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晉江**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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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蟬!
    回江州謝府的路上,謝六爺特意去了一趟那片荒蕪的灘塗。
    進寶已經帶著鄉民蓋起幾座茅草屋,圍了草棚安置鴨苗,小鴨子在竹欄裏嘎嘎嘎嘎叫得歡實。
    荒地派上用場,謝六爺很高興。
    父女倆歸家,先去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問了幾句寒暖,把謝蟬叫到麵前,拉著手上下打量,心裏暗暗吃驚。
    這個孫女自小生得粉妝玉琢,她是知道的,當時隻想著難怪周氏能讓老六第一次忤逆母親,但老夫人沒想到孫女長大以後會出落得這麽漂亮,謝麗華的好看是小家碧玉式的秀美,謝蟬是皓齒朱唇,眉眼靈動,真正的美人胚子,看她一眼,心頭會不由得晃一晃。
    老夫人忽然明白張夫人為什麽那麽喜歡謝蟬,官家夫人見多識廣,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窺出謝蟬日後的模樣。
    她暗暗思量,留下謝六爺,問他張夫人信上說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謝六爺從謝嘉琅那裏得到承諾,心裏有了底,道“娘,這事我和大郎說了,大郎的意思是,等他有了功名再說。”
    老夫人不太高興,“張夫人可是一片好心,你們還推三阻四的,別叫人家寒了心。”
    “娘,兒子曉得。”謝六爺笑著說,“兒子回去叫九娘寫信好好拜謝她幹娘。”
    老夫人是剃頭擔子一頭熱,有心想巴結張夫人,奈何兒子和孫子都不識抬舉,越想越覺得不快,揮揮手,“行了,你去吧,我如今老了,成天黑夜為你們操心,你們一個個自己有主意,我說得再多也沒用。”
    若在以往,聽了這話,謝六爺早就跪下賠不是了。
    這次,他隻是朝老夫人躬身,轉身走了。
    老夫人臉色陰沉。
    謝蟬回房,十二郎早就奔了出來,懷裏抱著小黑貓。
    “姐姐,你不在家,我天天喂小黑,它長胖了好多。”
    黑貓喵喵叫了一聲。
    謝蟬接過黑貓,誇十二郎懂事,要仆婦把安州帶回來的禮物拿去送給各房,十二郎的那份尤其多,裝了滿滿一口大箱子,十二郎歡呼著要去看,想起周氏,道“姐姐,阿娘病了。”
    “什麽病?病了多久?大夫來看過嗎?吃的什麽藥?”
    謝蟬一邊往裏走,一邊脫下外麵穿的衣裳,一邊問。丫鬟一句句回她。
    自從謝六爺離開江州後,周氏就病了,起初還強撐著去老夫人房裏請安,後來站都站不穩了,五夫人勸她好好養病。大夫來看過,說沒有大礙,開了些疏肝的藥。周氏吃著藥,沒有好轉,天天躺在床上以淚洗麵,飯菜送到跟前,她隻略動一動,五夫人過來勸解她,問她是不是受什麽委屈了,她隻是哭。
    謝蟬聽著,眉頭皺起,周氏病成這樣,家裏肯定送信給謝六爺了,他怎麽一句都沒提?
    “舅舅和舅媽來過嗎?”她問。
    丫鬟腳步一頓,小聲道“九娘,舅爺一家回鄉下去了……是六爺讓人送回去的,我聽外麵的夥計說,六爺生了好大的氣,還說以後不許舅爺他們來看娘子。”
    謝蟬走進屋,一個丫鬟坐在腳踏上做針線,看她進來,忙站起身。
    床上,周氏麵朝裏側身躺著,床邊案幾上有一碗熱騰騰的杏子粥,碗口熱氣氤氳。
    “阿娘,我和爹爹回來了。”
    謝蟬眼神示意丫鬟出去,挨在榻邊坐下,俯身,靠著周氏,“阿娘,您哪裏不舒服?”
    周氏迷迷糊糊的聽見謝蟬的聲音,僵了一下,慢慢翻過身,淚眼朦膿,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謝蟬扶著她坐起來,拿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淚花,“阿娘,是不是阿爹生舅舅和舅媽的氣,你心裏不痛快?”
    周氏麵色蒼白,呆呆地看著女兒。
    謝蟬柔聲勸“阿娘,你別為舅舅他們的事和阿爹生氣,阿爹對舅舅他們向來很盡心,什麽都替他們張羅,不會無緣無故對舅舅他們發脾氣,有什麽事好好說,別傷著自己的身子。”
    周氏聽著她解勸的話,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心裏羞慚難過,眼淚又掉了出來。
    “阿娘?”
