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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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蟬!
隆冬時節,大雪紛飛。
巍峨的城池坐落在銀裝素裹的平原之上,寬闊的運河猶如一條銀帶,自西向東橫貫,將京師分成南城和北城,南城地勢平坦,是坊市所在,熱鬧繁華,店鋪和房屋鱗次櫛比,而北城是王公貴族聚居之地,亭台樓閣,雕梁畫棟,一座府邸挨著一座,拱衛著地勢最高處宏偉雄峻的宮城。
遠遠望去,宮城直插雲霄,氣勢壯麗,殿頂的白雪遮擋不住飛翹的簷角,日光照射之下,一片燦爛金光。
城中河渠如網,連接運河的水渠和幾條支流在坊間蜿蜒縱橫,禦河環繞。
城外,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城門口卻人頭攢動,比肩疊踵。
人群川流不息,駱駝牛馬絡繹而來。運河之上,密集的船櫓攪碎河麵的粼粼波光,一艘艘載滿貨物的船隻駛入京師。
道旁,各州貢士站在凍得結實的雪地裏,眺望著巍然屹立在天穹和平原之間的恢弘宮城,想象著那一道道朱紅宮門大敞,自己身著紅袍,一步一步踏進大晉權勢之巔的場景,心馳神往。
凜冽的北風呼嘯狂卷,吹在臉上,像一把把刀子在割。
文宇打了個哆嗦,從美好的暢想中回過神,雙手插在狐皮手籠裏,鑽進道旁一間茶肆,再一次感慨“這天真是太冷了!”
幾個南方來的貢士心有戚戚地點頭。
一路奔波辛苦,終於來到京師腳下,眾人心中激動難抑,談論幾句天氣,話題轉到時事上來,一會兒討論北涼迎娶大晉公主的盛大場麵,一會兒猜測明年朝廷會從六曹尚書、翰林學士中擇選誰擔任主考官。
茶肆不大,火塘裏一堆炭火嗶嗶啵啵燃燒著。
謝嘉琅坐在火塘邊的四方桌前,手執一本書卷,專心致誌地看著,偶爾抬手,手指翻動書頁。
青陽走到他身邊坐下,拿出一疊厚厚的粗紙,絮絮叨叨地道“南城的房子租錢便宜,但是九娘說還是要住在北城才行,北城和貢院、國子監近,方便打聽消息,那邊有幾家酒樓,每年的貢士都要去聚飲留詩,聽說風水很好,出過幾位狀元……北市是販賣皮貨牛馬的,不用去,要逛南市,南市的貨物天南海北的都有,南市有幾家書肆……”
謝嘉琅看完一卷書,抬眸,拿起青陽擺在方桌上的粗紙看。
紙上是幾幅墨筆勾勒的京師坊市布局圖,圖畫得非常詳細,每一座坊都標注坊名,還標出坊內佛寺廟宇、皇室別苑的大概方位,畫了從客棧到不同地方的路線,連閉坊的時辰都寫了。
能畫得這麽精確而細致,一定對京師非常了解。
謝嘉琅問“哪來的畫?”
“這是九娘給我的。”青陽答道,“九娘說她請教了好幾個來過京師的掌櫃,然後畫出來的。”
謝嘉琅凝視著地圖。
謝家沒有人來過京師,不知道謝蟬請教了哪些掌櫃。
他眼眸抬起,望著被風卷起半邊的簾子。
茶肆外搓綿扯絮,雪花紛紛揚揚。
江州應該也下雪了。
謝蟬怕冷,這樣的雪天,她在做什麽?
砰的一聲,簾子被一隻大手揮開,兩個貢士走進來,擠到火塘邊取暖,低聲道“你們聽說了嗎?鳳州知府懸梁自盡了!”
茶肆裏安靜了片刻,眾人驚詫地對望,議論紛紛。
一人小聲問“是因為‘鳳凰非梧桐不棲’那位嗎?”
