是謝嘉琅的妹妹。沒了這層兄妹血緣,謝嘉琅還肯盡心照顧謝蟬嗎?
    現在他當謝蟬是妹妹,自然覺得謝蟬的出格不算什麽大事,假如以後他發現謝蟬不是他的妹妹,說不定就開始嫌謝蟬不守規矩。
    這都是人之常情。
    謝六爺暗暗思索著,神色遲疑。
    其實完全不必把謝蟬的身世告訴謝嘉琅,也許不會有人發現,但是現在瞞著,將來謝嘉琅當上官老爺了再得知真相,會不會更加氣憤?從此撒手不管謝蟬?
    如果有那一天,那還不如早點告訴他。
    謝六爺下定決心,放下茶盞,正色道“大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和九娘有關,非常重要,六叔知道你穩重,所以告訴你,你先答應我,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也不要告訴九娘。”
    謝嘉琅斂容,“侄兒記下了。”
    謝六爺吐一口氣,“九娘不是我和你六嬸的女兒。”
    謝嘉琅錯愕。
    謝六爺慢慢地說出當年的事情,“……九娘被扔在大江裏,江邊打漁人家聽她哭得可憐,把她撿回家了,沒人知道她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我來安州的時候已經去那邊打聽了,沒有人家丟過孩子……”
    鬆枝清香習習吹入書房,瓷瓶裏的竹枝輕輕搖動。
    謝六爺說完,望著謝嘉琅。
    謝嘉琅已經從錯愕中回過神,端坐著,冷峻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謝六爺看不出、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等了一會兒,苦笑道“大郎,九娘不是你的妹妹,你信上說的話還算數嗎?你不必哄六叔,六叔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對九娘好,所以不想瞞著你,你想什麽直接告訴六叔,六叔不會生氣。九娘畢竟不是謝家的孩子。”
    謝嘉琅眼簾抬起,漆黑眸子直視著謝六爺,“六叔,我說過,不論發生什麽,信上所說便是我心中所想,我會盡我所能照拂九娘。”
    少年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堅定,似群山屹立,不可撼動。
    謝六爺詫異,凝視他半晌,如釋重負地舒口氣。
    前院。
    範德方和謝蟬商量好細節,告辭離去,走之前,他笑嘻嘻地找謝蟬討兩隻鴨子帶回去吃。
    謝蟬一拍手“這一爐子的都送給範四哥了。”
    範德方眼珠轉了轉“九娘你突然這麽大方,是不是有所求啊?”
    謝蟬笑眯眯地道“範四哥,以後我們家燜爐鴨的鋪子開張,你一定要來捧場啊!”
    範德方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麽好心送我鴨子吃,行了,你的買賣,我肯定要來捧個場的,到時候送個信給我,我讓這邊範家各個鋪子的掌櫃都過來捧場,絕不會叫你沒場麵!”
    謝蟬笑著道謝,送他出去,轉身,瞥一眼謝嘉琅的書房,神情疑惑。
    謝六爺和謝嘉琅叔侄倆坐在書房裏談話,到現在還沒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們談什麽談這麽久?
    謝蟬等了一會兒,回房畫畫,她每天都會琢磨一些新花樣,心中有腹稿,下筆流暢,不一會兒一叢怒放的牡丹花鋪滿大半張青紙,富麗雍容。
    吱嘎一聲,書房的門開了,謝六爺和謝嘉琅一起走了出來。
    謝蟬立刻放下筆,腳步飛快,走到書房前,一把抱住謝六爺的胳膊“阿爹!”
    謝六爺低頭,朝她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發頂“團團是不是長高了?”
    謝蟬高興地點頭,抬手放在自己頭頂上,對著謝六爺比了比,“阿爹走之前,我才到阿爹這裏,現在到這裏了!”