    謝蟬不知所以,還要再勸,謝六爺走進屋,瞥一眼周氏。
    周氏看著謝六爺,神情愧疚,惶恐,畏懼,又可憐。
    謝六爺站在門邊道“團團,你先出去,我和你阿娘說幾句話。”
    謝蟬出去了。
    周氏期期艾艾地望著謝六爺“六爺……你,你把團團接回來……是不是……是不是不會趕她走……”
    謝六爺眉頭皺起。
    “誰說我要趕她走?”
    他看著周氏哭紅的眼睛,“團團是我們的女兒。”
    周氏呆住,嘴巴張了張,震驚,如釋重負,狂喜,羞愧,悔恨一起湧上心頭,悲喜交加,又哭又笑。
    從獲知謝蟬身世的那一刻起,周氏無時不刻不在擔心,生怕謝六爺發現真相後一怒之下趕走謝蟬,休了她。謝六爺去了安州以後,她茶飯不思,日夜煎熬,閉上眼睛就是謝六爺一紙休書要休妻,現在謝六爺帶著謝蟬回來了,並沒有要休她,待謝蟬和以前一樣好,她擔心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以前的她任由哥哥嫂子擺布,一心隻想把謝蟬嫁回周家來掩蓋謝蟬的身世,謝蟬不是她的親女兒,可也是她養大的,一口一個阿娘叫她,孝順又體貼,她真是糊塗!
    “郎君……”周氏捂臉痛哭,“我對不起你……”
    謝六爺歎口氣,坐到榻邊,“娘子,團團就算不是我們的親女兒,也是我們養大的,她是個好孩子。現在我知道她的身世了,你不用擔驚受怕,以後莫要再糊塗。”
    周氏哭著點頭。
    “還有你哥哥嫂子的事。”謝六爺板起臉,“想也別想!以前我還當他們是真心喜歡團團才非要說這門親,現在看來,他們就是指望著團團的嫁妝,他們知道團團的身世,團團真嫁過去了,還不是任他們拿捏?”
    周氏臉上通紅。
    謝六爺一想到周舅母對周氏提的那個打算就怒火中燒,麵色鐵青“這樣的親戚我是不會認的,你以後別和他們來往了!”
    周氏一句話不敢說,點頭答應。
    她也是因為被周舅母的提議嚇到了才不敢繼續瞞下去。
    謝六爺掃一眼床榻邊一口沒動的杏子粥,再看看周氏憔悴的臉,低頭拉起周氏的手,“娘子,當年是我自己真心想求娶你,你不用去學二嫂,也不用去學五嫂大嫂,你原來是什麽模樣就什麽模樣,不用管人家的閑話。你想要什麽就和我說,心裏有事別瞞著我,我是你男人。”
    周氏抬起眼睛,怯怯地看著謝六爺。
    謝六爺攬住周氏,替她擦淚。
    屋外,十二郎捧著謝蟬給他買的玩器,歡快地滿屋亂跑,腳步聲噔噔蹬蹬,謝蟬叫住他,要他小點聲,阿娘不舒服,十二郎嘿嘿笑,聲音果然低了下去。
    謝六爺聽著一雙兒女說話的聲音,臉色緩和了點。
    “娘子,我這人沒什麽本事,從小爹娘就不喜歡我,更喜歡大哥二哥……”
    謝六爺渾渾噩噩,讀書讀不進去,做買賣被同齡的公子哥嘲笑,長到十幾歲,大哥二哥都成親了,他還沒有定親。
    那年,他和老仆去外麵收賬,一連幾天大暴雨,馬車路過周氏的村子時,被山上衝下來的碎石砸中,翻倒在爛泥裏。
    村裏的農戶跑過來救人,謝六爺渾身是傷,又淋了大雨,被抬到周氏家裏,燒了三天才清醒。
    周家人拿了老仆的錢照顧謝六爺。天氣熱,正是溽暑時節,鄉間房子蚊蟲多,周舅母要周氏守著謝六爺,給他趕蚊子。
    周氏很聽話,搬了張板凳,拿一把碩大的蒲扇,坐在床前,老老實實給謝六爺趕蚊子,累得滿頭大汗,周舅母不發話,她不敢休息。
    謝六爺看小娘子瘦得跟竹竿一樣,累得直打瞌睡,眼睛裏全是紅血絲,怪可憐的,要她去睡。
    “你嫂子問,就說是我要你去睡的。”
    周氏很感激他“公子,你真是個好人!”