“可不是因為她!”另一人聲音也壓得低低的,“鳳州進貢的白狐抓傷了貴人,崔氏門生彈劾鳳州知府,威逼勒索,鳳州知府求告無門,當夜就上吊了。”
“十年寒窗……治理一方,鞠躬盡瘁……隻因為畜生傷人,就要賠上一條性命嗎……”
在場眾人都是關心朝廷局勢的年輕貢士,而且是地方貢士,在家鄉也是大家豪族,到了京師腳下卻被鄙夷輕視,對世家把持朝政早有不滿,一個個義憤填膺。
北城姚府。
鳳州知府的死訊讓姚父心中僅剩的那絲僥幸徹底湮滅。
古人常說,未卜先知。
他的女兒真的能預見將來發生的事情。
姚父坐在書房裏,袍袖中的雙手隱隱發抖。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崔氏一族從開國以來就始終站在權勢最中心,百年而屹立不倒,根基之深,根本無法衡量,皇帝想將崔氏連根拔起,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無疑會掀起滔天巨浪,撼動整個大晉。
姚家要怎麽做,才能在這場風雲詭譎的動蕩中安然無事?
姚父思索了很久,權衡利弊,最終選擇隔岸觀火。
他用左手寫下一封信,命心腹送去崔家。
崔尚書的案頭上忽然多出一封信,他皺著眉頭打開信看完,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去找父親崔相爺。
崔相爺看了信,麵色陰沉下來。
當天,崔相爺派出幾撥人馬出去打探,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不斷送回崔府。
宮中禁衛軍統領沈侯爺是皇帝提拔上來的,駐守京師各個城門的羽林衛直接聽命於皇帝,掌軍的崔家子弟被打發去為遠嫁北涼的公主送親,朝中右相、幾曹尚書都有女兒嫁給皇室宗親……這些都不是什麽好兆頭。
尤其讓崔家人膽寒的是,這些年有很多大臣彈劾崔氏、揭發崔氏的罪行,皇帝李昌迫於崔氏的壓力,不敢深究,那些官員被殺的被殺,被革的被革,彈劾之事不了了之,然而那些揭發崔氏罪行的奏疏,皇帝居然全都留著,而且命人抄錄了好幾份,留存在不同地方!
崔尚書臉色蒼白“父親,難道那封密信所寫是真的?皇上早就想對我們崔氏下手了?”
崔相爺蒼老的麵孔泛著青色。
他一輩子盛氣淩人,連皇帝在他麵前都不敢傲慢,他看著皇帝長大,一直以為皇帝懦弱不堪,沒想到皇帝竟然有這樣的城府心機。
崔尚書怒道“當初先帝駕崩,朝中局勢混亂,當今聖上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皇子,他生母是個粗俗野蠻的番邦女子,要不是我們崔氏一力扶持他,他怎麽可能登基為帝?他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崔相爺擺擺手“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當務之急是怎麽應對眼前的難題。”
先帝駕崩時,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性情桀驁不馴,而且母族是世家謝氏,崔氏覺得不好控製拿捏,所以殺了那個皇子,選擇擁護性子最懦弱、母族遠在塞外的李昌繼位。
李昌登基以後,果然事事聽從崔氏,後來還娶了崔貴妃,寵愛備至。崔貴妃順利生下皇子李恒,李昌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李恒位同儲君。
這一切讓崔氏放鬆了警惕,覺得可以高枕無憂,忽然一個晴天霹靂,崔家人六神無主,焦頭爛額。
崔家小公子崔季鳴問“父親,要不要提醒貴妃,讓貴妃提防皇上?”
崔相爺皺眉搖頭,歎口氣,道“不行,你姐姐被你娘養得太嬌氣了,從小沒受過委屈,毫無城府,什麽事都不懂,讓她知道了,她肯定會露出馬腳!”
崔季鳴又問“那八皇子呢?皇上疼愛八皇子,或許八皇子可以從中斡旋……”
崔相爺沉吟片刻,還是搖頭,“不能把八皇子牽扯進來,這是皇上最忌諱的事情。”
崔尚書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那該怎麽辦?難道坐以待斃嗎?我們崔氏為大晉立下汗馬功勞,皇上想卸磨殺驢,我們就坐著等死?父親,我不甘心!”
他越說越激動,表情逐漸變得猙獰“父親,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能再猶豫了!我們崔氏並非沒有勝算,當年我們可以扶持李昌當皇帝,現在也可以扶持八皇子!”
兄弟幾個紛紛變了臉色,彼此交換眼神。
崔相爺垂垂老矣,怒道“慎言!”