    謝六爺笑著道“多出來走走,跑跑跳跳的,比在家裏長得快。”
    謝蟬看向謝嘉琅,笑意盈盈地使了一個眼色,猶如枝頭春花盛放,嬌豔爛漫。
    謝嘉琅沒作聲,靜靜地看著她,鋒利的眉眼間有幾分溫和。
    接下來,謝蟬帶著謝六爺去看那幾座壘起來的土灶,告訴他燜爐鴨怎麽做,問他好不好吃,又拉著他去看這些天在安州買的東西。
    謝嘉琅跟在他們身邊,不怎麽開口,隻是在謝蟬記不清什麽的時候幫著回答一兩句,清冷沉靜,麵無表情,不是個熱情周到的主人,不過謝蟬含笑朝他看過去的時候,他的神色很柔和。
    謝六爺心中納罕,繼而失笑。
    他真是杞人憂天,大郎和九娘感情這麽好,即使沒有血緣,大郎還是會對九娘好的。
    謝六爺這次來,要接謝蟬回江州。
    謝蟬和謝六爺商量再過個幾天回去,她的燜爐鴨還沒開始賣呢。
    “你真要賣這個?”謝六爺哈哈大笑,“哪來那麽多鴨子?”
    “阿爹,家裏不是有一大片荒蕪的灘塗嗎?”
    謝六爺想起來了,老夫人要走布鋪後,為了安撫他,給了他一片荒蕪的田地。
    那塊田地就在江邊,年年被洪水淹沒,沒法種地,他早就忘到腦後了,沒想到謝蟬一直記得。
    用來養鴨子確實合適。
    謝蟬來安州的時候,一路都在看岸邊的鴨子,早就打算好了,“那地方正好在江邊,最適合養鴨子。我這些天把這邊渡頭的茶肆飯鋪吃了個遍,他們的鴨子都是醃的鹹水鴨,咱們這個口味沒有賣的。江邊來往運送很方便,安州是個大渡頭,南來北往的船隻都要在這裏停泊,船上的人坐那麽多天的船,一下船,肯定想吃點好的,燜爐鴨一定好賣。”
    謝六爺邊聽邊點頭,謝蟬出來玩一趟還惦記著這些事,真是曉事。
    謝蟬和謝六爺商量好,又去找謝嘉琅,田地是六房的,鋪子是謝嘉琅名下的,他們要先定好到時候怎麽分賬。
    她找來算盤,盤腿坐在謝嘉琅對麵,劈裏啪啦一陣撥算。
    “哥哥,你看這樣成嗎?”
    青陽捧著一堆賬本,站在她旁邊,飛快記錄,眉頭皺得比山還高,他不擅長算術,還沒算明白。
    謝嘉琅已經看懂謝蟬在紙上寫出來的算法,頷首,“你拿主意就好,有事和六叔他們商量。”
    謝蟬知道他不大管這些事,合上賬本,“那都聽我的,哥哥你好好用功,這些事我來張羅。”
    青陽兩眼一亮,“九娘,這些你也能幫著看看嗎,我整理了好多天,還沒整理清楚……”
    之前謝大爺無心管理生意,二房又一直在往鋪子裏安插人手,現在大房的賬目混亂不清,光是謝大爺交給謝嘉琅的這一部分,青陽就看得暈頭轉向了。
    謝蟬想了想,問謝嘉琅“哥哥,我幫你看看鋪子裏的賬目?”
    謝嘉琅嗯一聲。
    過一會兒,又道“慢慢看,不用急。”
    謝蟬叫青陽把賬本都搬到她房裏去。
    謝六爺聽說,覺得不太妥當,對謝嘉琅道“九娘還小呢,你房裏的事還是別讓她插手。”
    謝嘉琅道“沒事,讓她練練手,阿爹交給我的這些鋪子不是家裏看重的產業,我讓她來管,沒人說什麽。”
    謝六爺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再表示反對。
    看來大郎是真的不介意謝蟬的身世,連賬目都可以給她練手。
    燜爐鴨子鴨皮香脆,有股淡淡的清香,鴨肉軟爛香酥,鮮嫩多汁,謝蟬請謝六爺幫忙起個招牌。
    謝六爺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就叫天香鴨子吧。”
    天香鴨開張那天,範德方果然帶著安州所有掌櫃上門賀喜,包圓了所有出爐的鴨子。
    第一天來客都是來捧場的熟人,很熱鬧。
    第三天範德方經過天香鋪,叫夥計買幾隻剛出爐的鴨子帶去船上吃,發現門口人頭攢動,一眼看去全是黑壓壓的頭頂,驚道“這才剛開張,就有這麽多人來買天香鴨?”