    幾天後大夫過來給謝六爺換藥,周氏在一邊打下手,看到紗布底下的傷口,眼圈紅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謝六爺笑她“又不是你換藥,你哭什麽?”
    周氏一臉的心疼“公子,你是不是很疼啊?這麽疼,你怎麽受得了啊……”
    謝六爺沒說話,臉上還在笑,心裏卻突然抽動了一下。
    第一次有人心疼他,為他哭。
    後來,周舅母大概是看出了什麽,特意在謝六爺跟前說,村裏財主家的兒子看上了周氏,已經提了幾塊肉、一簍魚過來提親了,家裏很滿意,過幾天就讓周氏嫁過去。
    周氏躲在屋裏抹眼淚,財主家的老夫婦和幾個兒子都為人刻薄,對媳婦非打即罵,她不想嫁過去,可是她不敢不聽哥哥嫂子的。
    謝六爺看著周氏,心裏想,她膽子這麽小,真要嫁了過去,肯定逆來順受,天天受氣。
    過了幾天,財主家果然上門,一輛板車就要把周氏拉回家,周氏坐在板車上低頭擦眼淚。
    謝六爺的傷還沒好,拄著拐棍出去,一把攥住小娘子的手。
    “別哭了,我娶你。”
    他知道財主家這麽快上門一定是周舅母使了什麽手段,他們那點小算計,他心裏門清,他心甘情願入套。
    後來,謝六爺違抗老夫人的意思,堅持娶了周氏。
    再後來,謝六爺接回她和謝蟬。
    胖胖的軟乎乎的小謝蟬,粉團一樣好看,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笑意,軟軟的臉頰,張開雙手抱住謝六爺,柔軟的小手摟在謝六爺脖子上。
    謝六爺手足無措,像抱了一團雲彩在懷裏,不知道要怎麽抱才合適,怕弄疼她了,怕她不舒服,怕她不喜歡自己這個爹爹。
    他胖,沒本事,沒有分到寬敞的院子。
    謝蟬一點也不在乎,謝麗華、謝嘉武、謝寶珠在她跟前炫耀,她不覺得委屈,從不像其他孩子那樣纏著謝六爺鬧,她乖乖的,一步一步走到謝六爺身邊,伸手抱住他。
    “爹爹最好了。”
    謝六爺抱起小謝蟬,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逗她笑。
    那年過年,族裏人來拜年,有人在席上說起童年的趣事,提到謝六爺小時候的糗事,他從小就胖,族裏堂兄弟都叫他胖子。
    大家看著謝六爺笑成一團,謝六爺習以為常。
    忽然一聲驚叫,胖乎乎的小謝蟬一頭撞向那個大聲取笑謝六爺的堂叔。
    “不許你說我爹爹!”
    堂叔有點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岔開話題。
    謝六爺呆了一下。
    此起彼伏的炮竹聲裏,他坐在堂中,手裏拿著酒盅,鼻子發酸,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他的團團,這麽一點小,就會保護自己的父親了。
    那個笑話過謝六爺的堂叔很喜歡謝蟬,後來每次來謝家都要逗她說話,謝蟬不怎麽理會他。
    謝六爺問她“團團,你怎麽不和你堂叔說話?”
    小謝蟬摟著謝六爺的脖子,哼一聲,“爹爹,他不好,他欺負你,我不要理他。”
    謝六爺哈哈大笑。
    他不用做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團團都喜歡他,偏心他,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周氏聽著謝六爺的話,呆住了。
    在鄉下的那幾年,是乖巧的小謝蟬陪伴著她,她才能熬過那些日子。
    原來謝六爺也一樣,是小謝蟬讓他體會到為人父的快樂、驕傲和責任。
    她的所有擔心完全是多餘。
    謝六爺摟著她,低聲道“娘子,娶了你以後,我學著做一個好丈夫,有了團團,我學著做一個好爹爹……我們的頭一個孩子沒了,團團能到我們家來,是和我們有緣,她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孩子。”
    周氏哽咽著點頭。
    夫妻倆把話說開了,壓在周氏心頭的大山轟然倒塌,她哭了一場,多日來的愁悶驚懼一掃而空,心頭無比敞亮。
    謝蟬進屋,把涼了的杏子粥端走,換了一碗周氏愛吃的蓮子粥。
    “阿娘,吃點東西吧。”