“父親!滅族之禍近在眼前,還要如何謹慎?”崔尚書梗著脖子,眸中寒光閃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是啊,父親,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否則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父親!”
看著幾個目眥盡裂的兒子,崔相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閉了閉眼睛,又頹然坐倒,兒子都不甘心束手就擒,他難道就膽小怕事?死在他手裏的天家骨血可不止李昌的那幾個哥哥。
他也不甘心,可是他老了,而且現在的局勢也和先帝駕崩時不一樣了,他悲涼地發現,自己毫無勝算!
盡管崔相爺再三叮囑兒子們稍安勿躁,崔尚書還是無法冷靜下來。
這晚,崔尚書吩咐自己的親隨去秘密聯絡各個世交,打探他們的口風,崔家想要動手,必須把交好的世家拉下水,逼迫他們同流合汙。
崔尚書不知道,他剛剛派出親隨,暗中盯梢的人就將消息送回皇城。
梧桐宮。
崔貴妃歪在榻上,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秀眸半闔,打著瞌睡。
迷迷糊糊中,一隻手輕輕卷起她的衣袖,指腹蘸了些藥膏,抹在她手腕被狐狸抓傷的傷口上,動作輕柔。
“皇上……”
崔貴妃睜開眼睛,嬌嗔。
皇帝俯身吻她,“傷口還疼嗎?”
“皇上多來看看臣妾,臣妾就不疼。”
崔貴妃柔聲撒嬌,她入宮多年,和李昌依然如膠似漆,相處一如平常夫妻。
皇帝輕笑,抬手刮一下崔貴妃的鼻尖。
太監走到簾子下麵,小聲請示。
皇帝抬眸,為崔貴妃蓋好薄毯,起身出去,接過密信,站在燈前看。
他愣了一會兒,把密信放在燭火上,任火苗吞噬。
“宣沈統領。”
皇帝吩咐太監,果斷而淩厲。
崔貴妃看到太監取來傘具,揚聲問“皇上今晚不留下?”
皇帝回頭,看著榻上秀麗嬌柔的崔貴妃,微微一笑,“有件事需要朕親自去料理,不能留了,你早點睡。”
沈統領接到傳召,冒著大雪匆匆趕至宮中。
皇帝道“相爺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計劃。”
沈統領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搖曳的燭火中,皇帝聲音平靜“朕欲下詔。”
沈統領哆嗦著抬起頭“皇上,計劃還未完備,不夠細致,提前發動計劃……若是前功盡棄……”
皇帝搖搖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是夜,皇帝李昌連發十幾道詔書,召集京師附近的所有禁衛軍統率,請文武重臣、皇室宗親入宮商議要事。
崔氏是驚弓之鳥,聽到消息,心驚肉跳,連忙派出親信,可是崔府大門已經被重兵把守,不論崔氏如何叫罵,帶兵的沈統領都不肯讓出道路。
八皇子府,天還沒亮時,宮中太監總管親至,說李昌要見李恒。
李恒換上皇子禮服,騎馬入宮,馬蹄一路踏碎瓊玉。
到了宮門前,他勒馬停下,快步入內,剛走進殿中,身後腳步驟響,一群禁衛圍上來,合上朱紅宮門。
一陣叮叮哐哐的聲響,門上掛起幾道鎖鏈。
李恒鳳眸怒睜,拍打宮門。
太監在外麵躬身道“殿下,這是皇上親口下的令。”
李恒呆住。
一夜撲簌大雪。
第二天,京師百姓在鍾鼓聲中打開家門,愕然發現每一個巷口密密麻麻站滿佩刀士兵,小卒挨家挨戶通知家主,京師要戒嚴三天,所有人不得外出,違令者,立斬。
北城,達官貴人的府邸比百姓更早接到戒嚴的命令,鍾聲所到之處,家家關門閉戶。
大雪飄灑而下,繁華的京師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張鴻被丫鬟拍醒,“公子,宮裏出事了!”
他披衣起身,匆匆洗漱,還沒出門,院門外哐當幾聲響,門被從外麵鎖住了。
“誰敢鎖小爺?”張鴻怒踹大門,“放小爺出去!”