    範家夥計笑道“郎君,這是在撒暫呢!九娘吩咐夥計,第一個月連著撒暫三十天。”
    “撒暫是什麽?”
    “我昨天問的進寶,進寶說撒暫就是鋪子開門迎客,客人進鋪子,不管買不買鴨子,夥計先請他們吃幾塊,客人覺得好吃再付賬,不給錢也不要緊。消息傳出去,好多人來吃。”
    範德方腦子裏飛快計算。
    撒暫看著像是白給人占便宜,其實是吸引客流,在最短的時間裏打出名聲,這可比吆喝要管用多了。再者一般客人臉皮薄,不會白吃不買,這次不買,下次想吃了說不定特意過來買,而且就算白吃的人多,敞開了肚皮吃又能吃多少?
    範德方放下車簾,笑著點頭,謝蟬的主意很好。
    天香鴨的掌櫃是謝六爺親自挑的人選。
    鋪子裏現在用的鴨子是從江邊莊戶人家買的,謝蟬叫進寶買一批鴨苗先送回江州,育種挑選,明年就可以用上江州那邊的鴨子,不用派人四處收購肥鴨。
    忙完這些事,謝蟬特地去了一趟安州最出名的普陀寺,求了一張簽回來。
    謝嘉琅要參加今年的秋貢,他沒和謝家人說起過這事,謝蟬還是從文宜娘那裏聽說的,她心裏惦記著這事,特地去普陀寺求簽。
    “哥哥,這張簽放在你書房裏,文家姐姐說很靈驗,她們都去求了。”
    謝嘉琅失笑,普陀寺也管科舉應試?
    謝蟬要青陽把簽收好,“管它靈不靈驗,她們都求了,我也要求。”
    青陽撓撓腦袋“九娘,你不是給郎君求過簽嗎?”
    謝蟬一本正經地搖頭“江州求的簽在江州靈驗,現在哥哥是要去考解試,解試在安州,安州是普陀寺管著,所以普陀寺的簽也得求。”
    青陽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點頭讚同“一方水土一方神仙,到一個地方就得拜一個地方的廟!”
    謝嘉琅坐在席子上翻閱書卷,隨他們兩個人胡侃。
    謝蟬翻看幫謝嘉琅準備的考籃,離解試還早,她已經收拾了所有考試要用的東西,要青陽記下,到時候再照著樣準備一份。
    很快到了謝六爺和謝蟬出發回江州的那天。
    一大早,文家郎君和文宜娘坐車趕到渡頭,為父女倆送行。
    文宜娘準備了禮物送謝蟬,還有送給周氏和十二郎的東西。
    文家這般殷勤,謝六爺都有些意外。
    謝蟬再三請文宜娘不必送,看她坐回馬車,瞥一眼旁邊的謝嘉琅,眼珠轉了轉,背著手走過去,抬眼偷看他。
    謝嘉琅低頭,“看什麽?”
    謝蟬眨眨眼睛,“哥哥,你覺得文家姐姐怎麽樣?”
    謝嘉琅麵無表情,“沒什麽印象。”
    謝蟬若有所思,猶豫片刻,還是道“哥哥,你要是喜歡哪家姐姐,可以告訴我阿爹,叫我阿爹幫你問問。”
    謝嘉琅怔了一會兒,眉頭輕輕皺起,“誰和你說這些話了?”