    粥裏放了點糖,吃一口下去,清甜在舌尖彌漫。
    周氏一口一口吃著粥,看著肌膚雪白的謝蟬,心裏又羞又愧。
    謝蟬不像她。
    她膽子小,懦弱,沒什麽見識,謝蟬從小就落落大方,長大一點,主意越來越大,她很惶恐,總想著把謝蟬掰回來,讓謝蟬和謝麗華那樣安安分分的。
    謝蟬呢,她知道母親沒見識,依然願意好好和母親商量,爭取母親的理解。
    幸好謝蟬自己有主意,才沒有被她這個母親教壞。
    六爺說得對,謝蟬是上天送給他們的孩子。
    周氏摸索著拉住謝蟬的手,“團團……這些年阿娘糊塗,讓你受委屈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別理阿娘……其實阿娘看見你那麽有本事,心裏很高興,可是阿娘怕別人說你,阿娘沒見過世麵,你別聽阿娘的……”
    謝蟬笑了笑,“阿娘,您別為這些煩心,好好養病。”
    周氏答應著,摩挲著謝蟬的手,這些年,心裏頭一回覺得這麽踏實。
    六房這邊其樂融融,二房和五房卻氣氛尷尬。
    端午這天家裏人一起吃粽子,二夫人說了個笑話,五夫人居然沒有捧場,還刻意對大夫人提起謝嘉琅,誇謝嘉琅有出息。
    大夫人是二夫人的親戚,不敢笑,又不好不笑,隻能假裝被糯米粽子噎到了,埋頭喝茶水。
    謝蟬覺得很稀罕。
    宴席後,謝寶珠找到她,道“我娘和二嬸鬧翻了,為的賬目的事。”
    謝蟬抬起眼簾。
    謝寶珠壓低聲音“二嬸這些年管家裏的賬,外麵的鋪子也是他們二房管,賬目年年給祖母過目,前些年還好,這幾年長兄的風頭蓋過二哥了,二嬸急了眼,胃口越來越大,手伸到南邊產業去了。九娘,你也知道,我爹是庶出的,不敢管這些事,可是這次二嬸動了我爹管的鋪子,我娘去求二嬸,二嬸一點麵子都不給,我娘很生氣,鬧了出來……”
    五夫人這些年巴結二夫人,為的是二房贏了以後能跟著沾點好處,沒想到謝嘉琅硬是靠著學業扭轉了局勢,五房沒占到便宜不說,現在二房狗急跳牆,連五房的產業都不放過,五夫人氣急攻心,鬧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把事情壓下了。
    謝寶珠嘲諷地一笑,“鬧開了也好,反正江州人人都知道咱們家祖母偏心二房,什麽好東西都給二房……長兄很小的時候,大伯聽一個郎中的話,給他喝生血治病,是二嬸把這件事傳出去的,後來大家都說長兄喝人血,二嬸他們太貪心,為了產業,把長兄的名聲弄壞了。”
    謝蟬蹙眉。
    她也漸漸發覺了,老夫人當年縱容二房打壓謝嘉琅,不止是因為謝嘉琅患病,還因為老夫人不喜歡大兒媳鄭氏。二夫人更聽話,二夫人的一對兒女是老夫人養大的,老夫人越來越偏心二房。
    謝寶珠坐了一會兒,抬眼看窗外棗樹碧綠油亮的葉子,小聲道“九娘,那件事謝謝你。”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走了以後,我天天做噩夢,夢見三姐姐出事,醒來以後,我高興得哭了……因為我想起來你攔住我了……”
    謝蟬拍拍她的手。
    提起那件事,謝寶珠還覺得很難堪,她咳嗽一聲,眉頭皺起,“那天的人家沒看上三姐姐,二嬸和祖母不死心,又托人打聽……我娘說,二哥的一個什麽老師前天幫著說了個親事,是個什麽大官,高門大戶,二嬸可高興了,祖母也高興……不過三姐姐嫁進去,不是做正妻……”
    謝蟬兩道秀眉緊皺。
    如果真的是高門大戶,謝麗華這樣的身份嫁進去確實做不了正妻,可是值得嗎?為了嫁進高門,寧願要謝麗華給人做妾室?
    謝寶珠幽幽地歎氣,“對了,九娘,我娘還說張夫人那樣的貴夫人相看的人家也是高門大戶,她要是給你說了親事,你一定和六叔好好說說,要他打聽清楚人家是不是有妻室,別糊裏糊塗答應了。”
    謝蟬點頭。
    張夫人的事謝六爺和她提了一句,她已經寫信給張夫人婉拒了。
    她還小呢,不想操心這些事。
    等謝寶珠走了,謝蟬翻出大房的賬本,一本本翻開看。
    在船上她已經粗粗翻看過一回,發現賬本不僅混亂,還漏洞百出,她翻到之前做了標記的地方,拿起算盤撥動珠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丫鬟點亮燭火。
    謝蟬歇口氣,捧著賬本去見謝六爺“阿爹,您看這些賬要不要告訴大伯父?”