“門是你老子我鎖的!”張父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張鴻,你給我消停幾天,別到處亂闖!外麵出了大事,不知道要波及多少人,不是你們少年郎調皮搗蛋的時候!現在局勢混亂,我們張家不能摻和進去。”
張鴻不說話,等張父的腳步聲遠去,他回房掛上自己皇子侍從的通行腰牌,翻出牆頭,偷偷溜出府。
經過崔府那條大街時,張鴻目瞪口呆。
整整一條長街,禁衛軍裏三層外三層,守得鐵桶一樣嚴密,任何人無詔靠近,馬上會死在禁衛軍箭下。
張鴻混在戍守的士兵裏,張望崔府。
車輪滾動聲由遠及近,一輛輛囚車停在崔府大門前,皇帝的貼身親衛凶神惡煞地撲進崔府,拉著崔家男人出來。
昨天還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崔相爺和他的兒子們,一夜之間成了階下囚,披頭散發,麵色蒼白,形容狼狽。
崔相爺白發蒼蒼,神情麻木,被親衛扶上囚車,而崔尚書奮力掙紮,大聲喊叫冤枉,看到囚車後,開始咒罵皇帝,侍衛一擁而上,堵住他的嘴巴。
囚車朝著城門的方向去了。
張鴻驚駭萬狀,汗如雨下。
少年郎們平時高談闊論,不把生死當一回事,膽氣可吞天。此刻,看著囚車上的崔相爺,張鴻兩腿打顫,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個膽小鬼。
他很害怕。
崔家出事了,八皇子會不會被牽連?
張鴻抖了一會兒,回過神,轉身跑開,拿著腰牌找到沈府,沈家也大門緊閉,他常來沈府,繞到後門,熟門熟路地翻牆進去,找到沈承誌。
“宮裏不知道是什麽情形,我們想辦法進宮去!”
沈承誌看著張鴻,搖搖頭,“我父親昨晚叮囑過我,讓我好好待在府裏,不能踏出家門一步……張鴻,你也回家去吧。”
張鴻焦躁道“到底出什麽事了?”
沈承誌歎口氣,“有人密告崔相爺窩藏禍心,霍亂朝綱,意圖謀反,皇上下令,拘捕相爺和崔尚書,崔家男丁,削官,去職,除名,流放,女眷沒入掖庭。”
他隻說了短短的幾句話,張鴻卻從中聽出一場殘酷的血雨腥風。
一夜間天翻地覆。
那是上位者和上位者之間的博弈廝殺。
像他這樣的少年,平時自以為了不起,其實當巨變發生時,他們不過是渺小的螻蟻,什麽也做不了。
“殿下呢?”
張鴻握緊手裏的腰牌,問。
“殿下被軟禁起來了,其他的事,我父親也不知道。”
沈承誌拍拍張鴻的肩膀,“你我都是殿下的侍從,殿下待我們不薄,可是皇家的事輪不到你我操心。”
張鴻怒道“你忘了殿下平時是怎麽對我們的?我們都對殿下發過誓,要一輩子追隨他,效忠他,一起為大晉建功立業!”
沈承誌搖頭,“沈家領兵,永遠隻效忠於君王。張鴻,我們是臣,殿下也是臣,隻有皇上是我們的君王,你記住了。”
張鴻失魂落魄地離開沈府,去找其他平時的玩伴。
沒有人搭理他。
他拍門,無人應答,翻牆進去,被竄出來的獵犬追逐。
最後,張鴻來到姚府。
他知道崔貴妃已經和姚家口頭立下婚約,姚玉娘和李恒一起長大,感情一向很好,姚家不會見死不救!
張鴻拍門。
姚府的大門也從裏麵拴住了。
他拍了很久,老仆隔著大門跪下給他磕頭,哭著道“張公子,小的要是開了門,這條老命就不保了,求張公子開恩!”
張鴻憤怒地踹幾腳大門,轉身離開,氣不過,又轉身回來,提劍劈砍幾下,拂袖而去。
門裏,老仆聽著他噔噔蹬蹬走遠,鬆口氣,轉身進內院通報。
姚父坐在正堂裏,兩道眉頭緊皺,起身去看姚玉娘。
“玉娘,你這幾天有沒有夢到別的?”