    謝蟬忙道“是我自己想的。”
    謝嘉琅看著她,搖搖頭,神情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
    謝蟬窘迫得雙頰發熱,她不是小孩子刁鑽、喜歡打聽這些私密事,隻是不想看到謝嘉琅將來失意。
    前世,他一輩子求而不得。
    謝蟬還記得他站在寺廟廊下,說出那句話時,聲音裏深沉的苦澀。
    她心想,謝嘉琅愛慕的女子要是知道他的心意,說不定願意給他一個機會,所以想找出他喜歡的女子到底是誰。
    前世那個女子嫁人了。
    這一世也許那個女子還沒嫁人,她可以在那之前幫謝嘉琅轉達他的心思。
    謝蟬還在暗暗計劃,謝嘉琅抬手,扶著她的胳膊,送她上船。
    她看他轉身要走,離別的不舍湧上來,“哥哥,解試的時候我求阿爹帶我來看你。”
    謝嘉琅回頭,手抬起,拂開被江風吹到謝蟬臉上的絲絛,撥到她耳後,再收回去,手指沒有觸碰到她。
    “沒事,我考完了就回去,在家等我。”
    謝蟬點頭“那哥哥你好好準備考試,其他的事都不要操心。”
    “嗯。”
    謝蟬有點不放心,湊到謝嘉琅身邊,聲音壓低“哥哥,你是第一次考解試,千萬不要累著自己,考不上也沒什麽,明年再考一次就是了,年年都有機會。”
    謝六爺走過來,剛好聽到這句,啼笑皆非,拍一下謝蟬的頭頂“不吉利。”
    謝蟬笑著躲。
    謝嘉琅搖搖頭,很認真地道“六叔,沒事。”
    大船離開渡頭,駛向江心。
    謝蟬站在甲板上,看著江岸邊謝嘉琅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融進翠微山色中。
    文家的馬車停在渡頭北邊的長街上沒走,文郎君文宇騎馬轉了一會兒,看謝嘉琅從渡頭回來,迎上前。
    “大郎,這次秋貢你怎麽沒和家裏提起?”
    文宇平時常向青陽打聽一些謝家的事,再加上剛才和謝六爺攀談,發現謝嘉琅對秋貢之事輕描淡寫,謝六爺也是這次來安州才知道他要去應試。
    謝嘉琅平靜地道“我是第一次應解試,不必驚動家裏人。”
    文宇看他神色,沒有追問,笑著道“我不瞞你,我是第二次參加解試,我阿爹阿娘對我寄予厚望,不過我沒什麽信心,三經新義我還有些不通的地方。”
    謝嘉琅道“我聽先生講過新義,可以和文兄探討一二。”
    文宇登時喜道“還是你仗義!我先謝過了!”
    兩人騎馬回內城,文宇說了些閑話,笑著問“大郎,你家人不在安州,解試時要不要搬到我家中小住?不要同我客氣,我爹娘在家提起過好幾次,催我早點請你來家裏住,彼此好照應。”
    謝嘉琅推辭,“多謝文兄美意,我清淨慣了,還是不去叨擾了。”
    文宇沒有勉強他,點點頭,笑歎,“我比你年長,才學不如你,膽氣也不如你,你幼年時就離家求學,在縣學州學吃住,什麽事都靠自己,我實在佩服。我長這麽大,沒離開過家,第一次解試的時候,連著一個月沒睡一個好覺,進考場時雙腿都在哆嗦。”
    謝嘉琅靜靜聽著。
    他很小的時候曾被丟在山中別院養病,身邊隻有老仆,後來獨自在外求學,就幾乎不在家裏住了。
    秋貢名額出來以後,同窗都寫信告訴家裏人,各家派人來安州陪伴照顧,有些更是興師動眾,恨不能全家人都搬過來。
    唯獨謝嘉琅沒什麽動靜。
    他知道,隻要消息送回江州,宗族肯定沸騰,會有很多人主動來安州服侍他。
    他不需要。
    謝嘉琅回到院子,推門進屋。
    回廊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聲響,柿子樹罩下濃蔭,肥大的葉片下結了很小的果子。
    謝蟬走了。
    謝嘉琅走進書房,在書幾前坐下,看到謝蟬去普陀寺求來的簽。
    他嘴角輕輕揚了一下。
    其實小時候,他也和文宇一樣因為考試而緊張。
    後來,小小的謝蟬帶著麻糖餅在家裏等他,問他渴不渴,餓不餓,累不累,跑前跑後。
    她悄悄拽住他的衣袖,告訴他,考不上也不要緊,再考一次就好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
    謝嘉琅心裏很清醒,這些年,謝家人、宗族、外人對他態度的轉變,全是因為他在學業上取得的成就。
    謝蟬不是,她說的是真心話,不管他考得怎麽樣,她都會巴巴地等在考場外,問他累不累,想不想吃東西。
    想到小娘子那句再考一次就是了,仿佛有清風吹過,心底那些忐忑緊張,患得患失,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