    謝六爺翻看她指出錯誤的地方,眉頭皺了起來,神色為難,思索片刻,道“我去和大哥說。”
    按理說,大房和二房的紛爭,六房不該插手管,但是謝嘉琅都答應照拂謝蟬了,他要是還置身事外,那就不是懦弱,而是自私自利了。
    謝六爺下定決心,立刻帶著賬本去找謝大爺。
    謝大爺帶著十一娘在院子裏捉螢火蟲,看謝六爺深夜趕來,過來相見,看了賬本,也皺起眉頭。
    謝六爺勸他“大哥,你是長兄,家裏的事不能就這麽放著不管,家裏的產業現在都在二房手裏,母親裝聾作啞,二房也裝糊塗,你不找母親討,他們不會吐出來的。”
    謝大爺歎息道“六弟,我也想討回來,可是前些年我不管事,現在接手,兩眼一摸黑,什麽都理不清楚,咱們又是一大家人,一個屋簷底下過日子,有些事不好太較真,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兄弟倆對坐著發愁。
    謝蟬寫給張夫人的回信跨山越水,送到京師張夫人手上時,已經是盛夏。
    張夫人看完信,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不過嘴角卻勾著,眼睛裏有溫和的笑意。
    她平時端莊嚴肅,難得露笑臉,幾個侄女好奇地問“阿嬸,誰來的信?”
    “江州謝家的信。”張夫人合上信,笑著道,“我之前和你們提起過的謝九娘,我在那邊認的幹女兒。”
    眾人恍然大悟,一個尖下巴的小娘子問“就是阿嬸想說和給蕭家的那個幹女兒?”
    張夫人點頭。
    小娘子們笑道“阿嬸真是好心,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娘子,偶然認了幹親,阿嬸一直巴巴地惦記著,現在又要幫她說親事,真是她的造化!他們家都歡喜瘋了吧?”
    張夫人笑著搖頭“九娘信上回絕了這事。”
    小娘子們詫異地對望,她們是大戶人家小姐,身邊少不了一些奉承討好她們的小吏之女,那種一門心思往上爬的小娘子她們見多了,原以為謝九娘也是那樣的人,沒想到她居然拒絕張夫人的抬舉。
    一個小娘子不屑地一撇嘴,道“興許是害怕了,小門寒戶,又是經商的,沒見過世麵,怕到了京師被人笑話。”
    眾人微笑,不接她的話。
    張夫人接到回絕的信還一臉笑容,可見謝九娘的拒絕沒有得罪張夫人,既然張夫人喜歡幹女兒,何必在她麵前說這些難聽話?
    果然,小娘子的話剛出口,張夫人就沉了麵色。
    外麵忽然一陣腳步聲,丫鬟挑起簾子“鴻郎來了!”
    張夫人立刻起身,小娘子們也都站了起來。
    都是一個張,但是張鴻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張大人家在原籍也是大戶,進京以後卻被視作寒門,後來和張家攀上了親戚才獲得升遷。
    紗簾晃動,一個身著玉色盤領袍的少年踏入房中,挺拔俊秀,風姿颯爽,桃花眼瞥一眼小娘子們,小娘子們都癡癡地笑。
    張鴻含笑朝張夫人拱手,“堂嬸,我今天過來幫家母取一件東西。”
    張夫人忙叫仆婦拿來一口匣子,道“這些是南詔石榴,剛從南邊送過來的,有幾個壞了,我挑了這些好的,你回去別騎馬,免得磕壞了。”
    張鴻應是,謝過張夫人,出了府,飛身上馬,要隨從帶著石榴坐車跟在後麵,直接往皇城方向奔去。
    路上正好遇見姚家的車駕,張鴻催馬追上去,掀開車簾,往裏麵看。
    姚玉娘坐在車中,正滿麵含羞地想著心事,對上他那雙目光炯炯的桃花眼,想要發怒,記起他是李恒的玩伴,生生壓下火氣。
    張鴻笑道“玉娘,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這身料子新鮮,以前沒見過,宮裏也沒有這樣的料子。”
    姚玉娘含笑道“是安王妃送給我娘的新料子,聽說是南邊織造署織的。”
    張鴻促狹道“這牡丹花真襯你,待會兒你進宮,殿下看你穿這一身,一定喜歡!”
    姚玉娘臉上通紅,含羞瞪他一眼。