姚玉娘戰戰兢兢地搖頭“阿爹……怎麽會這樣?我夢裏崔相爺被判流徙的時候沒有下雪啊……”
姚父歎口氣。
局勢變化太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給崔家提一個醒,崔家果然警覺,可是皇上的反應更快,果斷下手殺了那幾個在外領兵的崔氏郎君,在崔家想出對策之前,直接翻出這些年彈劾崔家的奏章,抄家定罪。
皇帝的雷厲風行讓姚父後怕不已。
帝王之怒,流血漂櫓,皇帝對崔氏的殺心如此堅決,要不是他平時留了個心眼,沒有完全投靠崔氏,姚家也危在旦夕!
“朝中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姚父定下心神,道,“這件事不能怪我們,是崔家自己目無君王,妄圖竊取皇權,他們落到今天的下場,是咎由自取!”
姚玉娘惶恐不安。
她以為告訴父親自己預見李恒被圈禁,父親提醒崔家,一定可以化解這場危機,沒想到危機反而提前,而且這一次皇帝害怕崔家謀反,手段更加狠辣,崔家毫無反擊之力!
“阿爹,崔家出事了,八皇子是不是要被圈禁?那女兒怎麽辦?女兒和八皇子的婚約呢?”
姚父背對著女兒,道“玉娘,婚約之事,口頭之言怎麽能當真?”
“父親,您是什麽意思?婚約不算數了?”
姚父皺眉,聲音嚴厲“你也預見了,崔貴妃暴死,八皇子會被圈禁,你是姚家的女兒,怎麽能在局勢這麽亂的時候嫁給一個被圈禁的皇子?姚家不能蹚這趟渾水!”
姚玉娘呆住了。
客棧內,貢士們出不了門,對皇城內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隻能瞎猜。
幾個貢士聚在火塘邊小聲議論朝中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會不會影響明年的省試?”
“聽說省試的主考官早就內定了,不會臨時換一個吧?”
掌櫃苦著臉趕眾人回房,這些狂生果然是小地方來的,都是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外麵有禁衛軍來回巡邏,被抓到議論朝中大事,是要掉腦袋的!
眾人回到各自的房間,實在靜不下心看書,又走出來,站在走廊裏小聲議論。
房裏,謝嘉琅坐在窗邊給謝蟬寫信。
先報平安,然後說些一路上的見聞,京師的風土人情……他剛到京師就遇到戒嚴,沒去過什麽地方,隻能多寫一些在城外看到的景象,至於戒嚴之事,他不想讓她擔心,隻字未提。
寫完信,他放在一邊等墨汁幹透,打開謝蟬的上一封信。
謝蟬的信很長,除了問候關心他,寫了很多家裏的事。
她的繡莊,安州的天香鴨,她又買了多少田地,還買了兩條船。十二郎沒考上縣學,謝六爺心裏很失望,不過沒有責罵十二郎,他這個做老子的也不會讀書,就不要強求兒子做文曲星了。範德方娶了夫人,很漂亮,謝嘉文也成親了,送她梅花的陳家姐姐嫁人了。今年江州的雪格外大,來年雨水充沛,老農提醒她,明年可能會有洪水。
她的信總是很熱鬧,不經意間提到很多人。
不像他的信。
即使他盡量寫了很多事,依舊是一封單調冷清的信。
謝嘉琅合上信,打開謝六爺的信。
謝六爺的信很短,問他缺不缺錢,缺錢了托人給他送,然後寫又有誰給謝蟬做媒,又有哪家郎君上門求親,自己拿不定主意,等他回江州以後和他商量。
謝嘉琅掩上信。
北風敲打著窗戶。
他垂眸看書,胸口沉沉的發悶。
在江州時,他隱隱感覺到這一點,以為離開江州後或許會不一樣……可是,還是一樣的,即使在離江州千裏之遙的京師,他依然會因為謝蟬和別人的親近而感到淡淡的不悅。
像是有什麽壓在心頭上,讓他悶悶不舒。
其實很早的時候就是這樣了……隻是他很少在家住,總是謝蟬來找他,沒有外人,他感覺不到差異,一旦回到家中,那種感覺就時不時地翻湧上來。
十一娘也是他的妹妹,他不在乎十一娘和誰親近。
看到謝蟬和謝嘉文談笑,他心頭微微發澀。
天底下哪有他這樣的兄長?
謝嘉琅閉一閉眼睛,收起信,翻開書卷,凝神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